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抄經
綦烨昭之話一出,除了陸清淺事不關己依舊能保持淡定微笑,後院諸妃妾無不面色一變,氣氛頗有些緊張。蘇月婉抿了抿嘴,強笑道:“既然周庶妃有孕在身,今日就先回去歇息吧。”
她說的生硬,趕人的意圖明晃晃,然當着幾家夫人的面,穆慧妃也不得不替兒媳打圓場:“咱們花也賞了宴也用了,本宮也該回宮去。夫人們是再玩一陣子,還是與本宮一塊兒走?”
秦氏率先起身,笑的溫柔慈和:“王府中有喜事,想來王爺和王妃都得忙一陣子,可不好再待着添亂。妾身便托個大,與您一塊兒走吧。”
她既說話,周夫人與洛夫人少不得一塊兒行禮告辭。不過片刻功夫,原本熱鬧的睿王府複歸于安靜,綦烨昭親自護送周麗貞回了舒雲軒,其餘人也各回了自己院子不提。
睿王對周麗貞這一胎看的極重,不僅親口免了她請安,每日午間或下晌還都不忘到舒雲軒去陪一陪她,一來讓她寬心,二來亦是恩寵。至于夜間侍寝,卻是陸清淺與王妃對半開,剩餘幾日要麽去洛寧瑤的悅薇軒看看女兒,要麽便幹脆宿在澄輝院裏。
說來綦烨昭堂堂王爺,身旁卻真沒什麽莺莺燕燕。誰讓王妃善妒,若不是後院諸人不是陛下指的便是慧妃娘娘賜的,只怕蘇月婉有一個算一個,統統能将人打殺了去。雖是允她們安分住下,但往日除了周麗貞,是誰也不敢起幺蛾子争寵。至周庶妃閉門養胎,府裏更是安靜的可怕,連早晨例行的請安也變得寡淡無味起來。
蘇月婉得了王爺的警告,不敢給陸清淺找麻煩,而陸側妃更不會故意撩撥她。洛寧瑤有女萬事足,從來都安分守己低調沉默,年歲不輕芳華不再無寵無子的妾室們更是毫無存在感。以至于每日早上大家只能枯坐一陣,再各自散去了事。
綦烨昭并不知後院氛圍正變得奇怪,他一門心的想着周麗貞能給自己添個兒子,也算彌補了短板——六位王爺唯有他一人至今無子,而他已是年近而立的歲數,心裏怎麽可能不着急?
穆慧妃明裏暗裏不知提了多少次,就差親自給他尋幾個好生養的姑娘放進王府,盡快給他開枝散葉。綦烨昭有時也忍不住想,幹脆多納幾個侍妾,先将孩子生下來再做打算。只是每回一提,蘇月婉必要眼淚汪汪,最後便不了了之作罷。
想想王府已有五年沒見着新面孔,老人們年歲蹉跎,也一直不開懷,綦烨昭的壓力也是一日大過一日。這回周麗貞總算傳出好消息,睿王爺與穆慧妃都喜不自勝,更少不得将人護周全,絕不能讓這個孩子出什麽閃失。
蘇月婉心中不忿,卻明白子嗣問題容不得她小性兒,只心情是怎麽都好不起來。綦烨昭倒不怪她,但也不想對着她一張愁容看,是以除了夜裏,他去守心院的時間便越發少了。
這日他陪着周麗貞用過午膳,見秋高氣爽陽光明媚,前院又沒什麽要務需他趕去處理,幹脆帶着林公公一塊兒順着林蔭小道往後花園去散散。
說起來舒雲軒的位置在府中乃是除了正院外最好的一處,雖然屋舍比之悅薇軒的格局要略小些,觀景卻更方便。左手邊是荷花池,往後就是後花園,右手的聽雨閣正空着,也沒人擾了清淨。
綦烨昭走在茂密的葡萄藤下,踏着青石板路,看着灑落在地的斑駁光芒,心中是說不上的平靜安寧。有悠揚的樂聲随着清風傳來,他忍不住駐足凝神聽着,直到一曲作罷,才問一旁的林公公:“這是武侍妾在彈琴?”
