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臨時研究所的小院子裏有兩間卧室,韶昔一間,小靈一間。
冉星夙洗完澡出來,套着條質感絲滑,只及大腿的吊帶睡裙,在韶老師的門口晃了好幾遍。
韶昔放下手中的書,扶了扶眼鏡框,問她:“有事嗎?”
冉星夙撩起垂墜的門簾,探個腦袋進去:“韶老師,你近視啊,第一次見你戴眼鏡。”
“嗯,有點。”韶昔繼續看着她。
“你看的什麽書啊?”冉星夙邁進去一條腿,“我都沒睡這麽早過,山裏的夜晚真安靜啊。”
韶昔擡了擡下巴:“讓小靈告訴你wifi密碼,平時怎麽過的,在這兒就怎麽過。”
冉星夙悄摸摸的動作停住,定定地看了韶昔兩秒,放松了手上的東西。
門簾噼裏啪啦地打下來,全甩在了她半個肩上。
挺疼的,冉星夙皺了皺眉。
韶昔看見了一切,但就是不說話,也沒什麽表情。
冉星夙既然都受了疼,自然不甘心就這麽離開,索性光明正大地邁進另一只腳,走到一旁的小凳子邊,一屁股坐了下來。
“我平時這會都在跟朋友玩。”
“我平時這會都在看書。”韶昔道。
冉星夙被怼得吸了口氣,又嘆氣一般吐了出來。
韶老師自然不會遷就她的習慣,只能她這個卑微的客人來遷就主人的習慣。
冉星夙雙手托着下巴,睜着雙無辜的大眼睛,道:“那你看吧,我不打擾你。”
她以為韶昔肯定要趕她走的,畢竟學習的人都想要徹底的安靜。
要是韶昔趕她了,那她就還能再纏來纏去地跟韶昔多說幾句話。
但韶昔是誰,自認識以來,大概就沒遂過她願的人。
她只點了點頭,就這麽抓起書又看起來。
冉星夙呆呆地等着,等得那書翻過了一頁又一頁,甚至被人細心地做起了筆記。
冉星夙腦袋一點,差點栽倒。
是真困了,這一閃,仿佛回到了高中上課的時光,疲倦摧枯拉朽地席卷上來。
“我……”她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去睡了……”
那人只點了下頭,冉星夙從來沒指望能睡在韶老師的屋,這會被困意裹挾着,覺得今天就到這裏吧。
挺滿足的了。
掀開簾子,這次動作利索,沒有打在身上。
在叮叮咚咚的碰撞聲裏,韶昔的聲音突然溫溫柔柔地飄了過來:“晚安。”
“晚安。”冉星夙低頭笑了好一會兒。
前一天晚上睡得實在是早,第二天天還沒亮,冉星夙便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睜大了眼。
這張床很大,小靈裹着被子縮在另一邊,睡得響起小小的鼾聲。
冉星夙看着頭頂上的木梁,梳理了好一陣兒,才把昨天到這裏之後所有的細節,都回想了一遍。
屋子裏很安靜,但屋外很吵鬧。
全是鳥鳴,各種啾啾喳喳,有的委婉地唱歌,有的純屬瞎吼。
吼着吼着還能對上,一只兩只,一群兩群,然後突地一聲雞鳴,撕破了曉光。
這雞太厲害了,明明聽着隔得挺遠,卻接連一聲又一聲,每一聲都能high high C,直入人心。
冉星夙翻了個身,偏頭盯着小靈的背瞅了一會。
小靈除了呼吸,紋絲不動。
這小姑娘好像昨晚寫作業寫到很晚,什麽時候睡的她都不知道。
冉星夙有些無聊,卻意外地不想玩手機。
這地方,實在是沒玩手機的氛圍。
又是十來分鐘過去,屋外突然有了響動。
聲音不大,但奈何冉小姐這會耳朵豎得比誰都高。
她幾乎跳着下了床,但落地輕盈,踩着拖鞋,偷偷地溜過去,門一開,一股涼風撲面而來。
韶昔正在打水洗臉,平日裏束緊的馬尾松垮地垂下幾縷,熱氣氤氲,配着近有繁花,遠有群山的背景,跟電影畫面似的。
冉星夙瞅着這畫面,張開嘴猛地打了個噴嚏。
韶昔頭都沒回,道:“穿件外套去。”
“早啊。”冉星夙搓了搓胳膊,沒往屋裏走,反而朝院子裏靠近,“沒想到山上這麽冷啊,我也沒帶衣服。”
“睡衣都帶了,車上沒件外套?”韶昔的聲音在嘩啦啦的水聲裏斷斷續續,“連市這個季節乍暖還寒,滿三十減二十的,很容易感冒……”
冉星夙覺得韶老師大概是剛睡醒腦子還沒打開防禦機制,所以才能這麽唠唠叨叨地關切她。
“我也在這裏洗臉嗎?”她湊到了韶昔身邊去,“這個看起來好好玩啊。”
竹架接過來的山泉,連續不斷地落進小溝渠裏,繞着院子裏的菜地一圈,不知道終點在哪裏。
韶昔拿過毛巾擦了把臉,擡手将盆子裏的水潑到一邊,提着熱水壺往回走:“你去浴室洗,昨晚不是用過了嗎?”
