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誤入 (1)
三月初一的晚上,天上無月。晚風帶着嗖嗖的寒意,像一把小刀子不停地割着雲袅袅脖子上那細嫩的皮膚。雲袅袅縮了縮脖子,徒勞地看着面前那高高的宮牆。
詩人最愛的是春花春雨,因為春花春雨可以勾起很多詩興;閨秀最愛的是秋月秋風,因為秋月秋風的天氣很适合抒發她們的無病呻吟。
而雲袅袅最熱愛的天氣,就叫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
雖然她恪守祖訓,不曾殺人放火,但是身為偷門弟子,這種天氣可以幫助她多做一票好生意……
但是今天雲袅袅的心情很不好。偷竊這事兒雖然不講究什麽“人和”,但是非常講究天時地利,現在天時不錯,但是地利方面卻不盡如人意。
非常相似的長長甬道,非常相似的黃色樓房,非常相似的飛檐畫廊——雲袅袅摸了摸自己咕咕叫的肚子,非常崩潰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終于有些頹然地承認:自己——似乎是誤入皇宮了。
三丈高的宮牆……我能越過去嗎?
袅袅沒有翅膀,袅袅的三腳貓功夫也就爬爬幾尺高的矮牆。雖然手上也有一些爬牆的工具,但是對于光溜溜的宮牆沒有半分用處。現在她就徒勞地看着高牆頂上的天空,伸長了她那優美無比的脖頸,像極了一只坐井觀天的蛤蟆。
雲袅袅還是不死心,再一次甩出了她手中的鐵爪籬。但是與之前的很多次試驗相同,鐵爪籬雖然垂死掙紮,卻沒有在宮牆上留下任何痕跡,像極了很多人的一生。
面前似乎有腳步聲窸窸窣窣地傳來,似乎是有人往這邊走來!然後,雲袅袅就看見,甬道的盡頭,出現了朦胧的燈籠光!
雲袅袅渾身一個激靈,身子就往邊上一閃——但是雲袅袅很快就絕望地發現,她的身子在甬道之中,兩邊都是光溜溜的宮牆……宮牆!
雲袅袅徒勞地将身子貼在光溜溜的宮牆之上……她希望別人不要看見她,她希望自己突然之間變成了空氣……但是很明顯,這種掩耳盜鈴的方法非常不适合現在的雲袅袅。
當然,雲袅袅也可以選擇往前狂奔——但是雲袅袅根本不知道這條甬道有多長,而狂奔的腳步聲肯定會引來那些傳說中的禦前侍衛!
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
想起家中撿來的一大家子,雲袅袅心急如焚,幾乎有些想哭了。
皇宮中發現陌生人會怎麽做?當作刺客?立即斬首?五馬分屍?株連九族?
關于株連九族的事兒,雲袅袅倒是不怕,她沒有父母沒有丈夫沒有子女,一個死鬼師傅早就見了閻王,雖然撿了三個弟弟,但是沒有在衙門辦過任何手續,所以應該不會連累他們。嗯,雖然常聽人說“誅九族”這個詞兒,但是九族到底是哪九族,雲袅袅并不清楚,所以我們不要責怪她。
雲袅袅現在更關心的是另外一件事兒——
如果我死了,家中大大小小一群人——會不會餓死?
腳步聲近了,還不止一人!
雲袅袅不曾來過皇宮,但是沒有吃過豬肉也聽說過豬跑,她也曾經遠遠地望見宮門口的侍衛,盔甲鮮明,兵刃生光。雲袅袅毫不遲疑地相信,自己那三腳貓的功夫,人家只要伸出一個手指頭就可以将她滅了……
雲袅袅不由得暗自恨起那輛跑到西城的豪華馬車,暗恨起那個看起來風度翩翩的主兒來。你一個太監,跑西城來做什麽?
