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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2)

以傷勢不重,但論輕功,花酌酒更好,所以能夠在廢掉右手後成功脫逃。

現在,花酌酒就在她身邊。

身後并沒有人追上來,兩個人在林中停下,花酌酒的目光落到她的肩膀上,一觸即分。

“你在躲着我。”他盯着少艾慢慢地說。

少艾坐到樹下,撕開衣服。混合着血跡已經完全粘在傷口旁邊的衣服撕扯開,稍稍止住的血立刻又流了下來。

花酌酒蹲在她身旁,接過她的動作,從懷中取出傷藥,熟練地包紮傷口。

藥物灑落時,少艾的身體因為疼痛緊繃着。花酌酒瞄瞥過她咬緊的下唇,撕下一根布條動作麻利地開始纏繞。

少艾垂眸看着地面。

“你在躲着我。”花酌酒又說。他将布條纏上最後一圈,打結,右手忽然一顫,布條松開。

花酌酒眉毛一緊。

少艾撥開他的右手,換上自己的左手,兩只左手配合默契,很快打好結。

花酌酒就着她身旁坐下,偏頭看她,“你的內傷?”

少艾搖頭,“不礙事。”頓了頓,“我沒有躲着你。”

花酌酒輕笑了下,似乎語帶嘲諷,“如果不是你躲着我,我不可能一直找不到你。”

他出發雖晚,但卻不差多久,知道她的目的是蕭崇河,自然可以确定她的位置。然而他卻沒有找到她,在蕭崇河府上游蕩也沒能碰見。

原因無非兩個。

第一,他吃過蕭崇河的虧,沒辦法距離太近。

第二,少艾有意避開他。

“你嫌我沒用?”花酌酒忽然道。

“沒有。”

“怕我幫不了忙還拖後腿?”花酌酒又道。

“不是。”

“那就是,”花酌酒扯了下嘴角,“怕我再輸給蕭崇河?”

少艾沒有回答,“他要你來的?”

“是我自己要來。”花酌酒聲音微沉,“如果我不想,誰要我來都沒用。”

少艾卻忽然笑了,月光被樹葉切割得破碎,落入她眼中時,在花酌酒看來卻依舊十分明亮。

他皺眉,“你笑什麽?”

少艾眼中笑意淡淡,“這麽說你們見過。”

“沒錯。”花酌酒忽然有些不自在,“還打了一架。”

“你肯定打不過他。”

花酌酒瞥了她一眼,低頭看地,半晌才哼了一聲,“是沒打過。”

“我也打不過他。”少艾像是在安慰。

“他的冰心訣到第幾重?”花酌酒忽然問。

“第七重。”

“還是第七重?”花酌酒有些難以置信。

少艾聲音微淡,“嗯。”

“為什麽?”花酌酒的雙手不自覺地蜷起,語焉不詳,“你們......不是可以增長功力嗎?”

“我的功力的确增長了,但是他沒有。”少艾伸手摸向了腰間,卻摸了個空,愣了下才反應過來。

花酌酒似乎并沒有察覺她的小動作,只問:“原因呢?”

少艾沉吟片刻,“因為他不能繼續修煉。”

花酌酒立刻道:“那你呢?”

“我沒事。”少艾搖頭,“冰心訣性寒,對我反而有益。”

花酌酒很快明白過來,“對他有害?”

“我身中熱度,修煉冰心訣反而能夠壓制些許。但是他中的是寒毒,冰心訣會加重他體內毒性的發作,所以他每次毒發要比我痛苦數倍。”少艾微微垂眸,“他的功力達到第七重後遲遲沒有提升,或許是因為剛好達到冰心訣與寒毒的微妙平衡,一旦功力提升,恐怕就再也無法壓制寒毒。”

“這麽說,冰心訣能夠緩解你毒發時的疼痛?”花酌酒忍不住道:“那你的功力如果繼續提升,能否徹底化解體內毒素?”

