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南瓜小米羹
陸宛祯萬萬沒想到樂寧會直接問出這樣一句。
哪怕大黎民風開放, 但也不至于能将龍陽之好、對食之癖宣揚的地步,樂寧如何能這樣坦然地問出此意?
陸宛祯有時都覺得自己算是膽大妄為的了, 但哪怕是尋了各種由頭偷偷将人占為己有, 她也是掩耳盜鈴般藏着掖着,仿佛這樣就能将自己真正的心意糊弄過去, 不至于吓到對方。
在她的設想中, 或許讓阿寧知曉自己的心意,就要耗費上那許多的時日, 遑論等樂寧回到陸國公府,這難度更是與日俱增。
但她所有層層遞進的鋪墊,都直接被樂寧的一問給擊碎。
以至于她忍不住沉默。
樂寧等了一會兒沒等到答案,還疑心是自己多想了, 于是很快笑了笑, 擡手用拇指揩了揩自己的唇,揚聲道:
“不是便算了。”
“只是, 若殿下對我非男女之情那般喜歡, 日後還是不要對我做這樣的事情更好,容易引人誤會。”
樂寧想了想陸宛祯也是個女子,倒覺得方才那樣的玩笑無妨,只是過火了些。
但想了想, 太子殿下日後畢竟也是要擁有整個大黎的人,是個雙性戀好像也十分正常,君不見,古代多少皇室仗着手中權力遮天, 衍生出許多荒唐的行徑來。
比起什麽鶴性戀,反複無常殺人黨,陸宛祯身為一個女人,偶爾調戲調戲身邊的姑娘,似乎也無傷大雅?
樂寧莫名其妙地自我安慰了一番,在陸宛祯将要開口的時候,擡手拍了拍對方的肩膀:
“殿下莫慌,方才那事我并未放在心上,如今天色已晚,還是早些休息的好。”
陸宛祯靜默了半晌,忽而開口道:
“若我說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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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寧正在醞釀睡意,懷念着現代的生活,思維一會兒飄到飛機游輪,一會兒想到電腦手機上的諸多游戲,驀地被陸宛祯的聲音打斷,她還有些沒回過神來,好半天才發出一聲含糊的問:
“嗯?”
陸宛祯認真道:“若我并非玩笑,卻是心悅于你,你待如何?”
樂寧:“……”
腦子裏的畫面通通不翼而飛。
取而代之的,是一面飄揚在天空下的彩虹旗。
樂寧擡手撓了撓額頭,似是有些回不過神來,有心想要勸陸宛祯幾句,但想到對方喜歡的人是自己,那些忠言勸告又說不出來了,畢竟有些傷人。
她在心中抓耳撓腮許久,才出口一句:
“殿下……确定嗎?”
沒等陸宛祯繼續說,樂寧就略微擡手,在半空中比了個打住的手勢,捎着笑意緩緩道:
“殿下且先聽我一言。”
“我與殿下确實有些緣分,若不是殿下遇仙人所救,能與芝麻互換身子,後來不可能遇見我——”
“若非我對貍奴有愛,也不可能無意間救殿下一場,何況後來殿下又以貍奴身份,與我相伴一些時日。”
“如今算來,我與殿下應當相識九載有餘,近乎是目前年歲的大半,殿下于我有特殊的感情,我亦是感同身受。”
“只是……”
樂寧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
明明如今床榻間光亮不足,樂寧卻還是奇怪地揚了揚唇角,顯得面上的神情更為輕松些。
她聽見自己慢慢地說道:“只是,殿下日後還有大好河山在等着,天下美人未遍閱,殿下如何确定要的是我?”
