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油炸酥肉
樂寧無言以對。
她如今是剛回到女兒身, 難免有些不适應,陸宛祯也就只能過過這會兒的嘴瘾了。
當然,事實上陸宛祯下午在陸國公府又強留了些時候, 身邊就有人硬着頭皮過來提醒她時辰不早, 殿下該準備回宮了。
陸宛祯頗有些遺憾, 盯着樂寧漂亮的模樣又看了半晌,仿佛多看一眼就能多賺些什麽似的——
“我知道了, 你們都先退下。”
她開口道。
樂寧瞧見四下無人,登時有些警覺地看着她,提着裙擺往後退了好幾步,好像陸宛祯會吃人似的那般防備她。
陸宛祯只覺得好笑。
“過來。”她小幅度對樂寧揚了揚下巴,語調緩和地喚道。
樂寧躲得更遠, 不願慣着她的流氓氣, 學着方才那下人的模樣,鹦鹉學舌地對陸宛祯開口:
“殿下, 如今時辰已不早,若是不盡快回宮——”
陸宛祯臉即刻就拉了下來。
她不笑的時候,五官棱角顯得十分冰冷,近乎銳利,眼尾的紅痣在她笑時顯得明媚,不笑時又有些不近人情的冷漠, 堪稱變臉高手。
但她沒能冷酷多久,因為心上人就在眼前,再冷硬的鋼鐵也會化作繞指柔。
陸宛祯繃了一會兒沒繃住, 對樂寧無奈笑道:“過來讓我抱一下,此去回宮,還不知又要過多久才能出來了。”
樂寧在心中暗自撇嘴,心道信了你的鬼話,你同芝麻能換身體的事情又無多少人知曉,只要願意改變一下形态,出宮也不過是心念轉變間的事情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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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想是這麽想,瞧見陸宛祯這樣軟聲軟氣的樣子,樂寧确實不知如何拒絕,左右看了看,才走近小聲道:
“行叭,友誼擁抱我還是很大方的。”
仿佛能透過她的表情看透她的心事,陸宛祯如願以償地環上跟前這人的腰身,貼在她的肩頭小聲道:
“小傻子。”
随随便便地就溜出來,若是芝麻在宮中受了什麽驚吓,或是被身邊人發覺,關于她舊病複發的謠-言定會飄得到處都是。
如今她年歲見長,怎麽能再像小時候那般任性?
何況先前她早已刻意在旁人那兒将印象留成“儲君的病在慢慢好轉”的樣子,現下她即将進入最盛的年紀,再發了病,是嫌那些反對派們尋不到理由請奏廢太子嗎?
原本……她的出身就讓她備受争議了。
同女人在一塊兒的聖人,後宮未有留下的皇帝血脈,好在她這個繼任的太子與先皇血脈還有些聯系,否則再鼎盛的江山,但凡大統難繼,都是不穩定的禍患。
這就是皇權天授注定的命運。
以上念頭只在她的腦海中一閃而過,陸宛祯半個字也沒往外透,阿寧只需要永遠做她喜歡做的事,其他的困難,自己自會一一拂去。
因為她聲音太小,樂寧一時間什麽都沒聽清,不由動了動腦袋,側頭問道:
“什麽?”
陸宛祯也轉過臉,順勢親了親她的側臉,莞爾道:“無事。”
樂寧:=。=
以前她還會擦個臉,無奈地看這人一眼,或者是把人推開,現在……
她好像懶得反抗了。
陸宛祯這動不動就要把她親親抱抱的動作,她幾乎快要習慣了。
滿足地抱了她一會兒之後,陸宛祯才松開手,走之前又擡手輕輕捏了捏她的臉頰:“記得想我。”
旁邊準備随她一同回宮的下人們統統眼觀鼻、鼻觀心,假裝自己什麽都沒有看到。
至于周芫桐分給樂寧的婢女們,則是欲言又止,然而擡眼瞧見自家的新主子面上無半分不悅的樣子,也只好跟着一同低頭,紛紛在心中生出對夫人的愧疚感來。
唉!
小娘子這是被殿下吃的死死的啊!