少艾笑了笑,“冰心訣只是內功,不是解藥。只能緩解,不能解毒。”

許久,花酌酒嘆息一聲。

少艾沒問他為什麽沒有走,也沒問他為什麽會來,花酌酒也沒有解釋,兩個人安靜地坐了一會兒,看着天上漸漸飄來許多雲,慢慢遮住月亮,奪走林子裏最後一點光。

黑暗中,少艾聽到花酌酒的聲音:“你讓我殺蕭崇河,姬白練讓你去殺蕭崇河——為什麽?”

“因為他需要死。”

“姬白練需要還是你需要?”

“都需要。”

“你和他有仇?”

“沒有。”

花酌酒沉默了,“那就是他擋了你的路?”

月亮破出雲層,林中終于明亮了些,少艾便沒有說話,扯過他的右手,看看手腕上那道刀疤,上面結的痂還沒有完全脫落,可以想見當時驚險。

少艾忽然道:“你用左手劍吧。”

花酌酒看着完好的左手——并不完好,經脈貫通全身,即便只是右手經脈被毀,影響也不只一只右手。

是徹底放棄練劍,還是重新開始,他竟然對這個問題沉默了。

他想到姬白練說:“她把你培養成了一把好劍,只可惜斷了。”

“我知道有人練習左手劍,”少艾語氣堅定得不容反駁,“他有劍譜。”

花酌酒目光沉沉,“你很想讓我練劍?”

“是。”少艾目光微動:“你有練劍的天賦。”

“好。”花酌酒笑了,握緊拳頭,“我練。”

作者有話要說: 前段時間真不好意思,內個...本人去畢業旅行了嘿嘿

不過現在恢複更新

☆、你該洗澡了

少艾睡了。

花酌酒借着晨光看她,并不能确定她是不是真正睡着了。她似乎只是閉上眼睛,全身不動,連睫毛都是靜止的,只有風吹過的時候有些淩亂的發絲會絲絲縷縷地被拂起。

他伸出手去,在風中撈回那一縷黑發,動作卻滞在半空,遲遲沒有歸攏到她耳後。

他們相識太多年,早已熟悉得如同親人,自然不會顧忌這一點點碰觸。但他還是沒有動,若有所思地碾了碾指間頭發,忽然輕笑一聲,伸手探向她耳後。

少艾已然睜開眼睛,目光警醒。

花酌酒看看自己被握住的手腕,若無其事地笑,“你頭發亂了。”

少艾松手,“抱歉。”

花酌酒聳肩,“警惕些是好事。”

即便是對他。

少艾轉移話題:“你沒睡?”

花酌酒抹了把臉,眼中泛着淡淡血絲,“睡不着。”

“那就走吧。”少艾道:“我回去取東西,然後離開這裏。”

花酌酒忽然開口:“取什麽?”

他其實知道取什麽。他們輕裝簡從,什麽東西都無關緊要,但對少艾來說,有件東西卻一定要帶在身上。

“海螺。”果然,少艾回答。

花酌酒起身,随手扯了一把樹葉跟在少艾身後,大步剛一邁開,少艾轉身:“你留下。”

花酌酒瞅她。

少艾有些無奈,卻沒有多說,很快來到客棧。

花酌酒抱着肩倚在旁邊看她收拾包袱,神情閑散,“你還要繼續?”

“嗯。”少艾道:“蕭崇河還沒死。”

“你殺不了他。”

少艾笑了下,“但是他必須死。”

花酌酒沉吟片刻,緩慢開口,“蕭崇河很有可能被推舉為下一任盟主。”

“我知道。”

“你也想當。”花酌酒語氣肯定。

“沒錯。”

所以她要殺了他。

花酌酒扭頭問:“為什麽想當。”

少艾前進的腳步忽然停下,回頭挑了下眉毛,眼中有淡淡笑意,“你猜。”

“為了更好地殺人?”花酌酒扯了下嘴角,半是嘲諷道:“我知道你喜歡殺人。”

“那是他們該死。”少艾面無表情,轉身前進。

花酌酒黑衣落拓地跟在她身後,因為太過習慣看着她的背影,有時候看到她的眼睛反而看不清。

他們其實不同,卻偏偏在一起,不是她屈服,就是他遷就。現在,他就像姬白練所說,被她培養成一把最鋒利的劍,用來殺人。

“這些年你殺了太多人。”花酌酒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有些發沉,“還不夠?”

