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身份 (1)
朱淇想不到雲袅袅竟然這般激動，略怔了怔，才淡淡地說道：“是。想不到你今天才知道。”
雲袅袅咬牙說道：“是啊，我今天才知道！當我知道你的名字的時候就該知道的，但是我卻偏生不知道！我是不是很傻，是不是很笨？好了，你已經嘲笑過了，請離開吧，我現在正被皇上關禁閉，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蝴蝶适合在百花叢中翩翩起舞，蒼蠅适合在糞缸上面嘤嘤逐臭，您身份貴重，不應該屈尊光臨此地……”
朱淇的臉色有一瞬間的蒼白。對上那樣的目光，雲袅袅不自覺地竟然有了一種後悔的心思，但是又不能道歉，于是只是噘着嘴，看着朱淇。
朱淇的臉色恢複了正常，他淡淡地說道：“皇上說了，這個禁閉令，就取消了吧。免得有人利用這個機會，害你丢了小命。”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讓雲袅袅反應不過來。她動了動嘴唇，終于問道：“這樣的事兒，該是派個太監宮女來……”
朱淇卻是轉過輪椅，往外面去了。
雲袅袅“騰”地跳起來，蹿到朱淇跟前，将朱淇的輪椅把手抓住，說道：“為什麽是你來？……是你向皇上求情？……謝謝你。”後面的話，卻不知道說什麽了。
朱淇看着雲袅袅，眼睛裏浮起一絲笑意。但是他卻搖了搖頭，說道：“皇上畢竟是記挂着你的救駕之功的。加上你姐姐求情在前。我只是順路就要了這個差事。皇上同意将你的父母叫進皇宮來，讓他們帶你出宮。你現在就去太極宮，見父母吧。”
見……父母？
雲袅袅傻在那裏，連朱淇兩人什麽時候離開都不知道。
自己冒充莫芊芊，的确很快樂。但是自己卻沒有想到，自己成了皇帝的寵兒，皇帝一定要調查自己的祖宗八代——
死期到了！這是雲袅袅的第一個反應。
雲袅袅轉身，想要拔腿就跑。
但是身子轉了一半，雲袅袅就定住了。
現在轉身就跑，也跑不出皇宮。然後千刀萬剮，死成啥樣都不知道。
豁出去了！
一瞬之間，雲袅袅下定了悲壯的決心。整理好自己的衣裙，帶上最得體、最标準的笑容，向着太極宮，前進！
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太極宮前面兩棵大樹已經開始落葉了，幾個太監正在掃地，那沙沙的聲音，顯得特別的蒼涼。天色陰沉沉的，似乎是要下雨；但是那雨雲只是壓着太極宮那高高翹起的檐頂，就是不下，讓人看着心慌。
雖然是大白天，但是宮殿裏卻依然顯得非常幽暗。幾十個太監宮女屏聲凝氣，立在陰暗裏；燭光閃爍，那些宮女太監的面影，就忽明忽暗，竟然有些鬼魅氣息。皇帝就坐在高高的龍椅上，面容遮蓋在璎珞裏，看不清表情，只覺得氣氛異常的沉重。蓮妃伺候在邊上，也沒有一絲聲響。柳德安面容隐匿在黑暗裏，但是雲袅袅卻能明顯地感覺到他的緊張與焦灼。
