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1)
“殺——”
前鋒登陸将士的吶喊聲充滿了必勝的剛烈,令人渾身熱血為之沸騰。從主帥戰船這高高的船頭望去,金兵江岸陣地中幾乎毫無抵抗,宋軍的登陸異常順利,韓彥直的先鋒騎師如潮水般湧上江岸,轉眼間便突入金兵江岸營寨,數萬騎師風馳電掣掩殺過去,如入無人之境。
“——報!前方傳來最新軍情,我軍順利登陸,金兵大營形若虛設,幾乎沒有金兵把守!”只盞茶功夫,傳令兵就送來了最新戰況。
“空營?”虞允文眉頭皺了起來,“會不會有詐?”
“不會,大人該盡遣主力追擊敗逃的金兵。”我笑道。金兵的反應證實了我的判斷,我沒有看走眼,勒布依果然得手了,金兵已是群龍無首,甚至丢下了最重要的江岸陣地連夜潰逃,所以宋軍先鋒才會輕易占領重要的灘頭陣地。
“好!大軍棄船登岸,直指揚州!”虞允文一聲令下,十多萬宋軍主力以摧枯拉朽之勢直撲揚州,途中除了少數金兵游騎,基本上沒遇到有組織的抵抗,就連揚州守軍也丢下糧草輕重望風而逃,戰局順利得令人不敢相信。
順利收複揚州城後,虞允文終于從金兵俘虜口中知道完顏亮已于昨夜遇刺身亡的消息,他立刻下令全軍馬不停蹄追擊敗逃的金兵,韓彥直所率前鋒僅用了三天時間便從長江北岸追到黃河,沿途擊殺金兵無數,數天時間便收複了江淮一帶大片河山。直到面對黃河北岸嚴整以待的金國留守部隊,虞允文才不得不下令停止追擊。
我從一個金兵俘虜的口中,總算知道了那一夜金營的變故。一個刺客深夜摸入了金兵中軍大營,一直深入到完顏亮的金帳才被守衛的侍衛們發現,那刺客以凜冽無匹的劍法和奮不顧身的勇武,突破了數十名近身侍衛的包圍,在幾不可能的情況下,憑一己之力奮然将完顏亮刺殺。之後與趕回來的宗拓等大內侍衛和數千禦林軍精銳激鬥半夜,終于力竭而亡。由于這場激戰太過慘烈,無法瞞過所有金将,因此完顏亮遇刺的消息迅速傳遍了全軍。早已厭戰的南征軍将士紛紛棄營而逃,所以南宋大軍的反攻才會如此順利。
聽到這消息時,我不禁想起了那個不引人注意啞劍客勒布依,以及他那迅疾無匹的劍法,還有與他不多的幾次會面和最後的合作,我不禁為他的死唏噓不已。
完顏亮轟轟烈烈的遠征最後就以他的被刺和金兵的大潰逃而告終,當金宋兩軍最後在黃河兩岸實現新的平衡和對峙的時候,虞允文與完顏亮持續了近一個月的長江激戰終告結束,宋軍趁機光複了整個江淮地域,虞允文因赫赫戰功受到朝廷前所未有的褒獎和重用。由于有他的竭力舉薦,我這個本無軍職的白丁也一步登天,被高宗皇帝授予參将之職,并得以與韓彥直等有功之将一道進京面聖,這官職好像比我曾經做過的千夫長還要高上一大截。雖然知道這一切不過是一場虛幻,也還是讓我很得意了一陣子。
當我以參将的身份與韓彥直、時俊、李保等江淮軍有功之将一道,前往南宋都城臨安晉見南宋高宗皇帝接受封賞時,已經是紹興十一年的十二月底。南宋在位數十年的第一位皇帝宋高宗終于禪讓了,新繼位的是他的兒子孝宗皇帝。年輕的孝宗皇帝對江淮軍将士大為贊賞,連日排下酒宴為有功之将慶功,對江淮軍的恩寵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文武百官也争相宴請以韓彥直為首的江淮軍将士,以讨新帝的歡心。不過我對這些都不怎麽放在心上,我只關心臨安城哪裏有我這次的目标,道家原版的《易經》。也不知黛絲麗在托尼和耶律三兄弟的保護下,是不是也平安趕到了臨安城?
