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1)
特魯貝爾仍舊處在圍困之中,這幾天城外拉波爾人的進攻又變得頻繁起來,攻勢也越來越猛烈。
雖然軍事并非戈斯維恩團長所管轄的範圍,不過他每天都會派副官通報一下戰況,按照團長的觀察,拉波爾人那邊突然增兵了。
仗打到這種程度,再怎麽增兵都已經沒有意義。
經過之前的戰鬥,對城裏的人而言,戰争已經變成了一種習慣,用不着軍官下達命令,士兵就已經知道應該怎麽做。
城牆早已不再是争奪的目标,拉波爾人進攻的時候,駐守在城牆上的士兵最多發射幾輪箭矢,就會立刻退入城牆後的隐蔽所。
真正的戰鬥是在城牆和第一道工事之間進行。
拉波爾人也曾想過占據城牆後慢慢推進,但是第一道工事後面集中了數百座抛石機——這些可怕的武器,将沉重的石塊如雨點般砸落在城牆之上,根本不是血肉之軀能夠阻擋。
想摧毀這些抛石機可沒那麽容易,不說城裏的戰争魔導器,那座已經坍塌的殘牆仍舊像山嶺一般橫亘在那裏,不管是飛石巨靈抛擲的岩石,還是火焰魔神發射的火球,都沒有辦法越過這道山嶺攻擊到百米之後的工事。
幾天來連續不斷的戰鬥,只是讓拉波爾人又抛下了許多屍體。
教會山的山腳下,身披長袍的蔔哥嘴裏吟誦着祈禱文,漫步而行。
這裏到處是人,一張張毯子上面躺着需要救治或正在複原的傷員。
自從教堂被那條怪蛇毀了大半之後,傷員就只能夠移到這片露天廣場。
教堂山上一片“叮叮當當”的鑿石聲,那些被怪蛇腐蝕的痕跡必須被除去,要不然如同鬼蜮一般的山頂,絕對會大大的打擊士氣。
此外,那座鐘樓也必須盡快恢複,教堂大鐘的作用實在太大了,不單單報警、傳遞命令,教堂的神父給士兵們加持神術也需要鐘聲的幫助。
一邊走着,蔔哥一邊朝着兩旁的傷兵抛灑着治愈之光,他的治愈之光就像是紛紛落下的光雨,外觀非常漂亮,效果卻差強人意,對皮外傷或許有點愈合的作用,重一些的傷勢就沒辦法了。
盡管這樣,那些沐浴過聖光的人,仍舊朝着蔔哥頂禮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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蔔哥非常享受這種愛戴,那能令他感覺到存在于這個世界上的價值。
不過和治療比起來,他更擅長加持。
和那條怪蛇交戰的時候,托爾原本并不能夠損傷怪蛇分毫,但是在得到他的神術加持之後,長矛“血浪”的頂端居然多了一尺長的金芒,這根金芒可以讓怪蛇受傷,可見他的加持有多麽厲害。
要知道,當時除了團長戈斯維恩,能夠傷得了那條怪蛇的,就只有馬羅尼克的穿透箭和他花重金買來的追魂箭。
此刻的蔔哥倒是和聖騎士很像,聖騎士也擅長守護和加持。就是靠着這兩項本領,聖騎士團才得以所向披靡。
雖然相像,蔔哥卻有自知之明,不敢和真正的聖騎士相比。聖騎士全都是領悟了精神力量的強者,最差也有光頭紮克那樣的實力。
雖然只是聊勝于無,蔔哥仍舊不停地潑灑着治愈之光。
