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毒蛇 (1)
蓮妃伸手接過鞋子,臉上驀然變色,眼淚潸潸而下,跪下,哽咽說道:“皇上治罪。”
皇帝一時不明所以,說道:“你認得這鞋子?”
蓮妃說道:“這鞋子……是出自芊芊的手筆……”她嗚咽着說不下去了,只磕頭,說道,“莫家愧對皇上!——臣妾治家無方,願出宮為尼;還請皇上饒恕芊芊一命!”
皇帝的目光就轉向雲袅袅,厲聲問道:“芊芊,竟然是你的鞋子?”
雲袅袅急忙跳起來,說道:“姐姐,姐姐,弄錯了!做妹妹的,絕對不敢這麽胡鬧的,我雖然無法無天,但是絕對不敢鬧出這麽大的事兒來的……”
蓮妃厲聲叫道:“芊芊,住嘴!……這是你的鞋子,你不認賬?”
“這是我的鞋子。”雲袅袅無精打采地承認,可是立馬又跳起來說道,“姐姐,這是我的鞋子,可是我絕對沒有幹壞事,您可要相信我!您如果都不相信我,那誰能相信我呢……”
蓮妃冷聲說道:“芊芊,這時節了,你還滿嘴胡說八道?你如何解釋這雙鞋子的事兒?”
皇帝冷聲說道:“好了,蓮妃!你不要忙着說話,先讓芊芊說一說!鞋子到底怎麽一回事!”
“鞋子?”雲袅袅苦着臉,說道,“迷惑就在這裏了,我根本不知道這鞋子是怎麽一回事呢,或者是有人将我的鞋子偷走了……”
蓮妃咬牙,說道:“好好好,等下我就去太平宮查個究竟!我要看看,到底是你在胡說八道,還是太平宮有人想要陷害你!”
“皇上,姐姐!”雲袅袅急了,“丢了鞋子可是大事,我哪會不知道!我既然知道,肯定會回來尋找。皇上與姐姐要往這邊走,我肯定也會将皇上往那邊引!我沒這麽笨,皇上,姐姐,你們兩位想一想,是不是?”
蓮妃定了定心神,說道:“這話說得似乎也有幾分道理。不過,芊芊,你與三皇子殿下,到底有沒有私下的交往?那日太後跟前,你放了一個屁,三皇子殿下如何竟然幫你認賬了?”
——原來是這樣!
蓮妃是因為這些事,才懷疑自己與三皇子殿下有一腿!
這冤啊,雲袅袅無語問蒼天,蒼天無淚不下雪。
這等關口,只能努力辯解!
但是——怎麽辯解?說自己與三皇子殿下不認識?不成不成,那放屁的事兒,如何解釋?皇帝陛下精明得很,自己不能前言不搭後語!
柿子要撿軟的捏,罪名要選輕的挑!雲袅袅知道,自己與三皇子殿下之下的那些私房話,說起來也是不大不小的罪名;自己不能全數不認賬,但是也不能全數認賬——人啊,逼到了絕處,就知道自己多優秀了——一瞬之間,雲袅袅就做出了判斷!
“姐姐,我與三皇子殿下是認識的,當初我才進宮,我那日是将皇子殿下當作小太監,覺得他很漂亮,說過想要做他的對食了,但是他不是沒答應嗎,後來我就再也沒有與他說過話了,那放屁的事兒嗎,我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啊,我明明記得自己沒放屁啊……”
雲袅袅滿嘴亂七八糟,似乎是蒙了。
作為優秀小偷加騙子,雲袅袅她知道如何說話更能取信于人。在這時節如果還慢條斯理、條分縷析,絕對只能讓皇帝愈加的懷疑。
沒有辦法,對食這麽丢臉的事兒,就拿出來說說吧。
“小太監,對食?什麽亂七八糟的?”不但蓮妃蒙了,皇帝陛下也蒙了!沉着臉看着雲袅袅,片刻之後才說道:“芊芊,你這是真傻還是假傻?你知道什麽叫對食?你居然與三皇子殿下說你要與他做對食?”