借口不勝酒力告別韓彥直和時俊等同僚,我從兵部某大員的酒宴中脫身出來,開始在城中尋找耶律昭留下的聯絡記號。我已經在城中尋找了十多天,仍沒有在約定的地點找到事先與耶律昭約定的聯絡記號,這讓我疑惑不解。莫非耶律昭看出我接近托尼和黛絲麗是心懷不軌,因此抛棄我而選擇全力幫助托尼?
徜徉在燈火輝煌的臨安城街頭,我有一種恍若夢境般的感覺,實難想像這就是偏安一隅的南宋都城,這裏的繁華遠遠超過了西夏的興慶府和金國的中都城,即使是在深夜,仍然處處莺歌燕舞,紅袖飄香。白天那些唱曲的、賣藝的、雜耍的不見了,代之以賣笑的、尋歡的、醉生夢死的、賭錢鬥狠的,絲竹管弦随處可聞,好一派歌舞升平的太平盛世景象。
“軍爺,要不要找個雛兒樂樂?”一個相貌猥瑣的漢子鬼頭鬼腦地在小巷中拉皮條,由于一直沒有關于《易經》和黛絲麗的消息,我此刻心情正差,便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說:“好啊,不過軍爺我可沒錢!”
“軍爺說笑了。”他尴尬地退開幾步,讪讪地陪着笑悄悄走開。不一會兒,又一個面容模糊的錦衣漢子湊上來,小聲問道:“軍爺,要不要找個地方玩幾手碰碰運氣?”
我本要一口回絕,不過一想到這些地頭蛇肯定比我這個外鄉人消息靈通,不由靈機一動,便點頭道:“嗯,軍爺我可要賭大的。”
Advertisement
“有!有!再大的都有!”那漢子連忙一口應承,立刻示意我随他前去。我知道朝廷雖不禁賭坊妓寨,但民間的賭坊妓寨必須要在官府注冊登記,官府要抽一筆不菲的稅金。不過總有一些小賭坊為逃避沉重的稅賦而不登記,因此成為見不得光的地下賭坊。瞧這漢子鬼鬼祟祟拉客的模樣,就該是這種小賭坊了,通常這樣的賭場都有黑道背景,不然也開不長久,而我正是看中了它這種背景。
不過到了地頭,我卻開始懷疑起自己的猜測了,眼前這賭坊雖在僻靜的小巷中,正門也沒有醒目的牌匾門楣,但門外站樁的守衛,門裏通明的燈火和吆五喝六的喧嚣,都明白無誤地向來客表明這裏就是賭坊,根本沒有一點要掩飾的意思,而且規模也着實不小,裝飾豪華,官方特準的大賭坊也不過如此。
猶猶豫豫跟着領門的武師進得大門,經過一個不大的天井,二門裏便是賭坊的大堂,只見裏面人頭攢動,不亞于最熱鬧的菜市,賭客中除了衣绫着緞的公子哥兒,衣衫落拓的江湖人物,大腹便便的土老財,也不乏像我這樣身着軍服的宋軍将兵。領路的武師把我帶進二門後,頗為驕傲地環手一指:“軍爺請随便,通常叫得出名的賭法這裏都有。如果軍爺有千兩以上的賭資,還可去清靜些的貴賓廳,那裏有的是豪客陪軍爺賭大的。”
見我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那武師也就不再招呼,拱拱手告辭出去,我也就樂得自由自在地在賭坊中巡視起來。對于各種五花八門的賭博我并不在行,甚至好多都叫不上名來,不過懷裏揣着百多兩銀票,任何人腰杆都可以挺得筆直,那銀票是朝廷對我戰功的賞賜,在懷中還沒揣上幾天。
在櫃臺上把大額的銀票換成一錠錠沉甸甸的銀子,我撿了個稍微清靜些的桌子坐了下來。這裏是在賭大小,這賭法簡單明了,外行也一看就會,我好像也就只會這個了。學着別人下注押寶,贏錢賠錢,銀子在面前來來往往,有進有出,雖然短時間內的輸贏不是很明顯,但面前銀子卻是在不知不覺地減少,當我拿出的一百兩銀子終于告罄時,我一拍桌子,耍開了參将大人的脾氣,指着荷官破口大罵:“你他媽在出千!”