神術和魔法不同,按照那只兔子的理論,施展神術就相當于和神在做交易,交易的次數越多,和神的關系就越密切,交易的等級就會被提升。所以教會才強行規定,除非是異教徒或者十惡不赦之人,否則任何神職人員只要看到受傷的人就必須救治。
一方面是為了讓民衆感受到神的仁慈;另一方面也是為了讓神職人員的神術更加精進。
蔔哥并不在意神力,只要有人祈禱,他就能夠得到補充。
山頂上的教廷雖然被毀了,但是山腳下很快就建起了一座臨時的教堂,在這個人心惶惶的時刻,幾乎每分鐘都有人在那裏虔誠祈禱。
看到那些信徒,蔔哥越發感覺到教會的高明,教會已經腐爛到了根部卻仍舊沒有倒下,并不是毫無理由。
不管什麽時候都會有人需要得到精神上的寄托,特別是随時都可能失去生命的時候更是如此。
這些虔誠信仰換來的神力,除了很少一部分被教會的神職人員用來施展神術,其餘的都消散了開去,想必是被神收走了。
神得到的絕對遠遠超過付出的。
怪不得那只兔子将神術稱作為以錢養錢的手段,兩者确實很像。
這同樣也讓蔔哥感到無奈,他仍舊只是一個替人打工的小人物。
一個士兵騎着馬朝着這邊而來。
蔔哥知道肯定又是團長戈斯維恩找他,除了傳令兵,這裏絕對不允許騎馬通行,就連戈斯維恩團長本人也是如此。
用不着那個傳令兵多啰嗦,蔔哥讓傳令兵先行,他緊随其後。
戈斯維恩在正面城牆等着他,上了城頭,站在坍塌大半的城牆之上,可以看到空曠的戰場之上,停着一人一騎,那個人手中舉着一面白旗。
蔔哥取出望遠筒看着,在望遠筒中可以清楚地看到那是個老者,差不多有五六十歲的年紀,在拉波爾人裏面算是非常長壽的了。
老頭身穿着暗紅色的長袍,頭上戴着金頂螺旋大包頭,包頭前方還鑲嵌着一枚切割成正方形的祖母綠。
這種包頭叫做智慧之冠,只有毛拉才有資格穿戴。
蔔哥猜測,這個老頭十有八九就是那枚源核的主人。失去了源核,也就失去了巨靈,一個失去巨靈的毛拉和廢物沒什麽兩樣。要不然,拉波爾人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一個毛拉冒險前來充當使者。
“你猜拉波爾人打算幹什麽?”團長戈斯維恩就站在旁邊,他并不知道源核的事情:“如果想要和談的話,拉波爾人倒是挺有誠意的,怕就怕他們另有圖謀。”
“你想讓我去和他談吧?”蔔哥一眼就看穿了這位團長的想法,這位團長并不像其它軍人那樣耿直,骨子眼裏面都帶着一絲狡詐,把他叫來肯定不是想聽他的意見,而是讓他出面去談判。
不過他确實也希望能夠和那個毛拉單獨見面——有很多事情,他同樣不想讓這位團長大人知道。
“你好像還欠我很多東西。”蔔哥雖然已經做出決定,但是他并不打算讓團長戈斯維恩太輕松了:“為了殺那條蛇,你讓我損失了一件寶貴的铠甲,這筆賬還沒有算呢。”
戈斯維恩只有苦笑,他非常清楚蔔哥的那件“湛藍之海”是什麽樣的铠甲,就算用他那把戰斧“冰鋒破”抵換,恐怕都遠遠不夠。
雖然按照軍規,在戰場上自備的軍械損毀,軍方并不負責賠償,但是蔔哥偏偏不是軍人,他的行為按照慣例,應該算是戰時援助。
戈斯維恩咬牙道:“我給你開列一張一萬金幣的援助證明。”
蔔哥冷冷說道:“我不管你用什麽手段,給我想辦法弄來一套和湛藍之海同樣等級的護甲,我倒過來給你一萬金幣怎麽樣?”