☆☆☆
事情發生在五個時辰前。今天正是三年一度新宮女入宮的好日子,各地送來的選秀車隊在城外會合了,浩浩蕩蕩地開進了西城門。
這次朝廷選宮女,人數并不算多,總共也就百來人而已,但是整整三十四輛馬車,也組成了一個浩浩蕩蕩的車隊。馬車裝飾全都是新的,璎珞低垂,流蘇晃蕩,非常養眼。
雲袅袅與蕭琴墨帶着三個弟弟就擠在人群裏看熱鬧。三個弟弟都是雲袅袅在街上撿來的,蕭琴墨也是雲袅袅在街上撿來的。雲袅袅有撿活物回來飼養的嗜好,她從小喜歡收留街上的流浪貓流浪狗;自從神偷師傅去世之後,雲袅袅這種興趣愛好進一步升級,短短幾個月時間,就收留了三個弟弟一個姐姐。
車隊徹底過去了。雲袅袅與蕭琴墨,帶着意猶未盡的三個弟弟往回走。岔過兩條街,卻聽見瓦片一聲歡呼:“狗蛋快看……這馬車好華麗,比剛才看見的還要好看!你看那流蘇,那璎珞!肯定是方才那些運送宮女姐姐的馬車,不小心迷路了,到我們這邊來了……”
雲袅袅定睛往前面路上看去,就看見一輛非常豪華的馬車——天哪天哪,雲袅袅的目光瞬間從一條軟綿綿的絲線變成一條黏性十足的蛛絲,死死地黏在那輛緩緩向這邊駛來的馬車上。
作為神偷的傳人,雲袅袅絕對算得上是見多識廣。但是如此見多識廣的雲袅袅,卻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馬車。
這馬車肯定來自東城!
東城是達官貴人住的區域,西城是貧民區。雲袅袅也曾想要去東城試試手氣,但是達官貴人的屋子都是層層封鎖,雲袅袅怎麽進得去?
一瞬間,雲袅袅就做出了決斷。天上不會掉餡餅,但是天上卻會掉機會!這個機會如果不善加利用,老天爺也要氣死!
雖然雲袅袅從來不是一個孝順的娃,從小到大沒少氣師傅,但是氣死師傅事小,氣死老天爺事大,孰輕孰重,雲袅袅分得很清楚。
雲袅袅兩眼放光,對狗蛋說道:“狗蛋,你先帶着兩個弟弟回家,米甕裏有粟米,你先放進鍋子裏熬粥……等下兩個姐姐就回來!”
狗蛋很懂事地帶着兩個弟弟轉身就去了。雲袅袅飛快地對蕭琴墨說道:“琴墨,你要想辦法讓這輛馬車停下來!”
蕭琴墨正要去追三個孩子,聽聞雲袅袅說話,不覺手足無措:“袅袅,我不會……”
雲袅袅循循善誘:“這事兒很好做……你就裝暈!裝暈會不會?暈倒在馬車跟前,那馬車自然就停下來了……快點,馬車都到了!”
說着話,雲袅袅就推了蕭琴墨一把,蕭琴墨一個趔趄,身子就到了路中間。
駕車的白馬緩緩地行駛過來,雲袅袅已經看到了前面駕車的人影——駕車的位置上坐着兩個人,左邊是一個形容尚小的男孩子,右邊居然是一個十八九歲的青年,五官極其清秀,那身材也極其英挺。雲袅袅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随即發現自己這口水咽得毫無理由。
蕭琴墨手足無措地站在路中間。馬車已經極其緩慢地接近——蕭琴墨認命地閉上眼睛——身子搖晃了兩下,就軟軟地倒了下來。
看見蕭琴墨成功暈倒,雲袅袅扁了扁嘴巴,得到了一個結論。人哪,不逼她一把,她都不知道自己多優秀!還說不善于撒謊不善于騙人?你看,這技術不就逼出來了?
雲袅袅閃身藏進馬路邊房屋的陰暗裏。
馬車停下來了——雲袅袅聽見馬車裏傳來一個溫和的帶着笑意的聲音:“公謹,你果然是鐵石心腸,外面好像是一個美人兒,你也舍得撞上去?”