雲袅袅委屈地扁扁嘴巴:“我只是與三皇子殿下随口說說……開玩笑的,他又沒答應。我以為他是小太監啊,後來才知道不是……三皇子殿下其實不是一個好人,我以為他是小太監他居然不解釋只是看我笑話……”
皇帝的臉色慢慢溫和下來,說道:“你是說,這鞋子是你的,但是制造這些痕跡的人,不是你?”
蓮妃的臉色依然是一片蒼白:“果然不是你?”
“當然不是我當然不是我!”雲袅袅疊聲說話了,“皇上,您也知道,我這人大大咧咧的,看起來很笨,但是有些事兒是知道的,如果我做了壞事,絕對不會留下一只鞋子……姐姐,您可要相信我,妹妹可是知道輕重的,如果我剛才在禦花園做了壞事,就叫天打五雷轟,就叫出門被馬車撞死,過河就掉河裏淹死,吃飯被飯噎死,喝水被水嗆死……”
皇帝看着雲袅袅,好久也沒有說話。對上皇帝那有些冷意的目光,雲袅袅自覺地縮了縮脖子,沒有說話。
蓮妃恨鐵不成鋼地看着雲袅袅,片刻之後才說道:“如果是你做的,趕緊承認了吧。姐姐就是拼着什麽都不要,也要保住你的性命。”
“姐姐,我啥壞事也沒有做啊,那只鞋子,我也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雲袅袅繼續叫委屈,“皇上,您也知道,最近好多人看我不順眼,總是要我好看,我與皇帝陛下說過的,最近我真的懷疑自己成了一坨屎,人人都想要來咬一口……”
“夠了!”蓮妃驀然出聲打斷了雲袅袅說話,面對着皇帝,含淚說道,“皇上,芊芊是極不懂事的,但是她也知道一些好歹。既然她這樣說,臣妾也相信她的話。臣妾也願意用性命擔保,芊芊的話是真話!”
蓮妃珠淚漣漣而下,皇帝的臉上也不禁有幾分動容。當下溫聲說道:“你卻不要着急。朕也相信芊芊,雖然無法無天,但是也不敢做這等大事。只是這事兒一定要徹查才行。”
聽聞皇帝這樣說話,雲袅袅一顆心才放下來。見蓮妃惡狠狠的目光看過來,當下就老老實實跪倒在地,說道:“皇上聖明。”
蓮妃哽咽着繼續說道:“但是皇宮之中,竟然鬧出了這等事,那就是說……至少有人已經想要利用芊芊與三皇子殿下的關系做文章了。為三皇子殿下的名聲,也為了芊芊的名聲,請皇上早做計較……”看着雲袅袅,咬牙說道:“皇上,芊芊……真的很不适合在皇宮之中生活。現在又與三皇子殿下鬧出不好聽的傳言。臣妾也知道皇上寵愛芊芊,但是臣妾認為,皇上您的寵愛……對芊芊而言,極有可能是一種禍害……所以,臣妾鬥膽……還請皇上,驅逐芊芊出宮!”
蓮妃一句話落下,雲袅袅一時之間卻是暈騰騰的,半天反應不過來——驅逐我出宮?蓮妃居然願意放我出宮了?
出宮,出宮,出宮!一個聲音在雲袅袅的心裏叫着,幾乎要跳出來!
喜悅就像是洪水,鋪天蓋地,将雲袅袅整個腦子都淹沒了;又像是地震,地動山搖,将雲袅袅整個都晃暈了。
當下歡歡喜喜站起來,說道:“皇上,我姐姐說得有理,您趕緊将我驅逐出宮吧,我立馬去收拾東西!皇上,等下您派人将我押送到皇宮門口就成了,我出過一趟皇宮,認路!”
雲袅袅立馬盤算起自己的行李來了,等下總要帶一些東西回去,賊不走空,乃是規矩,但是不知宮門口要不要搜索?
不管了,車到山前必有路,偷了那麽一大堆東西,總要帶一些出去!