“我與他人不同,這大黎乃一夫一妻多妾制,我無意與他人争寵,無論男女,我所求不過一生一世一雙人,前塵往事我可不問,只是讓我日後與他人共夫妻,我實難從命。”
順着思路說到這兒,樂寧忽然又很深刻地意識到——
躺在自己身側的人,不是一個普通的同芝麻交換了靈魂的人,她是這個朝堂的儲君,日後将掌控天下的人。
一個帝王的愛,史書裏多少前車之鑒證明了這愛的不靠譜。
無論陸宛祯是将江山視作一切,還是獨愛美人的類型,對她枕邊人而言,都是災難。
樂寧幾乎能一眼看完陸宛祯的後半生,她至今還時不時地将目光淩駕于這個世界之上,為了降低這種和時代不和諧的感覺,她才總是将自己浸泡在庖廚一道上,或是閑暇時間撫弄貓兒。
這樣,她才不會總覺得與這世界格格不入,總是懷念自己現代的生活。
樂寧那股莫名的悵惘之意,被陸宛祯打斷,她無比堅定地說道:
“我從未想過三宮六院,妻妾成群,何況——我本也是女郎,你言下之意,我怎會不明了?”
樂寧:哦,對。
忘了現在的皇帝和太子都是個女的了,可能妻妾成群這個要求是難了點。
但也有可能男寵一堆啊!
樂寧心中還是生了退卻之意,兩輩子加在一起,她未談過一場戀愛,也不知個中滋味,結果老天爺上來就給她整了個大的,讓她和未來國家領導人談戀愛……
這給她的驚吓着實太大了些。
于是樂寧又擰了擰眉頭,開口道:“還望殿下恕罪,是我不明了自己心意,如今殿下與芝麻間聯系非同尋常,只我不知曉,我對殿下之意,究竟是出于對芝麻的呵護,還是……”
後面的她沒說了。
但陸宛祯早從她這一而再、再而三的冷靜推脫裏,聽出了她的拒絕意思。
從鼻腔裏哼笑了一聲,陸宛祯動了動腦袋,額頭抵在了樂寧的肩膀上,只聽她慢慢道:
“我省的。”
“若非芝麻救我一次,此事放在旁人身上,他人若敢拿這些個小東西同我比,我定要讓他們知道好歹。”
陸宛祯擡手輕輕碰上樂寧的眼睛,蓋在了她的眼皮上,聽見了她自開口說拒絕以來就在加速的心跳聲,陸宛祯笑了笑,沒料到自己的身份竟能讓這遲鈍的家夥驀地緊張至此。
“是我要追求你,自不會逼迫你,明日之後你可是陸國公府與周相國府上的掌上明珠,身份亦尊貴,不必懼怕我以勢壓人。”
說到後面,陸宛祯的聲音裏帶了幾分調侃的笑意。
是故意讓樂寧輕松起來的語調。
樂寧聽她這麽說,也放松了許多,聯想到許多故事裏追人不成、表白失敗的悲傷後果,聯系了一下陸宛祯此刻的情緒,她稍稍放下心來。
看來殿下也沒有特別深陷,那便好,樂寧想,自己又沒什麽特別之處,怎麽可能讓陸宛祯暗戀幾天就情根深種?
想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
她收起了自戀的心思,果真放松了下來,聽見陸宛祯在身旁輕輕的說了一聲:
“睡吧。”
樂寧真就慢慢地睡着了。
聽見她的呼吸聲逐漸變得平靜,陸宛祯良久才放下手來,撐着腦袋在黑暗中打量這人半晌,才輕哼出聲:
“小傻子。”
自己當年變作貓之時,就已見過許多人面上僞善,背地裏對貓狗動物大打出手的惡劣模樣。
何況她還是當朝太子,每日面對的都是這社稷裏最為才華橫溢之人,日日随着聖人在朝堂上見的爾虞我詐見那樣多,怎會連自己所喜之人的心性都瞧不透?
還什麽沒閱遍天下美人……
陸宛祯擡手捏了捏樂寧的鼻子,優異的夜視能力能讓她瞧見這人的五官模樣,明明如今只是清秀,但仔細看去,卻能知曉這人日後慢慢成熟的驚豔。
或許是小時候過的不太好,後來又在外頭風吹日曬的緣故,樂寧不論身高,還是發育模樣,比起同齡的女郎都還差一些。
但只要将養一段時日——
陸宛祯想了想,暗自點頭,一定會是個大美人。
畢竟皇後周芫華、夫人周芫桐,都是這天底下少有的美人,何況陸必珩的五官也是堅毅大方,她相信樂寧日後不會差到哪兒去。
這人吶,是她見過的心思最簡單,卻也最看不透的人。
陸宛祯想,自己還不至于連自己的心意都摸不透。
她又湊過去輕輕咬了一口樂寧的鼻子,才解氣地抱着人睡下。
……
次日。
周芫桐清早就與陸必珩去到了陸宛祯的院兒門口,命人通傳。
婢女有些疑惑,也有些為難,畢竟這天色實在太早了些,更鼓才剛敲響,這四夫人怎麽就往太子殿下的院兒裏來了?