少艾停下腳步,皺起眉頭,“花酌酒。”

花酌酒知道她不高興了。她不高興或者鄭重其事的時候會叫他的全名,高興的時候會叫他師兄,而更多時候,他們之間并不需要稱呼。

天剛蒙蒙亮,路上的人不多,也安靜的很。如果身後有人追蹤,他們必然能夠發現。

所以花酌酒沒有刻意謹慎,他停下腳步,搖了搖頭。

“少艾,我們原本是醫者。”聲音中帶着深深的沉嘆。

從懸壺濟世的醫者,到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從十年前開始,一切都變了。

“是,”少艾并沒有花酌酒話中的深沉感慨,聲音毫無波瀾近乎冷冽:“身為醫者卻被人殺死。與其做被殺死的醫者,我更想做殺死醫者的人。”

花酌酒覺得可笑,更可笑的是他竟然無從反駁,于是就笑得越發厲害了。

笑過,嘆息着不是是悲是喜,“我總說不過你。”

“那就別說。”少艾語氣微變,氣息一緊,她一把扯住花酌酒的胳膊向後猛退!

花酌酒反應極快,已經和少艾退進了小巷,這才注意到視線之中的那家店鋪。

已經有極少數店鋪陸續開放,眼前這家便是其中之一,甚至是徹夜開放。

花酌酒看到高高的門匾上三個字:陽春樓。

他皺起眉頭,眯起的眼睛終于看清門前出現的幾個人,其中之一赫然是昨日受傷的蕭崇河!

花酌酒看向少艾。

小巷之中,只有兩個人的心跳聲,其中一個聲音微快,是少艾。

能夠令少艾心中一悸的角色絕對不是蕭崇河,況且如果是蕭崇河,他們兩人未必沒有勝算。

然而少艾卻面色微變,拉着花酌酒快速後退,很快便消失在了周圍。

“這可不是你的風格。”花酌酒的目光瞥過那個離開的方向。

少艾沉吟片刻,問他:“你上次殺他的時候,只有他一個人?”

花酌酒了悟,“這一次不是?”

人已經死了,自然就沒必要細究死因,所以他們都不喜歡尋根究底。少艾從來不問他殺人的過程,花酌酒也不會好奇,以至于兩個人竟然到現在才提起這個問題——這一次該死的人并沒有死,他們兩個都铩羽而歸。

“他身邊多出了一個人。”少艾依舊在快速遠離。

“哦?”花酌酒燃起了興趣。

“女人,聽聲音三十歲左右,”頓了頓,“很強。”

花酌酒輕嗤一聲,“你只用這個詞形容過那個姓姬的。”

少艾對他語氣中處處流露的對姬白練的敵意不以為意,繼續道:“是她發現了我。”

她停下腳步,兩個人已經出城,少艾肩膀上的傷口崩裂,仔細看能夠看出她一身黑衣被浸得顏色又深了幾分。

少艾表情不變,花酌酒卻盯着擰起了眉頭,又移開視線,“我就說蕭崇河也沒這個本事。”

“但是我們的資料裏并沒有這個人。”少艾想起他們當時說話的口吻,以蕭崇河的傲氣,能夠接受女人言語輕佻,兩個人應該交情匪淺。

尤其是......

她想到蕭崇河的那句話:“我答應她,你必須死。”

篤定的語氣就像曾經有人答應她:“你不會死。”

“剛才你看到了那個女人?”