雖是問句,他語氣卻肯定。林公公點了點頭道:“逢天氣好時,武侍妾便會在荷花池邊的風閱亭操琴,想來今日正好這時候來了。”
綦烨昭“嗯”了一句,并沒有繼續往前走,而是拐了個方向:“去明雅軒坐坐吧。”
林公公趕緊跟上,心裏卻有些琢磨不透這位主子的意思。武侍妾是六年前穆慧妃賜下的丫頭,雖只是個宮女,卻被教養的極好,不僅容貌秀氣端莊,還善歌舞與茶道。她曾得過一陣子時間的聖寵,還為王爺生下了男嗣,若非那孩子意外夭折,說不得就要母憑子貴,在後院裏一步登天。
可惜那孩子被王妃抱去養了不到一個月,便染上風寒去了。武侍妾傷心之下全無分寸,竟是跑到守心院破口大罵痛哭流涕,反倒召來王爺的厭棄,從此便失了寵愛。
其實當年的事實如何,無論王妃是不是故意,都少不得一個看護不利的罪過。然是王爺對王妃袒護的緊,卻将一腔煩悶惱怒都灑在了才經歷喪子之痛的武盈袖身上。
若說綦烨昭當真一點兒不懷疑,一點兒不悔恨,那是絕不可能的。他依舊記得武侍妾的風采,記得她巧笑倩兮輕歌曼舞的樣子,更記得那白白胖胖的小子。武盈袖無辜,孩子更無辜,可越是這樣,他越不敢去觸碰,只能假作忘懷,将人從眼前腦中徹底驅逐。
直到進了明雅軒,林公公才松了口氣,覺得王爺周身壓抑的氣息漸漸散去。依舊阻了前院下人進去通報,綦烨昭徑自走進內院,卻發現裏頭安安靜靜,什麽聲音也沒有。
有個眼生的丫頭靠着門框打瞌睡,林公公略想了想,正是上回差點兒被掃去澄輝院的白芍姑娘。她也算是交了好運,被陸清淺改了個枇杷的名兒,提上來當了一等丫鬟。只不如金橘和香橙得用,除了管着側妃娘娘的針線,偶爾還得做點子看門的小事兒。
見王爺過來,枇杷好懸沒一腦袋撞在門框上,忙行蹲禮脆聲請安。
綦烨昭随意擺手讓她起來:“你們側妃呢?”
“王妃在側間呢。”枇杷是個圓臉兒愛笑的小胖丫頭,打起簾子請王爺進去:“剛剛聽金橘姐姐說,側妃要抄經,不讓人打擾,便派我在外頭守着。”
綦烨昭也想起來了,陸清淺才入府沒多久便管他要了不少好紙好墨并許多經書,說是喜歡讀佛經,平日裏會抄經靜心,這樣看來倒不是謊話。
他慢慢走進去,陸清淺已經聽見動靜出來與他見禮——今日的側妃娘娘只穿了一身淺灰色的窄袖長袍,頭發簡單的挽了個髻,臉上一點脂粉也無,素清湯挂面一般,唯獨身上帶着一抹淡淡檀香味,端的沁人心脾。
書桌上的宣紙厚厚一沓,墨跡深淺不一,顯然不是一蹴而就的。上頭一個個蠅頭小楷透着安寧平靜的氣息,綦烨昭翻了兩頁點點頭:“你是真下了功夫的。”
“打發時間罷了。”陸清淺笑起來,仿佛撥動了空氣中的漣漪,原本沉靜的氛圍帶出了些許活潑:“王爺怎麽想到來我這兒走走?可是有什麽好事兒要與我說?”
“你想得美,哪兒能天天有好事兒。豈不知世間不得意十之八九,當誰都和你一樣傻樂麽?”
“我哪裏傻樂啦。”陸清淺扭着身子不依:“王爺您就是太悶了,明明時光靜好卻不知道享受,非要把自己憋的一心苦悶去。”
綦烨昭聽她抱怨也不惱,只伸手掐她的臉蛋兒:“小丫頭淨瞎說,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苦悶了?”
陸清淺拍開他的手做了個鬼臉:“雖是沒在臉上寫‘不開心’三個字,可您這滿身的疲倦無奈,但凡用心些都看的明白,您糊弄的誰去啊。”
她反手去捏綦烨昭的手,巧笑道:“于國,天下太平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喜迎豐收,難道不是好時光?于家,您妻妾和睦又即将有子嗣降生,可不得心生歡喜志得意滿?我要是您啊,非得鬧的周圍所有人都跟着開心起來,說不得還要出去騎馬打獵放紙鳶,才不悶頭想煩心事兒呢。”
她噼裏啪啦叨念一陣,綦烨昭心頭卻是豁然開朗——所謂庸人自擾,他心中無奈的皆是他無法自主的事兒,想再多也并無用處。與其将這煩悶情緒帶出來,還不如打點起精神快活些,畢竟無論何人,都寧願選擇與開心快活的人相處,而不是往愁眉苦臉的人跟前湊。
“不錯不錯,就該現在這樣,雖然沒笑,但好歹是開懷了。”陸清淺故作欣慰老成的表情道,極大膽的主動靠進他懷裏,仰着頭看他:“妾哄得王爺開心,您可給我個什麽賞賜好?”
“原來你卻是哄我的。”綦烨昭忍着笑瞪眼:“本王沒治你的罪便是寬宥,你竟然還敢讨賞?”
陸清淺又笑,輕輕拉他的袖子軟語讨好道:“好王爺,求求您了,幫我抄一篇心經好不好?”
《心經》全文不過五十四句話,加起來二百六十字,要抄一遍并不費事兒。只綦烨昭有些不解:“為何非要我抄的?”
“反正是有用啦。”陸清淺嘟着嘴轉身不看他:“就這麽個小忙都不肯幫我,王爺可真小氣。”
綦烨昭被她的小女兒姿态逗笑,将人掰過來再捏一把她的小臉兒,才鋪開宣紙提筆書寫:“好好好,你既說要,我給你抄便是。”
他筆走游龍,一篇正楷寫就的《心經》沒一會兒便得了。看着陸清淺視若珍寶的收好,心裏卻想着回頭讓林公公找香橙打探打探,看這妮子到底要作什麽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