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她的拒絕
謝泓分明看見了, 卻并不回答, 那臉色甚至沒有任何波瀾。
老者盯着巫蘅擺棋,擺完之後, 才點頭撫須,長笑道:“不錯, 只錯了三子。”
能擺出他和謝泓對弈的棋局, 這實屬不易, 巫蘅的棋藝并不弱。
但巫蘅還是覺得有些慚愧, 低着頭并不答聲。
老者微笑, 一臉豁達與洞明之色,“你找謝泓,似乎有私事要說?”
“是,但既有先生在場,愧于言說。”巫蘅羞慚地垂眸, 顯得分外局促。
老者別具深意地望了眼正襟危坐、沉靜如水的謝泓,笑容多了一層深意, 他拂衣起身,他不坐了, 兩人自然也不敢再坐着, 老者飄然出亭,“老朽還有正問那陳雍讨了一壇酒, 今日依言該送到府裏了,謝泓,沒有你的份!”
一句話說得謝泓徹底啞然之後, 他已經大步離去。
四下靜谧了下來,竹葉的幽光搖曳在少年白皙的俊容上,他把袖一手撩開,風流倜傥,面對巫蘅唇角含笑道:“坐。”
巫蘅依言坐了下來,但那份拘謹也仍沒有散去。
“阿蘅有事同我說?”
這個男人真是明知故問!
但是巫蘅只得咬牙切齒,故作純真,“謝郎,我想求證一件事,桓家的花車……”
“哦,”謝泓老老實實地承認了,繡袍掠過靜水一般的杯面,“那是我讓人假扮的桓家人。”
“承認了啊……”巫蘅喃喃,她不解地看着眼前的少年,“謝郎為什麽要這麽做?”
“你要出氣,我當然要推波助瀾一把。”謝泓盯着她,分明是清風霁月般的笑容,但莫名讓人覺得耳熱,也許人生得俊到了一種極致,他的每一眼回眸,每一處漫不經意的動作,都是優雅到極點、令人不敢逼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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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阿蘅,要是受委屈了怎生是好?”他的聲音很溫柔。
只是——誰是他的了?
巫蘅又羞又怒,“謝郎,你是陳郡謝氏的謝十二,怎麽能自降身份,欺負一個女郎?”
謝泓微詫地看向她,“你生氣了?”
她是生氣,氣他不問緣由過問她的事,氣他不顧身份地為她做這些,可是——
她到底有什麽資格生他的氣?
他的每一步算計,都是為了她。
如果他不是謝泓,也許她還能更能強迫自己心安理得地接受,可他是謝泓,他對她所謂的不知深淺的情,她能接受多少?
“我……”巫蘅柳眉一颦,她正要說什麽,謝泓忽然牽起唇角,淡笑道,“師父何等人,那雙慧眼常人可比不得,他一眼就看出你是一個小姑了。”
“啊?”巫蘅驚了。
老者知道她一個女郎,謝泓的那個“知己”,便多了另外一層意思。
所以,這和輕薄她有什麽分別?
巫蘅薄怒道:“謝郎,你這人!”
“我這人怎麽了?”他溫潤風流地淺呷了一口清茶,薄唇被清澈的茶水浸潤得隐隐發亮,他淡淡地揚唇道,“你是不認識王悠之、庾叔亭等人,說實在的,我倒是挺期待你從別人的口中重新認識我的。”
巫蘅用那雙黑白分明的雙眸靜靜地瞟過他,也意識到一件事,那就是,眼前的謝泓,還真不是她記憶之中、或者說是她認知之中那個光風霁月般優雅的謙謙君子,而是個心黑面善、明裏送蜜餞、暗裏遞刀子的……黑暗少年!
她還真是從未料想過,原來大名鼎鼎的頂尖名士,是這麽一個少年。
她懷疑自己所領悟的“名士”二字。
“我還想問,那桓家的花車,謝郎命人扣下了?”巫蘅說這話的時候,近乎咬牙切齒的,謝泓如果真為了對付一個巫嬈,而得罪了桓君,怎麽值得!
“這倒沒有,我對這些事,向來最讨厭親力親為了,”謝泓大笑,風流坦蕩地露出雪白的牙,“我差人給庾沉月送了一封信,她便自己動手了。若非我提點,只怕她還不知,他的七郎差一點便被人捷足先登了。”
巫蘅原本想松一口氣,卻再度把心提了起來,她瞪圓了眼睛盯着眼前失笑的少年。
他還極為誠善而溫柔地遞過來一盞清茶,“莫着惱,庾沉月絕對不是不講道理的人,阿蘅你只要受我的情就夠了,其他的不用多管。”
“謝郎壞人姻緣!”庾沉月這麽一來,在桓氏族人眼中,會不會也太張狂了些?
說實在的,她對那個小姑并無惡感,相反地,她對庾沉月的才情,是真服氣的。
“阿蘅思慮太多了,”謝泓并不以為意,“桓君是曉暢事理之人,庾沉月出手攔車,對桓瑾之有搭救之意——嗯,說起來,我既對朋友盡義,又護了阿蘅,難道不該有獎勵麽,為何阿蘅言之咄咄,非要迫得我無話可說?”
誰有本事令謝泓無話可說,才真個算得上頂尖人才。
巫蘅無奈,她低下頭輕輕道:“說起來,巫蘅有一件事要問謝郎。”
“且問。”
少年微眯着眼,似乎有點警惕的味道。
巫蘅隔了許久,那雕花的玄觞裏,流淌着翠綠的茶水,浮出一點點碎葉,茶香雖清冽,卻是劣茶,沒想到謝泓會來過這種清苦日子,她低頭道:“謝郎,你已年逾十九,謝氏族長該為你物色建康城中最高貴最美麗也最聰慧的貴女了,是不是?”