“沒有。”

“你懷疑那個女人在陽春樓。”花酌酒篤定。

“是。”本來不确定,但在這裏看到蕭崇河,她想不到其他可能。

“既然如此,我們沒有勝算。”

“至少我要弄清楚一些事情。”少艾忽然解開了腰帶。

花酌酒目光掠過她的腰間,又慢悠悠看向前方,雙手交叉在胸前倚住城牆,“什麽事情?”

少艾麻利脫下黑色夜行衣,露出裏面紮束緊致的中衣,再從包裹中取出一件青色衣裙,說道:“你聽說過烏衣衛嗎?”

花酌酒這一次徹底轉過視線來,聲音沉着,“烏衣衛?”

“他們也在對付蕭崇河。”少艾已經穿好青衣,将裙帶在腰間束緊,随後将白螺一如既往垂在了腰間。

花酌酒皺了下眉頭,“聽說這是一支朝廷的暗衛,以黑衣為記。”說到這兒,看看自己身上的黑衣,玩笑道:“他們總不會以為我就是烏衣衛吧!”

少艾瞥了他一眼。

花酌酒立刻察覺,“你沖我翻白眼?”

“你總是一身黑,怨不得別人。”

花酌酒嘁了一聲,“黑色耐髒。”

少艾默然片刻,轉身留下幾個字:“你該洗澡了。”

“等下。”花酌酒一把抓住她手腕。

少艾回頭,剛好遇到他擡起的右手,劃過她臉畔。

原本遲鈍的右手這時候居然也滞了滞,但還是伸到了她的耳後。

少艾沒反對,花酌酒便從她耳後輕輕揭起一層薄膜,露出因為不見陽光而有些蒼白的臉。

薄膜徹底脫落,掉進他的掌心。一揉搓,就皺巴成了一團。

花酌酒打量少艾幾眼,滿意道:“這麽看就順眼多了啊。”

一身黑衣戴上面具,她是見不得光的殺手,穿上青衣摘下面具,她便又是木蘭山莊的少艾姑娘。

“那我先走了。”少艾一向行動利落。

花酌酒沒有跟着,只在身後悠悠問了句:“什麽時候見?”

“五天之後。”

☆、我只想複仇

少艾騙了花酌酒。

她并沒有調查烏衣衛,也沒有調查那個神秘女人。

她只是走了一條偏僻的路,來到了一個偏僻的地方,在和花酌酒分手兩天之後。

他們在執行任務的過程中經常分手,花酌酒從來不會幹涉她的行動,遑論查探她的行蹤,這一次同樣。少艾來到荒野之中時已經能夠确定,只有自己,別無他人。

此時的少艾一身青色布衣,肩膀上一個包袱,看起來有些風塵仆仆,停下腳步時向前看了一眼,就看到前方遠遠坐落着一個不小的莊園,大門在樹木掩映中露出黑色的牌匾:淩雲山莊。

她走到門前,臉上的表情已經軟化出幾分柔和,“穆老前輩在嗎?”

奇怪的是,門口并沒有人,自然也沒有回應。

少艾又喚一聲:“有人嗎?”

門內腳步聲響起,極輕,落地極穩,不徐不緩,卻在呼吸間來到近前。

很快響起沉重的開門聲。

少艾看到是一個老人,深深地駝着背,一把半黑半白的稀疏胡子垂在胸前,就連眉毛都長長地垂下來,幾乎遮住眉眼。

老人吃力地擡頭看她一眼,掩在皺紋與眉毛間的兩只眼終于露出來,看着她的臉,“姑娘,你找哪位?”

少艾微微笑着,這和煦的笑容若是被花酌酒見到恐怕會睜圓了眼睛,更別說聲音中都帶着溫柔,“我來找穆成林穆老前輩。”

“誰?”

“穆成林穆老前輩。”

“哦。”老人應了一聲,半晌才問:“那你是哪位?”