雲袅袅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那言語是如此可惡,但是那聲音……讓雲袅袅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年陪師傅去玩過的溫泉,溫暖而溫潤,讓人的心都不由自主地酥軟起來,暖洋洋地不知身在何方。
在這一瞬間,雲袅袅幾乎想要改變主意……她想要跳出去,先去認識那個聲音的主人。
幸好雲袅袅這人不是那種見色忘利之輩,她還記得自己身上的重任:偷錢!
一定要偷錢,偷了足夠的錢,帶三個弟弟去大飯館吃肉絲面!
那駕駛馬車的青年男子回答了,下車,扶起了軟軟的蕭琴墨。那男青年給蕭琴墨掐人中,但是蕭琴墨不知怎麽的,就是不醒。
車子裏的人笑嘻嘻說道:“公謹,真是怪事,平日總說你的美貌是無雙利器,但是今天看起來卻也不管用啊,折騰這麽久了,這姑娘居然還不肯醒……”
那聲音……那聲音真好聽啊,雲袅袅再度咽了咽口水。至于那些可惡的言語,雲袅袅選擇無視。
那男青年回答道:“估計是餓暈了……怎麽辦?”
車簾子一掀,車子裏的人下來了。雲袅袅看見了車子裏的人影——竟然是挺拔如同玉樹一般的身影——一個箭步邁下車來。面容看不大清楚,只依稀覺得那人年紀似乎并不大,與自己相仿,頂多也就十五六歲罷了。
可是……才十五六歲的少年,步伐怎麽可以這麽好看?
湖藍色的衣衫,在春風裏微微地漾着,漾得雲袅袅心撲通撲通亂跳起來。
車子裏的人走到馬車跟前,低頭去幫着看暈厥着的蕭琴墨。
……這豪華馬車裏的人,還有幾分人性啊。雲袅袅心中評價着,那顆早已對一切羞恥感免疫的心,居然有幾分不安起來——要不,不偷他算了?
但是,雲袅袅很快就意識到,自己不能太感情用事。家裏還有一群孩子等着吃飯呢,不能心軟!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三人都低頭的一剎那,雲袅袅一個箭步蹿上了馬車!
可是,雲袅袅傻眼了。
豪華無比的馬車,內中空空如也。
其實也不算空空如也,馬車裏有兩張挺豪華的椅子,雲袅袅摸了一把,很快就判斷出那多半是紫檀木。但是該死的,椅子是固定在車子上的,雲袅袅無法背走!
雲袅袅一邊檢查馬車,一邊卻是豎起耳朵聽着外面的聲音。
聽見外面那個溫潤的聲音:“算了算了,公謹,既然人醒不過來,那就是多半養不活了,不如直接送到外面化人場去吧……”
雲袅袅吓了一大跳!又聽見外面另一個青年忙說道:“這可使不得……”
又聽見那溫潤的聲音,帶着笑意:“你看你看,公謹,說你沒用吧,我才下來,人就醒過來了……”
可惡的聲音,可惡的男人!雲袅袅氣得頭頂冒火七竅生煙,但是手上卻是翻找個不停。但是這個車廂實在太空了,雲袅袅無用武之地。
外面的蕭琴墨終于醒過來了,正虛弱地與外面的三個美男子說話。哀哀懇懇,幽幽咽咽,果然是我見猶憐。裏面的雲袅袅,幾乎懷疑蕭琴墨剛才是真的暈過去了。
又傳來那好聽卻可惡的聲音:“好了好了,別啰唆了,我又不是說你是裝暈……公謹,你帶着這位暈厥的姑娘去附近藥房看看。小路子,我們先回家。”
聽見另一個青年答應了。雲袅袅忙掀開車簾子,一看沒有人注意自己,急忙跳下車。
雲袅袅看着面前的馬車,想起自己折騰了一場卻空空如也的口袋,又想着那個可惡的聲音,心中的不甘就像是燒着的一把火。看着面前的馬車,卻突然想出了一個絕妙的主意:跟着這輛馬車,進人家宅院裏去!
