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側妃管家(四章合一) (1)
綦烨昭聽不進林公公的話, 更聽不進去蘇月婉的勸, 可陸清淺強忍悲痛為他着想,他卻并不會辜負她一番好意。
側妃才流産, 身體實在太過虛弱。哭過一陣便體力不支,直接暈死在他懷裏。綦烨昭急忙叫了秦太醫進來看,老太醫把脈之後連連嘆息:“我以前竟是沒發現,這姑娘心思實在有些重了。”
見綦烨昭先是疑惑,後又面露恍然,秦太醫便不多說,只重新開了副方子:“以往她身強體健,多想一想心思無妨。可現在卻不行了, 王爺少讓人家小丫頭操心才是。”
他也是看出綦烨昭進來這一會兒,人已經冷靜了許多,才忍不住出聲勸告。綦烨昭愣了一會兒才點頭, 小聲道:“這裏勞煩你照看。”
“放心吧,她睡過去正好養神,沒什麽危險。”雖是這麽說, 秦太醫還是在外頭院子裏親自煎藥,有什麽動靜也能及時處理。
綦烨昭再出來時, 臉色依舊臭, 林公公卻敏銳的察覺到殺氣沒那麽重了。果然聽他吩咐道:“之前讓你打死的人呢?算他們好運,側妃要為早逝的孩子積陰德,勸我別殺戮太過。只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打一頓流放三千裏吧。”
林公公知道這已是最好的結局,麻溜兒的去辦了。蘇月婉心中卻更不得勁兒——明明都是勸,為何聽得陸清淺的話,卻聽不得她的話?
只是她抱怨還沒完,林公公已經揪着一個小厮進了明雅軒的外院。蘇月婉一顆心幾乎聽了跳動,全身血液沖到頭頂,以至于根本沒聽見他說了什麽。
“小的招了,真的招了。”那孩子是個家生子,不過十來歲的模樣,戰戰兢兢的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淚:“是王妃娘娘身邊的櫻草姐姐,她說我要是不乖乖聽話,就把我姐姐發賣到窯子裏,把我爹媽都打死。奴才真的不敢不聽王妃娘娘的話啊……”
饒是綦烨昭早有心理準備,聽到這般供詞還是滿心失望。他沉聲道:“王妃?他說的可是屬實?”
王妃卻一個字也聽不見,眼中唯有所有人扭曲的面容,和一張一合的嘴唇,仿佛一出滑稽而可怖的默劇。然她呆愣的樣子在睿王爺看來,卻是梗着脖子裝傻,不由更加氣惱,大喝道:“王妃!你好大的膽子!”
蘇月婉終于聽見了。她全身一松,噗通跪倒在地,卻是什麽話也說不出來。關鍵時刻,卻是她身邊的老嬷嬷帶着櫻草一塊兒趕到,攔在她身前跪求:“是奴婢和這丫頭自作主張,與王妃無關,王爺千萬別怪王妃娘娘,她多善良的人,肯定不會做出這樣的事兒啦的。”
“你倒是個忠仆。”綦烨昭冷笑,他自是認識這老嬷嬷,乃是蘇月婉的奶嬷嬷,也是她最信任的人。
老嬷嬷不多說話,只不斷磕頭。
綦烨昭心裏卻有些糾結。按照這形式,他大可以繼續審問下去,将王妃的罪名定下,給陸清淺一個交代。可是看着頭發花白的老嬷嬷,和被她護在身後瑟瑟發抖的蘇月婉,他無端想起來自己從平江侯府将她娶回家時,她也是這樣膽怯又脆弱的樣子。
那時候,是自己親口承認了,以後一定會護着她,會護她一輩子,絕不讓她受委屈。
少年時的愛戀銘刻在心,哪怕如今已經有了太多失望,竟還是願意給他一個機會。且緩緩是個通透的,她自己都說,這時候切不可鬧出太大的動靜來。
綦烨昭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經恢複平靜。他低頭看蘇月婉,沉聲問她:“你的下人說你不知情,可是真的?”