樂寧一點兒沒察覺到下人們複雜的心情,鼓了鼓方才被陸宛祯捏的那半邊臉頰,唔了一聲,同她道:
“殿下慢走。”
她就不送了。
然而她并未想到,這次陸宛祯的離開,一走就是兩個多月。
轉眼已是入秋。
樂寧正式回到陸國公府,就在陸必珩夫婦的院兒裏住下,先前師父鄒德全的案子已經移交了衙門,至于宮中、宮外又因此生出多少傳言,她并未過多關注。
讓她在意的是,師兄們或多或少也得知了此消息,原本上門來想替師父求情,後來聽得案子結果出來,皆是嘆氣,已知國公府是網開一面了,但師門關系一時間還是冷淡了許多。
鄒德全在獄中傳出消息,言道望安城內所有食肆歸入樂寧,不,是陸寧名下,而後又将洛陽的幾家店分給了幾個師兄。
但分完之後,二師兄有意去南方瞧瞧,唯有三師兄去經營洛陽的鋪面,四師兄屬意留在京城,只未留在原先的食肆內,轉而去了望安一家同樣有名望的酒樓任廚。
樂寧原本有意推辭,想着将鋪面留給幾位師兄,畢竟自己如今有陸家新開張的酒樓要操持,一來有些分-身乏術,二來師父若是日後出了宮,也不至于無傍身之物,如今還可讓師兄們得以歷練,再好不過。
但不論是鄒德全,還是幾位師兄,都堅持讓她收下,鄒德全是有意彌補,師兄們一來是聽師父的話,二來是在食肆內随着師父學習多年,也未有那喧賓奪主之意。
樂寧再三推辭不過——
只好想了一法子。
在鄒德全平安出來之前,她先暫替師父管着食肆那邊的生意,若有新品也一并在食肆內推出,其間原先所有菜品分屬各位師兄名下的,以後的盈利也按原先的分成。
她管賬,但收入統統劃出專門的庫子來,等鄒德全出來後,再由他定奪。
師兄們在臨走前都去獄中探望了鄒德全,聽了他開解,總算對這師門內的尴尬事好受許多,所幸一直以來對樂寧這個小師弟很有些感情,于是走前也紛紛來與樂寧打招呼,言道若她日後有何需要,可直接來找,只是自己就不再留了。
樂寧知曉他們的顧慮,在每位師兄來辭別時,都同他們好好聚了一頓,席間不舍自不必多說。
值得一提的是——
大師兄蘇含章,入宮當了禦廚。
消息一出,無論是樂寧還是其餘師兄,皆有些詫異。
彼時樂寧方在國公府內思索明日去東西二市瞧瞧新鮮食材,畢竟陸必珩夫婦先前劃給她的鋪面冬日裏就要開張了,她得好好盤算一番屆時推出的新品,哪怕有陸必珩院兒裏的管家幫忙,她近些日子也是忙得腳不沾地。
“是嗎?”
樂寧一面曬着些前些日子收來的海貨,以便日後做些簡單的海鮮菜肴時能用得上。
無論熬粥、炖煮,這個時代未受污染、未經過大肆捕撈的水中自由生長的适食魚類都很是鮮美,貝類亦然如此,提前曬些幹貨總是有備無患的。
樂寧半點不顧腥味兒,在海貨的鹹-濕味之間穿梭。
旁邊樹下的陰影裏,有只灰白色的小團子藏着一動不動,只從樹墩後露出一只金褐色的眼睛,注視着樂寧的動作。
十分想趁她不注意的時候,跳入場內,給自己偷一頓下午茶叼走。
樂寧防着貓兒搗亂,聽着婢女回報:“是,此消息是殿下特讓人送來的。”
樂寧鋪開贻貝的動作頓了頓,笑道:“我曉得了,替我多謝殿下,一會兒回宮可帶些我近日做的小吃過去,瞧瞧殿下是否喜歡。”
自打榨油法子推廣出去之後,如今民間家家戶戶吃得起油的也越來越多,但還是不及樂寧這樣大膽且奢侈。
她晌午時瞧見陸家其他院兒裏的小孩兒過來,被纏得團團轉,幾乎什麽事情都做不成,後來沒了法子,只能給小孩兒們炸酥肉吃。
這酥肉也叫油渣子,是用肥肉榨油時會剩下來的東西,瞧着油膩不已,實際上又香又脆,咬在牙齒裏發出輕聲脆響,丁點兒油星從裏面溢出,撒點兒細鹽最香。
當零嘴兒最好不過。
陸國公府的小孩兒也鮮少吃油炸之物,自然立刻被油炸酥肉的口感征服,幾個小孩兒一通哄搶,很快就還了她一個光盤子。
樂寧看他們吃的香,又覺着自己拿酥肉打發小孩兒們過分了,瞧着旁邊有新鮮的大青蝦,于是臨時又加了一道菜,給他們做了一道油炸鳳尾蝦。
因着她放話要為日後酒樓開張做準備,故而這幾日她又重回了竈房裏忙活一日三餐,陸必珩夫妻又是心疼她如此忙碌,又有些後悔送她酒樓這事。
好在樂寧寬慰二人:“人活着總需要找些事做,爺娘覺着我辛苦,我不過是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罷了,哪有什麽苦的,若是讓我繡花,那才是折磨我。”
