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其實寒假那會兒還挺好,父子倆視頻還有說有笑,看不出一點兒異樣。
他走的那天早上還在陽臺澆花,周麗萍看他狀态不錯就去了趟單位。因為照顧鄭鵬裏她耽誤太多工作,崗位都被調了,去了非緊要部門,幹的活兒比以前少,拿的錢也少。
那盆花還沒澆完呢,鄭鵬裏突發心髒病倒了下去,周麗萍回去時身體都涼了大半,根本來不及搶救。
鄭雪是晚上知道這事兒的,剛端上的飯還沒來得及吃,撂了筷子打了輛車趕去醫院。
看見癱坐在椅子上的周麗萍時腿都軟了,磕磕絆絆撲過去,母女倆抱頭痛哭。
葬禮比通常晚兩天,定在鄭雷回國的那天。
宋學飛開車去機場接他,齊玮和宋唐留下幫忙。去吊唁的都是周家親戚和鄭鵬裏生前的同事。周麗萍頭發梳個髻,雙眼浮腫面容憔悴,事情發生好幾天,她已逐漸冷靜。
正整理蠟燭前的白花。
“這幾天謝謝你們了。”
齊玮:“大家認識多少年了,別這麽客氣。”
周麗萍嘆氣:“有的朋友比親人重要多了,不是有血緣就配當親人,生前把錢分到手,人死了連看都不來看他一眼。”
說的是鄭鵬裏倆親弟弟。
齊玮又說了些話安慰她。
鄭雪袖上戴着孝,坐在窗前看鄭鵬裏的遺像。
半天才回頭,看着宋唐,眼淚不自覺流下來。
宋唐抱住她,她在她懷裏哭得像漏水的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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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雷趕到時,還有三三兩兩的人進去吊唁。
他手裏拎了個包,穿着黑衣黑褲,看見靈堂時手上一抖,包掉在地上。
周麗萍擡頭,已控制的感情再度決堤,抱着兒子痛哭流涕。
又是一陣情感崩潰。
後來鄭雷抱着遺像去給鄭鵬裏下葬。
下完葬後一行人往回趕,這之後來往的客人才紛紛散了。
回到鄭家。
宋學飛陪周麗萍聊天,齊玮去廚房做飯。
鄭雪站陽臺那兒,看那牆上爬了碧綠的爬山虎,抽抽搭搭又哭起來。
餘山去衛生間洗手,聽見了,走過去。
“……怎麽又哭了。”
她指着那叢爬山虎:“幾個月前還死的呢,現在又活了,我爸怎麽就不能再活過來。”
她哭聲悲怆,眼圈紅腫,光潔的一張臉滿是悲情,還是那副張牙舞爪的口氣,姿态卻軟了許多,像失去根的浮萍。
“……你爸走的突然,突然未必不是件好事,至少沒有痛苦。他長期生病,受了不少罪,你就當他解脫了,尋找那個沒有病痛的世界去了吧。”
還哭。
“那他也不能扔下我啊……”
“怎麽能是扔下你呢,人都會死的。你這麽大了,既懂事又能照顧自己,還有媽媽和哥哥陪着,他是放下心才走的。”
仍然哭,但比開始好多了。
“你爸那麽疼你,可不願意看見你這樣啊。”
抹一把淚,哭聲小多了。
餘山沒有多說話,就站在那兒,陪她看牆上的爬山虎。
宋唐從廚房倒了杯水,拿了塊糕點去鄭雷房間。
他在書桌前坐着,看架起來的家庭合照,一動不動。
“你一天沒吃東西,也沒喝一口水。”
他還不動。
宋唐不說話了,走去床邊坐下。
看那擡高脖子的臺燈實在晃眼,又過去把燈腦袋壓趴下。
“早知道這樣,我就不應該出國。”
嗓子都啞了。
宋唐站椅子旁邊,順了順他的頭發,摸摸脖子。
“誰都不想這樣的。”
他順勢靠在她懷裏。
“我已經确定了研究方向,在美國也一直忙人工心髒的事,他怎麽就不能再等等。”
口氣平穩但難藏哽咽。
宋唐摸他的頭:“你的孝順他都懂,他能理解你。”
晚上四個人招呼三個人吃飯,大家都沒吃多少,飯後宋學飛帶着老婆孩子回家了,還捎上餘山。
走前周麗萍看着齊玮:“先前的事兒是我不對,老鄭活着時勸了我很多,我聽不進去,他不在了才什麽都明白了。我跟你道個歉,希望你能原諒我。”
這一開口,齊玮更加不計前嫌了。
“宋唐啊,沒事兒多來阿姨家走動走動。”
宋唐點頭,笑得甜蜜蜜。
餘山本不想走,鄭雷讓他回的。
“反正家裏沒人,陪你住幾天呗?”