他不知道自己期待的回答是什麽,也不知道看蘇月婉一邊流淚,一邊艱難點頭,自己是滿意多一些,還是失望多一些。睿王爺俯視着跪在地上的幾人冷冷道:“守心院的嬷嬷和丫環勾結陷害庶妃,殘害王府子嗣,罪不可恕,着當着府上所有人的面,杖二百!”
哪怕杖刑之人會把握火候,然再悠着打,二百下去也必死無疑,睿王爺顯然并沒有給她們一條活路。在綦烨昭的嚴令下,除了卧床昏睡的陸清淺,包括王妃在內的所有人都聚在後院,眼看着一老一少被一棍子一棍子打的沒了生息。
綦烨昭極少用這般狠辣的手段,所有人都不免膽戰心驚。看着她們噤若寒蟬的樣子,綦烨昭再下了一道命令:“王妃管束不力,着閉門思過,管家權暫時交給伍嬷嬷,等側妃好轉了,便由側妃掌家吧。”
伍嬷嬷是穆慧妃在睿王爺開府時特意撥給他的心腹嬷嬷,那時小兩口沒個長輩支應,王妃全靠伍嬷嬷幫襯着才立起來。這回王妃交出管家權,側妃又病着,由她接手一來名正言順,二來也不懼王妃的心腹下人攪局。
蘇月婉臉色灰敗的癱倒在地,明明豔陽當空,卻覺得從骨子裏散出森森寒意,凍的她已是一塊堅冰。綦烨昭揮手讓衆人散了,另派人專程送陸夫人回府,自己依舊往明雅軒內院去守着——有上回的教訓,他放不下陸清淺,定要看到她睜眼醒來才能安心。
側妃娘娘哪怕在睡夢中也緊鎖雙眉,臉上全無血色,仿佛被抽去了大半條命,再找不到往日活潑開心的樣子。綦烨昭小心将她握緊拳頭的手指掰開,看她掌心深深的指甲印,終于忍不住落下一滴淚來。
她為何就跟了自己呢?
陸家嫡女,被寵的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長得好看人也聰明,年紀不大主意不小,還帶着一身好運勢。若不是進了皇家,無論許配何人,都該是娘家寵着婆家供着的正頭娘子,哪裏會這般接二連三的遭災,好好的身子骨兒都要拖垮?
她沒後悔過,哪怕最痛最恨時,依舊在替自己着想。然他卻無以為報——甚至嚴懲兇手給她一個公道都做不到。
思緒一時飄到了別處。綦烨昭怔怔的琢磨起後頭的事兒來。睿王府不能亂,在這關鍵檔口,他絕不能行差踏錯,讓後院事兒拖了後腿。皇家可以有青燈古佛一輩子的媳婦,卻不會有被休棄的正妃,哪怕為了臉面計,他就沒法真給蘇月婉壓實了謀害子嗣的罪名,讓她連帶着睿王府一塊兒成個笑柄。
他有些心虛,胡亂給自己找理由。無論父皇和母妃如何看不上蘇月婉,又怎麽看重陸清淺,給她榮寵和恩典,卻容不下睿王府裏出現寵妾滅妻亂了尊卑的事兒。她忍得這一回委屈,日後必定能得到補償,緩緩從來是通透的,肯定想的明白其中輕重。
睿王爺忽而捂住額頭,遮擋泛紅的眼圈,鼻腔裏有沉重的嘆息。他知道這些都是借口,若是放在十年前,那時一心愛着表姐,便是抗旨不尊又如何?還不是将兩位側妃生生壓成了庶妃?