周圍的賭客都停止了呼喝,轉頭望向我這邊,周圍一下子靜了下來。想必出千的指責對于賭坊來說是關系到信譽名聲的大事,沒有真憑實據通常沒人敢亂說,所以賭客們都饒有興致地望着我這邊,靜觀事态的發展。
“軍爺,”那坐莊的荷官對這種事大概也見得多了,并不因我的指責而驚惶。只見他神情淡漠,聲色平靜如常,禮貌的言詞中不失威嚴,“你要抓住小的出千,盡可把小人的手砍下來,沒有憑據可不要亂說,不然……”
荷官說到這适時停下來,任何人都能聽出那“不然”二字後面的威脅之意,沒說下去是給我這參将面子,我卻不領這情,故意找茬似地追問了一句:“不然怎樣?”
“很簡單,”荷官沒有開口,卻聽他身後的樓上有人淡淡答道,“只需把舌頭割下來就成。”
我擡頭望去,一個神情冷漠的富态中年人正在二樓的樓廊上俯視着我,他那模樣平常得如一個尋常商賈,但一雙綠豆大的小眼中,卻有普通人沒有的銳光,直透人心底。我迎着他冷厲的目光,猛一拍桌子大喝道:“放肆!我就說你出千了,怎樣?不信你這黑賭坊敢動我朝廷命官,堂堂江淮軍參将!”
他嘴角現出一絲譏色,跟着卻又正色問:“可是新近大敗金兵的江淮軍?”
“你以為咱們大宋有幾支江淮軍?”我驕傲地挺了挺胸脯。他神情立時肅然,轉頭對那荷官吩咐道:“這位參将大人輸的銀子不論多少,都一并奉還。”
荷官沒有猶豫,立刻點了一百兩銀子推到我面前,這下大出我意外,正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卻聽那人又在樓上正色道:“咱們退還你銀子,可不是怕你這參将的頭銜,只是在下敬重江淮軍是大破金兵的忠勇之師,這銀子算是在下一點敬意罷了。不然你随便問問,在這臨安城咱們‘鴻盛堂’怕過誰來?就算是你兵部尚書張大人到了這裏,也要賣咱們‘鴻盛堂’幾分面子。”
見周圍幾個将校臉上都露出深以為然之色,我才知道自己撞到了硬山頭,原本以為開黑賭坊的不過是些街頭小混混,憑我這參将的身份随便一吓唬便會軟下來,我就可以利用這些地頭蛇去幫我打聽留意托尼和黛絲麗的下落,誰想對方連我上司的上司,專管天下兵馬的兵部尚書都不放在眼裏,看來這參将還真是太小,也怪我對大宋的官階沒有研究,混個芝麻綠豆大的官就當自己是人上人。幸好今日沾了江淮軍的光,不然還真沒法下臺。
弄清自己的處境,我讪讪一笑,拱手問道:“還沒請教先生大名?”