團長無奈地苦笑起來:“我知道那件铠甲不只這個數,但是我最多只能拿出這麽多,要不然統帥部這一關就過不了。”
蔔哥知道這是實情,統帥部對戰時援助規定得很嚴,為的就是杜絕前線兵團和當地人私下做交易,鑽這方面的空子。
蔔哥說道:“我會想出合适的辦法讓你補償我的損失。到時候,你別想賴賬。”
蔔哥一個人騎馬舉着白旗來到城外,到了那個毛拉面前,兩個人相對而立。
先開口的是蔔哥:“在下是安可路。西莫。格魯巴。甹浦,擁有男爵頭銜,正式的官職是法克遠征兵團軍事外交官兼前線觀察員,此外我還受到任命,臨時代理這座城的總督職權。這位大師,請問我應該怎麽稱呼您?”
對面的毛拉微微有些發愣,他剛才還在奇怪,怎麽是這麽一個年輕人出來和他談判,等到聽到蔔哥的自我介紹更是大為驚訝,因為他從來沒有聽說過這麽年輕的代理總督。
不過他并沒有懷疑蔔哥在撒謊,老頭雖然失去了巨靈,但是眼光和智慧仍在,一眼就看出蔔哥并不簡單。
老頭同樣也能夠看出藏在蔔哥意識之中的那柄光劍,就因為這柄光劍,蔔哥還沒有走近,他已經認定前來和他談判的是一個戒律騎士。
戒律騎士的實力未必很強,但是地位絕對很高,他們職責是監督教會的神職人員的行為,有點像軍隊裏面的憲兵,不可能謊稱自己的身份。
“我是阿布。歐麥爾。哈塔蔔,是來勸降的。其它的幾座城市全都已經被我們攻陷,只剩下你們孤軍奮戰,如果你們不打算像艾格尼絲要塞那樣被碾成齑粉的話,最好放棄抵抗,出城投降。”
老頭雖然上了年紀,中氣倒是十足,一口氣将話說完,不曾間斷。
勸降同樣也在蔔哥的預料當中,他唯一沒有料到的是,老頭居然遞過來一個水晶球。
小心翼翼地輸了一些魔力進去,水晶球立刻顯現出慘烈的景象,那是艾格尼絲要塞陷落前的戰鬥。
作為要塞,艾格尼絲比特魯貝爾堅固得多,同樣也有一座戰争魔導器,可惜這座要塞的人太少了,就算把雜役和逃亡進去的難民加起來也只有一萬多人,從水晶球之中可以看得出,守衛者已經寥寥無幾。
突然,蔔哥看到一個被殺死的守衛者的近景,拉波爾人将破城時凄慘的景象記錄下來,恐怕是為了打擊他們的士氣,沒有想到,卻讓蔔哥看出了另外一些東西。
那個被殺死的守衛者嘴裏滿是燎泡,身上臉上蒙着厚厚的塵土,像是幾個星期未曾洗過臉洗過手。
“你們掘斷了水源,讓城裏的水井幹涸了,這才攻陷了要塞?”蔔哥把水晶球扔了回去:“我知道你們對這座城也同樣那麽做了,怪不得城裏稍微淺一些的井全都幹涸了。還好我讓人事先挖了幾十眼深井。”
老頭有些郁悶,第一招就失效了。
不過他們倒是知道城裏并不缺水,這從偷回來的幾具屍體手和臉都洗得幹幹淨淨就可以得知。
“別忘了我們手裏還有十幾萬俘虜,如果我們押着這些俘虜讓他們攻城,你們有什麽對策?”老頭問道。
“像你手裏的水晶球,我們也有,我會把那慘烈的一幕記錄下來。”蔔哥說道:“想必你們也知道,城裏的戰争魔導器和教廷直接相連,你們的舉動會被傳遞給教廷。我相信教廷的上層對此會非常感興趣。”
老頭笑了起來:“你難道指望教廷能夠派出援兵來救援你們?”