神偷師傅曾經給雲袅袅做過系統訓練,雲袅袅知道,車肚子底下也能藏人……只是不能擦着車軸子。
不過這可是高難度的活計。如果半路支撐不住松了手,弄不好就成了車下亡魂。
但是……看着那豪華馬車,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想着方才聽到的那個溫潤但又如此可惡的聲音,想着那個如玉樹一般的身形,想着那件湖藍色的衣衫……雲袅袅的頭腦一時之間不知如何竟然發熱了。
偷了東西之後如何出來?雲袅袅摸了摸身邊。作為資深小偷,有些器具是随身攜帶的,即便是帶着兩個弟弟去看熱鬧的時候也不例外。
就這樣,雲袅袅鑽到了馬車肚子底下,跟着吱吱嘎嘎的馬車,颠颠簸簸,幾次差點松手……半個時辰之後,進了皇宮的禦馬監。
當時雲袅袅還不清楚自己進的地方是皇宮。躲在車肚子底下好一陣不敢動,等人聲漸漸遠去了,才從車底下爬出來;又找個隐蔽地方藏了,等天黑才出來,準備幹一票回家。
☆☆☆
可是……雲袅袅真的是欲哭無淚了。
哪知道那看起來風度翩翩的貴族公子哥兒,竟然是皇宮裏的人?
——據雲袅袅所知,皇宮裏的正宗男人只有一個,那就是皇帝陛下。皇帝陛下據說年紀已經很大了——那個十五六歲年紀的少年,竟然是皇宮裏的太監?
真真是暴殄天物!
——還有,你一個太監,沒事出皇宮,在外面晃蕩啥!
——還有我自己,明明長了這麽好的眼睛,竟然看見一個長得好的小太監就走不動路了,真真豈有此理!
雲袅袅在肚子裏自怨自艾,但是身體的反應并不慢。既然沒有地方躲,那就只能與來人面對面了。收拾起心中所有的驚慌,不緊不慢地往前走着,似乎是極尋常不過的事兒。
後面的腳步聲近了,接着,雲袅袅就聽見了一聲公鴨嗓子:“什麽人?”那聲音雖然刺耳,但是很輕。
雲袅袅知道,面前這兩個估計就是傳說中的太監了——
雲袅袅恭謹地退在一邊,說道:“回禀……公公,……奴婢是新進宮的宮女……”
雲袅袅急出了一身冷汗,身子微微顫抖着,似乎帶着一點哭腔:“回……公公,奴婢是新進宮的,也不知是跟随哪一宮嬷嬷,晚上出來起夜,居然就找不到回來的路了……”
情急智生,雲袅袅好歹是她的神偷師傅萬裏挑一選出來的絕頂人才,在這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雲袅袅終于想起了一件似乎能掩飾自己身份的事實——自己可以冒充新進宮的宮女!
燈籠的光線就留在自己前面,雲袅袅的眼睛看見了兩雙腳,還看見了一個黑色的大布袋……等等,大布袋?
那個大布袋——看起來……似乎……隐隐是一個人的形狀?
一個人,被裝在一個大布袋裏?是死是活?
雲袅袅一個激靈,渾身的毛孔頓時豎起來,如果不是因為她對自己的處境有着深刻認知的話,她簡直就要拔腳跑路了。
見雲袅袅只說了細弱蚊蠅的一句話卻不擡頭,面前的公鴨嗓子聲音尖利起來:“擡起頭來!——你到底是哪一處的宮女,竟然半夜三更在外面亂走?”那聲音依然是壓着的。
“你撒謊!”邊上響起另一個尖利的聲音,“新進宮女所在的南五所,哪一處沒有馬桶?你卻要出來,走到這些地方來?”