皇帝沉着臉“嗯”了一聲,還沒有繼續說話,卻見雲袅袅已經高高興興地“謝主隆恩”,一蹿而起,就要往太平宮去了。
其實,雲袅袅實在是很想收斂收斂,但是她實在太高興了,一高興就忘形了!
步履輕捷,腳下生風。
皇帝目瞪口呆,蓮妃目瞪口呆。看雲袅袅已經堪堪沖出七八丈,皇帝驀然喝道:“站住!”
雲袅袅站住,轉身,苦着臉,說道:“皇上,您可不要反悔了,你金口玉言,不能食言的,人們都說食言而肥,您已經夠胖了……”
“驅逐你出宮,你倒是高興了?”皇帝的臉沉下來,“朕還沒有說話呢,你就沖出去了!你就将這個皇宮,當作龍潭虎穴不成?”
雲袅袅整個蔫了。半晌之後才有氣無力地說道:“皇上,您愛怎麽處罰,就怎麽處罰……”又說道:“不過您可不能用別人幹的事兒來處罰我!穢亂宮禁的事兒,可不是我幹的!”
皇帝冷着臉,怒道:“好好好!朕罰你關三天——不,關一個月的禁閉!蓮妃,你收拾一個冷宮出來,将她關進去!朕倒要看看,她是不是還是這樣歡天喜地!”說完了這句,皇帝就往外面走。
“皇上!”雲袅袅的聲音怯生生地在後面響起來,“冷宮裏給不給洗澡?”
皇帝轉頭,咬牙切齒地冷笑說道:“本來是給的,不過現在——不給!”
☆☆☆
“皇上将雲袅袅給關了。”說話的是小餘子,神色之間有幾分慌張,“雲袅袅會不會将她冒名頂替的事兒說出來?這個雲袅袅看着挺聰明的,但是只怕到時候……”
“雲袅袅比我們預想的更聰明,你放心吧。”柳德安笑了笑,嘴角的線條往上挑了挑,“這小妮子,看起來大大咧咧毫無心機,但是這幾個月,卻是平步青雲沒有吃過大虧……不過呢,現在正是一個下手殺她的好時機。”
“殺?”小餘子精神一振,“好,我立馬去!但是……義父,咱們是用刀,還是用毒藥?我這一巴掌的仇,終于可以報回來了!”
“用刀?你想要下去與小李子做伴?”柳德安冷笑了一聲,說道,“你與小李子一樣沒腦子!那小子不向我禀告,就直接下手去殺雲袅袅,結果如何?”
其實小李子是奉柳德安之命去刺殺雲袅袅的。雲袅袅眼看着得寵,柳德安生怕雲袅袅先下手為強,殺自己滅口,就命小李子去刺殺雲袅袅;卻不想雲袅袅手上有三腳貓功夫,竟然逃過了一劫。而聽了小李子的話,柳德安也才驚覺,自己低估了雲袅袅,刺殺之計是大錯特錯了。
為了掩蓋之後的痕跡,柳德安只能派人将小李子殺了,屍體與莫芊芊埋在一起。
小李子被殺,小餘子是知道的。為了讓小餘子不至于感到心寒,于是柳德安一直宣稱小李子是自作主張去刺殺雲袅袅,小李子被殺也是罪有應得。
小餘子幹笑了一下,說道:“義父,兒子愚笨,不知該怎麽處理這事兒……其實,即便皇上真的起疑心了,那也會先去懷疑在禦花園中設計陷害雲袅袅與三皇子殿下的人。”
“雖然說皇上會先去懷疑蓮妃,但是也禁不住皇上起疑心是不是?到時候蓮妃說出莫芊芊是冒名的事兒來,只怕皇上就先懷疑到咱們頭上了。所以不能用太血腥的手段。”柳德安慢條斯理地又裝了一鍋煙,“用刀見血,用毒藥,也容易讓人看出來。皇宮中有那麽多禦醫,咱們又不能一個一個地去買通。蓮妃将雲袅袅安頓在哪兒?皇宮之中,可以拿來做冷宮的地方着實不多,剩下沒人住的那幾個地方,哪處邊上不是有花有樹?現在正是夏天,毒蟲出沒的季節,逮幾條毒蛇,往冷宮屋子裏一送……”
小餘子這才恍然大悟,說道:“如果她被毒蛇咬死,那也是意外!”