“我知道那不可能。”蔔哥同樣笑了笑:“不過教廷早就期望能夠對這場戰争加以幹涉。這讓他們能找到借口,不必顧忌采取什麽手段。
“最大的可能就是,教廷将派遣出一支精英兵團在三角地四處游走,一旦找到落單的部落就毫不留情地消滅,雖然這無助于我身後的這座城市,卻可以讓西遷的你們大量傷亡。”
老毛拉同樣也找不到反駁的辦法,他們圍攻這幾座城市的時候嚴禁屠殺,就是為了避免事态激化,誰都不想因此而引起一場聖戰。
當年的聖戰簡直就是一場噩夢,殺紅眼的人們在這片土地四處燒殺劫掠,無數平民因此而喪命。他們曾經建立過的龐大帝國,就是因為那場戰争轟然倒塌。
老毛拉威脅道:“就算不依靠俘虜,我們只要全力進攻,不惜任何代價,這座城同樣會被攻破。”
“這樣的話誰都會說,不惜代價的話,最終的結果絕對不是我的城被攻破,而是互相毀滅。我讓你看一樣東西。”蔔哥朝着城頭揮了揮手,過了好一會兒,一個銀色的金屬物被十幾個士兵小心翼翼地擡了城頭。
蔔哥将自己的望遠筒取了下來,遞了過去:“需要這個嗎?這能夠讓你看得更加清楚。”
老頭沒有搭理他,而是取了一副眼鏡戴上,不過等到他看清城頭上的那個東西,汗水一下子就從額頭上冒了出來。
那是一個長長的金屬圓筒,上面打着矮人一族的印記,雖然距離很遠,他仍舊能夠察覺到這個金屬圓筒不停散發的特殊波動。
當初決鬥的時候,那些魔法師之所以能夠從人群當中認出挂在托爾背後的碎山雷,就是因為那特殊的能量波動;這是矮人一族特制的标記,也是一種警告。
蔔哥悠然地念道:“碎山雷是矮人一族的特産,總共有四種。第一種誰都可以買到,後面三種都必須以國家名義購買,特別是這種,每十年才出售一批,只有各國王室能夠購買。它的威力如何就用不着我多說了吧?”
“你在詐我。”老頭盡管感受到了特殊的能量波動,卻仍舊不肯松口。
蔔哥顯得異常輕松:“我有必要詐你嗎?碎山雷又不是什麽稀罕東西,只是矮人一族用來開山的工具,只要有錢就可以弄到。
“只是這東西在用的時候有些麻煩,按照矮人一族的規矩,碎山雷只能夠是弱勢的一方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使用,幸好眼前的情況絕對符合要求,所以事後矮人一族應該不會找我們麻煩。”
老毛拉看了一眼身後,遠處的那頂巨型大帳之外站着一排人,這些人應該也已經看到了城頭上的那件兇器。
碎山雷并不可怕,至少擁有巨靈的他們就不會在乎。
巨靈是元素生物,碎山雷的爆炸威力再強,也不會對巨靈造成損傷,不過對于普通士兵來說,碎山雷卻是噩夢。
四種碎山雷之中,最小號的那種也可以把數十米之內的人炸成齑粉。那種最大號的更不得了,三角地裏那些數千居民的小城,只要一顆最大號的碎山雷就可以徹底抹平。
令人頭痛的是,這座城到底藏着多少這樣的兇器?
碎山雷雖然比大多數的魔導器要貴得多,但這東西卻能夠論批來買,一批買個十幾二十枚的都不稀奇。
這确實太具有震撼力了,老頭來時的氣勢被壓下去許多。
“您的這枚祖母綠很不錯。”蔔哥突然間轉移了話題。
“您喜歡嗎?”老頭倒是非常慷慨:“我可以把它送給你。”
“用不着,用不着。”蔔哥連連推辭:“我只是對珠寶比較感興趣,我曾經看到過一枚非常漂亮的寶石,那枚寶石能夠散發出七彩的光芒,只是它太容易積灰了,一會兒就會蒙上一層塵土。”
老頭微微一愣,等他聽明白蔔哥在說些什麽,他的神情立刻變得激動起來。有七彩光芒,而且容易積灰的寶石,不就是他一直想要找回的巨靈源核嗎?