周芫桐一聽,倒是有些理解。
于是夫婦二人忽然過上了吃了上頓等下頓的日子,因為樂寧走過天南海北,不知裝了多少見識,陸上的、海裏的,鮮少有她不曉得的,陸必珩夫妻因此頓頓都能在飯桌上發現驚喜。
如此不出個五日,陸必珩有一晚抱着妻子入睡,忽而發覺她原先瘦的一把骨頭的腰身上終于長了點肉。
自那之後,陸必珩就有意無意地給管家加了采購食材的份例,樂寧廚房裏每日能堆的食材就更多了,好幾次有些過分新鮮的無法做完,陸必珩都不得不臨時找些兄弟一塊兒湊頓家宴,才勉強将食材消化。
……
與此同時,宮中,禦膳房諸人休憩處。
蘇含章方進入禦膳房,成日做的都是洗菜、切菜這等最簡單的事情,行事與廚娘無異,顯然這宮中消息靈通,有人聽得鄒德全得罪了陸國公府,就立刻眼巴巴地拐彎抹角去讨好國公府了,恨不能将他這個鄒德全的大弟子擠兌到塵埃裏去。
但他卻半點表示都沒有,該洗菜洗菜,該做事做事,不論吩咐到什麽事兒,他面色都雲淡風輕,沉穩得很,似乎一點沒察覺到如此有何不對。
蘇含章也懶得同那些個人提及自己同小師弟,哦不,是小師妹的關系相當不錯,當這麽個“廚君”倒是有些怡然自得。
只是,他坐得住,旁人就有些坐不住了——
這日。
他方頂過了值班的時辰,披着朝露回到自己的屋子裏,就察覺到另一人的氣息。
蘇含章剛用冷水抹了臉,手上還沾着水珠,正不緊不慢地拿着随身的布巾在擦,若非他的穿着實在太平常,觀他周身氣度時,或許會有人将他錯認作是哪家的大公子哥兒。
“不知哪位郎君光臨寒舍指教,含章有所慢待,還請見諒。”
他說話時語調溫潤,令人乍聽去只覺着舒适,仿佛春風拂面。
有一人的身影從簾子後閃出,低低道:“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
“有閣下在此,這陋室也已蓬荜生輝了。”說話間,來人已現出身形,那人未穿官府,卻有為官氣勢,神态間有習慣的倨傲,卻又在看向蘇含章的剎那,一身的冷硬都化作謙卑有禮。
蘇含章的面色卻冷了下來,他并不認識眼前人,也不想去探知他的身份,只垂眸仔細地擦着自己的手指,将指縫裏沾上的水痕一一擦幹淨,側臉顯得認真又專注。
一邊擦,他一邊慢慢說道:
“我不知足下所言,含章不過一廚子,若是足下替宮裏哪位大人物來要些吃食,含章自是擅長,若是同我打啞謎,含章卻是聽不懂了。”
那人眼眸斂了斂,鬓角的紋路顯得更深刻了一些。
“……殿下要同我裝傻嗎?”他說。
蘇含章瞳孔縮了縮,爾後驟然退了一步,揮了揮袖子:“還請足下慎言,這是在大明宮中,殿下只有如今東宮那一位,足下莫不是頭腦昏聩認錯了人?”
老者笑了笑,穩穩當當地回道:“今朝殿下自然只有一位,或許如今陸國公府那位找回來了,又多一位也罷——”
“但前朝皇室後人,可還剩許多……”他話語裏有未竟之意,讓蘇含章終于收起慣常的微笑模樣,神情變得前所未有的冷冽,眼眸中有寒星閃過,似要擇人而噬。
果然。
那老者見他如此,非但不怕,反而笑着又道:“我苦尋殿下已久,如今終于得見殿下真面目,是我幸事,只裴公顯然運道差了些,先一步走了。”
蘇含章冷淡道:“若是來廢話的,如今你可以走了。”
“當今天子行謀逆之事,戕害皇室,壞我大黎根基,以至江山風雨飄搖,女子為政、妖後為佐,實乃千古以來第一荒唐事,我等深受先皇恩惠,不忍看社稷落入賊人之手——”老者開始慷慨激昂地渲染反-動言論。
蘇含章表情冷淡地看着他。
等了好一會兒,他擦了擦手,淡淡道:“所以,你是無能庸才,無法再在朝堂立足,加之向來蔭蔽你的裴相如今被滿門抄斬,你失了庇護,已知聖人必然清算到你頭上,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想謀反?”
老者:“……”
他怒瞪蘇含章:“你這小兒——”
蘇含章任他罵,神情重新變得輕松起來,将手中布巾往旁邊的塌上一放,人重新掀起簾子走了出去。
跨過門檻之前,他頓了頓,慢慢道:
“對了,足下若是再在我這兒大放厥詞,說些大逆不道的話,我便尋侍衛長舉報了。”
都是老人,怎麽師父說話就聽的人舒服,這些個倚老賣老,無一技之長,只會耍嘴皮子的家夥說來,就讓他半點兒都聽不下去呢?