柳德安笑眯眯地說道:“雖然說皇宮之中毒蛇極為罕見,每年都要噴灑滅毒蛇的藥,但是真的有毒蛇爬進來,也是難免出的意外……”拿着手中的煙杆子美美地抽了一口,吐出了一個漂亮的煙圈,才說道,“通過禦膳房的菜籃子,夾帶幾條毒蛇進來,不是難事,不用我教吧?”
小餘子歡歡喜喜地去了。
☆☆☆
演武院。
“芊芊……被皇上關了禁閉?”朱瀚手中的石鎖一顫,差點掉了下來,卻将面前的小太監吓了一跳,“怎麽回事?芊芊姑娘,不是一向極受寵的嗎?”
“是極受寵。”小太監低聲說道,“但是今天不知怎麽的,皇上竟然将芊芊小姐叫了去,直接質問起她與殿下的交往來了。芊芊小姐竟然直言不諱,這才觸怒了皇上,現在是關着禁閉,但是卻不知皇上什麽時候就将芊芊小姐給賜死了……蓮妃娘娘也沒有辦法,所以派人悄悄送了信來,指望着殿下,好歹也去與芊芊小姐見上一面……”
說到凄涼處,小太監也抹起眼淚來了。小太監與雲袅袅是不大認識,但是經不住朱瀚經常在自己的耳邊念叨啊。
“皇上問起她與我的事情,她……居然直言不諱?”低聲重複了一句,朱瀚只覺得心中氣血洶湧,一種火焰燒騰起來,将手中的石鎖往地上一砸,騰騰騰往前走了三步,吩咐道,“給……我換上衣服!我……去太極宮,見皇上!與她交往,是我不對……我與皇上說明白!”
穿上衣服,朱瀚就往外走。卻聽見一個懶洋洋的聲音:“三皇子殿下,你這是要去哪兒?”
朱瀚這才看見一個懶洋洋的老太監正懷抱着雙手,倚靠在演武院的大門上,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當下卻是一喜,說道:“盧公公——您怎麽過來了?”
“我再不過來,就你這個性子,給人吃個骨頭都不剩了——你不知道莫芊芊是因為什麽罪名被皇上關禁閉嗎?”盧太監嘴角浮起一個冷笑。
“皇上懷疑她與我有私……”朱瀚聲音裏沒有半分底氣,聲音就漸漸輕下去了。
“懷疑你與她有私,你居然還敢去找皇上為她求情?”盧公公的聲音高了起來,“腦子裏裝的是豆漿?還是因為牽涉到女人,就頭腦發昏腦子不會動了?莫芊芊罵得沒錯,你沒事是應該多曬曬太陽,曬黑了,沒準就沒人罵你白癡了!”
朱瀚賠着笑,一句話也不敢回答。
老太監是越罵越生氣:“皇上懷疑你與她有私情,皇上找你問罪了沒?皇上既然沒有找你問罪,那就說明什麽?那就是說,皇上根本不相信你與她有私情!皇上根本不相信你與她有私情,關幾天禁閉就關幾天禁閉,你當多大的一回事兒?”
朱瀚讷讷地笑,而那個小太監,已經手腳敏捷地端了熱水過來:“盧公公,您先喝口水,等下繼續說……”
“我還要罵你!跟在主子身邊,主子是白癡不會動腦子,你皮膚很黑的,你也不會動腦子?蓮妃派人過來傳信,你不會當作沒聽見?主子要去見皇上,你居然一聲不吭就跟着了!等下皇上龍顏大怒,你主子頂多是失寵不至于送命,你小子呢?說不定就被皇上一句話給殺了!”