“好說。”他淡淡一笑,“‘鴻盛堂’江海濤。”
“這是我們‘鴻盛堂’二當家的!”他身旁一個武師搶着補充了一句,言語間頗有些尊崇。我見狀哈哈一笑,抱拳道:“幸會幸會!難怪不把張老雞放在眼裏,那張老雞原也不值得讓真正的英雄放在眼中。”
江海濤綠豆小眼中第一次現出了一絲驚異之色,要知道張老雞乃是兵部尚書張大人的綽號,形容他相貌猥瑣像個長脖子的鬥雞,這綽號也就幾個相熟的同僚私下裏叫叫,像這樣在大庭廣衆之下公然叫出來,并且言語間頗為輕慢,那簡直是在拿自己的前程開玩笑,這話要傳到張老雞耳朵裏,我這功名肯定是保不住了,因此也難怪江海濤驚異,他怎知道在他面前的,是個根本不把前程功名當回事的主兒。
“還沒請教軍爺尊號。”見江海濤第一次對我客氣地拱了拱手,我就知道自己賭對了。從時俊、李保等江淮軍将領私下的言談中,我知道那張老雞原是已故的秦丞相的親信,而那秦丞相二十年前曾以“莫須有”的罪名冤殺了一位戰功卓著的抗金元帥,那元帥在軍中和民間的威望還真不低。二十多年過去了,雖然朝廷還一直沒有為他平反,不過無論百姓還是兵将們一說起他,都把他幾乎推崇到神靈的地步,更為他的死唏噓不已,同時對害死他的秦丞相則切齒痛恨,連帶着他的親信張老雞也在痛恨之列。沒想到這江海濤也屬于仇秦一派。
“好說好說!”我學着江海濤的語氣笑着說,“在下名字有些見不得人,姓白名癡。”
“白——癡?”他輕輕念叨了一遍,眼中驀地放出異彩,驚問道,“可是那位協助虞允文虞大人智破金兵水師的高人,白癡白将軍?”
“高人不敢,低人倒是在下。”我哈哈一笑,心中十分驚異,沒想到自己只做了那麽一點點貢獻,竟也一戰成名。
“不知将軍能否賞臉上樓一敘?”他言詞更加客氣起來,我正好有事要求他幫忙,當然不會拒絕,立刻玩笑着答應道:“賞臉不敢,只要二當家把我這個小小的參将勉強放在眼裏就成。”
江海濤哈哈一笑:“白将軍說笑了,江某江湖草莽,平生只敬重英雄,像那些見了金兵就聞風而逃的将軍元帥,就算江某把他們放在眼裏,他們自己恐怕也覺得不那麽好意思吧?”
我聞言也不禁莞爾,突然覺得他說話還真對我胃口,除了有事要找他幫忙外,他還真是個值得結交的朋友。見他言詞有趣,我也就不再客氣,當即移步上樓。
樓上是幾間雅室,內外裝飾俱頗為豪華,更有年輕貌美的丫鬟侍侯其間,看模樣像是豪客聚賭的雅廳所在。我在江海濤的引領下進得最裏的一間,剛坐定,就有侍女丫鬟把酒菜端了上來,看來這賭坊的效率還真是不低。
“白将軍,江某無以為敬,就以水酒聊表寸心。”江海濤招呼我入座後,率先舉杯,跟着一幹而盡,我也陪飲了一杯,放下酒杯後江海濤便問,“臨安關于這次大戰的傳說很多,尤其是關于白将軍的傳言,幾乎已把将軍傳為神人。咱們後方百姓對大戰也不甚懂,只想知道大戰的一些實情。”
見周圍幫衆也都殷切地望着我,我就在席間把這次大戰繪聲繪色地講述了一遍,聽得衆人眉飛色舞,神情激昂,對虞允文和江淮軍将士贊不絕口。我沒想到這些混跡黑道的江湖漢子,也有普通百姓一樣的拳拳愛國之心,甚至比普通百姓更多了種男兒的氣概和血性。只有江海濤神情平靜,待我講完後,他望着我若有所思地問:“這麽說白将軍發明的海鳅船,在這次戰役中還真發揮了不小的作用噢?”