他搖了搖頭,走出門去,正當時——
牆頭傳來一道冷淡的聲音:“被找上門了?”
“你若是想遠離,就不該來這宮中,全天下事兒最多的地方,不就是這裏嗎?”
蘇含章聽見動靜,回頭去看,只見南星一身深紫色的苗疆衣裳,衣襟在她的身下慢慢飄搖,借着一棵蒼天大樹的遮蔽,她半倚在樹幹上,居高臨下地看着自己。
他好脾氣地笑了笑,開口解釋道:“可這是天底下最厲害的廚子待得地方。”
南星垂眸看了他半晌,只回了一句:“随你。”
“只你一人來了?半夏先前不是鬧着你陪她同去洛陽麽,她是太喜歡那地兒,留着不肯走了?”蘇含章眉目染着笑意,溫聲細語地開口問她。
南星安靜了一會兒,才淡淡回道:“她那人的性子你還不曉得?”
“不撞南牆不回頭,非要偷得你師弟一顆心才肯罷休。”
聽見“師弟”二字,蘇含章唇角的笑僵了僵。
然後他擡手做拳狀,抵在唇邊輕輕咳了咳,開口道:“有件事我倒是忘了與你說,想必半夏會得到一分驚喜。”
南星:“?”
蘇含章斟酌着道:“這事我也是近日才曉得,阿寧她……其實是個姑娘。”
南星:“……”
……
半盞茶後。
陸國公府內。
半夏好不容易能登入國公府的門,在廳堂裏坐了許久之後,遠遠瞧見一人裙擺搖曳、姿态綽約朝自己而來。
重點是,那人還有些眼熟。
半夏攪動着茶碗的動作到一半,瞧見這麽個美人,登時就有些拘束:
這是誰?
瞧着像是阿寧的姊妹?
也對,聽說她不知怎麽回到了國公府,有親人也是應當的。
下一刻,她就聽見那人走到近前,眉眼帶笑地喊了自己一聲:“半夏。”
“先前在師父那兒走的匆忙,未來得及與你說,後來再回去時,聽聞你同阿姊離了望安,想不到你還惦記着回來看我。”
半夏卻比了個打住的手勢:“我……來找樂郎,你——”
她眨了眨眼睛,顯然有些回不過神來。
樂寧後知後覺地“哦”了一聲,與她說了自己身份的事情。
半夏登時吸了一口氣:“所以——你、你一直是女子……”
樂寧點了點頭,回歸自己的身份,半夏應該只想同她做姐妹了吧。
誰知……
下一刻。
半夏就圍着她轉了起來:“沒想到你女兒身如此好看,比起南姐姐也不遜色,這衣裳你穿着真好看。”
樂寧微笑着收下了她的誇獎。
爾後,半夏驀地貼近,雙手握着她的腰身兩側,忽而攏了攏,樂寧一時不察,腰間漫上癢意來,她躲了躲沒躲開,但見對方笑嘻嘻地湊過來,沖自己眨了眨眼睛:
“怎麽辦,我覺着你女兒身也很美……我還是好喜歡……”
樂寧:“……”
等等,你怎麽又喜歡了?
她不知這朝代的人都甚麽毛病,陸宛祯也就算了,畢竟自己确實偶爾對貓兒說些做些出格的事情,當時不知道裏頭的靈魂是太子,輕狂孟浪撩了人,這也能理解。
半夏這上來就葷素不忌,未免也太生猛了些。
樂寧唇瓣微張,顯然想說些什麽,又傻的不知道說什麽好。
半夏瞧着她紅紙點過的朱唇,舔了舔下唇,有些着迷地看着她道:
“你變成姑娘之後,瞧着更好吃了。”
樂寧:“……”
半夏說完又湊到她跟前動了動鼻子,嗅到她身上衣裳的熏香味兒,盯着她的唇道:“阿寧,他們都說夫妻間相親滋味極好,雖然我們同為女子,但我覺得你的滋味應當也很不錯,你讓我親一親吧?”
樂寧:“……”什麽滋味?曬幹的鹹魚味嗎?
那不建議生吃,還是蒸着放些醬油好。
她正在腹诽,半夏話音未落,門口忽然傳來一聲通報:
“太子殿下至——”
與此同時,一句冷冽的話從堂外傳來:
“你再湊她近些試試。”
作者有話要說: 陸貓貓:誰敢占我老婆便宜!!!(氣急敗壞)
今天去醫院看病啦,時間花的長了點。
所以這一章也很長嘻嘻嘻。
如果今天可以有第二更,我就一起感謝霸王票吧!
請問,今天能讓我滿足新文收藏上900的願望嗎?(流淚)
葡萄美酒夜光卑.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