一生最真摯的感情錯付了蘇月婉,輪到至情至純的陸清淺,卻多了這番算計——無非是他年長了,卑劣了,心腸冷硬的辜負她。
想想陸清淺入府前,自己竟是打着虛僞寵愛的念頭,綦烨昭更覺得自己肮髒又可恨。然想要彌補,一顆心看似滿滿當當,卻又空空蕩蕩,全然不知到底該說什麽做什麽。
甜言蜜語?珠寶首飾?她是不稀罕的。睿王爺突然想到草原夜空下小姑娘虔誠許下的心願,又忍不住鼻頭發酸。
“王爺……?”輕柔沙啞的聲音将他驚醒,陸清淺吃力的擡手撫摸他的臉龐:“您別難過了,等緩緩養好了身子,一定給您生個健康活潑的哥兒。”
“好。”綦烨昭深深吸氣,哽咽道:“我可記住你說的話了,君子一言驷馬難追。”
陸清淺勉強扯了扯嘴角,眼眶中的淚水到底沒忍住掉了下來。她急急忙忙伸手抹掉,強笑道:“我剛剛在夢裏給小哥兒說話呢,我和他道歉了。我們約好了以後還做母子,他可高興呢。”
她渾身都在輕輕戰栗,臉上卻帶着夢幻的笑容。綦烨昭俯身将頭窩在她枕邊,胳膊緊緊環住她,啞着嗓子小聲道:“好緩緩,別說了,我聽着難受。”
“好,不說了。”她像是哄孩子一般,輕輕拍了拍睿王爺的後背:“您緩一緩,去給孩子抄抄經吧。他知道咱們心中念着他,愛着他,便是呆在輪回裏等着,也不會覺得害怕孤單了。”
綦烨昭悶悶的“嗯”了一聲,仍是過了許久才擡起頭來,親了親陸清淺的額頭,換上素服淨了手,就着側邊的小書桌默寫經文。
悲恸帶着些忐忑的心情慢慢沉澱下來,随着一個個蠅頭小楷落下,睿王爺只覺得自己的心也得到了解脫和救贖。他沒說後續審訊如何,陸清淺亦沒問,這是兩人間的默契,也是側妃一直謹小慎微守着的分寸和無奈。
林公公在外間聽着動靜終于松了口氣,卻見一個眼生的小丫頭被面帶淚痕臉色極臭的枇杷領了進來,怯生生跪在他跟前小聲禀告:“王妃娘娘說趙侍妾有孕在身,不好随她一塊兒禁閉,讓奴婢來問問王爺要如何安排。”
綦烨昭握着筆的手一頓,心虛的看一眼陸清淺。卻見她倔強的咬住嘴唇,面無表情的盯着外頭。
林公公只想将人一腳踢出去,幹什麽非得在這時候添亂。小丫頭早已吓的瑟瑟發抖,生怕哪位主子随口一句話,自己一條小命就了結在這兒了。
“本王不是說了後院之事暫由伍嬷嬷管麽?”綦烨昭目光陰沉的盯着她:“什麽事兒都要本王親自做主不成?”
沉重的威壓讓小丫環喘不過氣來。她戰戰兢兢磕了個頭,連滾帶爬的逃出明雅軒,跌跌撞撞跑出很遠,才驚覺自己竟還活着。
綦烨昭卻是繼續小心翼翼的看陸清淺。側妃娘娘無奈的搖頭苦笑:“妾說不出恭喜您的話來,也不想在您面前撒潑胡鬧。您若是體貼我,不如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傷口上撒鹽莫過于此。綦烨昭雖不說感同身受,卻能理解她的心思。有心多囑咐兩句,然看見她假裝堅強的防備樣子,唯有靜悄悄出了明雅軒。
站在大門外,睿王爺擡頭望天,只覺得王府後院空曠的可怕,也靜的可怕。
林公公低頭裝鹌鹑,眼見不遠處一行粗使婆子一邊叽裏咕嚕說話一邊拎着家夥什走過來,見到王爺當面,急忙跪下齊聲問安。
“這是做什麽?”綦烨昭擺手叫起,問其中打頭一人。
那婆子忙賠笑道:“是伍嬷嬷吩咐把後頭淺雪閣清出來給趙侍妾住,派奴婢們先行打掃一遍。”
綦烨昭一皺眉,有心駁了這主意,然想到後院确實只剩下這處還空着,到底是沉默了。猶豫了一會兒,他輕輕嘆一口氣:“去吧,動靜小些,別鬧着側妃了。”
婆子看出他心情不大好,抖抖索索的飛快溜了,睿王爺回過頭看不遠處的亭臺樓閣,心中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卻不知陸清淺說是坐小月子,實則排毒之後身體倍棒吃嘛嘛香,若非有瑞秋随時提醒,只怕臉上的悲戚都要維持不住。管家大人嘲諷道:“平白無故的用什麽假孕丸演什麽小産!現在知道是自讨苦吃了?”