雲袅袅強自鎮定，但是兩條腿還是禁不住哆嗦發抖。但是——雲袅袅可是神偷弟子，高人嫡傳，向來崇尚死鴨子嘴硬，寧可挨揍不可認賬，當下強自穩定下來，跪下，大禮拜見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的聲音很平靜，也聽不出喜怒：“莫芊芊，昨天蓮妃娘娘為你求情，說你不适合留在深宮之中，但是朕想着，你一個小女子，去無可去，不定安全，于是就将你留在宮中。現在你的父母已經從河南趕來，你與他們相見，然後跟着他們去吧。”
“父親母親？”雲袅袅的聲音裏恰如其分地表現出九分驚喜一分感激，聲音哽咽，“謝皇上！”
然後，雲袅袅就看見邊上的黑影裏出來兩個人，一個婦女的哭腔先響起來：“我的兒啊……”
正是河南腔。
又聽見一個不耐煩的聲音：“皇上面前，可別這麽大呼小叫的。女兒，皇上與蓮妃娘娘說的正是，你既然不适合在宮中，那就跟着父母回去吧，皇上還賜予了車馬費呢……”
雲袅袅略怔了怔，随即是狂喜。
天色陰沉，大殿之中特別幽暗，燭光不明。而且是皇帝陛下跟前，這兩人多半戰戰兢兢——所以竟然沒有認出自己的假冒身份？
或者，自己與死去的那個莫芊芊非常相似？這兩人居然錯認了？
雲袅袅欣喜若狂！
天不亡我也！
想到這裏，雲袅袅的身子立即反應過來，自己得馬上與這位娘親抱頭痛哭，然後拉着父親母親向皇帝謝恩，然後趕忙出宮——天哪，不對！
想到這個，雲袅袅的身子僵硬了一下。心中再度一個激靈，腦子突然變得無比清醒。
按照自己之前得到的資料，莫芊芊這個母親，是莫芊芊的繼母。莫芊芊自幼在繼母的白眼中長大。面前這個婦人，如果真的是莫芊芊的繼母，那麽她所對這個繼女，表現的絕對不至于這麽誇張！
好吧，就當作這個婦人是善于表演。但是眼下有一個更重要的問題——那就是時間！
昨天皇帝關了自己的禁閉，但是沒有理由，今天母親就從河南趕來！
說來遲，那時快，雲袅袅腦子裏轉過這麽多念頭，也不過是一瞬。她僵硬地站着，遲疑地看着面前的一男一女：“你們……是我的父親母親？”
“我的兒啊……”那婦女的聲音裏都帶着哭腔了，“才幾個月不見，你就不認我這個娘親了？我沒有生過你，但是好歹養過你，十年恩情，你不能全然忘記啊……”
那婦女聲氣哽咽，幾乎說不下去了。
“莫芊芊！”坐在高高的龍椅上，皇帝的聲音已經是暴怒了，“百善孝為先！繼母也是母親，你居然不認她了？”
皇帝暴怒，雲袅袅的心裏又撲通撲通亂跳起來。難道是自己弄錯了，面前這兩位，是莫芊芊的正牌父母？
但是，皇帝的暴怒——是不是太快了一點？但是……咱不相信世界上有聽見女兒聲音還認不出孩子的父親！死咬到底，如果被認出真相來，那也認了！
雲袅袅跪倒在地上，說道：“皇上明鑒，面前這個男子與婦人，奴婢不認得。皇上命奴婢認父母，恕奴婢不能從命。”
這話一出，四周的空氣又僵了一下。
雲袅袅咬牙說出了那句話，一顆心卻是高高地吊起來。是死是活，就在這一瞬間！
皇帝沒有說話。蓮妃沒有說話。四周的太監宮女，誰也沒有發出半絲聲音。雲袅袅的心高高地懸挂着，半天也不能着地，這種感覺，叫她幾乎要暈厥。
也不知等了多久。
雲袅袅終于聽見了笑聲，爆笑的聲音，極其歡暢的聲音：“愛妃，你看，芊芊不會亂認父母吧？”
一句話，将雲袅袅從地獄釋放到了天堂！雲袅袅雙腿酸軟，幾乎要癱倒在地上，渾身的冷汗，已經潤濕了整個後背！
好在現在是晚上，燭光昏暗，沒人看見。
雲袅袅也看見，站在皇帝身後的老太監，身形也一下子放松下來。
蓮妃含笑說道：“那是，臣妾果然輸了，任憑皇上處置。”