這一次他答應擔當特使,就是希望能夠知道源核的下落。
老頭笑容滿面地問道:“我知道這種寶石,這種寶石很難收藏,不知道閣下是怎麽做的。”
他有八成的把握,失落的那枚源核就在眼前這位年輕總督的手裏。
蔔哥也不再隐瞞:“非常幸運,在得到這枚寶石之前,我還得到了一盞油燈,我無意間将寶石放進了油燈之中,麻煩就解決了。”
得到了答案,老頭立刻變得客氣了許多,“我也很喜歡那樣的寶石,不知道什麽樣的代價,才能夠讓您願意将那塊寶石給我?”
他最怕的就是蔔哥讓他允諾退兵,他根本做不了那樣的主。
“我最希望的就是你們能夠退兵。”看到老頭一臉愁容,蔔哥笑了笑,話鋒一轉:“當然,我也知道這不是你所能決定的,所以我希望你幫我搭一座橋,讓我有機會和你們的首領談談。作為一個外交官,我真正的使命就是外交交涉,說不定我可以說服你們的首領,讓他退兵。”
“就這麽簡單?”老頭難以置信,他原本以為對方會給他出些難題,沒有想到只是請他轉達希望談判的意思。
其實他們這邊也想要談判,幾天來發起進攻的是前來支持的部落,輕敵的他們在這幾天之中遭受的損失,比之前數月的總和還要大。
“這只是交易的前提。”蔔哥掌控着談判的節奏,這是他從凱斯執事那裏學來的技巧:“如果我成功說服你們的首領,和平就有可能實現,我希望到那個時候,能夠雇傭您替我做事。”
老頭的臉一下子冷了下來,這才是真正的漫天要價。
蔔哥靜靜地等待着答複,因為他知道老頭最終會妥協,這是他和那只兔子商量出的結果。
當他看到老頭舉着白旗站在這裏的時候,他更加确信自己能夠成功。
因為這個毛拉已經是一個老人,老人最希望得到別人的尊重,毛拉的身份本身就令沙民無比推崇,所以老頭在部落裏面肯定混得非常得意。
當他失去了巨靈,失去了畢生仰仗的力量來源,他還有可能得到同樣的推崇嗎?毫無疑問,肯定會有所不同。
對于一個老人來說,還有什麽比找回自己的尊嚴更重要的呢?
靜默了許久,老頭終于重重地嘆息了一聲,“我有自己的部落,你讓我放棄部落是不可能的。更何況,就算我們停戰了,仍舊會有利益上的沖突,甚至可能再一次開戰,到了那個時候,我絕對不可能置身事外。”
“我沒有說過要你置身事外。”
蔔哥說出了自己的條件,這同樣也是和兔子商量的結果:“我只打算以個人的名義雇傭你,而且我們之間的雇傭關系也只在這片土地有效,當我離開這裏的時候,你就會擁有自由;同樣,我們的雇傭關系,也只在和平時期有效,一旦打仗了,你我就各自為自己的信仰而戰。”
老頭沉默無語,他要好好考慮一下。
太陽西斜,兩個人轉身返回自己的營地。
團長戈斯維恩遠遠地就迎了上來。
蔔哥沒有等他靠近,右手伸到他的面前:“一萬金幣的戰時援助證明呢?”
戈斯維恩說不出話來,這座城裏,他唯一沒有辦法對付的就是蔔哥。
“證明我回頭會讓副官給你送去。”團長無奈地承諾道。
“記住,你還欠我很多,這連零頭都不到。”蔔哥并不打算放松,他和這位團長是出生入死的戰友,但絕對不會成為朋友。
“終于有了談判的希望。”蔔哥嘆道:“我需要親自去見見那頂大帳篷的主人。”
一邊說着,他一邊走到那個金屬圓筒的旁邊。這東西是請巴米爾用白銀和鋼煉制的贗品,打開蓋子,蔔哥從裏面取出了一個小得多的金屬圓筒,這才是真貨。
可惜裏面的東西已經在決鬥中用掉了。
“危險不小啊。”團長戈斯維恩皺起了眉頭:“你有幾分把握能夠說服那頂帳篷的主人?”