“穿越到宅鬥宮鬥文裏不懷孕滑胎陷害栽贓那還叫宅鬥宮鬥文嗎?”陸清淺反駁:“我興致勃勃進睿王府,可沒打算改成種田文的節奏。明裏暗裏怼蘇月婉,不就是為了鬥而鬥麽?”
她說的理直氣壯:“沒有懷孕的宅鬥是沒有靈魂的!但是我的性格你明白,要是真在這種群狼環視的情形裏生出個孩子來,我一定分分鐘搞死後院這一群,說不定還要搞死老公公和老公直接讓我兒子登基。所以假孕丸十分有必要,以後可以考慮每年來一發。”
“我還是覺得你腦子貴恙,有病就去治吧。”瑞秋表示完全無法理解。
“不不不,你不懂。”陸清淺晃着手指頭:“對于後院女子來說,以男人作為工具和戰利品進行撕扯與争鬥,是一個實現自我價值和達成人生目的的過程。就和男人争奪王位一樣,不斷想招兒将對手踩在腳下,是非常非常爽的體驗。”
“那你現在聽到王妃被關了,是不是就很爽?”
“意料之中的結果,不過确實爽。”陸清淺嘿笑道:“畢竟裏,這位可是王爺的真愛,畢生的白月光,最優雅單純的白蓮花呢。逼着她毀了人設,從神壇上高高跌落,實在是非常有成就感。”
“所以你的多重人格障礙根本沒治好。”瑞秋沉重道:“是要舊疾複發嗎?”
邊緣型人格障礙,表演性人格障礙,反社會人格障礙,這是曾經的天才藥植師光芒下看不見的暗色标簽。都說醫者不自醫,唯獨她不僅治好了自己,還開發出了最強的藥植師系統,也就是獨一無二的瑞秋,一塊兒踏上領域的巅峰。
那些不光彩統統被抹去,9012的單身女子不少,獨身的她并不顯得突兀。然而現在,瑞秋察覺到她驕傲平靜的思緒下內心瘋狂的波瀾——無論對錯是非,她只想玩弄那些人,嘲諷所謂堅不可摧的感情罷了。
“你想怎麽玩都好,別把自己搭進去了就行。”瑞秋小姐認真道。反正她也沒把這個世界的人當做真正意義上的“公民”來看待,不用遵從三大原則,若是主人有需要,她奉陪到底也就是了。
“放心吧,我還沒瘋。”陸清淺心中漸暖,耐心解釋:“就和玩兒全息游戲一樣,少了是非善惡觀念,沒那麽多約束罷了。”
她笑道:“再說了,我可是要做張揚跋扈的貴妃娘娘,徹底改變原主的命運的。要是非得靠憋屈種田茍且着,那還不是白穿越一回?”
瑞秋松了口氣,又忍不住怼她:“你丫要吓死我啊!”
“雖是沒毛病,但技能還是帶過來了。你不覺得我半年時間演技漸長麽?”
“還是覺得略尴尬,”瑞秋實事求是道:“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陸清淺與瑞秋打趣了一陣,心中開闊了不少。實則她這段日子的确有些受刺激,想不通自己到底怎麽腦殘了,竟然會對綦烨昭真生出些感情來。
雖然及時打住,并沒有造成任何後果,但她還是不可避免的惱羞成怒。偏身處後院,無數眼睛盯着,不能做有違規矩禮法的事兒,不能ooc了原主的形象,可不讓她憋屈的想撞牆?