雲袅袅的聲音，适時地響了起來：“皇上……奴婢現在還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這兩個人，怎麽會冒充奴婢的父母……”
皇帝對着那兩人笑着說道：“你們下去吧！”
正在這時，卻聽見太極宮外面，有凄厲的聲音響了起來：“皇上，奴婢敢用性命指認，這個莫芊芊，絕對是一個冒牌貨！”
一句話，将雲袅袅與蓮妃的腳步都定在那裏！
皇帝大怒，喝道：“外面守衛的人，都到哪裏去了！竟然讓人在此大呼小叫！”
外面有侍衛疾奔而入，磕頭說道：“回皇上，是柳妃娘娘來了。臣等請娘娘在外面小駐片刻，卻不想與娘娘同行的那個老嬷嬷，竟然尖叫起來，所以驚擾了聖駕。”
皇帝揮手叫那個侍衛出去，說道：“讓她進殿說個明白。”蓮妃本來握着雲袅袅的手，下意識地松開。雲袅袅的腦子，一瞬之間有些空白。
不過片刻工夫，柳妃已經大步進來。後面跟着一個老嬷嬷，一進來就跪下磕頭。
皇帝皺了皺眉，淡淡說道：“你來這裏做甚？”
柳妃跪下，說道：“皇上容禀。臣妾身邊有一個全嬷嬷，是當初掌管宮女入宮訓練的；莫芊芊原先就排在她那一組。後來莫芊芊被柳德安公公叫了去，換到了另一組受訓。當時也不以為意。直到最近，小公主生辰，臣妾在自己宮中設宴，請了莫芊芊前來，全嬷嬷這才發覺，這個莫芊芊，與當日進宮的那個少女，不是同一個人！”
皇帝目光轉向柳德安。
柳德安急忙出列，跪倒在地上，說道：“皇上明鑒，奴才忠心，天地可鑒！”
皇帝鼻子出氣，冷哼了一聲，說道：“你家這老奴，算起來也有五六十歲了吧？老眼都昏花了，還能認得着人？你帶着一個老奴才擅闖太極宮，不怕耽誤了老奴才的性命了吧？”對雲袅袅說道：“當日訓練你的人，的确是這個老太婆？你卻說出當初受訓的一些事兒來！好讓朕判斷這件事！”
因為這老太婆着實無禮，皇帝陛下已經對她有了明顯的惡感。雲袅袅松了一口氣，當下看着面前的老嬷嬷，說道：“這位嬷嬷，那一天我是在您麾下受訓，一群姑娘，面貌相似，您記差了也是有的。當日也沒有什麽要緊的事情，不過就是我的手腳愚笨了一些，挨了您幾句不痛不癢的訓斥，如此而已，您可還記得？”
話很爽利，但是雲袅袅卻是字斟句酌，每一個字，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說錯一個字，滅頂之災。
那全嬷嬷聲音沙啞難聽，如同烏鴉夜啼：“皇上明鑒，老奴要問莫芊芊一句話：當日莫芊芊走錯了步子，老奴拿長針紮莫芊芊，給她一個教訓。奴婢要莫芊芊告訴老奴，老奴當日紮她哪個部位？皇上不用擔心老奴陷害莫芊芊，當日在場的人極多，皇上可以傳喚一些宮女來詢問！”
一句話，一座刀山！
雲袅袅不得不踏上去！
哪個部位？雲袅袅的腦子急速運轉，大殿上下，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雲袅袅身上！
應該說，雲袅袅的腦子是極聰明的，只要逼一逼，就會發現，她能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智力……雲袅袅發現，那個老嬷嬷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的大腿上！