“我并不擔心無法說服那些人,只擔心在說服之前就會被殺。”
“拉波爾人在見到談判使者之前,倒不會随意殺人,不過談判的結果不符合他們心意就難說了。而且拉波爾人很喜歡先給談判對手一個下馬威,玩一些鑽刀陣、跳油鍋之類的把戲,以你的實力恐怕難以應付。
“要不要我和你同行?再加上你身邊的那個射手,我們兩個人至少能夠保證你可以進入那頂帳篷。”團長這一次倒是一番好意。
沒有辦法,援兵遲遲未到,只有把握住這次談判的機會了。
蔔哥沉思了片刻,如果拉波爾人只會這些的話,他并不擔心,下馬威、鑽刀陣、跳油鍋都只是為了吓唬對手,以至于在談判上完全被牽着鼻子走。只要對方想談,就不會有任何問題。
第二天清晨,那個老毛拉果然又騎着馬舉着白旗來了,不過這一次他并沒有和蔔哥多談,而是讓蔔哥跟着往對面的營地而去。
從望遠筒裏面曾經無數次看過拉波爾人的營地,從來都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沒有想到,到了近前感覺完全不同。那層層疊疊的營帳仿佛散發着無盡的敵意,而兩旁怒目而視的拉波爾人更是殺氣騰騰。
走不多遠,就看到一群人們擋在前面,這些人赤裸着上身,只穿着寬松的大褲,每一個人的手裏都擎着一柄彎刀,森冷的刀口朝着下方,這些彎刀交錯架着,差不多正好能夠碰到蔔哥的脖頸。
這就是刀陣,蔔哥知道這種刀陣有兩種通過方法,一種是低頭彎腰從底下鑽過去,那肯定是要受到對方的嘲笑,氣勢自然就弱了。
另一種是擡頭挺胸,昂然而過,這些彎刀自然會擡高。有資格列刀陣的全都是玩刀的好手,彎刀會貼着鼻子而過,這考驗的就是通過者的膽量和毅力。
可惜蔔哥兩種辦法都不打算選,而是朝着領他而來的老毛拉笑了笑:“看來你們沒有什麽誠意,我回去了。”
“膽小了?”老頭輕笑起來,兩邊的刀手更是放聲狂笑,好像碰到了什麽得意的事情。
“不知道在我之前,有多少人鑽過這刀陣?”蔔哥笑着問老頭。
“我數不清。”老頭搖了搖頭。
“那麽,又有幾個像我這樣,連看都不看,轉身就走?”蔔哥問道。
老頭琢磨了一下,似乎沒有這樣的先例。
“我一直聽別人說你們拉波爾人是野蠻人,因為只有缺乏教養的野蠻人,才會無理地對待來客,像我們這樣的文明人,就會懂得對客人要以禮相待,你想一想,昨天我對你一直都沒有失禮吧。”
蔔哥指了指刀陣:“面對無理的對待不知道反抗,按照你們的意思去做了,居然會被你們認為是勇敢?我對這種勇敢,實在不敢恭維。我覺得拒絕無理的要求更需要勇氣,沒有想到古往今來只有我一個勇敢者。”
一句缺乏教養的野蠻人,已經讓兩旁的拉波爾人怒不可遏,再質疑他們對勇氣的理解,能夠忍受的拉波爾人絕對沒有幾個,一時間刀劍出鞘之聲響成一片。
“住手!”一聲斷喝,從遠處的大帳之中傳了出來。
“閣下不愧是外交官啊,言語淩厲,讓人難以辯駁。”那個人隔着刀陣對蔔哥說道。
蔔哥笑了笑:“我只是容不得別人把我當作是耍猴的罷了。”
“耍猴?”那人也笑了起來:“有趣的比喻。”
“請客人進來,讓客人也見識一下我們的待客之道,我們可不是什麽野蠻人。”那人輕輕拍了拍手,随着那聲擊掌,兩邊的刀手齊齊插刀歸鞘,數百人宛如一人。
