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滑胎
綦烨昭快馬加鞭回到睿王府,幾乎是一路跌跌撞撞的進了舒雲軒。他還抱着萬分之一的希望,然看見秦太醫搖着頭出來,一顆心到底掉到了谷底。
“到底是怎麽回事兒?”他拉住秦太醫的胳膊厲聲問:“之前不是一直說挺好的麽?怎麽突然就——”
秦太醫也有些奇怪,按理說就算吃壞了東西,孩子也不可能掉的這麽快。不過脈象做不得僞,他只老老實實低頭說了自己的判斷:“周庶妃用的一碟子楊梅糕實則有一半是山楂糕,裏頭還揉了紅花和桂圓,只用了別的香料調味,無論看着顏色還是吃着味道都和楊梅糕類似罷了。”
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睿王爺也知道這些東西對孕婦來說都是用不得的。且看秦太醫臊眉耷眼,似乎有未盡之語,綦烨昭更覺得煩躁:“還有什麽不對的,你一塊兒說了,別磨磨唧唧。”
“是這樣,微臣看了那一碟糕點,發現其中四塊上頭撒的霜糖,另有一塊的霜糖卻是混的梅片。”他頓了頓道:“梅片無毒,但性寒宣散,孕婦是禁用的。不過光這點子用量,本不至于讓庶妃滑胎,最多肚裏難受一陣子。然幾樣緣由加在一塊兒……”
綦烨昭聽的頭都大了一圈,揮手讓秦太醫下去開方子,眼神赤紅的盯着周麗貞的大丫鬟香雲問:“這楊梅糕是誰要的?又是哪兒來的?到底怎麽回事兒,你一五一十的給我說清楚!”
香雲早哭的不能自已,勉強鎮定下來努力回憶:“今兒上午庶妃覺得口裏沒味兒,讓我差人往大廚房看有什麽酸甜的糕點可用。奴婢便讓小桃兒去了,這盤子楊梅糕便是她端回來的。”
“然後呢?中途可還有什麽人來過?”
“王妃娘娘身邊的柳媚姐姐來了一趟,送了年節時赴宮宴要穿的新衣。娘娘試了外袍後和柳媚姐姐聊了幾句,等她出了舒雲軒才吃的糕點。”
“她吃了多少?”
“庶妃只用了一塊,說味道仿佛不對,便擱在案幾上了。”香雲悲泣道:“誰知不過半個時辰,庶妃就捂着肚子喊疼,奴婢趕緊找了王妃娘娘,求她請太醫來看看。結果……結果……”
她哭的說不出話來,綦烨昭将她揮退,轉頭問林公公:“廚房裏的楊梅糕又是怎麽回事兒?”
林公公臉色陰沉的厲害:“負責做點心的劉師傅早兩日就告假了,府上用的都是廚房管事讓人從榮寶齋采買回來的。跑腿的小厮卻說他根本沒買楊梅糕,也沒見小桃兒去過,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綦烨昭眼神一閃,灼灼看林公公:“那小桃兒呢?”
林公公滿臉苦澀:“小桃兒——已經在自己屋裏吊死了。”
睿王爺周身的殺氣都快實質化了,他一字一頓的問林公公:“你就一點兒線索沒找到?”
林公公幹脆利落的給他跪下了:“都是奴才無能,請王爺責罰!”
然綦烨昭看他眼神閃爍,卻是突然明白了:只怕他并非沒找到線索,而是不僅找到,還牽扯甚大。往站在一旁低頭不語的妃妾們看去,睿王爺的目光最終定格在了王妃身上。他試探的對林公公揚了揚眉,果然見他愁眉苦臉的點頭。
“行了,你們都先散了吧。”綦烨昭無力的沖妻妾們擺擺手。如今真相未明,他并不願意打草驚蛇。至于到底要如何處置,他心中卻是茫然——有人嫁禍蘇月婉也就罷了,若當真是正妃所為?難不成他還能為了個已經沒了的孩子,貶斥休棄了蘇月婉麽?
王妃娘娘似有話要說,遲疑了片刻并未動身。綦烨昭無心與她多言,只冷冷看過去:“王妃還有什麽高見?”
蘇月婉一時梗住,她有心自辯,卻又不知從何說起。綦烨昭淡淡道:“雖是後院事兒,但事關毒害子嗣,本王不得不親自查明。清者自清,王妃不必多想。”
蘇月婉咬咬牙,只能行禮告退。綦烨昭看她出了舒雲軒,才低頭問林公公:“你查到了什麽?說!”
林公公自之前跪下,至今還沒能站起來,膝蓋已經隐隐作痛。只他不敢顯露出分毫,磕了個頭一五一十的說了:“小桃兒是王妃放在舒雲軒的人,奴才在她櫃子裏找到了些許梅片粉末。至于那山楂糕——”
他咽了咽口水,飛快的說道:“前日王妃娘娘的小廚房裏做了些楊梅糕,不過娘娘并沒有吃,而是直接賞了下人。奴才問了守心院的奴才,他們都說糕點已經被吃完了,想來和今日出現在舒雲軒的這些并無關系吧。”
綦烨昭皺眉冷笑:“王妃從來都讨厭吃酸味兒的糕點,好端端的讓小廚房做什麽楊梅糕?”