小太監萬萬想不到自己一杯水倒是招惹來一番無妄之災,當下只能乖乖地聽着。
朱瀚低頭,低聲說道:“蓮妃說芊芊有性命之憂……”
盧公公又罵道:“且不說一個宮女而已,她的死活與你何幹?再說了。皇上本來沒将你與莫芊芊的一番交往當一回事,你這麽跑去一說,豈不是告訴皇上,你與莫芊芊之間,真格有私情?既然真格有私情,那莫芊芊就死定了!蓮妃就是打這個主意,你竟然傻乎乎地跑去上當!平日見你的腦子也挺靈光的,怎麽牽涉到那個莫芊芊,就全變成漿糊了?”
朱瀚低聲說道:“蓮妃……是莫芊芊的姐姐,不至于害莫芊芊吧……”
盧公公真的氣急了,伸手就往朱瀚的額頭點過來:“還不相信我老人家的話?當初不是你母親囑托着,我管你兄弟是生是死!蓮妃是姐姐,就不能害莫芊芊?且不說這個姐妹關系疏遠得很,就是親姐妹,就不能倒戈相向?——說起來,蓮妃下手害自己的妹妹,還真的與你小子有關系!”将手攤開在朱瀚跟前:“拿過來!”
“拿過來?”朱瀚迷糊了一下,“什麽拿過來?”
“那根簪子!你母親留下的,碧玉簪!是莫芊芊送給你的吧?莫芊芊對你倒是真正有心,竟然從蓮妃身邊将那簪子偷出來交給你!——先給我老太監保管着,放你身邊,我着實不放心!将來再還給你!”盧公公滿意地将簪子收到自己的懷中,一口氣說着,“蓮妃多半就是看到了這根簪子,才知道你竟然與莫芊芊有私交!才會想法設計陷害莫芊芊!這事兒你不能再參與了,你就乖乖等在演武院,當作什麽事情都不知道!”
“可是……莫芊芊被關了禁閉……皇上雖然沒有殺她之心,但是她在皇宮之中的仇家……”
“放心,我已經派倒夜香的小太監,傳信給你兄長了。”盧公公笑眯眯的,“明天一早,他就會進宮。他極少進宮,與莫芊芊萬萬扯不上私情,讓他出面求情,比你出面好得多……”
盧公公笑眯眯地說完,又說道:“你不許去找皇上求情,可記住了?”
朱瀚只能點頭,很老實地點頭。
盧公公很滿意地點點頭,又說道:“你不用擔心,那丫頭啊,江湖經驗比你強得多,誰也算計不了她!”
說着話,就踱步走了。
朱瀚焦躁不安地在院子裏繞着圈子。知道盧公公說得有理,一時卻不知該做什麽。
月光之下,只見竹木森森。冷宮門口是大鎖。冷宮外面的小屋子裏住着看守太監,不過那看守太監已經被柳德安找人支開了。
小餘子打開簍子,三條劇毒竹葉青,刺溜刺溜刺溜,從門縫底下鑽進去。
小餘子滿意地看着竹葉青游進去。輕輕地拍了拍手,撿起簍子,悄悄地離開。
這是經過培訓的竹葉青,專門吃肉的。小餘子相信,當這三條竹葉青發現屋子裏除了雲袅袅這個大活人之外再也沒有任何肉食的時候,一定會對雲袅袅發起攻擊。
現在,雲袅袅正躺在床上睡大覺,外面甚至還能聽見她打呼嚕的聲音。小餘子其實很想留下來看看自己三條竹葉青的戰鬥成果,但是只怕看守回還,所以只能放棄這個無比吸引人的計劃。
☆☆☆
三條竹葉青,刺溜刺溜地晃着細長的舌頭,往屋子裏溜進去。
雲袅袅向來沒肝沒肺,皇帝陛下命令關她的禁閉,她也不過頹喪了片刻而已。她的确很後悔,不過不是後悔與朱瀚的交往,卻是後悔不該在皇帝面前表現得興高采烈。如果當初表現得頹喪一點,或者皇帝陛下就會放過自己?