陸宛祯的院子和陸蓉的院子在一塊,但卻是單獨劃出來的,免得有客人來,還要從陸蓉的院兒裏走過,兩邊都不方便。
好在陸宛祯近日有早起舞劍的習慣,方洗漱完出門,就聽得婢女通傳,于是到了院兒門口,與周芫桐的目光對上的剎那,陸宛祯行了一禮,才道:
“本想着等舅娘身子再好些,再于舅娘提及此事,如今倒是我想岔了。”
周芫桐聽她這麽一說,當即就有些站不穩,還是旁邊的陸必珩扶了一把,皺了皺眉頭,而後問道:“可是有……小女消息了?”
陸宛祯點了點頭。
她沒賣關子,同二人道:“半月前我僥幸得知此事,前幾日方尋到證人,舅舅、舅娘如今可方便與我去見那人?”
周芫桐深呼吸一口氣,向來溫柔的面目如今已變得冷淡,為母則剛,她想到有人害自己與孩子分離這将近二十載,就忍不住想将人千刀萬剮。
“自然,還請殿下帶路。”
……
一個時辰後。
樂寧伸了個懶腰,聽婢女們說起殿下有事外出,她點了點頭,徑自往竈房處而去。
想來今日的早餐也會送些到周夫人的院兒裏,樂寧思索着有無甚麽溫和的食材,半晌決定——
南瓜小米羹,就是你了!
她哼着歌兒在竈房裏忙碌,切南瓜,熬小米,陶鍋在小爐上發出了嗚嗚嗚的響聲,明明是再簡單不過的早餐,樂寧卻自得其樂,甚至還在思索着過兩天将泡菜給做出來,早餐搭一碗熱乎的粥一塊兒下肚,再酸爽不過。
粥好的剎那,她端着碗盛了一份,餘光瞥見竈房門口有人,喊了一聲:
“你去将四夫人院兒裏的婢女喊來,今日我熬了一份粥,應當是養胃和氣的,瞧瞧那邊院兒裏是否也要一份。”
她自顧自地低頭說話,說完發覺那人沒怎麽動彈,樂寧覺得不對勁,回過頭去看——
周芫桐正站在門檻邊看着她,眼眶有些泛紅,像是已經哭過。
樂寧怔了怔,條件反射地喊了一聲:
“夫人……”
周芫桐應了一聲,溫潤的眉眼裏有濃烈的喜悅,将先前的憂愁一擠而空,她似是要将樂寧這許多年的變化都看完似的,眼神一錯不錯地在樂寧身上半晌不離開。
她慢慢走近,梗着聲音道:“不必勞煩旁人,這粥,我很喜歡。”
樂寧被她看得有些不知手腳如何安放,想把手裏的粥遞出去,伸手到一半又擔心這粥碗太燙,畢竟周芫桐保養的很好,手指也如少女那般細嫩,她下意識地縮了縮,言道:
“夫人小心。”
周芫桐似有千言萬語想說,但一開口,依然只剩一聲答應:“哎。”
樂寧咬了咬唇,轉身用布墊着碗,再遞過去的時候,主動對周芫桐笑了一下,大約是在這身子裏待了太久,她與原主的聯系日益加深吧,此刻對着周芫桐,竟然也有些無可适從起來。
好久才有些試探道:
“其實、其實昨日我已聽殿下說明此事,心中實有歡喜,只是……我多年來未在夫人膝下承歡,也未盡到子女孝道,還望夫人諒解,我、我先喚你一聲阿娘,可好?”
她自覺有些生疏的害羞,然而面前的周芫桐聽得她那一聲阿娘,卻是霎時間淚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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