“不上學了?”
“請假了。”
“你媽還沒回來?”
“回來了吧,反正不跟家裏住,回來一趟待半天,沒勁。”
“有勁沒勁待着吧,半天總比沒有好,人沒了想說句話都沒處說。”
“誰想跟她說話,我們家情況你又不是不了解,互不理睬就是和平,不然非得打起來。”
“不管怎樣她都是你媽。”
“不是每個女人都配當媽。”
看他一眼:“行行,我回。”
就這麽也走了。
隔天下午,宋唐主動去廚房幫忙幹活,邊幹邊盯着竈臺上的西瓜。
“媽,我想去看看鄭雪。”
“去吧,他們家出了這麽大的事兒,正是需要人安慰的時候。”
“……空着手去不太好吧?”
齊玮看見她的眼神。
“那太沉了。”
“不至于吧,也不大啊。”
是不大,于是拎上走了,她媽跟市場上挑半天才挑中的,一口也沒吃上。
到了鄭家樓下,草叢裏忽然蹿出一小狗,黑白身子短嘴巴,跑起來兩只耳朵跟豬耳朵似的來回扇,追着宋唐拎的瓜來回跑,十分活潑。
小家夥四蹄毛發已經黑了,耳朵上的毛也是髒的,不像家養的寵物。
宋唐靈機一動,用那只瓜當誘餌,連逗帶耍把這狗領鄭家去了。
周麗萍很意外:“哪兒來的狗?”
“小區碰見的,沒有主人,一路跟着我上來。”
遞給她西瓜:“我媽專門買的讓我帶過來。”
“謝謝啊。”
去廚房切瓜去了。
宋唐看小狗跟客廳裏撒歡兒,也走去廚房。
“阿姨你讨厭狗嗎?”
“不讨厭啊。”
“那不如收養它吧,我仔細觀察過了,它可乖了。鄭雪他們倆陪不了你幾天還得回學校上課呢,你一個人在家多寂寞啊,有只小狗陪着,他們也放心。”
周麗萍切瓜的手頓了頓,轉頭看着她。
“謝謝你啊宋唐。”
“不客氣!”
就這麽養下來。
仨孩子跟客廳吃西瓜的時候,周麗萍給狗洗澡去了。
鄭雪:“這是這麽多天以來她唯一沒有哭的下午,先前每天這個點兒都坐陽臺那兒哭。”
鄭雷抓着宋唐的手捏了捏。
宋唐沖他笑,什麽也沒說。
半小時後洗完澡再出來的小狗變得更可愛了,幹淨又胖乎。
周麗萍累得滿身汗。
“別看它個兒不大,渾身都是肉,小區裏肯定不少人喂它。”
鄭雷:“起個名吧?”
周麗萍想了想:“像個小肉墩兒,就叫墩墩吧。”
宋唐招呼:“墩墩過來!”
那狗也聽不懂,但勝在活潑,誰招呼就沖誰奔去,像能聽懂似的,逗得大家都開心。
晚上周麗萍熬了一鍋稀飯,煮飯時墩墩把陽臺上的花兒咬了個稀巴爛,她招呼他們仨吃完又去教訓狗,忙前忙後總算不似前幾日悲傷。
鄭雷帶着宋唐去樓下散步。
夏夜乘涼的人不少,多是老頭老太太,穿着背心搖着蒲扇,愛聊天的聊天,不愛聊天的打盹兒。
鄭雷往前走着,也不說話。
宋唐:“天真熱,買個汽水兒吧?”
領她去買水,還不說話。
買好水後遞給她,她喝一口再遞給他。
“你也喝一口。”
他于是也喝一口。
宋唐跟後頭走着的,不留神踩了他的鞋跟,還給踩掉了,襪子都露出來。
“诶呀對不起!”
他咽下汽水去勾鞋,冰涼液體滑過嗓子鑽進胃裏,通體舒暢。
宋唐看了看他:“不高興呢?我也不是故意的呀,要不換你踩我吧。”
邊說邊把腳跨出去,跨出個馬步,大義凜然的模樣。
鄭雷笑,又喝一口水。
“你終于笑了。”
陪着他笑。
鄭雷伸手揉了揉她的頭,抱進懷裏親了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