雲袅袅急忙說道:“……這位哥哥啊,您……知道我原來住在哪兒?我都認不出方向了,我都不知我們原來住在哪兒了……”手就牽着面前那個太監的袖子,臉上帶着最誠懇最腼腆的笑容:“大哥哥,你是好人……你告訴我好不好?我……真的好怕!”
雲袅袅的笑容是在師傅的棍棒下訓練過的,這下腼腆起來,就像是雪地裏剛剛拱出來的嫩筍芽,脆生生得讓人喜愛。燈籠下,那個公鴨嗓子看見這樣的笑容,就不覺呆了一呆,腦子停滞了整整三秒,然後說道:“你是今天剛進宮的宮女,現在應該在南五所受訓……”
雲袅袅急聲問道:“那是前邊,還是後面?”
那公鴨嗓子舉手就往前面一指。雲袅袅急急道謝說道:“謝過兩位大哥,我要趕緊回去……”提着裙子,飛快就往前面去了。
迷魂計所起的效用總是暫時的,萬一這倆太監回過神來,将自己逮住怎麽辦?不趕緊走更待何時!
雲袅袅步履如飛,卻聽見後面尖利的聲音響起來:“站住!——站住!”但是很奇怪的,那太監聲音雖然尖利,卻依然壓得很低。
雲袅袅加速了腳步,甬道的前面出現了一條岔路,雲袅袅企盼着前面有一個供她躲藏的地方——但是,後面那尖利的聲音将她的身子給定住了:“如果再走,我就喊有刺客!”
雲袅袅那袅娜無比的身子頓時被抽幹僵化成了一根枯萎的老樹藤,她僵硬地站着,緩緩地回過頭去——卻見兩個太監扔下了那個大布袋,快步追上前來。
雲袅袅危矣!
有句話叫作置之死地而後生,人不被逼到絕境就不知自己有多優秀,雲袅袅根本想不到自己的腦子竟然如此靈光——
她索性停了下來,聲音居然也強硬起來:“你們若是對我不客氣,我就叫殺人了!”
雲袅袅的腦子不算太好,但是還是那句話,人不逼一把就不知道自己有多優秀——面對着這個情景,雲袅袅居然很快就想通了一個關鍵!
那兩人擡着一個人形的大布袋——半夜出現在這裏,遇到自己這等鬼鬼祟祟的人也不肯大聲叫嚷,那說明了什麽?
那說明了——這兩人做的也是見不得人的事兒!
想到這裏,雲袅袅雙手叉腰,頓時底氣十足!
……其實雲袅袅心中還是慌亂得緊,但是作為神偷門人,雲袅袅始終記得師傅的教訓:無論你的心是何等的虛,你面子上一定要無比的狂!
看見雲袅袅這等氣勢,兩個追上來的太監竟然有片刻的慌亂,然後那個公鴨嗓子才低聲問道:“你敢叫,就将你千刀萬剮誅九族!”
雲袅袅扁了扁嘴,說道:“千刀萬剮誅九族?本姑娘來到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沒有打算活着回去!有本事你們就大聲叫吧,我說不定還能逃出一條活路,你們擡着這麽一個大布袋……”
兩個太監被雲袅袅定在這裏。雲袅袅拍拍巴掌,說道:“好了好了,我沒有遇見過你們,你們也沒有遇見過我,你們走你們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你們也不用太糾結,反正我也沒有毛病,也不會莫名其妙地與你們過不去……告訴我哪個地方能出宮,我保證守口如瓶不會有半分的洩露……”
兩個太監看着滔滔不絕的雲袅袅,目瞪口呆,半晌才反應過來:“沒有辦法出宮……”
“什麽,沒有辦法出宮?”雲袅袅激動起來了,就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貓,只是她還知道一點輕重緩急,将聲音也壓得很低:“什麽,不能出宮?那不行……咱們一拍兩散,我要大聲叫人了,我立馬自殺,你們也別想活着……”
“哎呀我的姑奶奶……”公鴨嗓子太監慌了,“您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這兒,肯定也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這兒,您何必為難我們這兩個被逼着做事的可憐人呢……”公鴨嗓子低聲求告,居然有些低聲下氣的意思。
“可是……我誤打誤撞進了皇宮,我不出去我哪裏有活路?”雲袅袅覺得自己比較占理,于是繼續生氣,“我沒有活路我為什麽要給你們留活路,誰叫你們先威脅我……”
公鴨嗓子太監目瞪口呆:“嗯……你是說,你不是刺客?你只是誤打誤撞進了皇宮?”