落在我的大腿上……這是什麽意思？
宮中用針紮宮女是不大常見的刑罰，因為針這玩意紮起來不算痛，但是紮得不巧，卻是容易出人命。最安全的部位，莫過于大腿，或者說大腿後面的屁股！
雲袅袅很快地做出了判斷：“嬷嬷紮我的，是大腿屁股這一片……”聲音清晰有力，眼神咄咄逼人，心中七上八下。
卻聽見那全嬷嬷發出鸱鸮一般的笑聲，然後向着皇帝陛下磕頭，說道：“皇上明鑒。老奴奉命訓練宮女，哪裏敢動用針刺這般殘酷的刑罰？頂多就是罰跪罷了！何況是受訓第一日，又如何會對宮女動刑？至于這個莫芊芊，老奴更是看在蓮妃娘娘的分兒上，不敢傷害。此事當日在場的宮女全都知道，皇上叫她們過來問一問便知！”
那笑聲如雷，轟隆隆地在雲袅袅耳朵邊炸響。心中的僅有的一點僥幸已經被抽空，雲袅袅的心，沉淪在無邊的黑暗裏。
柳德安雙腿一軟，也跪倒在地上。
皇帝拍案而起，厲聲問道：“你這老奴才，敢說謊話，朕叫你抽筋扒皮！”
那全嬷嬷擡起頭，厲聲說道：“回皇上，老奴不敢撒謊！如果老奴敢撒謊，您可以誅老奴九族！”
全嬷嬷的一句話，斷絕了皇帝心中那僅有的一絲希冀……他再度頹然坐下，臉色蒼白如紙。蓮妃跪下，哭泣說道：“此實為莫家之不幸，臣妾識人不明，皇上治罪！”
柳妃沉聲說道：“皇上，現在已經證明，此女混進皇宮，混到皇上身邊，居心叵測，或者想要謀刺皇上！請皇上趕緊将她拿下，交付外廷審問，一定要問出真相來！”看了蓮妃一眼，聲音陰測測的有些滲人：“或者，此事與蓮妃娘娘也有些關系，自己的妹妹被人頂替幾個月，她居然不知？還任憑自己這個冒牌妹妹四處勾引皇子殿下！”
蓮妃急忙跪下，聲音微顫：“皇上明鑒，臣妾冤枉！臣妾居住京師三十年，家鄉的情況着實不知，更何況妹妹進宮那段時日，臣妾在五臺山為太後祈福，直到半個月之後才回宮！”
皇帝聲音暴怒：“柳妃，別以為今天立功你就可以胡亂說話！”
柳妃急忙跪下認錯。
皇帝眼睛死死地盯在雲袅袅的身上，終于擠出了聲音：“你告訴朕，你到底是誰？為何進宮？到底有何目的？”
雲袅袅的膽子素來不大，聽聞柳妃的控訴，整個人已經軟下來。當下努力吸了一下鼻子，問道：“皇上，我只是莫名其妙地進了皇宮，我……只想逃出皇宮，絕對不敢刺殺皇上的！皇上明鑒，皇上您留我一條小命吧……”
皇帝不耐煩了，厲聲問道：“你到底是什麽人？你先将這個說明白！欺君大罪，可是要誅九族的！”聲音裏帶着重重的威脅。
雲袅袅再度抹了一把鼻涕：“皇上——我想要先問一下，我說實話了，您能饒了我不？能不能不誅九族？”
皇帝還未曾說話，柳妃陰測測地開口了：“冒名頂替進皇宮，這般居心叵測欺君大罪，千刀萬剮還是輕的，皇上親自審問你居然還要讨價還價？”轉頭對皇帝說道：“皇上，您何必親自審問，浪費心神？不如先關起來，明天交給外廷，該上刑罰就上刑罰，拶子一上，不擔心問不出實話！”
雲袅袅癱倒在地上，破罐子破摔，認命了：“皇上，既然是欺君大罪，那能不能只殺我一個，不連累旁人？”
皇帝再度暴怒：“說重點，你到底是什麽人！你不說實話，柳妃說了，就算誅九族還是輕的！”
“不說不說不說！”雲袅袅猛然來了勇氣，“我說實話了你要滅我九族，我不說實話你就找不到我的九族，所以我不能說我不要說我堅決不說！”