“呃……據說是洛庶妃去請安時,大姐兒順口提了句舒雲軒的梅子糕好吃,王妃娘娘便想做些送去悅薇軒。”
“那為何又沒送?”
“這個,王妃主子的想法,奴才可不敢妄自揣測。”
綦烨昭心累的不行,所有證據都指向蘇月婉,饒是他并不覺得這是王妃所為,可到底對她生出些不滿來。且他腦子裏似乎還有一個聲音在不停的提醒他:洛寧瑤與周庶妃交好,連陸清淺都滿心盼着這個孩子,唯有蘇月婉對周麗貞有孕最為抗拒,從動機上來說,光善妒一點,就足夠王妃冒險出手了。
且這樣看似布置周密,實則漏洞百出的手段,也确實像蘇月婉能做出來的。綦烨昭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脊椎骨升起——他怎麽可以這樣懷疑婉婉呢?那可是他的妻子,是為了他能不惜一切的人啊。
有心篤定王妃是被陷害,綦烨昭卻莫名心虛,只能盯着林公公下命令:“你去查!一定要查清楚!”
林公公畢恭畢敬的磕頭領命,爬起來繼續查探消息不提。綦烨昭進了屋裏,便看到周庶妃已經醒來,正靠在床頭垂淚不已。
見到他的身影,周麗貞臉上大恸,更有無盡的懊悔。她并不大聲哭鬧,只不停的流淚,口中喃喃道:“王爺,妾對不住您,妾沒護好您的孩兒,都是妾的錯,您罰我吧。”
喪子之痛痛徹心扉,可周麗貞這樣“懂事兒”,綦烨昭反倒更難過。他不嫌棄屋裏的血腥味,坐在床沿輕輕撫她的煞白的臉,看着往日裏張揚秀麗的女子容顏寡淡,卻說不出一句責怪的話。
良久,他像是下定決心般沉聲道:“你放心,本王一定給你和孩子做主,還你們一個公道。”
周麗貞卻是慘然的搖頭,凄苦道:“算了,王爺。臨近年關,您莫要把事兒鬧大,無端惹了晦氣。”
綦烨昭默然。他當然知道周麗貞說的是實話,然而心中憋着一股氣,卻是越發堵的慌。
周庶妃垂眸道:“王爺只當是妾沒這個福氣吧,您若是憐惜妾,便讓妾在舒雲軒安安靜靜的歇一陣子。”
綦烨昭盯着她看了許久,終于深深嘆息:“也罷,你好好養着,要什麽就往澄輝院直接和我說。每日請安也不必了,都等你好了再說。”
他起身往外走,隐約能聽到身後苦苦壓抑的抽泣,漸漸轉為失控的嚎啕。睿王爺腳步匆匆,仿佛要逃離這壓抑的氣氛,下意識的拐進了明雅軒。直到空氣中淡淡的花香味安撫了他的神經,才長長籲出一口氣,問守在門外的枇杷:“側妃在裏頭?”
枇杷規規矩矩的行禮請安:“側妃娘娘回來有一陣了,說要在書房抄經,讓奴婢們不得打擾。”
綦烨昭點點頭,并不覺得意外。屋裏是熟悉的檀香味飄渺,陸清淺一身素白長袍,清淩淩的與他見禮。
“你在抄《往生咒》?”他看了眼桌上墨跡未幹的紙張,簪花小楷工工整整的寫下佛家谒語,顯然是用了心的。
“我又幫不上什麽忙,只能抄一抄經,也算讓自己安心些。”陸清淺将筆擱下,臉上難得的有些愁容:“前兩日秦太醫還說周庶妃身子不錯呢,誰能想到——真是世事無常。”
“你就沒有別的想法?”綦烨昭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陸側妃訝異的擡頭看他:“您怎麽突然這麽問?”
“随口問問。”綦烨昭閉上眼,仰躺在搖椅上:“你也随意說說吧。”
陸清淺把着小茶壺給他沏茶,三起三落高高低低沖出一片氤氲:“要妾說呢,除非這事兒真是意外,否則幕後之人肯定就不想讓您得好。咱們府上誰人不知周庶妃這一胎意義重大?哪怕私底下有什麽恩怨,肯定也不會在這年關将近的時刻做出這種事兒來。”
她聲音似乎帶着魔力,讓綦烨昭漸漸平靜下來。睿王爺想了想,竟覺得她說的有理:“你是說,出手的可能是王府外頭的人?”
“總歸府裏的女人都是與您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妾說句難聽的話,若是您已經有了七八個子嗣,誰下了黑手都說不準。可您這會兒膝下空虛,誰非得在這檔口惹出事兒來?不怕您查出真相後嚴懲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