第39章
“霍姑娘。”
楓樹下的少年朝她喚道,清冷的神色多了一抹溫和,不若先前在花廳裏的淡然冷漠。
霍姝回過神來,臉上多了些驚訝,許是沒想到讓那丫鬟帶自己過來的人會是他。不過想到他的身份,倒對他能支使懿寧長公主身邊丫鬟的事情不奇怪了。
“聶世子,是你啊。”霍姝驚訝過後,朝他笑道,并不拘束。
主要是已經見過幾次面了,也算是經歷過幾件事情,每一次聶屹都對她表現出極大的善意。對于向自己釋放善意的人,霍姝也會回以善意,久而久之,對這樣的人十分自在。
聶屹的目光落到她臉上,看明白她的意思,唇角微微翹了下,一撫袖子,作了一個請的動作,“霍姑娘,請坐。”
霍姝這才看清楚,那楓樹下設着石桌石凳,石桌上擺着幾個裝着各式點心、瓜果的黑漆紅底灑金海棠花攢盒,旁邊還有一壺花密、一壺酒釀,石凳上已經細心地鋪上石青色寶相花紋的坐墊。
霍姝猶豫了下,方才走過去,坐到他對面。
雖然不知他為何讓丫鬟将自己叫過來,但想到他的身份,霍姝倒不至于覺得他會害自己。就算被人發現他們孤男寡女在此相會,到時候吃虧的也是他——畢竟要真是讓人發現,就由不得他不娶她了。
想到這裏,霍姝頓了下,心裏頭多了幾分古怪,忍不住看向對面已經施施然地坐下的少年,他身後火紅色的楓葉薰染了他如玉的面容,真是越看越好看。
剛才在金菊園,她聽了一耳朵那些貴女們私底下唠叨着怎麽不見衛國公世子,甚至聽說新陽郡主一直在找他,希望能和他來個巧遇什麽的,哪知道這人躲在這裏,還特地讓人将自己叫過來了……
待聶屹親自給她倒了一杯金菊蜜水,霍姝低頭看向白釉青瓷菊梅茶盞裏的蜜水,清亮的淡澄色液體,散發着淡淡的甜香,看着就誘人。
聶屹又作了個請的手勢,姿态優雅,面容俊美。
霍姝說了聲謝謝,就端起蜜水一口氣喝光。剛才走了這麽久,恰好她也渴了,這人真是體貼呢。
正想着,就見他一邊給她續水,一邊道:“剛才的事情,我看到了。”
霍姝愣了下,爾後明白他說的是什麽,頓時臉上有些紅,尴尬地道:“你、你怎麽看到的?”她回想金菊園的格局,仍是弄不清他先前在什麽地方,能看到金菊園發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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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菊園裏有一個閣樓,周圍植滿了香樟樹,園裏的人看不到那裏,不過在閣樓上,可以看到園裏的情況。”聶屹倒沒瞞她。
霍姝恍然,不知怎麽地,有些不太自在,低頭慢吞吞地喝水。
聶屹盯着她的優美的側顏,眸色微深,繼續用不徐不疾的聲音道:“我見你似乎有些麻煩,所以就讓人将你叫過來。你若是不想回去,可以在這裏待着罷,母親和靖安侯夫人那邊你不用擔心。”
霍姝松了口氣,終于明白他為何叫自己過來,擡頭朝他燦然一笑,說道:“謝謝你。”接着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高公子是有點……黏人,我不耐煩,又不好驅趕他,所以只好制造點意外讓他落水了,哪想他那麽快就回來。”
說到這裏,霍姝挺無奈的。
她哪裏沒看出高崇的意圖,這種事情在西北時她可經歷不少,不過西北是虞家的地盤,有男人這般糾纏她,不用她出手,她一群表哥表弟們就一擁而上将那人揍成豬頭了,她不高興,也可以直接将人揍飛。
但這裏是京城,她雖然剛回京,卻知道京城和西北不同的,由不得她像在西北那般放肆。高崇是泰寧長公主的兒子,就算不耐煩他,也不能明着甩他臉,只好制造點小意外讓他滾蛋。
聶屹附和道:“你做得對。”
見他贊同自己,而且沒有覺得她将高崇暗暗弄下湖的行為很壞,霍姝高興了,一雙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說道:“聶世子,你真好。”
聶屹有些不自在地微側首,将石桌上一個裝着各式由鮮花做成的精巧點心的攢盒推過去給她,說道:“這是公主府裏的江南廚子做的點心,甜軟可口,你可以嘗嘗。”
霍姝素愛美食,只要她覺得好吃的,來者不拒,不管是江南江北的,壓根兒就沒有特別的地域之分。見攢盒裏的點心果然是各種花的形狀,栩栩如生,每個就一小口,看着就教人喜歡。
她撿了玫瑰花、櫻花、金菊等形狀的點心吃了,吃得眉開眼笑。
聶屹又将另一個攢盒推過來,這攢盒裏的是各種鮮炸的花瓣,同樣每一份都是極少的份量,每一朵炸好的花還保持完整的形态,光是看就像藝術品,可見公主府的廚子的心思之靈巧。
霍姝吃得心滿意足,對他道:“你也吃。對了,你不出現沒關系麽?我聽說今兒來的很多姑娘都想見見你呢。”
小姑娘說這話時,漂亮的臉蛋上的神色滿是歡快,仿佛就是單純地好奇,沒有任何意思。
聶屹端起一盞菊花釀,瞥了她一眼,淡淡地道:“沒興趣。”
“為什麽?”