雲袅袅臉頰扭曲，神情悲壯，宛若忠臣即将奔赴刑場。
皇帝大怒，當下厲聲喝道：“拉下去，先打二十杖，我倒是要看看，你到底說還是不說！”
“皇上！”雲袅袅悲痛欲絕地叫起來，“能不給我喝毒藥？實在不行，砍頭也好，請您別打我屁股！”
“別打你屁股？寧可死也不要打屁股？”皇帝倒是被雲袅袅氣得笑起來，“你不怕死，就怕打屁股？”
“是啊，皇上。”雲袅袅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宛如梨花帶雨——對，就是梨花帶雨，梨花被雨打落在污泥地上的那種，“奴婢膽子很小，又怕痛，您打奴婢的屁股，奴婢說不定一不小心就将弟弟們供出來了，那就連累他們了，皇上，您還是砍了奴婢的頭吧，別打奴婢了……”
“果然有義氣！”皇帝氣得大笑起來，喝道：“雲袅袅，你以為你不招供，朕就不知道你的弟弟是誰了？”
雲袅袅？雲袅袅！
雲袅袅就傻在那裏。
皇帝的聲音，陰沉沉的就像是外面的天氣：“雲袅袅，今年十六歲，河南人，六年前到京師，跟随一個慣偷學了五年偷東西的本事，近年來大案沒犯小案不斷，但是跑得飛快，所以一直沒有歸案，是不是？半年前收養了第一名男童，小名瓦片，是不是？還有兩個弟弟，一個名叫……”
雲袅袅汗如雨下。雲袅袅臉色蒼白。雲袅袅渾身顫抖。雲袅袅嘴唇哆嗦，只是亂七八糟地說話：“我弟弟沒偷東西！不要殺我的弟弟們……不要！”
皇帝微笑起來，看着雲袅袅那驚慌失措的樣子，似乎很享受。
蓮妃“撲通”跪下了：“皇上……臣妾……委實不知，這個妹妹是假冒的……”
皇帝哈哈一笑，說道：“朕又沒怪你，你且起來！”
柳妃也盈盈跪倒：“原來一切盡在皇上掌握之中，臣妾竟然莽撞了。皇上治罪……”
皇帝臉色淡淡地說道：“罷了，起來吧。你雖然多事，卻也是忠心。今天晚上，朕去你的宮殿吧。”
柳妃正頹喪着，聽聞這句，卻是轉為歡喜，謝恩了。
眼睛轉向雲袅袅，呵呵笑道：“雲袅袅，你還有何話要說？”
雲袅袅匍匐上前，聲音發顫，說道：“皇上，皇上，我進宮偷東西是臨時起意，與幾個弟弟不相幹的，他們還是孩子，您不要胡亂牽連他們啊……”
雲袅袅的額頭敲擊在青磚地面上，咚咚有聲。
皇帝慢條斯理地伸手，邊上的宮女忙送了茶盅上來。皇帝拿着茶盅，打開蓋子，用慢得令人發指的速度啜了一口，說道：“你擅自入宮，冒名頂替，欺君大罪，實在不赦！不過呢，就你說的，你幾個收養的弟弟如果年紀還小，又不知道你的事兒，也算是無辜，所以朕可以開恩饒過他們……”
雲袅袅這下歡喜了，當下又跪下磕頭。
皇帝笑了一笑，說道：“不過呢，這事兒如果傳到外廷去，那外廷肯定會上谏言，要滅你滿門。所以了，為了避免外廷叽叽歪歪，朕打算立馬将你處死，你有意見不？”
雲袅袅已經嘴唇哆嗦說不成話了，肚子也是憋得難受——小便似乎有失禁的趨向。但是雲袅袅好歹還是知道有一項大罪叫“君前失儀”，所以她努力地将兩條腿夾緊夾緊再夾緊，哆哆嗦嗦地說道：“只要皇上答應不連累我弟弟們，奴婢情願馬上就死……”
皇帝再度哈哈大笑，說道：“朕答應你，絕對不連累你的弟弟們！”
雲袅袅這才松了一口氣，又問道：“皇上，能不能将我給毒死？絞死也可以，就是別杖斃，那個實在太痛了，再說了，鮮血淋漓的，到地底下也不好看……”