一個不講道理的女人發洩情緒最好的方式,正是讓“肇事者”虐心虐身。陸清淺固執的認為自己穿越的原因便是為原主打抱不平,而造成原主慘死的罪魁禍首蘇月婉綦烨昭,她少不得想法子折騰他們。
什麽狗屎真愛,什麽帝王心術,說白了不過成王敗寇,誰拳頭大聽誰的。陸清淺早已從一開始的自保慢慢滋生出了別樣的野心,無論示弱裝乖還是什麽手段,她想要操控綦烨昭的感情,讓他成為自己手中刀槍。
确實狂妄,甚至瘋狂。但穿越一遭,為了個大豬蹄子掏心掏肺,生死皆依存于他一念之間,實在不是陸清淺這般“女強人”能夠接受的現實。
半年的時間摸索鋪墊,她終于有底氣慢慢嶄露頭角,而今後的日子,也一定會變得更加有趣。
她的心思無人知,下人只道側妃娘娘心情不好,坐小月兒不給王爺好臉看。偏王爺日日上趕着往明雅軒跑,卻極少踏進淺雪閣,仿佛忘了裏頭住着懷了身孕的趙侍妾一般。
被派去伺候趙玉娘的丫環本以為得了個好差使,沒想到根本是個捂不熱的冷竈。伍嬷嬷卻是乖覺,等陸清淺出了小月,立刻帶着對牌賬冊到明雅軒請安。
陸側妃面對她時客氣有餘熱絡不足,甚至帶了幾分慵懶,似笑非笑道:“嬷嬷是有成算的,您管着正正好,何必讓我來插一手?再者我又是什麽牌面上的人?王爺說是讓我管家,卻不知名不正則言不順,說不得日後王妃修養好了,我還白惹一身騷。”
她這話說的着實不客氣,伍嬷嬷面色不變,依舊不急不緩:“府上有府上的規矩,讓您管家是王爺的意思。老奴不過是聽命行事,您若是有不情願的,盡可與王爺分說。”
“嬷嬷拿王爺壓我,我還真無話可說了。”陸清淺翻了個白眼兒:“只怕我這會兒接下,回頭有丁點兒風吹草動,少不得又要被人嚼舌根告歪狀呢。”
“尊卑有別,只要您行得正坐得端,誰敢說您的不是呢。”伍嬷嬷輕笑道。
“雞蛋裏頭挑骨頭的人有的是,不拿我當主子的人更多。”陸清淺嘆一口氣,忽而笑着看她:“聽說您與王妃娘娘交好,比對王爺還照顧幾分,怎的到了妾這兒,非要如此生疏呢?”
不待伍嬷嬷說話,她又意興闌珊的擺手:“我也不是強人所難的,你把東西放下吧,有什麽不明白的,我再差人去尋你。”
直接打發了伍嬷嬷,香橙有些擔憂的問:“您與她……可是有什麽過節?”
“我與她是沒過節,但是她看我不順眼的很。”陸清淺冷笑:“可記得我才滑胎,她就能将趙玉娘塞到我隔壁來膈應我?更別說今日,什麽情況都不與我說分明,直接将賬冊往我跟前塞,是打着主意要我求她呢!”
“那您……這可怎麽辦才好?”金橘指着遍地賬冊亦是氣惱。
“沒關系,我一會兒就算完了。”陸清淺渾不在意:“但願他們別讓我抓到什麽要命的把柄,不然我真能把上上下下扒一層皮下來。”
香橙有心要勸,她已經興致勃勃的翻開賬本,一眼便是一頁,速度快的不行——實則是瑞秋掃描後建立表格進行計算,但凡有錯誤和漏洞都紅底加粗标識出來,準确率百分百還方便浏覽分析。
陸側妃忙的看呆了身邊的大丫環,豈不知伍嬷嬷出了明雅軒的大門也徹底陰沉了臉色。她雖是個奴婢,可身為慧妃娘娘的心腹,連王爺都對她頗為尊重。陸清淺不過一個小小側妃,竟敢對她連嘲帶諷,她倒要看看這位心高氣傲的主兒到底有什麽天大的本事,敢一個人挑戰後院裏藤蔓糾纏的關系和規則。
花了一天的時間,陸清淺靠着瑞秋這個大外挂,不僅理順了府上的賬冊,還将下人之間的往來關系摸清楚了十之八九。
廚房采買和外院二管事是親戚,漿洗房的姑姑有個侄兒在馬棚當馬夫,悅薇軒的跑腿小厮是管針線的劉嬷嬷家幺兒,澄輝院的書童和舒雲軒的二等丫環有一腿。
又及誰和誰有仇,誰和誰狼狽為奸沆瀣一氣,哪些庫房有人監守自盜,哪處門子油水最厚。瑞秋畫出十來張表格和關系圖,看的陸清淺啧啧稱奇。
再加上外頭莊子鋪子,她若是蕭規曹随還罷了,想要一下子把人壓制住,只怕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兒。陸清淺卻不慌,偶爾還能聽一聽小丫頭叨咕八卦,直到三日後才慢悠悠抄了一份單子甩給香橙:“你去交給林公公。”
香橙一頭霧水的去了,林公公看了看也沒看出什麽端倪來:“側妃娘娘有什麽指示?”