他盯着她,她說話的整個過程之中一直彎着薄唇,眼眸愈加清湛。
“十七歲便該開始了。”謝泓白衣一拂,“不過我這麽推辭和堅持,才又緩了兩年,所以阿蘅,我将及冠,屆時會由不得我,我能給你的時間真的不多。這不是威脅,你當知道,錯過這半年,也許日後,你再沒有成為我的嫡妻的機會。”
沒有聽錯,他說的是嫡妻!
巫蘅的眼光慌亂地一掠!她倉促之中喘着氣看向他。
她身上的香汗一縷縷散出,泅開淡淡的如蘭如麝的芬芳。
她緊緊地咬住了下唇,磨出了一絲難忍的血腥味。謝泓到底是什麽意思?他那麽輕薄于她,幾度言語戲耍,又幾度出手幫她,難道他從一開始,便是想娶她?
他是想……娶她,麽?
怎麽會有這樣的人,以他身份之高貴,舉天下女子,但凡适齡者,妄想着他的妻位的何止千萬?可怎麽會有謝泓這種人,他們才不過認識短短一個月,他便提出“嫡妻”這等話!
她已經全然亂了。
可她心裏也知道,如果對面坐着的不是謝泓,而是別的什麽人,單憑這兩個字,她現在已經拂袖而去。令她更亂的是,她此刻心亂如麻地坐在這裏,是因為她也奢望個那個位子麽?
謝泓只是三言兩語,怎麽她就這麽自亂陣腳?
巫蘅瞪着他,逼迫自己冷靜,她一定要知道始末。
“謝泓,我們之間的差距,你心裏應當很明白,我實難相信……”她嗓音黯然了一番,“你說你的心,可是有幾分,我該如何權衡?”
謝泓斂唇站起了身,他走到了亭下,留下一側清俊的背影。
“有些東西,努力一把未必得不到。我說過,全天下最不該為、大不韪之事,是我謝泓最熱衷之事。巫蘅,我現在要求證的,不過是你的心罷了。你沒有勇氣站在我身邊,便不配我再對你耗費這麽多心思。”他頓了頓,巫蘅看不到他臉色的變化,只是那聲音又沉了幾分,“你喜歡莊子逍遙,我便給你。”
換言之,如果她不答應,對他沒有那個心思,或者心思沒那麽濃烈,他便抽身,永遠不再打擾她。
巫蘅的指尖掐入了肉中。
你轉身陌路,于我固然是痛。
可是,你的妻子,注定會成為建康風頭無量的女人,她會受盡皇族優待,在貴婦名媛的應酬之中備受矚目,也是天下女子無不歆羨的那一位。那永遠不該是我啊。
“我……”她猶疑了一陣,碧竹幽曳裏,白衣如雪的少年轉過身來,幽幽靜靜又澄澈的一雙眼這麽凝視着她,安谧的一樹風跌跌蕩蕩地搖散她眼底的遲疑和躊躇。
她終是站起了身,長吐了一口濁息,“我無法給謝郎承諾,謝郎說得對,我沒有那份勇氣,不配你為我動的這些心思。”
她倉促匆匆地沖他一福,轉身便逃竄飛奔而去。
她不是他理想的那種女人,她終究還是沒辦法因他奪志。
謝泓望着她離開時的背影,悠悠一嘆。她心裏有他,只是,他還沒重要到,能令她推翻預先設想的一切,放棄之前的一切努力的程度。
可是,他只有半年時間,一旦及冠,族長會迅速定下以為德才兼備的賢女,屆時不是他一己之力能夠抗衡的。
他只有半年了。
巫蘅跑着,秀發散落了一半,綁着發尾的素綢半纏着青絲吊在末梢,她才狼狽地頓住身形,想到自己身在外面,行人稀稀落落的,但也還是有來往的,她迅速直起腰背,踩着木屐繼續風流地往前走。
但也許是天公作美,巫蘅才走了幾步,忽然感到迎面而來一股帶着涼意的風。
她腳步一定,仰頭望去,天不知何時暗沉了下來,翻着一層層濃密的墨色,遠處巍峨的樓閣宮闕,悉數被籠罩在這片滔滔如水的墨雲之中。
巫蘅來不及感慨天道變化之無常,一場瓢潑大雨接踵而至!
真是一場喜雨。
被澆了一個薄衫濕透如落湯之雞的巫蘅,竟然心情愈發暢快了起來,方才的無奈、糾結和心中淡淡的不舍,就被沖淡了!
下雨了啊,還是這麽大的雨!
她将會有錢了!她贏了賭局,贏了陳季止,她會在很長一段時間之內,不再為填飽肚子這等小事斤斤挂懷,不再擔憂饔飧不繼,往後,她會更從容,她會不斷地砥砺己身,讓自己更加處變不驚!
“女郎,你都濕透了!別着了風寒!”王妪一臉擔憂驚惶地将巫蘅拉入府中回廊下,替她将早已備好的一件披風裹上,轉瞬間,她看到唇角不住上翹的巫蘅,驚訝道:“呀,女郎,怎麽大的雨勢,你怎麽還笑!”
巫蘅深秘地微笑,傾身靠過來,“先準備熱湯罷,總之,這是一件好事,相信水盈和水秀也會同喜的。”
王妪更加不明白,而巫蘅已經走入了內院。這個時候,她滿心都是陳季止即将勻給她的錢財,心中既忐忑又歡喜。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又晚點了。
說實話,男主說的話,在那種情況下,有理智的女人都不會答應的。我相信是這樣,只是男主有自己的想法,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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