“本姑娘當然不是宮女,也更不是刺客!”
那個聲音尖利的太監,舉起了手中的燈籠,照亮了雲袅袅身上的衣服。上上下下打量了雲袅袅一遍,說道:“聽你說話,是河南口音?”
雲袅袅皺眉,說道:“我在京師已經待了五年了!怎麽還給你聽出河南口音?”
那太監大喜,說道:“好好好!現在有一個法子,可以解決你的事兒,也能給我們解決一個疑難!你想活下去不?想活下去,那就聽我的,我給你找一個活路!你不聽話,我們就叫嚷起來,你再也沒有活路!”手指着那個大口袋,說道,“今天我們首領太監吩咐了一個宮女前來問話,那宮女竟然自殺了。我們冒險讓你冒充那個死鬼,讓你從此之後不用鬼鬼祟祟,你敢不敢?”
雲袅袅說道:“我要出宮,我可不要做什麽見鬼的宮女!”
那尖嗓子太監陰沉沉地笑了下,說道:“小李子,你先将東西處理了……小姑娘,你也別以為拿捏住了我們的痛處。皇宮之中,哪個月不死幾個人?侍衛們的住處遠着呢,即便趕過來,我們也有足夠的時間将屍體處理了。你卻不一樣,皇宮之中,沒有你的任何藏身之處。想活着,就聽我的,跟我去找柳公公,聽柳公公吩咐。”
那陰沉沉的口氣讓雲袅袅非常不爽,雲袅袅跺腳,說道:“好,我跟你去!”
天不怕地不怕的雲袅袅,第一次感到了無比的緊張……但是作為偷門弟子,向來崇尚的是識時務者為俊傑。現在自己孤單單地在深宮之中,人家要弄死自己可是輕而易舉,自己除了配合之外還有哪一條路可以走?
☆☆☆
司禮監的大太監柳德安的手指有節奏地敲擊着桌面,說:“這位姑娘。咱家是皇上身邊的人物,即便是誤傷了一兩個宮女,頂多也就是一場訓斥。可是你闖宮的事兒鬧出來,卻是實打實的死罪。我們是冒險來幫你的,你要将你的來歷說明白。”
柳德安氣勢洶洶,雲袅袅扭了扭酸痛的脖子,決定暫時宣告投降。垂下她的粉頸,聲音嫩嫩的細細的:“是是是,多謝公公大宏大量,慈悲心腸,竟然給我這麽一個素不相識的人施加了援手……我叫雲袅袅,我的進宮事兒,說來話長……”認真地想了想,說道:“其實我也不知道怎麽進入皇宮……至于我是什麽人……您聽說過江湖八大奇門嗎?”
江湖八大奇門?柳德安到底有些迷惘了。不過在這個小丫頭面前,神威凜凜的首領太監怎麽可能承認自己孤陋寡聞?他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問道:“你是八大奇門裏的人?”
柳德安的神色自然被雲袅袅看在眼睛裏。肚子裏經不住暗自偷笑了一聲——所謂的江湖八大奇門,連本姑娘都不知道,你一個死太監知道個屁!不過呢,既然你這死太監認定自己知道,那本姑娘也就可以少動一點腦筋編詞兒了……眼睫毛眨啊眨,雲袅袅想要眨出一點眼淚來,可惜的是,雲袅袅同學的表情很豐富,但是淚腺卻不甚發達,所以她掙紮了半天,眼眶子裏依然是幹澀的:“……我是玄門弟子!我那師傅說我有慧骨,告訴我說要來皇宮歷劫,歷劫之後他就會傳給我玄門道術……您聽說過玄門道術嗎?”