可惜啊,一切都是如果。
人家被關禁閉是痛哭流涕,雲袅袅被關禁閉卻是倍感無聊。寂寞是會殺人的,對于雲袅袅而言,幽閉生活的可怕程度甚至超過了嫔妃之間的鈎心鬥角。
既然生活很無聊,雲袅袅便努力地想要讓生活不無聊。于是雲袅袅先是練了一會兒拳腳,然後又蹲在地上玩了一會兒螞蟻,然後透着窗口看着外面的星星,數了一回,但是雲袅袅不是張衡,沒有數成天文學家,卻是數出了幾個大哈欠。
雲袅袅打算睡覺,但是躺上床了,渾身黏糊糊的卻是睡不着了。想當初雲袅袅也曾是乞丐中的戰鬥機,任何情況下都能找到地方呼嚕呼嚕睡大覺的;但是進宮幾個月,在綿軟的床上睡習慣了,每天晚上洗澡也習慣了;這下卻是渾身難受。
何況現在正是夏天。
果然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雲袅袅惡狠狠地咒罵了一遍自己,又狠狠地鄙視了一通皇宮的奢華生活,然後無奈地起來,打算找點水來擦擦身子。
屋子裏是沒水的,不過不用擔心。雲袅袅摸摸裙子裏裝着的器械,瞄準門口的那把大鎖。事實上,這等大鎖在雲袅袅眼中等同于擺設,如果雲袅袅想要,随時可以出去透透氣。雲袅袅甚至想着趁機通過禦河逃到外面去,但是那天朱瀚說的那句話她卻是聽見了。
禦河外面就是幾個大旋渦,雲袅袅水性很好,但是也不能這麽拿自己的性命來玩鬧。
所以只能等機會了。
這時,雲袅袅聽見了外面的腳步聲。作為小偷,雲袅袅對腳步聲之類的,特別敏感,當下就聽出來,不是外面那兩個看守太監的。
那會是誰?半夜三更的,到底來幹什麽?
雲袅袅一閃身到了門後面,鼻子嘴巴卻是發出響亮的呼嚕聲。感謝死鬼師傅的嚴格訓練,雲袅袅的呼嚕聲足以以假亂真。
然後雲袅袅就看見竹葉青了。
明朗的月光之下,三條可愛的劇毒竹葉青,刺溜刺溜地游進來。
蛇的眼睛比較特殊,它是看不見靜止的物體的。所以三條竹葉青視雲袅袅若無物,直接往屋子裏游。
于是毒蛇在前,雲袅袅在後了。
真真是超級玩具!
雲袅袅兩眼放光。一個餓虎撲羊,将第一條竹葉青抓在手中;蓮步輕點,又将第二條竹葉青的七寸踩住;沒等第三條竹葉青反應過來,她已經掏出鋼絲鋸,往第一條竹葉青的嘴巴裏一割,随即就一甩,甩向邊遠角落;随即又将第三條竹葉青抓在手中。
第一條竹葉青痛苦地蜷縮着身子,雲袅袅笑着安慰:“安啦安啦,你捕食又不一定要毒牙,但是陪着我玩卻不能要毒牙,毒牙這玩意可有可無啦,你不要鬧騰了……”說着話,又将手中的第三條竹葉青的毒牙給去掉了。
然後将腳上踩着的這一條如法炮制。
手腳麻利,比當年在師傅手上訓練的時候強多了。
一邊炮制,一邊嘴裏忍不住輕聲嘀咕:“如果死鬼師傅在,肯定會唠叨。這麽好的毒液,可以派多少用場啊,居然被我這麽浪費掉了……要不,用個器具接起來,将我的開鎖鋼針泡進去玩玩?真的泡上劇毒,就成了居家旅行殺人越貨之必備了……”
三條玩具,纏着玩,繞着玩,扭着玩,雲袅袅玩得不亦樂乎!
正高興的時候,卻聽見門外響起夜行人帶起的風聲!
雲袅袅一驚,随即歡喜得笑起來。肯定是放毒蛇的那個家夥,要來看看自己的成果;咱們不能讓他失望了,雲袅袅将兩條毒蛇往邊上一甩,右手卡住了第三條毒蛇的七寸,左手食指卻是塞進了毒蛇的嘴巴裏,然後人往後一仰。被雲袅袅甩到一邊的兩條毒蛇歡天喜地,被雲袅袅抓住的那條,卻是欲仙欲死。
被雲袅袅抓着七寸差點窒息了,偏生嘴巴裏又被塞進了一個巨大無比的物件,讓它不能咬下不能吞掉——更可惡的是,居然沒有毒牙啊沒有毒牙!