“我叫少艾。”少艾道:“來給穆老前輩看病。”

老人渾濁的雙眼又打量了她幾眼,“看病?”

“聽說穆老前輩生病了,廣下帖子尋求醫者。”少艾道:“所以我就來了。”

老人緩緩地點了下頭,“那你進來吧。”

少艾邁進了大門。

放眼望去,偌大的山莊看不到幾個人影,只有稀稀落落幾個建築矗立在樹木掩映之中。

和木蘭山莊一樣。

姬白練喜靜,平日起居不需要人照顧,也不喜歡太多人來往打擾,所以木蘭山莊同樣常年安靜,甚至有些寂寥。

“你先等着,我去通報一聲。”老人将少艾請進一個廳堂,接着離開。

少艾坐在一旁,垂眸看着地面,一動不動,不知道想些什麽。

武者的警覺卻令她時時刻刻關注着外面的情況,當院中響起雜亂的腳步聲時,一絲笑容在她的嘴角綻放。她擡頭看去,剛好看到幾個人向這裏趕來,為首的是個精神矍铄的老者,步伐雖快但不淩亂,堪稱健步如飛,臉上泛着紅光,竟看不出是個病人。顯然,他就是山莊的主人,穆成林。

她霍然起身。

“少艾?”穆成林剛走到堂上便停下腳步。

兩人之間還有五步之遙。

少艾微微蹙眉,張了張嘴,“穆......”

“少艾!”穆成林大步上前,握住少艾肩膀,“真的是你!”

“穆爺爺!”少艾目光一亮,“穆爺爺......”

“好姑娘!”穆成林将她攬入懷中,“好丫頭,十年不見!”

少艾不經意瞥向另外幾人一眼,“是,十年不見。”

“你如今過得怎麽樣?”穆成林很快松手與她一同入座。

“我被木蘭山莊的莊主所救,現在生活很好。”少艾低頭。

“木蘭山莊的莊主......姬白練?”見少艾低頭,穆成林眼中飛快掠過一絲複雜神色,“這我倒是聽說了,你現在在江湖上頗有名氣,人稱素問女俠的少艾姑娘,是吧?”

“嗯。”少艾擡眼,又很快垂眸。

穆成林表情有些複雜,“為何不補全姓名?”

人皆知她名為少艾,卻很少有人知曉她的姓氏。

少艾搖了搖頭。

穆成林似有所感,長嘆一聲:“哎,你爹的事情......”

少艾猛然擡頭,“我爹他——”

“你爹......”

“他是怎麽死的?”少艾盯緊了穆成林。

穆成林張了張口,閉上,又張開,“你爹他......”話在舌尖滾了幾圈,沒吐出來。

“您是我父親的師叔。”

穆成林盯着少艾,半晌,咬牙別過頭去,“你爹他死有餘辜。”

少艾沒說出話來。

穆成林語氣緩了緩,“但是你和你爹不一樣。你做的很好。”

少艾沉默良久,扯着嘴角笑笑,“我來為您診脈吧。”

素問女俠,何為素問?醫書。

穆成林沒有反對,伸出左臂來,又一聲嘆息,“當初你爹雖有一身醫術,卻......如今你承襲他的醫術,卻用來治病救人,也算是用到了正途。”

“嗯。”少艾低低應了一聲。

少艾看病的神态認真無比,感受着手下腕脈的勃勃跳動,許久,換另一只手,忽然道:“我聽說您的右手之前受過傷。”

“嗯。”穆成林倒不以為意,灑脫道:“經脈斷了,不過不要緊,還有左手。”

“左手能比右手靈活?”少艾問。

穆成林道:“只要功夫到,左手反而更好。”

“為何?”

“左手劍與右手劍相遇,同樣水平,右手劍必然吃虧,因為應對不便。”穆成林捋着胡子,有些得意。

“那衆人豈不都練左手劍?”

“難。”

“需要幾年?”

穆成林挑眉,“你很關心左手劍?”