總不能讓這個小姑娘看扁了,柳德安依然不置可否,說道:“你還沒有告訴我怎麽進入皇宮!”
“玄門道術啊,公公大人。”雲袅袅的神色誠懇無比,“我師傅要我來這邊歷劫,我還沒有弄明白師傅的意思呢,師傅就将我弄進皇宮裏了……我正要豁出去大叫的時候,就被兩位公公哥哥看見了,于是就來到您跟前了……”
雲袅袅的眼神純真,神色淳樸,看起來像極了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柳德安摸着自己光溜溜的下巴,神色之間陰晴不定。
雲袅袅方才一番話,其實是一個意思。
我有後臺,而且這個後臺神秘莫測。
你最好不要惹我!
雲袅袅其實知道,柳德安需要自己合作,只不過是需要自己幫着他暫且熬過這一關而已。等熬過這幾天,他肯定會想辦法弄死自己滅口。
只有死人的嘴巴才是最嚴實的,神偷師傅不止一次地教育雲袅袅。
所以雲袅袅必須給自己找一個後臺。這樣一個死太監,估計也沒有什麽人可以威脅他,除了皇帝陛下。但是皇帝陛下不可能成為雲袅袅的後臺,所以雲袅袅就給自己編造出一個神秘莫測的師門來。
柳德安臉上很快由陰轉晴,笑呵呵說道:“原來雲姑娘竟然是玄門高足啊,呵呵。你現在要頂替的這個宮女,名叫莫芊芊,來自河南鞏縣莫家莊。莫家是鞏縣大姓,近二十年來五品以上的大員就有三個,其中你必須記住的名字,叫莫子美,已經做了皇朝的七年宰相,也是後宮蓮妃的父親,不過已經去世了。蓮妃娘娘閨名叫莫蓮蓮,與你算是堂姐妹。”
雲袅袅忍不住叫起來:“莫芊芊的姐姐就在宮中,我怎麽冒充莫芊芊?莫不成我們的相貌長得一模一樣?”
柳德安說:“你放心,蓮妃娘娘進宮已經十四年了,她不認識你,你也不認得她。蓮妃娘娘雖然是河南人,但是跟随着父親居住在京師也已經超過三十年了,她也不大知道家中的情況,你也不知道她家中的情況。現在莫相爺已經去世了,蓮妃娘娘的三個兄弟,現在都在地方當官,京師裏沒有任何親眷,所以也不用擔心有什麽親眷會進宮向你盤問家鄉的事兒。你的生辰,是乙卯年十二月十二日卯時,這個不能記錯,關系到你我一群人的身家性命!此外你還要知道,你的父親是一個老實巴交的泥瓦匠,家中有三畝地,你就是一個村姑。……你認字不?”
雲袅袅扁了扁嘴,說道:“難不成認字很了不起嗎?”雲袅袅的死鬼師傅教過雲袅袅認字,對于神偷來說,偷金石字畫也是一門很重要的功課——可是雲袅袅在讀書認字方面實在是少了一根筋。雖然粗粗認識幾個字,但是那幾個字着實不能見人。柳德安提起認字這事兒,實在是觸到了雲袅袅的痛處。
柳德安說:“不管你認字不認字,從現在開始,你必須記住你不認字!到時候蓮妃可能會教你,你不管如何,都要裝出是新開始學認字的模樣來!正因為你不認字,又算不上大家閨秀,又沒有什麽長處,所以蓮妃也只能将你弄進宮做宮女,否則,一進宮就能給莫芊芊弄一個名分了!”
雲袅袅忍不住一拍巴掌:“我還以為你要我裝出認字的樣子來呢!裝不認字?簡單得很!”