聶屹又看了她一眼,沒有作聲。
霍姝不知怎麽地,心中微跳,感覺那一眼頗有深意。
她努力回想這半年來的情景,甚至荒謬地産生了一種非常自戀的想法。當然,這種自戀的想法很快就讓她丢開,反而覺得這少年真是太體貼了。
他分明是見自己不耐煩應付高崇,才會将她叫過來歇息,為了不冷落她,特地坐在這裏陪她吃點心喝茶。
家世好,長得好,體貼人,簡直就是姑娘家夢想中的夫婿人選。要說她不心動,純粹是騙人的,在外祖母的教育下,霍姝也知道女子嫁人的标準,年紀到了,她也要嫁人的,可不能像在家裏那般自在。
她沒想過不嫁人來挑戰世俗規矩,那要看嫁個什麽樣的人。
嫁人的話,虞家的表哥表弟們是個好選擇,可惜那都是兄弟,哪能對自己兄弟出手?平南城倒也有好些選擇,可是那些選擇和衛國公比,就被比到天邊去了。
霍姝咬着一朵鮮炸的菊花,時不時地瞅他一眼,難以下決心。
最後還是聶屹道:“聽說前陣子你大病一場,可是大好了?”
霍姝驚訝地看他,“你怎麽知道的?”
元武專門盯着靖安侯府,打聽到的。
“聽旁人聊天時聽了一耳朵。”聶屹淡淡地道。
霍姝沒有懷疑,笑道:“現在已經好了,多謝關心。”
聶屹掃了一眼她的臉,發現她的下巴尖了不少,可見這次生病,還是受了罪,人都瘦了。
兩人聊了會兒,見時間差不多了,聶屹不好留她太久,省得被人懷疑壞了她名聲,便道:“高崇應該不在了,你回去罷,若是有什麽事,可以尋個小丫鬟找倩容。倩容就是先前帶你過來的丫鬟,可以放心尋她。”
霍姝聽罷,感激地道:“謝謝。”
聶屹一路目送她出了院子,半晌才轉身離開。
霍姝回到金菊園時,發現涼亭那邊的人已經不多了,大多都去游園賞菊去了,不過霍家的姑娘倒是還在。
霍妍似乎遇到什麽不開心的事情,沉着臉,霍婉在安撫她,霍妙和霍娟和旁邊一個姑娘說話。
見到霍姝回來,霍妍的臉色方才好一些,問道:“你怎地去了那麽久?”