“就讓我交給您。”香橙老實回答。
大太監一時犯難,綦烨昭聽他們嘀嘀咕咕便覺有趣:“側妃這是刁難你們了?”
“定是屬下愚鈍,不明白側妃的深意。”林公公趁機将單子呈上,舔着臉笑道:“要麽您給看看?”
上頭是府上六個鋪子三年裏的收益支出明細,綦烨昭平日裏也會翻一翻賬冊,似乎并沒有什麽不妥。可陸清淺從不是無的放矢的,他想了好一會兒依舊沒頭緒,索性帶着兩人一塊兒往明雅軒去問問明白。
陸清淺見他進來有些意外,微笑着上前行禮:“您怎麽來了,可是有什麽要事?”
她小月子裏很是甩了綦烨昭些臉色看,忽而見她恢複了初入府時的鎮定溫柔,睿王爺竟覺得有些別扭。他摸了摸鼻子将單子拿出來:“這是個什麽意思?”
“這些鋪子有問題。”陸清淺直言不諱,又掃一眼林公公:“因六位掌櫃都是您信任的人,我不知是您故意讓他們做了錯賬還是下人中飽私囊,才讓香橙去問一問林公公。”
綦烨昭正了正神色,再仔細瞧一回,還是沒看出哪裏不妥。
陸清淺看他面露疑惑,忍不住笑嘆:“看來卻是我想太多,當真是出了蛀蟲了。”
她指着其中第一位道:“這是咱們府裏的米鋪,三年前曾有洪澇,大祁境內缺糧,夏秋之際米價飛漲,一直到冬日裏也沒回落。然賬冊上無論價格還是售出數量都毫無變化,最後收支只勉強平衡,豈不是荒謬的厲害?”
“及第二年開春,米價更高,鋪子卻花重金購買糧食。”陸清淺索性将賬本翻出來指給他看:“這價格是沒錯,但一直将糧食存到秋季再賤價賣了——買賣可不是這麽做的。”
“至于其他林林總總還有許多,我最後算了算,三年裏少說折了四十萬兩的銀子在裏頭。”
綦烨昭來時只想偷個閑,這會兒已是面沉如水。看她還要翻另幾個鋪子的賬目出來,直接擺擺手道:“我信你的能耐,你告訴我,其餘幾個是不是也一樣兒的情況?”
“賬面上看着收支平衡,最多略有虧損,實則按照進出貨量,每個鋪子一年少說有十萬兩盈利消失不見了。”陸清淺肯定的點頭道:“都說開源節流,這一年七八十萬兩白花花的銀子耗費我看着真有些心慌。至于府裏下人揩點兒油水,反而壓根不算是事兒。”
她有些遲疑道:“且我琢磨了一回,這六個掌櫃之間似乎關系不同一般,多有私底下互相打掩護的,其中還牽扯了您在北郊的兩個莊子。正因他們勢大,又是您得力心腹,我才斷定不了是他們自作主張,還是得了您的命令故意這麽幹的。”
別說綦烨昭冷了臉,林公公面上也不好看。這幾個管事有兩個是伍嬷嬷的幹兒子,三個是伍嬷嬷的幹女婿,而那位米鋪老板則幹脆是伍嬷嬷唯一的親侄兒。若非這層關系在,睿王爺也不可能把大半身價托付給他們,誰知他們如此膽大,竟是一直在吸王府的血?