柳德安又說道:“你的母親很早就死了,你父親娶了一個後娘,你的後娘對你很不好,直到最近你被莫家點名送進皇宮,你那後娘才對你改變了态度——這一點,也得知道!”
雲袅袅忍不住糾正:“是莫芊芊的後娘,不是我的後娘!”
柳德安類似阿彌陀佛的臉繃緊了:“從現在開始,你就是莫芊芊,莫芊芊就是你!——過來!”
雲袅袅看着柳德安那張繃緊了的臉,小心翼翼地賠笑:“柳公公,我知道錯了……”還沒有等雲袅袅賠笑的話說完,柳德安的手已經毫無預兆地揚起,“啪啪”兩巴掌!
左右開工,雲袅袅的臉上頓時出現了兩個大手印!
這下可真的是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雲袅袅揚起自己的袖子,也要還擊!
豁出去了,咱也要将你這不男不女的死老頭揍成豬頭!
只是手才揚起來,就被柳德安抓住了:“只能給你兩個巴掌,否則沒法解釋你必須包着臉的事實!”
雲袅袅怔了一下。那個姓餘的太監已經笑着解釋:“柳公公考慮周到。這莫芊芊雖然剛入宮,但是領頭幾個嬷嬷,都見過莫芊芊一眼了;莫芊芊也與幾個小宮女見過面。你如果不蒙着臉回去,只怕馬上就被人認出來。但是無緣無故蒙着臉,恐怕惹人懷疑,所以打你兩巴掌,那是為了你的安全。”
柳德安點點頭,說道:“小餘子說的是。等你臉上的紅腫好了,人家也将你的臉蛋忘得差不多了。你的臉形身材本來也有幾分相似,口音又相同,那時冒充起來,就是天衣無縫了!”
雲袅袅點頭,說道:“好……”驀然之間伸出手來,“啪”的一聲脆響,卻是雲袅袅在那個“小餘子”臉上打了一巴掌!
那小餘子大怒。雲袅袅笑吟吟說道:“我聽說,宮中的姑娘,啥地方都好打,就是臉上不好打。我往你臉上打一巴掌,正好解釋柳公公為何要打我臉的理由……餘大哥,您就受點委屈,一切都是為了大家的安全。”雲袅袅其實是想要打柳德安的,但是柳德安那老太監貌似武功不低,雲袅袅自認不是對手。何況自己要在這深宮中活下來,這個老太監還是少得罪一點好。
但是這個為虎作伥的小太監,自己就不必太客氣了,是不是?
雲袅袅的性格是長了棱角的,雖然崇尚識時務者為俊傑卻也經常不由自主地要嚣張。
小餘子又驚又怒,但是看着柳德安的神色,一時之間卻不知怎麽辦才好。
柳德安卻是哈哈大笑起來,說道:“好好好,考慮周到!你這小姑娘,膽子是大了一些,但是這脾氣……正對咱家胃口!好,咱家答應你,只要你不給咱家惹禍端,咱家就容你在這宮中待個十年!”
那小餘子異常委屈,卻是不敢說話。
柳德安笑了笑,說道:“去将藥膏拿出來……将莫姑娘的臉抹上了,拿個幹淨的布片來,給包紮上……小姑娘的相貌頂要緊,你得記着,可不能毀了。”
雲袅袅嘻嘻一笑,說道:“餘大哥,從現在開始,咱們可就是一條線上的螞蚱了。我的相貌若是毀了,公公可是唯你是問呢……”
那小餘子不敢吭聲,去拿了藥出來,将雲袅袅的臉蛋給包紮上了。層層疊疊的白布,将雲袅袅的半個臉都包起來,只剩下一個鼻孔一個嘴巴,那厚度都可以去納鞋底了。
柳德安笑着吩咐小餘子:“将她帶到乙組桂嬷嬷地方去受訓。對桂嬷嬷說,這小姑娘性子太差,只能做個粗使宮女,不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