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智囊
綦烨昭從衙門回府,便聽說王妃找他有事相商。看蘇月婉蒼白了臉色強顏歡笑,與他說起為陸清淺慶生的事兒,他心中不是不憐惜。只到底還是冷言再警告了一句:“你能想明白就好,日後再不許找她的麻煩,記住了沒有?”
蘇月婉的眼圈一下子紅了,強撐着點了點頭,柔弱的模樣讓綦烨昭忍不住又有些自責:“你這脾氣也是我自己寵的,我又有何資格怪你?好婉婉,就算是為了我着想,你讓着些陸側妃,好不好?”
蘇月婉臉上有一滴淚劃過,卻突然展顏一笑,無端有幾分凄美:“我當然要為你着想,日後也不會為難陸側妃。可你心裏得記着我——這世上除了你之外,我可真什麽都沒有了。”
最後一句話說的又輕又淺,卻重重的壓在了綦烨昭的心口。當年姑父平江侯病逝,是他拉着蘇月婉的手,在姑姑妙柔郡主的床前跪下起誓,保證會照顧她一輩子,才讓郡主答應将表姐許配給他。一年之後,姑姑也香消玉殒,獨留蘇月婉一人凄苦無依,将他當做唯一的依靠和生路。
這十多年攜手共渡,他怎會為了一個小小側妃便棄表姐于不顧?只是形勢所迫,不得不假意哄一哄陸清淺,以此為契機将陸家拉攏過來當做助力罷了。
表姐與他一體同心,又怎會不體諒他?無非是見他寵愛陸清淺,心中太過惶恐才失了分寸。綦烨昭輕撫她的臉龐嘆道:“我也是身不由己,若是可以,我恨不得只守着你一個人過。”
“你有這份心就夠了。”蘇月婉依偎在他懷裏,環着他的腰,将臉埋在他胸前,聲音悶悶的說:“我知道這時候該讓你去明雅軒看看陸側妃的,可我真舍不得你——你再多陪陪我,就一會兒,好不好?”
“好。”綦烨昭愛憐的吻了吻她的發頂,摟着她輕拍她的後背:“是不是昨夜都沒睡好?對不住,是我太兇了。”
王妃娘娘搖了搖頭,壓抑着哭腔小聲道:“是我不懂事兒,我以後不會了。陸側妃身份不同,我不該讓她受傷。”
綦烨昭不再說話,先前的芥蒂卻已經一掃而空,婉婉向來是沒甚心機的,只因把他看的太重,才會一時慌亂犯下錯來。既然并未捅出什麽漏子,他哪裏舍得再讓她擔憂傷心,惶恐不安呢?
蘇月婉無聲的哭了一陣,擡起頭來有些不好意思的偏過頭,羞惱的推他一把:“你還是趕緊去明雅軒吧,不然一會兒我可真不放你走了。”
綦烨昭本想說那就不走,然念及陸清淺那張笑吟吟的明媚小臉兒,并她飯桌上幾道甜點,終于還是點了點頭:“我這就去了,你好好用午膳,下晌睡一覺,莫要太勞累了。”
蘇月婉神色黯淡了一秒,吸了吸鼻子似又要哭,到底忍住了,起身将他一直送到守心院的大門外。綦烨昭邊走邊轉身看她癡癡站立的剪影,好幾次差點就轉身走回去。
擡腳進了明雅軒,就聞到一股清新淡雅的香味,有幾分似沉香,卻更清淡飄逸許多。綦烨昭心裏本憋着一股氣,卻是莫名就松了,搖搖手阻了下人通傳,自己往後院去尋陸清淺。
後院裏空蕩蕩的,唯有香味越發真實醇厚。綦烨昭看屋門半掩,頗有興致的帶着林公公去聽牆角。還沒進屋,便聽到香橙說話的聲音:“您別怪奴婢多嘴,咱們府上除了王妃,其餘主子都是不辦生日小宴的。您今日答應的這樣痛快,只怕兩位庶妃心裏不得勁兒,平白又要招惹是非。”
陸清淺的聲音并不同于往日與他閑聊時的歡快悠揚,反而沉靜之極:“我推脫不難,可王妃怎麽辦?她又哪裏真想給我辦什麽生日宴,無非是尋個臺階與王爺和好罷了。我本羨慕敬仰他們二人的感情,日前讓王爺生了王妃的氣已經是大罪過。既然王妃姐姐開了口遞了話,我自然得痛快答應下來。”
金橘嘟着嘴小聲道:“王妃可不會感謝你。”
“我本不是沖着她的感謝才這樣做的。”陸清淺說話時有淡淡笑意:“上回陳公公話裏話外的意思說的明白,慧妃娘娘一直對王妃不滿,連帶着陛下也對王爺有些微詞。人都是同情弱者的,之前王妃強勢,便惹來兩位長輩不快。如今我這當妾的讓她吃了虧,王爺出手彈壓,那便是治家嚴謹不敢寵妾滅妻的正道。”
“您就不怕王爺因此誤會您,厭棄您麽?”香橙忍不住問道。
“我好歹是陸家的小姐,王爺就算厭棄,也得管我個溫飽啊。”陸清淺大笑:“我心裏痛快便好,又何必管他怎樣想?”