皇帝忍不住一笑，随即又将面孔緊緊繃着，厲聲喝道：“你當自己是誰，居然與朕讨價還價？”
雲袅袅頹然，吸了吸鼻子，說道：“皇上，您說話算話，我死了就死了……不能找我的弟弟算賬……”
皇帝大笑說道：“好，朕答應你！雲袅袅，做朕的妃子，如何？”
這句話落下，在場的人，全都目瞪口呆，幾乎石化！
柳妃揉了揉眼睛，嘴唇哆嗦起來。蓮妃眼睛緊緊盯着雲袅袅，卻是露出幾分歡喜起來。
周圍的宮女太監，羨慕得眼睛裏放光，嫉妒得眼睛裏冒火，太極宮內的溫度，驀然之間高了幾分，那都是眼神的功勞。
雲袅袅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皇上……您不是要治我的欺君之罪嗎？皇上，您……居然不生氣？”
皇帝哈哈大笑起來：“生氣，生氣，朕當然生氣！朕生氣朕的京師，居然有這麽多吃不飽飯的流浪兒；朕更生氣的是，這些流浪兒，居然需要一個小偷來幫着朕養活！雲袅袅，朕得知你是冒名頂替的時候，朕是非常不高興，朕的确打算殺了你。但是聽了朕的侍衛報告了你的事跡之後，朕……卻是心疼你！”
雲袅袅呆呆地看着皇帝：“皇上，您是說……您心疼奴婢？”
腦子似乎凍住了，不知是歡喜，還是緊張，還是害怕，還是不相信，總之，雲袅袅覺得，自己的腦子不會動了。
皇帝下了高臺，走到雲袅袅跟前，伸手将雲袅袅拉起來：“雲袅袅，你知道嗎？朕曾經有過一個皇後，朕非常喜歡的皇後。她與你一般，非常的善良，只要她有一口吃的，她就會分半口給其他的同齡孩子……在你身上，朕又見到了她的影子！朕真的想不出，過去的一年裏，在你收養了三個小孩子一個大孩子之後，你過得是怎樣的日子！你有欺君之罪，但是你并非有意犯罪；何況你還有救駕之功！朕……又如何會殺你？”
雲袅袅這才松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捂着自己的小心肝，委屈地扁扁嘴巴，似乎要哭出來的樣子：“可是，皇上，您剛才……好生吓人的樣子……您說要殺我……”
皇帝拉着雲袅袅的手，拉着她，走向高臺：“朕是吓唬你。這也是朕對你的考驗。你不是大家閨秀，你也不是名門之後；你僅有一樣可以提的，就是你的救駕之功。朕要給你高位，朕要将你留在後宮，就要拿事實堵住外廷的嘴。現在事實已經證明，你不但善良，而且聰明，還有擔當；為了保護無辜的孩子，願意早早結束自己的性命！這樣的女子，就是母儀天下也夠了，外廷絕對不敢再叽叽歪歪！”
“母儀天下”四個字一出，在場一群人，又是全數怔住。所有的呼吸都急促起來，所有的目光都在冒火——包括蓮妃。
“不成不成。”雲袅袅忙不疊地搖頭，“我認字不多，規矩也不大懂，若是做了皇上的妃子，一定會惹很多笑話，而且，皇上，後宮的事兒，我實在有些害怕……”
“傻瓜！”皇帝親昵地點了點雲袅袅的小鼻子，“認字不多可以學，不懂規矩可以學，你這麽聰明，什麽不會？至于後宮的事兒，有朕與你撐腰，你怕什麽？——你知道朕為何要找兩個人來扮演你的父母？”
雲袅袅繼續發傻：“皇上，您這到底是為什麽呢？您都知道我是假的了……”
“考驗你的智力啊，袅袅。”皇帝繼續點雲袅袅的小鼻子，“如果你傻傻地認父母了，朕就只能給你一個嫔位。因為位置越高，承擔的責任越重。可是你在這樣緊張的時候，居然還能判斷出事情的真相，果斷地不認……朕真的很欣慰啊。”