少艾微微一笑,“我的朋友右手不能用劍。”

“男人?”

“是。”

穆成林忽然笑起來,“天賦如何?”

“與我相近。”

穆成林連連點頭,忽然一頓,恍然道:“可是姓花那小子?”

少艾微詫,繼而點頭,“沒錯。”

“果然。”穆成林笑得更歡快,“如果是他,倒不妨練練我的劍法。”

“您的劍法?”

“不礙事,如果他需要,盡管拿去練。”穆成林玩笑道:“我也不需要他改換門庭拜我為師。”

少艾診脈完畢,穆成林收手,“可要多住幾日?”

少艾沉吟不語。

穆成林會意,“沒關系,下次再來也不遲。”接着道:“我的病情如何?”

因為人逢喜事,穆成林精神飽滿,又因為功力充沛,輕易看不出身體狀況,倘若有心糊弄,外人更別想察覺。

然而少艾已經診過脈象,十分确定,穆成林已經老了。

“您是常年積郁于心,加上各種暗傷常年不愈,共同作用後表現出......”

“油盡燈枯?”穆成林替她說完。

少艾緩慢點頭。

穆成林大笑:“其他大夫也都是同樣的說辭,看來是沒錯了。”

很快笑意收斂,“還有幾年?”

少艾不語。

穆成林也不再追問。

“既然來了,就一起吃飯吧。”穆成林招呼一同來到堂上的幾人,“馬上擺飯。”

只留下一人,其他全部離開。少艾這才忽然提起:“積郁于心,是因為我父親嗎?”

穆成林動作一頓。

“我父親究竟犯了什麽錯?”

穆成林面露痛苦。

“請您告訴我。”少艾一句比一句堅定。

逼迫得穆成林緩緩閉眼,又緩緩吐氣,“你爹是烏衣衛。”

又是烏衣衛。

少艾眸光一動,“烏衣衛?”

“不錯。”穆成林道:“烏衣衛是朝廷組織起來的暗衛組織,首領稱為烏衣衛,其餘暗衛稱為烏衣,以黑衣為标記。”

“他們做什麽?”

“監視武林。”穆成林道:“殘害英豪。”

少艾皺眉,“朝廷的意思?”

“他們試圖用烏衣衛控制武林。”

“所以我爹該死?”

穆成林說不出話。許久才道:“他殺死太多人。”

“我明白,”少艾語氣有些低,“他不是好人。”

穆成林覺得有些殘忍,“但是你同他不一樣......”

少艾忽然擡頭,“我也不是好人。”

穆成林看清了她的眼神,清醒,冷冽。

他活了七十多年,在太多人眼中見到這樣的眼神,而那些人都死了,死在他的劍下。

如今,這眼神出現在少艾的眼中。

殺氣!

穆成林完全來不及防範!

“铿!”

千鈞一發之刻,他左手拔劍,将将架住少艾的匕首。

少艾面色不變,緊接着,又來一次。

穆成林的臉色快速灰敗下去,握劍的左手在顫,寶劍險些脫手,但到底握住。

少艾退出幾步看着他。

“你問我姓什麽。”她說:“我姓嬴。”

“所以你還是要走你爹的老路?”穆成林像是一棵老去的樹,迅速枯萎。

“不。”少艾笑,“我只想複仇。”

穆成林忽然明白什麽,“他們都是你殺的?”

少艾仍然淺笑,“是我們。”

“你們——”穆成林努力擡手揮劍,卻未能成功。

“很難吧。”少艾眸色淡淡,“中毒的滋味不好受吧。”

穆成林眯起眼睛,目光冷厲如箭,“是你?”

“是我。”少艾反手将匕首插入靴中,“下的毒。”

作者有話要說: 上一章結尾加了一點兒

☆、你讓人心疼

穆成林看到少艾收起武器,諷刺地笑,“怎麽不幹脆毒死我?”