“您這樣到底是在乎王爺,還是不在乎王爺啊。”
“說的冠冕堂皇些,我既然入了王府,便與王爺榮辱與共,自然該為他的處境考慮。”陸清淺嘆息:“至于說心裏話——我當然在乎王爺,卻又不敢太在乎了。京中誰不知道王爺心裏只有王妃呢?我倒是想說我愛王爺,與王爺無關,只默默喜歡便是。然你也知道我性子霸道,真要不管不顧的愛了,結果終是與王爺王妃兩敗俱傷。所以我只能克制自己不陷下去,還能保持一分理智,勉強給王爺當個幫手吧。”
“王爺自有幕僚下屬,您算哪門子智囊呢?”金橘與她更熟稔些,大着膽子打趣。
“你對你家小姐我就這麽沒信心麽?”陸清淺不以為忤,反耐心與她解釋:“譬如最簡單一條,陛下為何将我賜婚給王爺?我知外頭不少人都覺得是陛下心有所屬,助他更進一步,然而在我看來卻并非如此——陛下年歲已高,卻獨寵年輕貌美的蕭貴妃并兩位小皇子,可見是不願服老的。他這一旨賜婚不過是往水塘裏扔下塊石頭,一則攪的滿塘渾濁,讓幾位王爺互相忌憚。二則看看朝臣的态度,是否還在他的掌控之中。”
“那您豈不是——”香橙像是想到什麽,說了一半卻又捂了嘴,不敢再往下說。
“是啊,我看着風光顯赫,實則就是塊兒石頭,攪的王府家宅不寧,王爺們心中不安的。”陸清淺無奈的悶聲道:“我心裏明白,王爺如今寵我,多半也是沖着陸家去的。然其實最好的法子,卻是他寵我卻不獨寵我,順便修複與周家洛家的關系。這般不僅不會急進,還能讓慧妃娘娘放心些,也将王妃好好的藏在背後不被人非議。”
“這般可是太難為王爺,也太難為王妃了。”香橙低聲道。
“不止是王爺王妃為難,我又有什麽身份什麽名義讓王爺非要這樣做呢?”陸清淺自嘲的笑笑,又道:“退而求其次,便是王爺幹脆繼續我行我素,不因任何人的身份地位動搖,在陛下面前當個孝子。”她有些糾結道:“只是這般也有風險,萬一陛下突然去了——”
香橙沉聲接道:“那王爺手裏可一點兒依仗都沒有。”
“說來說去,陸家就是陛下手裏的甜棗兒,拿來吊着王爺這頭驢往前走呢。”側妃娘娘說的十分不客氣:“誰讓我爹是九門提督呢,若是拉攏了他,想幹點兒什麽不方便?”
她恨恨的灌了杯水,将杯子扔在桌上賭氣道:“你信不信,只要王爺與我爹走近兩回,陛下定要給我爹塞個別家王爺的心腹去當副将!”
綦烨昭站在門外,背後已是一身冷汗洇透了裏衣。他與幾位心腹幕僚都覺得陛下将陸小姐賜婚給他,是默許了他更進一步的可能。然掰手指算算,他當年将兩位側妃貶為庶妃,得罪了朝中不少大臣,母妃母家又并不顯赫,比之四哥五哥的實力差了不止一頭。如陸清淺所說,父皇這般安排,更大的可能乃是為了平衡勢力,讓他們兄弟三人能互相牽扯,誰都沒法冒頭。
回頭想想這段時間,從納側妃的旨意下起,他确實有些張揚得意。雖然還沒直接找上陸大人,但私底下小動作可多了不少,與兩位兄長更是關系緊張。綦烨昭心中惴惴——也不知父皇是否看在眼裏,心中又做何感想。
屋裏靜默良久,金橘突然抱怨出聲,打破了這凝重氛圍:“好了我的小姐,咱們什麽牌面的人,您真當您是在澄輝院與王爺議事麽?有這個空閑不如想想今兒午膳吃什麽,我也好快些讓人去傳膳。”
陸清淺也是噗嗤一笑緩和了語調:“那還是吃江浙菜吧。我倒想吃點子酸辣的小炒,偏你們一個二個的不準。”
院子裏,綦烨昭抹了抹臉,勉強扯出一個笑容來,揚聲問道:“誰又委屈咱們側妃了?還沒進門就聽你說什麽不準的?”
“王爺您來啦?”陸清淺輕快的起身,臉上是燦爛明媚的笑,嘟着嘴告狀道:“還不是我這丫鬟,非說我腿上的傷沒好,恨不得油鹽醬醋一塊兒給我克扣了——我這午膳可怎麽吃呀。”
“你這丫鬟說的沒錯。”睿王親熱的拉她坐下:“有本王作陪,你乖乖用些清淡的,等過幾日祛了疤,想怎麽吃都行。”
“妾聽王爺的。”陸清淺順從的點頭,又笑道:“王妃娘娘可與您提了?她要為我辦生日宴呢。說起來,我娘有十來株綠菊墨菊煞是好看,我可能讓人去陸府搬幾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