皇帝摸着下巴，哈哈大笑起來。
雲袅袅也跟着傻笑，然後不安地扭動着身子：“皇上，奴婢覺得……奴婢還是被驅逐出宮比較好……奴婢還是怕怕的……”
“傻瓜妹妹！”蓮妃忍不住笑着說道，“皇上——見諒，現在雖然知道了新貴人的身份，但是臣妾卻是叫妹妹習慣了——姐姐我進宮這麽多年了，哪裏見到過皇上對一個宮女這般上心？說起來，這真的是天生的緣分呢，如果不是月老牽紅線，你怎麽會莫名其妙就進宮來？然後就遇到了皇上？既然是天生的緣分，妹妹就爽爽利利地謝恩吧！”
又對皇帝笑着說道：“皇上，新貴人承寵之前，依然住在臣妾的太平宮吧。皇上您放心，臣妾斷斷不會慢待新貴人的。”
皇帝見蓮妃如此殷勤，當下淡淡笑道：“住在你那兒，朕自然是放心的。只是她的鞋子卻是不能再丢了。”
聽到“鞋子”兩字，蓮妃臉上略略有些蒼白。随即恢複正常，向皇帝行禮，說道：“臣妾知道教訓了，今後一定好好地整饬後宮。”又對雲袅袅說道：“還不向皇上行禮謝恩？”
雲袅袅迷迷糊糊地向皇帝行禮。
柳妃這才反應過來，忙向皇帝道喜。
一群宮女也反應過來了。正鬧哄哄的時候，卻聽見外面傳來了禀告的聲音：“皇上，太後駕到。”
一群人都迎接出去。雲袅袅一腳一腳像是踩在雲端裏，蓮妃在邊上扶着，笑着說道：“妹妹，你好歹沉穩一些。”
雲袅袅吸了吸鼻子，說道：“一會兒生一會兒死的，我現在腳還在發軟……”心裏卻想着“承寵”這個詞兒，肚子裏各種滋味夾雜着，好生難受。
卻見太後的小轎子在太極宮前停下，太後扶着兩個宮女的手下來，見到皇帝，說道：“哀家聽聞這邊發生了一些事情，就過來看看熱鬧，皇帝不要見怪才好。”
皇帝笑着說道：“太後是後宮至尊，這些事兒本來是要告訴太後的。”指着雲袅袅，說道：“朕今天打算納一個妃子。”
蓮妃推了雲袅袅一把，雲袅袅忙出列拜見。
太後看着雲袅袅，略略皺了皺眉，也不吩咐平身，只問道：“這個女子，卻是哪家閨秀？”
皇帝笑着說道：“太後，您再也料不到的，這個女子，卻是一個孤兒，不是哪家閨秀。……袅袅，你先起來。”
太後眉頭皺起，說道：“皇帝，一個孤兒？”
皇帝笑着将雲袅袅來歷說了，說道：“太後，你再也料不到的。一個平民女子，冒名進宮，居然也生生地混了幾個月。這也罷了，最關鍵的是，這個女子有膽有識，又天性善良。所以朕決議将她留在宮中了。”
太後微微嘆了一口氣，說道：“皇帝，皇室血脈，至關重要。一個孤兒，不知出身如何下賤，您如何能留她在宮中？”
太後這般說話，雲袅袅松了一口氣，忙說道：“皇上，太後娘娘言之有理。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兒打地洞，門當戶對才是王道，麻雀絕對不能配鳳凰，您還是将我驅逐出宮吧……”
雲袅袅還要繼續說話，皇帝狠狠瞪了雲袅袅一眼。雲袅袅登時噤若寒蟬，再也不敢吭聲。
皇帝哈哈一笑，說道：“皇室血脈如何重要？太後您錯了，本朝立國，也不過區區百年，高祖皇帝出身，也就貧寒，我們皇室血脈，又如何貴重了？”
太後皺眉，沒有再反駁，但是神色之間，卻是有些不喜。說道：“這個雲袅袅，哀家與皇帝對話，都敢随便插嘴。等下且将這個新貴人交予哀家，哀家替皇帝訓練幾天，總能讓她略略好一些。”