所以這條可憐的蛇寶寶,只能無力地扭動着身子,将雲袅袅的手腕密密匝匝地纏住。
雲袅袅就這樣躺在床上,配上慘白的月光,好一副慘烈的模樣。
至于其他兩條毒蛇,刺溜刺溜地在邊上游走,卻是不敢上前。沒啥,半夜折騰下來,再厲害的毒蛇也沒有了脾氣,一條蛇命已經去掉九成九,一個蛇膽也已經吓掉了九成九,誰再敢來輕捋雲袅袅的老虎須?
“咯噠”一聲響,門鎖居然也被打開了;雲袅袅屏住呼吸,耳朵卻是豎立起來,聽着來人的腳步聲。
卻聽見來人發出一聲驚呼,人就一陣風似的撲過來!那聲音似乎很熟悉,雲袅袅急忙睜開眼睛。但是對面的人正處在月光的陰影裏,雲袅袅根本看不清是誰;雲袅袅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對面那人已經直接伸手,将雲袅袅手中的毒蛇扯開,一把甩掉!
可憐的毒蛇……就這樣被甩在牆上,直接一命嗚呼。
然後那人一把抓住雲袅袅的手指,直接就塞進自己的嘴巴裏。
然後,雲袅袅就傻在那裏。
其實不需要眼睛,雲袅袅已經辨認出來人是誰。
朱瀚,朱瀚,朱瀚。心底一個聲音在反複地狂叫着,雲袅袅渾身的熱血上湧,一時之間竟然忘了自己是誰,自己應該說什麽,自己應該做什麽。
手指清晰地感覺到對方的舌頭。溫暖的舌尖,在自己的手指上留下溫暖的觸感;柔軟的雙唇,将自己的指間緊緊包圍。
一種前所未有的慌亂,緊緊地将雲袅袅的心纏繞;然後慌亂慢慢地沉澱下去了,雲袅袅清晰地觸摸到了一種溫軟,一種安全,一種甜蜜,一種滋潤。然後她的眼淚就撲簌簌地落下,發出一聲嗚咽的呻吟。
朱瀚慌亂地抓住了雲袅袅的手指,然後就将雲袅袅的手指往嘴巴裏塞。他想要吸出毒血,但是忙亂了片刻之後卻發現毫無成效。
然後他聽見了雲袅袅的聲音。遲疑地松開雲袅袅的手指,他擡起眼睛,看見了雲袅袅眼睛裏的淚光。
那個夜晚的月光很美,那個晚上月光下的淚光如同珠光。
時間就在那一刻凝滞了,朱瀚想要說話,但是他動了動嘴唇卻沒有發出聲音。
少女的手就在少年的手裏,少女的眼眸就在少年的眼眸裏。
朱瀚聽見了心跳,少女那種熱烈而急促的心跳。他也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與少年的心跳形成了一種和諧統一的韻律。
一種慌亂之後是一種驚喜,少年的心就軟軟地塌陷下去了,他也發出一聲嗚咽一般的呻吟。
兩條毒蛇在邊上,迷惘地睜大了它們那兩雙可憐的眼睛。它們倒是很想攻擊後來進來的這個人類,但是面前靜默的人影又叫它們無從分辨哪個才是可以試圖欺負的對象。
月光有腳,輕輕巧巧地挪移;雲袅袅輕輕地掙了掙,說道:“我的手麻了。”
朱瀚慌忙松開,低聲問道:“你沒被蛇咬?”
雲袅袅輕輕地說道:“沒有。”
朱瀚尴尬地笑了笑,說道:“我實在吓壞了……”
雲袅袅低聲說道:“你怎麽來了?”