我連連擺手謙虛道:“不敢說是我發明,其實是水軍将士們共同智慧的結晶。”
江海濤連連點頭,又仔細問了關于海鳅船的許多細節。最後他屏退左右,低聲對我懇切地說:“白将軍,我對這種海鳅船非常感興趣,如果咱們‘鴻盛堂’在水上的貨船也能裝備這種輪漿和霹靂炮的話,咱們就能在江南水鄉縱橫如飛,既不怕對頭的競争,也不怕水上盜匪的搶劫。咱們‘鴻盛堂’能否有這種幸運,就看白将軍成不成全了?”
水上盜匪?我心中好笑,搞不好你們才是盜匪呢。見他滿是殷切地緊盯着我,我哈哈一笑,信口問道:“貴幫除了經營賭場,還涉足江南水運?”
“沒辦法,要吃飯的兄弟太多啊!”他感嘆了一句,無意間洩露出“鴻盛堂”勢力的龐大。見我沒有輕易答應,他招招手,一個師爺在他示意下立刻送來一疊銀票。他數也不數便把銀票推到我面前,更加懇切地說,“這點零花錢給将軍喝茶,如果将軍的發明真能給‘鴻盛堂’的船只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咱們另有重謝!”
我偷眼瞅了瞅銀票,雖然心裏早有準備,也還是暗吃了一驚。只看銀票花紋便知是官府開出的五百兩以上的官票,這種官票在全國各地都可以随時兌換成十足紋銀!這麽一疊怎麽也在五千兩以上,還僅僅是“零花錢”!要知道這次朝廷對我這位有功之臣的賞賜也不過區區二百兩銀子而已。
由于有事求他,我也不便拒絕,況且銀子在目前也總還有用。我笑着收起銀子,輕嘆道:“其實錢不錢的都還是小事,我這次到貴坊來鬧事,實在是有事相求啊。”
“哦?不知是何事?如果江某幫得上忙,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他兩只綠豆小眼頓時熠熠放光。既然我有事求他,他也就不怕我不答應他的要求了。只不過還不知道是何等為難之事,他的神情難免有些凝重。我見狀不禁哈哈一笑,調侃道:“這對‘鴻盛堂’來說不過小事一樁,倒也用不着江兄赴湯蹈火。”
他莞爾一笑,神情輕松下來,追問道:“不知究竟何事?”
我心中已打定主意,還是用輪漿和霹靂炮的設計去交換“鴻盛堂”的幫助,反正朝廷也還沒把海鳅船的設計歸入軍事機密,就算給了他也不算洩密。只是在我給“鴻盛堂”的設計圖中,定不會如軍船那般完美,霹靂炮的威力也要減弱,不然将來若沒人能制服這些黑道之徒,那就是我的罪過了。見他殷切地緊盯着我,我便輕松地笑道:“其實很簡單,我想請江兄幫我留意幾個人,他們已經或者即将來臨安,你只要有他們的下落,我便給你輪漿和霹靂炮的設計圖。”
江海濤終于長舒了口氣,笑道:“這對‘鴻盛堂’來說倒真是小事一樁。不是我吹牛,咱們在城中的弟兄遍布各行各業,只要有名有姓,或者知道相貌特征,咱們肯定能打聽出來。”
“他們一個叫托尼,一個叫黛絲麗,還有三個契丹人,是複姓耶律的三兄弟。”我立刻道,“或許他們未必會用這些名字,但他們的相貌倒是比較特別,只要一進臨安你們就該知道。他們中有兩個白種人,也就是你們說的色目人,一男一女,年紀在二十多歲,兩人相貌都十分俊美,身材也很修長高大。而耶律三兄弟中的老大斷了一臂,十分好認。”
我說話的時候心中突然有一種隐隐作痛的感覺,終于要和托尼正面為敵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幸好這一切不過是一場游戲,我只能這樣說服自己。
“色目人?”江海濤臉上驀地現出怪異的表情,那是一種驚詫和意外,我見狀不禁好奇地問:“是啊,有什麽問題?”