“查,一定要查,而且徹查!”睿王爺從牙縫裏擠出話兒來:“林福順,你親自去查,看看他們拿了本王的錢財,到底是幹什麽去了。”
他倒沒有懷疑是陸清淺故意針對伍嬷嬷,畢竟側妃來王府不過半年,接觸管家權才三天,又不是個喜口舌好八卦的,哪裏弄得清楚這許多下人的裙帶關系?定是如她自己所說,這六人胃口太大手段太相似,才讓她起了疑心,不得不找林公公問個究竟。
緩緩聰慧他是知道的,順着草蛇灰線帶出這一串兒不足為奇。說一千道一萬,身為奴才欺上瞞下本就該死,以往不知情也就罷了,如今一朝被揭穿,哪怕有伍嬷嬷這層關系在,綦烨昭也不會輕饒了他們。
陸清淺告完狀深藏功與名,林公公很快查到這幾家人買田置地蓄奴養婢過的奢侈,且在謀劃着求得恩典脫了奴籍,往後子孫也可以為官做宰,輝煌騰達。
他們這些事兒做的不隐蔽,陸清淺随意挑幾個話頭都能從丫環小厮口中聽到個大概,何況林公公啓用人馬親自探查?綦烨昭氣的在澄輝院裏連摔了好幾個花瓶,咬牙切齒道:“把這起子東西都給我抓起來!我要親自審問!”
可憐伍嬷嬷還老神在在的等着陸側妃出招,沒想到一朝天變,自家親眷有一個算一個的全部落網。她這才慌了神,哭求到綦烨昭面前:“都是老奴管教無方,不求王爺寬恕他們,只好歹饒了他們的性命吧。”
她一把年紀披頭散發涕泗橫流,綦烨昭多少有些心軟,林公公卻突然冷笑:“嬷嬷當真不知情?”
伍嬷嬷紅着眼圈瞪他:“你這是什麽意思?!”
“賬本在您手裏放了整整一個月。”林公公好整以暇道:“王爺也說過,論管家的能耐,無論王妃側妃只怕都是不及您的。然而陸側妃整了三天的賬就看出不妥來,您一個月裏竟是全無察覺?”
他觑一眼綦烨昭的神色,大着膽子繼續挖苦:“無論您是故意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還是當真失察道這種份上,王爺不治您的罪已是格外開恩了。咱們是王爺的奴才,王爺就是天,您這會兒來為這幾個背主的家夥求情——您覺得我是什麽意思呢?”
伍嬷嬷滿臉不可思議的盯着林公公。綦烨昭揮揮手,示意她先退下。待老嬷嬷走出去,轉頭就見林公公端端正正的跪好,一副低頭認罪的表情。
綦烨昭看了他許久,見他搖搖欲墜,才冷聲問道:“你今兒這一出是要幹什麽?”
林公公張了張嘴,勾着頭小聲:“奴才知錯,奴才不該嗆伍嬷嬷。”
“你可不是這麽不穩重的人。”綦烨昭冷哼道:“最好實話實說,否則……”
他話語未盡,然警告之意已是了然。林公公脖頸一梗,閉着眼睛飛快的說道:“奴才就是看不慣她倚老賣老欺負側妃娘娘。”
“你說什麽?”睿王爺兩步走到他跟前:“把話給我說清楚了。”
林公公便一五一十的将伍嬷嬷如何丢賬本給陸清淺卻不給個交代,這三日又怎樣在私底下串聯着讓側妃難堪的事兒說了。末了憤憤道:“不查不知道,她一個奴才卻給主子下馬威,未免也太嚣張了。虧得側妃娘娘好脾氣又厲害才沒被她為難住,否則府裏亂将起來,頭疼的還不是王爺您?”