朱瀚低聲說道:“我夢到了。”
簡單的四個字帶着魔力,雲袅袅的手略略有些痙攣,但是她卻沒有說話。
邊上的毒蛇發出沙沙的游動聲響。朱瀚伸手拔劍,雲袅袅伸出兩個手指将劍尖捏住:“不要擔心。蛇的毒牙都被我弄斷了,沒事的。”
“毒牙……被你弄斷了?”朱瀚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雲袅袅輕描淡寫地伸手,就将邊上的毒蛇抓過來,将蛇的嘴巴扳開:“你看!”
可憐已經被折騰個半死的毒蛇,想不到自己才發出兩聲就招來如此橫禍!它努力地扭動着身子,掙紮着,在雲袅袅的手腕上纏繞出好看的花紋。
朱瀚下意識地拔劍,劍光如虹,将半個蛇頭劈飛了出去。雲袅袅吓了一大跳,忙伸手将手中的半截蛇身子甩出去。
可憐的毒蛇,扭動着半截身子,終于極痛苦地死去。
我的玩具!
雲袅袅這下怒火熊熊,竟然燎原之勢,說道:“你竟然殺死了我的蛇!第一條也罷了,剛才這一條……陪着我玩了大半夜的,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殺起來毫不手軟,你這是濫殺無辜,你這是草菅蛇命,你不分青紅皂白幸好你不是太子,否則将來一定會成為堯舜禹那樣的暴君……”
朱瀚收劍,讪讪地笑了笑,但是聽到後面兩句話,卻是禁不住要大笑起來,但是又不好發出大的聲音,當下整張臉都扭動變形了。只能小心翼翼地說道:“堯舜禹湯,是上古著名的仁君……”
“是仁君?不是暴君?”雲袅袅皺着眉頭想了想,扁了扁嘴,說道:“你不用轉移話題了,仁君也好,暴君也好,反正與今天的話題無關,你殺了我的小青,你得賠錢……”想起接下來暗無天日的禁閉生涯,雲袅袅的神态,如喪考妣。
朱瀚忙小心翼翼地道歉,又問道:“這毒蛇是從哪裏來的?宮中每年都撒有蛇藥,毒蛇不會在宮中安家的。”
雲袅袅無精打采地回答說道:“哪裏來的?自然是有人送來的。一口氣送來三條毒蛇,好大方,菜市場在賣,得四五十個銅板一條呢……”
朱瀚的眼睛再度縮緊:“有人想要殺你?你知道是誰?”
雲袅袅懶洋洋地嘆了一口氣,說道:“可惜三條蛇都被你殺了。那傻瓜多半不會再送蛇進來了……”
朱瀚抓着雲袅袅的手,說道:“起來!”
雲袅袅不明所以:“起來?起來做甚?喂喂喂,你別告訴我你想要帶我離開這兒,要知道我被關禁閉可是皇上親自下的旨意,你偷偷來看我當然可以,但是放我出去卻是大罪……”
朱瀚看着雲袅袅,目光略略有些遲滞。片刻之後才說道:“你留在這裏,也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殺你。……我帶你出去。我不能讓你留在這裏。”
雲袅袅怒了,跳起來,說道:“早就告訴你有事沒事多曬曬太陽了,你卻不肯聽!直到現在,還是一個超級白癡!本姑娘是什麽人?手段高明,神鬼讓路,哪會怕區區皇宮之中的幾個牛鬼蛇神?再說了,本姑娘深得皇帝陛下寵愛,今天傻乎乎地跟着你走了,本姑娘的前程呢?本姑娘的榮華富貴呢?本姑娘的光宗耀祖呢?”
手指着門,說道:“趕緊走,我不送,祝你摔上一跤!”
朱瀚走了,很細心地将鎖扣給搭上。守門的太監還在呼呼大睡中,雲袅袅知道朱瀚肯定使了什麽手段。
雲袅袅坐在床上,怔怔地落下淚來。
雲袅袅想要出宮,想極了。至于榮華富貴什麽的,雲袅袅從來也不曾想過。
但是雲袅袅不能出宮。
現在那躲在陰暗裏的人,已經利用雲袅袅與朱瀚那略帶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