太後既然這樣說話，皇帝也不好反駁，當下只能說道：“只恐麻煩太後。”
太後嘆氣，說道：“本宮已經年近六旬，卻依然要為你們後輩花心思。”
柳妃忙奉承說道：“那是太後關愛着我們這些後輩的緣故。也是太後精力旺盛，若是尋常六旬老人，哪裏能管這麽多事情來。”
太後笑眯眯地接受了柳妃的奉承，又對皇帝說道：“雖然你寬恕了雲袅袅，但是當初與這件案子相關的柳德安，你又如何處置？”
皇帝看着太後，似乎想要從太後的眼神中看出點什麽，含笑說道：“還沒有仔細訊問，太後就來了。請太後先進宮殿，然後由您仔細訊問吧。”
一群人就進了宮殿。皇帝與太後上了高臺，柳德安依然跪在原地，身子整個匍匐着。聽聞了太後的聲音，身子猛然一震，擡起眼睛，看了太後一眼，随即又将頭深深地埋下去，說道：“奴才死罪。當日新宮女進宮，奴才遠遠看了一眼，見其中一名新宮女，姿色俏麗，與奴才少年時代的未婚妻有些相似，所以就動了心思。當下就命人将那新宮女帶到奴才的居所來，想要與這個新宮女結成對食。卻不想這個新宮女性子烈，竟然一頭撞死了。全嬷嬷派人前來催促新宮女返回，奴才這才知道這個新宮女名叫莫芊芊，竟然是蓮妃娘娘的堂妹。忙派人去毀屍滅跡，就在路上遇到了新貴人。奴才是豬油蒙了心，就想着逮着一個宮女将事情蒙混過去，因此才有這等悖逆舉動，請皇上與太後賜死。莫芊芊的屍首在禦花園牡丹花下面，驗看她頭頂的傷口便知，确實是她自戕，不是奴才下手。”
“我的妹妹……莫芊芊，竟然是……被你這天殺的奴才……殺害了？”蓮妃身子一軟，就暈倒過去。好在雲袅袅就在旁邊，急忙一把扶着。一群人忙施救，雲袅袅死命地掐着蓮妃的人中，在蓮妃的嘴唇上掐出了一個淡淡的印子。蓮妃這才悠悠醒轉，又哭泣說道：“求皇上做主！”
蓮妃哭得凄慘，雲袅袅也覺得心中慘然。但是想着蓮妃方才與自己言笑晏晏的情景，又不免有些不是滋味。蓮妃知道自己的真妹妹下落不明已經好半日了，但是直到現在才來暈厥，是不是太遲了一點？
但是那痛哭流涕的樣子，又似乎不大像作假。雲袅袅本身就是演戲的高手，但是看着蓮妃的本色演出，卻依然不免贊嘆強中更有強中手，一山還有一山高，窄窄皇宮，真正是蘿蔔開會群英荟萃，不免又起了逃離皇宮的心思。
柳德安承認得極其痛快，太後也略略有些動容。當下對皇帝說道：“皇帝，這老奴才敢做出這等事情，就是杖斃也是該當的。但是這老奴才也是一時錯失，并非有意殺人。當初這老奴才對哀家，也算是有救命之恩。故而哀家想要向皇上求一個特赦，讓皇上饒了這老奴才一命，皇上可準許？”
皇帝看着蓮妃。蓮妃哀哀哭泣，盈盈跪倒，說道：“太後如此處置，臣妾妹妹在天之靈，如何肯罷休？”
太後嘆了一口氣，說道：“柳德安，你這老奴才，還不趕緊向蓮妃娘娘跪下，求取饒恕？”
柳德安大喜，忙向蓮妃跪下，連連磕頭，說道：“只要蓮妃娘娘願意饒恕奴才一命，奴才願意為娘娘做豬做狗。”
蓮妃只是哭泣着，卻不說話。太後轉過頭，看着皇帝，說道：“皇上，蓮妃掌管後宮多日，并無差池；莫家對朝廷也多有貢獻。皇上的中宮，已經虛懸數年，皇上，您是該給後宮立一個皇後了……哀家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