蔔哥再一次調轉馬頭。
騎馬行走在那狹窄的甬道之上,雖然刀已經收了回去,但是人卻沒有退開,蔔哥預感到這些拉波爾人,仍舊沒有放棄,他回頭一看,果然那個老毛拉沒有跟過來。
突然間兩邊響起了一聲大喝,數百人同時發力,那聲勢自然驚人,即便是聽慣了紮克那雷鳴般的怒吼的蔔哥也被吓了一跳。
“原來你仍舊會感到害怕。”帳篷裏面傳來了那個人嬉笑之聲:“我承認我們拉波爾人非常野蠻,不懂得以禮待客,不過耍猴的感覺還真是不錯。”
蔔哥并不在意,他甚至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他沒有感到丢臉,如果連這種自然反應都沒有,那他就是一根木頭了。
這樣也好,蔔哥心中暗想,我還真有點怕你将我看得太過勇敢呢。
最後的數十米再也沒有意外,蔔哥在大帳前面十幾米的地方停了下來。大帳前橫着一排侍衛,看上去全都是高手,一個個都有紮克那樣的實力,為首的甚至達到了密偵處那個農夫的境界。
蔔哥這次前來,原本還帶着幾分輕視,看到這幾個人,輕視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拉波爾人确實還留有餘地,如果讓這些人出手的話,未必攻不下那些工事。
從馬上下來,蔔哥脫掉外套,進入大帳之前肯定需要搜身。
因為是來談判,所以蔔哥什麽武器都沒有帶,就連那對護臂都留在了家裏。脫掉外套,裏面只剩下一件黃綢襯衫,底下是一條藍色絲絨緊身褲,腳上也不是平日穿的魔法長靴“虛空疾走”,而是一雙黑色小牛皮鞋。
這身打扮已經告訴別人,我什麽都沒帶。
被上上下下搜了一遍,蔔哥終于得以進入大帳。
蔔哥對拉波爾人的制度早有研究,拉波爾人曾經建立過龐大的帝國,這個帝國的最高權力歸屬于十二位裁決官,十二裁決官之中有一個人為首,此人稱作大裁決者。
帝國雖然崩潰了,不過這個制度仍舊留了下來,帳篷裏面中間一圈恰好圍坐着十二個人,坐在正中央的是個滿臉卷曲胡子,擁有着灰藍色眼睛的中年人。
剛才喊聲從大帳之中響起的時候,蔔哥就知道大裁決者并不老,在這個平均壽命只有五十歲的地方,确實不太可能讓一個老者站立在權力的巅峰,因為大裁決者在任期之中去世,絕對是一場大麻煩。
而且老人雖然經驗豐富,做事比較可靠,卻常常精力不濟,這在經常要做出決斷的此刻,顯然更不合适。
談判終于開始了,蔔哥才開口說了幾句就發現不對頭。
他只要說一句話,對面十二張嘴就一起開口,而且這十二位首領還各說各的,有的扮紅臉,有的扮黑臉,看上去互相之間意見根本無法統一。
這是一種近乎作弊的談判方式,用這種手段是希望能得到最多的好處。
蔔哥心中暗自高興,既然使用作弊的手段,就意味着他們打算談下去。他一直記得教他談判的凱斯說過:“最難對付的談判對手,就是那些不想談的人,只要想談,都是好對手。”
談判的節奏已經被打亂了,必須把節奏重新“抓”回來。
蔔哥幹脆停止說話,微笑的看着那十二個人互相争吵。
那十二個首領真正的對手只有蔔哥一個人,蔔哥停了下來,他們自然而然地也都停了下來,談判又重新回到了原點。
為首的那位大裁決者笑着問道:“你為什麽不說了?”