“你倒是在為我打抱不平?”綦烨昭嘲諷道,心頭卻再沒了不滿,輕輕踢他一腳道:“趕緊滾起來。”
林公公麻溜兒的站起來,臉色卻突然頓住,小心翼翼的問睿王爺:“您說——側妃娘娘一抓就抓了伍嬷嬷的親眷,難不成是她故意的?”
綦烨昭也愣住,慢慢有一股涼意從心中升起。若是陸清淺當真這般算計,那這枕邊人也實在太可怕了。
書房裏一時死寂,一個小厮突然闖進來,氣喘籲籲的禀告道:“王爺,不好了,伍嬷嬷上明雅軒去鬧事兒了!”
睿王爺面色一沉,帶着林公公就往外走。無論陸清淺是不是故意算計了伍嬷嬷,但尊卑有別,怎麽着都輪不到那老奴才當面與側妃主子杠上。
才走到明雅軒大門口,便聽伍嬷嬷唱念做打要“以死謝罪”。金橘丫頭無奈的抱着她不讓她往門柱上撞,香橙捂着額頭連聲冷笑:“你不來我還不知道呢,原來那些個中飽私囊的蛀蟲竟是你家出來的!側妃通宵算了三日才将賬本整理出來,一樁樁一件件證據确鑿。這睿王府都快被你們掏空一半兒了,你哪兒來的臉皮子在這兒吵鬧?!”
“她是公報私仇!她是為了報複我!”伍嬷嬷大聲嚷嚷:“府上貪污斂財的不知凡幾,憑什麽只将我兒告知王爺?”
“那是因為除了你家,其餘人卻沒這麽大的虧空,他們實在太獨樹一幟了些,容不得我看不到。”陸清淺清淩淩的聲音響起:“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還是您教我的,我自然是抓大放小,殺猴儆雞。”
陸清淺一襲靛青色長裙,目光中全是淡然。身後枇杷抱着一疊新做的賬冊在伍嬷嬷跟前蹲下:“我們側妃把府上所有虧空錯賬都整理出來了,多數只是些蠅頭小利,至多也不過一年貪個萬兩白銀算到頭,唯有你家那六門,可一年十萬兩的進賬呢。”
她聲音清脆,周遭看熱鬧的下人婆子聽的分明,更是吓了一大跳。要知道普通人家五兩銀子都夠活一年的了,十萬兩是個什麽概念?
枇杷站起身往外走,一邊道:“奴婢這就把全部賬冊都交到澄輝院去,任由王爺處置。這般總算得上公平,免得您偏說我們主子針對您。”
她步子極快,伍嬷嬷來不及阻攔,她已是轉過拐角。卻見着睿王爺主仆正站在那兒,枇杷心裏一咯噔,趕忙上前行禮問安。
綦烨昭随手拿起賬本翻了翻,漫不經心的問道:“伍嬷嬷往日裏也這麽嚣張麽?”
小丫環眨了眨眼睛,低聲應道:“主子往日也沒和嬷嬷打過交道,不過這幾天看着,嬷嬷的脾氣确實不怎麽樣。”
她大着膽子撇了撇嘴,綦烨昭卻已經看的分明,如她們之前所說,家中下人管事有問題的不少,和伍嬷嬷的家人一般貪得無厭的,卻當真再找不出下一個來。
且聽之前争執,伍嬷嬷并非當真不知情,否則也說不出“府上貪污斂財的不知凡幾”的話來。既是她知法犯法,那麽無論陸清淺是否針對她,都沒有再額外開恩的說法了。
綦烨昭直接走過去沉聲道:“嬷嬷年紀大了,人也糊塗了,還不快請下去歇着?”
自有機靈的小丫頭連拖帶拽的把人拉走,陸清淺盯着他看,緩緩問道:“您這是來幫我呢,還是來幫她的?”
“幫你如何,幫她又如何?”綦烨昭看不出喜怒淡淡問。
“幫我便把賬本還我。下人裏頭雖有蛀蟲,但懂事能幹忠誠的也不少,我把他們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