“有點事。”霍姝朝她笑了笑。
霍妍也沒問什麽事情,畢竟是在別人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算要問,也不在這裏問。她挽着霍姝過來,給她介紹周圍圍着霍家姑娘坐的幾戶人家的姑娘,都是靖安侯府的姻親,關系比較親近。
霍姝一一和她們見禮。
這其中,就有一個模樣可愛、打扮華貴的姑娘十分惹人注目,她趴着涼亭的欄杆,一副沐浴着秋風懶洋洋的樣子,仿佛這世間沒什麽能讓她提起精神來。
在霍妍的介紹下,霍姝知道這位是榮親王府的嫡女——安陽郡主。
榮親王是當今皇帝的兄弟,掌管宗人府,深得皇帝信任,在宗室中有極高的威望。
作為榮親王府唯一的嫡女,安陽郡主出生時就被封為郡主,金尊玉貴地長大,可惜她生性懶散,不愛摻與姑娘家的事情,每次出席這些宴會之類的,總是一副懶洋洋的模樣,愛來不來,顯得極不合群。
這次也不例外。
今兒懿寧長公主舉辦的賞花宴,榮親王府也收到帖子了,作為榮郡王府的嫡女,也在懿寧長公主擇媳人選中。安陽郡主不耐煩和一群姑娘賞花最後被人賞,原是不想來的,不想被震怒的榮親王妃給趕過來了,而且是最後才到的,到她來時,霍姝正好不在。
安陽郡主見到霍姝,眼睛一亮,都精神了許多,“這是誰家的嬌嬌?”
霍妙微笑着柔聲道:“是我七姐姐,剛從西北回來。”
霍妍橫了她一眼,挽着霍姝對安陽郡主道:“我五叔家的姐姐,以前一直住在外祖家,最近才回來。”頓了下,又對霍姝道:“七姐姐,這是榮親王府的安陽郡主。”
霍姝朝安陽郡主行禮。
安陽郡主将她打量一番,突然伸手在她臉上摸了一把。
在場的姑娘們都驚呆了,安陽郡主這模樣,好像個調戲良家女子的纨绔子弟。
霍姝卻沒在意,也伸手在安陽郡主的臉上摸了下,笑道:“挺滑的。”
安陽郡主臉紅了下,很快又懶洋洋地趴回原位。
一番厮見後,霍姝見霍妍仍蹙着眉,問道:“你怎麽了?”
霍妍不高興地說:“沒事。”
霍姝看向霍婉,霍婉委婉地提了幾句,霍姝便明白了。
原來是先前懿寧長公主在花廳裏特地誇贊霍妍的事情傳開後,今兒奔着衛國公世子夫人位置來的姑娘都将她當成勁敵來看了,剛才她不在,霍妍還被新陽郡主好一陣奚落,後來還是永郡王府的姑娘幫忙打圓場。
霍妍是個急脾氣的姑娘,被人這般奚落,卻因為對方是郡主,不能太過份,心裏那口氣根本沒辦法咽下。
“算了,我才不和她計較。”霍妍嘟嚷道,附在霍姝耳邊小聲說:“誰不知道新陽郡主一直癡戀衛國公世子,可惜衛國公世子對她從來不假辭色,新陽郡主甚至頻頻進宮想要制造偶遇,哪想衛國公世子深居簡出,一次都沒讓她遇着……”
當下霍妍用嘲笑的口吻說了很多新陽郡主倒追衛國公世子的二三事,都是新陽郡主一頭熱,并為此鬧了不少的笑話,連累公主府的名聲。當然,公主府的名聲還有一半是高崇作出來的,這對龍鳳胎兄妹,在京都可是聲名大作。
霍姝聽着,眼裏有幾分異色。
看來,那泰寧長公主似乎并不甘被懿寧長公主壓着,想要将公主府再進一步啊……
正說着,就見游園的姑娘回來了。
丹陽郡主和新陽郡主也在,她們并行一起說話,新陽郡主的神色有些焦急,可能語氣有些沖,接着丹陽郡主生氣了,直接甩開新陽郡主的手,轉身就走。
在場的姑娘們面面相觑,沒人敢上去勸架。
新陽郡主好像也挺氣的,但還是追過去,表姐妹兩個很快消失在菊花架後頭。
“哎,她們怎麽吵起來了?”榮親王府的安陽郡主終于地提起了一些好奇心地問。
戶部尚書家的姑娘掩嘴笑道:“剛才聽了幾句,似乎是為衛國公世子之事。”
衛國公世子向來深居簡出,想要遇到他可不容易,丹陽郡主是聶屹的嫡親妹妹,自然比其他人更多地和這位兄長接觸,也不怪新陽郡主特地從她這兒下手。
“聶世謹?”安陽郡主了然,捂嘴笑起來,“可真有趣,衛國公世子如今還未出現,看來他對今日的賞花宴沒興趣。”
在場的姑娘聽到這話,有些面上浮現失落。
與其說衛國公世子對賞花宴沒興趣,還不如說他對這裏的姑娘沒興趣,所以沒有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