“原來你是在找他們!”江海濤微微颔首,“幾天前确有兩個色目人在城郊道極觀出現,随行的還有三個契丹人,其中一個正是斷了一臂的殘廢。”
“那就是他們了!”我心中暗喜,想不到得來全不費功夫。我連忙問道,“他們五人現在在哪裏?”
江海濤沒有立即回答,卻反問道:“他們是你的敵人還是朋友?”
敵人還是朋友?我猶豫起來,想起與托尼在“死亡之海”的出生入死,想起與黛絲麗一路行來的艱辛,想起與托尼的反目,想起與耶律兄弟從生死相搏到生死相托。我目光迷離起來,默然半晌,我最後無奈地嘆了口氣,“我們是對手,但也是朋友。”
“如果他們是你的對手和敵人,你該感到高興,如果他們是你的朋友,你也別太難過。”江海濤也輕輕嘆了口氣,眼光落向虛空,喃喃道,“我從沒見過不同民族的人之間,可以如此相互信賴,生死相托。就在幾天前,他們五人遭到一個殺手的瘋狂追殺,已經狼狽逃離了臨安。那三個契丹人武功高強,配合更是難得的默契,但仍被那殺手當場刺殺,那是我見過的最完美而殘酷的劍法!”
是绮丹韻?這是我心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但立刻又予以否定,绮丹韻刀法雖好,卻還不是托尼的對手,更不足以憑一己之力刺殺耶律兄弟三人,況且她是用刀而不是劍。“那是個什麽樣的殺手?”我心中對這消息的懷疑,超過了乍聞耶律兄弟噩耗的難過。
江海濤眼中閃過一絲懼色,“那劍手年紀不到三十,身材瘦削,個頭不高,卻像把劍一樣筆直挺拔。渾身上下不見一絲殺氣,其劍法也無招無式,不溫不火,悠然而從容,出手不見如何迅捷快速,但殺那三個契丹人也只不過用了五劍。就是那色目武士也僅擋他數招就受重創,若不是那三個契丹人拼死抵抗,那武士和那色目女子根本就逃不過那劍手的追殺。”
浪烈!我心中驀地閃過一個名字,跟着又搖頭苦笑。不說浪烈右手已殘,左手也斷了拇指,根本握不穩劍,就算他沒有殘廢,也僅僅比托尼稍勝一籌而已,完全不可能有如此高的武功,竟能一舉擊殺耶律三兄弟,同時把托尼逼得狼狽而逃。可若不是他,哪裏又出來一個如此高強的劍手呢?看來天下之大,真是能人輩出啊!
“你是如何得知這情形?他們最後去了哪裏?能不能找到他們的下落?”我心中焦急,言詞便也急切起來。
江海濤眼神猶豫了一下,苦笑道:“說起來不怕你笑話,咱們‘鴻盛堂’無意間曾與那劍手起了點沖突,被他傷了幾個兄弟,剩下的幾個弟兄咽不下這口氣,便悄悄跟着他,并派人火速回來向我禀報。我立刻帶着堂中幾名好手連夜趕到道極觀,本欲為兄弟們報仇,不想正趕上那劍手月下殺人。那三個武功相當不錯的契丹人,轉眼間便成了他劍下之鬼。一見那無懈可擊的劍法,我只感到渾身冷汗淋漓而下,什麽争強鬥狠的心都沒有了。我自問在這樣的劍法下,恐怕也抵擋不了幾劍。我江海濤也算縱橫江湖幾十年,大風大浪見過不少,生死搏殺也經歷過無數次,但從沒想到過世上竟有如此自然合理,如此渾然天成的劍法,就是在殺人的時候,都像是風雲變幻、日月流轉、萬物滋長般自然而然,不可抗拒。這種自然之力是人力完全無法抗衡改變的,面對這樣的劍法,就如同面對自然之力,人類除了屈服,根本沒有抵抗反擊的餘地。”
說到這,江海濤輕嘆了口氣,眼中的懼色已變成淡淡的無奈和失落,黯然道:“見到那劍法後,我再不敢跟蹤那劍手,任他追蹤那兩個色目人離開了我的視線,不過我還是慶幸在有生之年能親眼一見如此完美無缺的劍法,這樣的劍法已經超越了武的境界,那該是一種……一種……”
江海濤眼光迷茫起來,竟找不出一個合适的形容,我卻沒心思聽他對那劍法的崇拜和贊美,忙打斷他的話問道:“你能不能找到那兩個色目人的下落?”