蔔哥悠然地半躺在那松軟的地毯之中,舒服地呻吟了一聲,這才說道:“你們肯定比我更急着想要得到和平,你們既然不在乎浪費時間,我憑什麽着急?”
話音剛落,四周頓時響起了一片哄笑聲。
“沒有看清事實的恐怕是你。”
“好像到現在為止,我們仍舊是圍困者,而你們則被圍困着。”
蔔哥用胳膊肘支撐着身體:“你們已經沒有食物了吧?”
那十二拉波爾人仍舊是轟然大笑,似乎剛剛聽到的是最有趣的笑話。不過這些人的哄笑,更令蔔哥感到肯定,西遷的拉波爾人快要斷糧了。
這些拉波爾人或許是優秀的領袖,卻絕對不是好的演員,對于出身專業演員的蔔哥來說,想要分辨真笑和假笑簡直輕而易舉。
“說實話,我們一直在等待你們攻破其它的城市,有人告訴過我,當大部分城市陷落之後,一直在幕後幫你們的塔奇帝國就會抽手,不再供應你們食物和武器。
“因為塔奇人當初幫你們,也是為了他們自己,如果讓你們徹底占據了三角地,對他們其實并沒有什麽好處,只有你們被拖得精疲力竭的時候,袖手旁觀的他們才能夠輕而易舉地收拾殘局。”
看到這一次沒有人打斷他的話,蔔哥笑了:“你們也清楚這一點,所以才想到談判。”
這一次帳篷裏面的這十二個人沒有七嘴八舌争論不休,因為他們都在琢磨是誰告訴了蔔哥這些。
如果只是一個眼光深遠的戰略家,那還好說,怕就怕告知這些的是塔奇人,那就麻煩了。誰都知道在這次事件中,塔奇人沒安什麽好心。
旁邊的一個裁決官說道:“你難道看不出我們始終未曾盡全力嗎?只要我們全力進攻,碾碎這座城市易如反掌。”
“彼此彼此,我們也未盡全力,現在還沒有到需要拼命的時候,不然我們就不是死守,而是反攻了。”
蔔哥指的當然是碎山雷,這類武器确實更利于進攻,“就是因為我看透了局勢,所以知道你們無力攻破這座城市。這片土地的規則就是用拳頭說話,如果真的能夠靠拳頭獲取的話,你們何必動用舌頭?”
這番話有些刺耳,圍坐在中間的十二個裁決官大半朝着蔔哥怒目而視。
可惜蔔哥根本無動于衷:“現在你們有兩個選擇,要嘛當我是來下戰書,繼續打下去。要麽就實實在在地坐下來談判,不過我只會和真正聰明的人談判,像現在這樣七嘴八舌的可不行。
“玩拳頭有玩拳頭的規矩,動舌頭同樣也有動舌頭的規矩。”
放完話,蔔哥閉口不言,任憑那十二個人裝作憤怒或者無奈。
蔔哥沒有玩過政治,同樣也不熟悉外交,但是不管是政治還是外交,歸根結底都是交易,他對交易很在行。對于交易的雙方來說,誰的手裏有對方急需的東西,誰就占據絕對的上風。
當争鬥沒有了對手,戲劇缺少了重要的配角,都沒有辦法再繼續下去。
一刻鐘之後,大帳之中變得靜悄悄的。
蔔哥坐了起來問道:“考慮好了嗎?你們打算怎麽選擇?”一邊說着,他解開了襯衫的扣子,一副很熱的樣子。
“考慮好了。”回答的是坐在左側的一個裁決官,這個家夥一直都在充當激進反對者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