“哦。”冉星夙毫無誠意地撒謊,“我忘了。”
韶昔走出幾步,猛地站住了回頭,視線在冉星夙裸露在外的肩膀和手臂上掃過一圈:“你要是真沒件保暖的衣服,那我們今天就別進山了。”
“有,我有。”冉星夙立馬改了口,“我忘了,我應該有,我車裏好像有備着的旅行箱來着。”
韶昔眨了眨眼,甩着毛巾進了屋。
冉星夙再出現在韶昔面前時,穿得十分齊整。
粉色闊腿褲,米色長袖針織上衣,有張有弛,時尚靓麗。
她向韶昔展示了下自己的腳:“運動板鞋,爬山沒問題。”
韶昔笑了笑,把粥端上桌:“叫小靈吃飯。”
“诶。”冉星夙覺得自己已經融入了這個集體。
韶老師向來說到做到,早飯後,她便帶着冉星夙進了山,而且是只有她們兩個人那種。
冉星夙一個已經把世界周游了不知多少遍的豪門大小姐,這會興奮得不得了,跟在韶昔身後,走個路腳步輕盈得能跳起舞來。
“我們要去哪裏呀?”
“山裏。”
“我們這就是在山裏呀。”
“往更深處行。”
“山裏會不會有很兇的動物啊?”
“這片沒有。”
“沒關系,如果有,我會保護你噠。”
“嗯?”韶昔轉過了頭看她。
冉星夙睜着大眼睛,韶昔重複道:“你保護我?”
“是啊。”冉星夙道,“我學過空手道跆拳道泰拳詠春拳少林功夫……”
“哇哦。”韶昔笑着道,“這麽厲害呀?”
“是的啊。”冉星夙被誇獎很開心,“女孩子要學會保護自己嘛。”
“那我換個方向,你待會武松打虎吧。”韶昔轉身,腳下便拐了個彎。
離了大路,朝着一條小徑進去。
冉星夙盯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地嘴角上揚,站原地樂了好一會兒。
韶昔走出去一大段見人沒跟上來,轉頭問她:“怎麽了?武林奇才害怕了?”
“沒有。”冉星夙就地蹦了一下,這才跟上去,“我沒那麽傻,知道你跟我開玩笑呢。”
“我以為你這顆腦袋不用了。”
“跟着你這顆聰明百倍的用不着,讓它省會電呗。”
“別省了,過來看那棵樹。”韶昔離了路,擡手指出去,“珙桐,植物活化石。”
“靠……”冉星夙沒憋住蹦出個語氣詞,“一下子就來級別這麽高的?”
“不然怎麽震懾住你這個武林盟主呢。”韶昔望着那棵隔着道山澗從繁茂的綠色坡體上伸出來的漂亮樹木,“你運氣不錯,那一支上還挂着幾朵晚開的花呢。”
“剛還是奇才現在就是盟主了。”冉星夙走到了她身邊,伸手把阻礙視線的樹枝都扒拉到了一旁,“白白的,真好看。我好像想起來了,課本上學過的,叫什麽來着……”
韶昔也不提醒她,一旦有植物占據了她的視線,她便向來只看草木不看人。
冉星夙想了好一會兒,一瞪眼睛:“中國鴿子樹!”
“對。”韶老師判定個答案。
“這是珍稀保護植物吧,這麽常見的嗎?”冉星夙問。
“咱這兒不常見,這座山,就這兩棵。”
“你特意帶我來看?”
“帶你看看活的歷史,”韶昔的手指劃過一圈,将所有目之所及的花草樹木都囊括進來,“有多好看。”
山風撫動,樹木上還有昨夜的雨和今晨的露,飄飄灑灑,落在兩人發上,肩上。
冉星夙看着韶昔,看她認真的模樣,嘴角為熱愛所上揚的弧度,還有那雙唯有此刻才真正熠熠生輝的眼,特別想說一句:你最好看。
但她又覺得這句膚淺,配不上眼前的景,無法贊美眼前的人。
從相遇的第一眼,她好看,她特別好看,她如此好看,就一直蕩在冉星夙的腦海裏。
如今,她愈發好看,她精絕好看,她把好看的上線刷了一遍又一遍,冉星夙卻無法再直抒胸臆了。
她不敢說話,不敢觸碰,甚至再也不敢費盡心機地去送禮,她變得都不像她自己了。
然而她們認識,才不過一旬而已。
“好啦,給你看點接地氣的。”韶昔蹲下身,随便拽過旁邊一株開着紫色小花的植物,“倒提壺,紫草科,琉璃草屬。琉璃草家族開花都偏生于總狀花序的一邊,結果以後,小堅果會倒挂在果序下側,所以叫這名。它這個果子上有刺,你過來瞅瞅……”
冉星夙蹲下身,韶昔突然一揚手,讓手中的小花拍打在了冉星夙的褲邊上。
“哈哈哈哈哈,”她笑起來,“粘上了吧,現在你就是它們的種子傳播者啦。”
冉星夙盯着那張近在咫尺的笑臉,身體激起難以形容的酥|麻。
她知道,自己完蛋了。
比全科白卷還完蛋,比敗了她爸的公司還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