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王梅眼睜睜地看着他們離開,她一把抓住夏雲安的手,發瘋了似的大吼,“我就說,不能讓人來,你就貪錢,你就要錢,現在怎麽辦?”
“你聲音輕一點,還有人在。”夏雲安朝在場的工作人員賠笑,而後拽着王梅回房間。
他們面面相觑,王梅先忍不住哭了,一邊哭一邊低聲道:“如果……如果讓人知道了……夏熄是我們買來的,這該怎麽辦啊?”
夏雲安和王梅兩人結婚多年都未有小孩,在他們這裏,講究着養兒防老。家裏沒有小孩,外面的閑言碎語就多,于是王梅和夏雲安夫婦便萌生出了買孩子的想法。
他們村裏之前有戶人家,給他們家裏頭的傻兒子花了幾萬塊買了個老婆回來。夏雲安便到這戶人家裏問了問,拿到了人販子的聯系號碼。
年紀小的孩子比較貴,他們沒有那麽多存款,便說就要年紀大些的,十歲左右也沒關系。
夏熄來到他們家時,身上原本的衣服已經被人販子換掉了,破破爛爛的臉上還抹了一層灰,像個小要飯。他一直哭着喊着說要回家,說要弟弟。王梅拿了吃的給他,說自己以後就是他的媽媽了,讓他叫媽媽。夏熄不肯,夏雲安便打了他一頓,把他關在柴房裏。
他們覺得不聽話的小孩就是欠揍,打一頓就皮實了。等夏熄肯叫他們爸爸媽媽了,他們也會對夏熄好好的。可他們卻沒想到,第二天一早他們拉開門去看下夏熄時,夏熄已經昏了過去,他渾身發熱,高燒到了四十度。
這附近的醫療設施不好,唯一的診所在山外面,夏雲安不可能為了這孩子去冒險出去治療。他們給夏熄喂了點藥,又在夏熄身上蓋上厚厚一層被子,想着讓他自己熬過去。
夏熄命硬,熬了過去,可是腦子卻燒壞了。他的反應要比一般人都慢,一件事情反反複複要想很久才會想明白。
夏雲安沒想到自己花了那麽多錢買回來了個傻子,更讓他沒有想到的是,他的妻子王梅竟然有了。
一年後,他們的孩子出生了,夏熄成了這個家的累贅。
蕭宏他們聽到傅知柏下山了,都皺起了眉。蕭宏更是有些生氣,“這個傅知柏是怎麽回事?來了不說一聲就下山?”
當時在場的工作人員對蕭宏說:“蕭老師,當時好像是傅知柏住的人家裏的大兒子昏迷了,傅知柏把人抱着就往外跑,送人去醫院的。”
蕭宏臉色緩和了些許,卻聽旁邊有人道:“他這讓助理去做不就好了,怎麽還自己親自把人送去醫院啊。”
工作人員又說:“當時傅哥還和那家人家的長輩起了争執,好像是那大兒子的媽媽說不用去醫院,傅哥偏偏要去,傅哥的臉還沒抓傷了。”
“呵,他傅知柏想當好人就當呗,反正這事,也不會放到這次行程裏去。”蕭宏搖了搖頭,哼笑了一聲。
傅知柏背着夏熄下山,山路陡峭,他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夏熄渾身脫力,傅知柏不得不用手緊緊的按住他的後背,只背了一段路,手臂便又酸又麻。
他粗喘着,突然脖子被輕輕勾住,背上的人動了動。傅知柏心裏一跳,慢慢停了下來,扭頭看去,夏熄睫毛輕輕顫抖,睜開眼茫然地看着他。
傅知柏覺得眼前像是有一團蝴蝶飛過,他很怕驚擾到夏熄,于是刻意壓低了聲音,輕喚道:“夏熄……”
夏熄的臉和他靠得很近,他睜開眼又閉上了眼,背着他的人讓他覺得安心又熟悉。他的記憶像是有個開關,被毆打被辱罵被迫遺忘才能活下去的人生逐漸複蘇。他抱緊了傅知柏,把那個在黑暗裏喊了一百遍一千遍一萬遍的稱呼,呢喃出口。
就在傅知柏的耳邊,他喃喃道:“小柏,我好想回家啊。”
“你……在說什麽?”傅知柏一愣,他盯着夏熄的臉,渾身僵硬。他把夏熄從背上放下來,半蹲在地上,讓他靠在自己懷裏。
山上的竹子林葉沙沙作響,傅知柏摟着夏熄,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他嘴唇都在顫抖,捧着夏熄的臉,壓抑着喉嚨裏突如其來的酸澀,他問:“你剛才說了什麽,你叫我什麽?”