江海濤霍然一驚,似乎才從沉醉中清醒過來,猶豫片刻才說:“那色目武士有傷在身,在那劍手追殺下即便不死,多半也逃不遠,按理在這江南地界,我‘鴻盛堂’沒有找不到的人,不過……”
他再次遲疑起來,顯然還沒從恐懼中完全解脫,我見狀斷然道:“找到他們的下落,我立刻給你霹靂炮和輪漿的設計圖,除此之外,一切免談。”
江海濤躊躇片刻,終于一咬牙:“好!我立刻派兄弟出城打探!”
見他終于答應,我便留下聯絡方法,并問清了去道極觀的路後告辭出來。既然黛絲麗和托尼都曾出現在那裏,它一定跟我要找的那部《易經》有關,甚至很有可能它就是保存原版《易經》的所在,沒準那部寶貴的經書還沒被黛絲麗騙走,我打算連夜去碰碰運氣。
“哦,對了!”臨出門前江海濤像想起了什麽,突然叫住我說,“那個劍法出神入化的劍手好像是個番人,不怎麽懂咱們的語言。”
我聞言心中又是一凜,那種不詳的預感越加濃烈。
天色早已黑盡,城門也已關閉,幸虧我這身份幫了大忙,好說歹說總算讓守軍開門放我出城,此時城郊已是懵懂一片,除了天上黯淡的星月,很難看清其它任何東西,路旁的垂柳槐楊如鬼怪般随風而動,發出滲人的“嘩嘩”怪響,偶爾從道旁竄出的一兩只野鼠小獸,猛可間能驚人一身冷汗。不過這樣的天氣倒是适合偷盜殺人,我對這天色很是滿意。
道極觀在城郊的一處山坳裏,離城不到五裏,不過就這五裏的路程我也用了足有半個時辰,當我最後到達時,我不禁有些懷疑起自己先前的判斷。若不是江海濤事先告訴過我的道觀後那棵千年槐樹的标志,以及門前那條渾濁的小河和岌岌可危的獨木橋,我未必能在黑暗中找到這座偏僻破舊,毫不起眼的道極觀。
道觀背山而建,占地方圓數十丈,規模不算龐大,不過在這荒郊野嶺也算不小了。此時只見觀中黑壓壓一片迷蒙,清清寂寂毫無聲息,讓人恍惚覺得這是一片沒有任何人跡的墳場,又或者是吞噬一切生靈的暗黑煉獄。
置身于觀後那棵十多丈高的千年槐樹的樹冠中,俯瞰着斜下方這片黑黝黝的所在,我對自己心中的感覺感到有些好笑。不過是個出家人修道的場所,就算我摸進去被人發現,頂多被道士們當成盜賊打出來,又或者抓去見官,哪有什麽兇險?一想到官,我這才想起自己身上還穿着參将的軍服,便慢慢脫下來,咱再怎麽百無禁忌,也不能給江淮軍丢臉不是?