夏熄那對于美好童年所剩無幾的記憶裏,只剩下一個會跟在自己身後,愛哭鼻子的小男孩。那是他的弟弟,是他真正的弟弟。
他伸出手,營養不良而泛白粗糙的指甲落在傅知柏的眼底,粗糙的指腹輕輕碰着傅知柏的臉頰,夏熄呆呆地看着他,對他說:“小柏,你別哭……”
傅知柏重新站起來,他就這樣橫抱着夏熄,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繃緊着臉往山下走去。
司機已經把車開了過來,傅知柏把夏熄放到車上,手臂一下子脫力,連關上車門的力氣都沒有。司機過來把車門推上,傅知柏忍着手臂酸痛,把夏熄攬到自己懷裏。
車子行駛,輪胎碾過一塊石頭,車子颠簸了一下,傅知柏護着夏熄,忍不住說道:“師傅,你開穩一些。”
到了醫院,司機從前面下來,要來幫傅知柏。傅知柏擺了擺手,他摟住夏熄的腰,把人從車上抱了下來。
這的醫院很小,傅知柏抱着夏熄沖進急診,大喊着快來人。這裏的護士大概是第一次碰到這種情況,又聽傅知柏大吼了一聲,他們才反應過來。
夏熄被放到了輪椅上,傅知柏一手扶着他的肩膀,推着他往裏走。他被送進了診室,傅知柏就站在旁邊看着。
他一眨不眨盯着夏熄的臉,覺得越看越熟悉,他有些懊惱自己為什麽沒有在第一次見到他時就認出他來。他的記憶裏,哥哥是不可代替的存在,那就像是太陽,永遠綻放光芒走在他身前。
他有時候會夢到哥哥,在夢裏他一直追逐着,想要去抓住那個太陽,可什麽也夠不到。
護士給夏熄挂了點滴,然後把他推進病房裏。這裏沒有單人病房,一間房裏六張床,夏熄被推到了最裏面靠窗的位置,傅知柏步步緊跟過去。
“一共三瓶水,挂完了按鈴,我來換藥水。”護士叮囑着,傅知柏應了一聲。護士回頭瞥到他的臉,雙眼睜大,驚吓地看着他,“傅……傅知柏?”
傅知柏的食指抵在嘴邊,“噓”了一聲,壓低聲音說:“別讓人聽見。”
小護士是他的粉絲,口罩下的臉瞬間紅了,呆呆地看着他,磕磕巴巴問:“知柏哥哥,你怎麽會……怎麽會在這裏?”
傅知柏指了指外面,“和蕭宏老師過來做活動,在這邊住了幾天。”
“哥哥,那他是?”
傅知柏頓了頓,他看着夏熄,目光放柔,“他生病了,我帶他下來。”他說着突然想到,拉住小護士的胳膊,輕聲說:“這個行程還沒公布,之後蕭宏老師會在微博上說,你可要替我保密。”
小護士呼吸都不會了,紅着臉僵硬道:“好,我……我絕對保密。”
護士走了之後,傅知柏拉了個椅子坐在床邊,他剛坐下,助理的電話就來了,問他在醫院哪間房。
傅知柏看了看夏熄,起身走出房間,在走廊口朝正在找他的助理揮了揮手。
助理小跑着到他面前,氣喘籲籲道:“知柏哥,你跑也太快了,我一轉頭你人就不見了。”
傅知柏對他說:“你讓人把我的行李拿下來,替我和蕭宏說,我突然有事,接下來的行程不能參加了。”
助理一愣,“哥,你這是怎麽了?那可是蕭宏啊,你突然放鴿子,李哥要殺了我的。”
“別殺不殺了,他要殺了個你,我來和他說。”
“你究竟是什麽事啊?”
傅知柏抿着嘴唇,不由自主地露出笑,笑容是從未有過的燦爛,他說:“我找到我哥哥了。”
傅知柏有一個同胞哥哥,在他十歲被人販子拐走的事情,大衆幾乎都是知道的。
在一檔很出名的節目裏,主持人問他,為什麽想要進入娛樂圈?
很多人會回答,因為喜歡演戲或者享受在舞臺上的感覺,現實一些也可以是為了賺更多的錢。可傅知柏他家不缺錢,他也不喜歡演戲唱歌,他一直都覺得娛樂圈很麻煩,人情世故很麻煩。可他就是進來了,為了讓自己紅起來,他接戲,參加很多節目,卻對薪酬看得很淡。
很多人都不理解他,那一次采訪,他就在裏面公開提起這件事。
他說,他有一個同胞哥哥,在他們十歲時,哥哥被人販子拐走了。他一直相信,他的哥哥還活着,他接那麽多廣告還有活動,拍電視劇演電影,就是想讓哥哥看到自己。
他一直在想,當自己站在最亮最亮最亮的地方,是不是就能讓哥哥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