紮緊貼身的中衣,我從樹上溜下來,繞着道觀斑駁破舊的觀牆走出數十步,便找到一處趁手的所在,那牆柱上的破損處正好落腳,利用它輕輕巧巧地爬上數丈高的觀牆,我不禁對自己的身手感到滿意,看來我還真有點犯罪天賦。
觀內鴉雀無聲,寂寂一片,附近幾只蟋蟀的鳴叫也顯得有些喧嚣。我觀察片刻,然後小心翼翼地從牆上滑下來,像所有作賊的人一樣,半伏着身子,邊走邊觀察四周動靜,一步三停,悄悄向二門摸去。剛進二門,陡聽一個清清淡淡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施主,觀中清貧,無甚可取之物,唯膳房尚有幾個冷窩頭,施主若不嫌棄,便用完再走吧,恕貧道不送。”
我渾身一震,慢慢直起腰來,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右側那間破舊的廂房——尴尬地嘿嘿一笑道:“道長真是慈悲為懷啊,可惜我不是餓肚子的小毛賊,道長美意恕在下無法消受了。”
廂房中沉默了數息,那個清清淡淡的聲音又再次響起:“那施主要失望了,觀中除了兩件貧道日間所穿的舊袍,晚上蓋的破被,就只有數尊三清神像了。施主要不就耐心找找吧,說不定還有一兩件貧道遺忘之物呢,只是手腳輕省些,莫驚了貧道好夢就是。”
見自己行藏被人點破,我反而鎮定下來,在最初的尴尬過去後,我也就不打算再掩飾自己此行的目的,幹脆直截了當地問:“《易經》呢?不知道長能否借來一觀。”
廂房中沉默的了好一會兒,才聽他輕嘆:“原來你是為借經而來,可看你的行徑并非求道之人啊,要那《易經》何用?再說坊間書肆,一本最好的《易經》也不過百十文錢,何必深更半夜到本觀來求取?”
我哈哈一笑,“道長真會說笑,道長若要那樣的《易經》,我倒可以送你百十本,只求道長也把貴觀那本《易經》借我一觀。”
“你誠心借經論道,貧道怎會拒絕?只是在這深更半夜,又不告而入,難免讓貧道誤會。”那聲音還是那麽清冷,有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超脫,或者說偶爾有點不通世俗的糊塗。見他沒有斷然回絕,我便恭恭敬敬對那廂房抱拳一禮,然後懇切地說:“道長,我也想白日裏虔心求經問道,可一時着急乘夜闖了進來,還望道長原諒。”
廂房中慢慢亮起了燈火,總算使人感到有點活泛的氣息,廂房的柴門“咿呀”一聲開了,朦胧月色下,只見一個形貌飄逸出塵的古稀老道在門裏向我一揖,遙遙稽首道:“那就請施主進來一敘。”
我大大方方地負手過去,跟着他進了廂房,看模樣這是他的雲房,裏進有他的卧榻。我正好奇打量時,他已作揖告罪:“施主原諒,深更半夜,貧道不便奉茶。”
“道長客氣了!”我學着他的樣子作了一揖,心中卻暗自好笑,還第一次遇到對盜賊如此客氣禮貌的主人,若天下人都這樣,那就是所有盜賊之福了。仔細打量眼前這老道,只見他須發皆白,面色紅潤,眼眸清亮中正,有一種洞悉世情的恬淡,又有一種不通事務的單純,一襲看不出本來顏色的破舊道袍,仍掩不去他渾身散發的那種飄逸出塵的氣質。我正好奇打量間,他已從牆邊的書架上取過一本薄薄的冊子遞到我面前說:“貧道這本《易經》已研讀了大半輩子,早已倒背如流,就送給施主吧,難得現在還有人虔心向道,貧道還有幾本《莊子》和《道德經》,施主是不是也要?”
冊子破損不堪,殘舊得像剛從垃圾堆中扒拉出來的破爛,即便如此,白癡也看得出這絕不是千年前的古物。我心中惱怒,面上卻不動聲色,哈哈一笑說:“道長真會說笑,這樣的經書我可以送你一籮筐。”
“這本《易經》可不是尋常之物,”老道眼中露出虔誠之色,完全不似作僞。我見狀好奇心頓起,忙問:“有何不同尋常?”
“這是貧道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