“太幹脆。”少艾扣上腰帶,一把軟劍出現在手中。

“和我比劍?”穆成林又笑。

少艾擺出起手式,“我知道你還有力氣,”頓了頓,“給你一種有尊嚴的死法。”

穆成林忍不住大笑起來,笑出一陣咳嗽,“有尊嚴的死法?被自己的徒孫下毒,能算什麽有尊嚴的死法!”

話雖如此,他卻擡手抹掉嘴角的血,铮然一聲,擡起手中的劍。

少艾眯了眯眼睛。

她的劍術不過二三流水準,相較于已臻化境的穆成林自然沒有勝算,但穆成林已經中毒,體力大量消耗,早已經堅持不了多久。

說是有尊嚴的死法,歸根結底,一個死字而已,區別不過是早死晚死。

距離毒發,一刻鐘。

兩個人早已沖出廳堂,兩把劍在空中相交無數次,當啷的聲音充斥整個庭院,沒有一個人前來。

二人分開。

少艾緩緩活動着右側肩膀,右臂在微微發抖,又強行壓抑。

穆成林呼呼直喘,滿頭是汗,臉上卻帶着笑意,“哈,你身上有傷。”

“不礙事。”

“我今天就來教訓教訓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

距離毒發,半刻鐘。

少艾被猛然彈出,身體在高空中劃出一道弧,将将落地,便一連退出三步。

右肩上有血。

對面,穆成林的衣袖被斬斷了半幅,左臂上一到長痕出自少艾劍下,飛濺的血滴落在少艾的臉上,微白的膚色,鮮紅的血,淡粉的唇被她輕輕咬住,連帶着一絲不知何時散亂的黑發。

看似勢均力敵,但少艾很清楚,在最終毒發之前,時間拖得越久,對她越為不利。

她的根底沒有穆成林深厚。

“你的天分很好,可惜沒用在正道上。”穆成林眼睛黯了黯,露出幾分惋惜。

一個好苗子不易得,何況少艾還是他的徒孫,原本可以全天倫之樂,卻沒想到轉眼就變,這麽好的一個苗子卻堕入歧途,對他拔劍相向。

終于一聲長嘆,“你如果能夠放下屠刀,完全可以成為一代女俠,但是既然你選擇在這條歪路繼續走下去,我就不能再讓你任性了。”

少艾全然沒有他這番感慨,回應也只有幾個字:“你應該少說話。”

這是何等的蔑視!

穆成林再不顧及師門情誼,劍光缭亂,晃得人眼花,包括少艾。

他終于使出了全部力量,是回光返照是醞釀出的徹底爆發。

少艾節節敗退。

距離毒發,三次呼吸。

“叮”的一聲,軟劍飛出。

上一次脫手的時候,實在蕭崇河手中,她故意為之,只為了轉移蕭崇河的注意。

但是這一次不同。

她敗給了穆成林。

右臂痙攣不止,從肩膀流出的血然後了整幅衣袖。穆成林的全部攻擊都沖着她受傷的右臂而來,軟劍最終脫手也在意料之中。

一次呼吸。

下颌半寸之下,一把劍抵住她的咽喉。

兩次呼吸。

長劍微微一頓,穆成林手中輕顫,卻依舊向前。劍鋒劃過她的頸項,就要破開她的咽喉!

少艾一側身,握住了穆成林的手。

沒有人能夠從劍客手中奪走他的劍,穆成林的劍依舊穩穩地留在手中。

并沒有意料之中的力量向他的手腕襲來。穆成林微微錯愕。

然而少艾的手依舊停在他的手腕之上,微涼,纖細的手指延伸出柔和的骨節,嬌花弱柳般和煦柔軟。

三次呼吸。

“當啷。”

穆成林手中的劍沉重地砸落地面。他全身佝偻,劇烈的痛楚席卷每一個角落,掏空了所有力量。

“你!”

“你的左手劍名不虛傳。”少艾退後一步,看着已經蜷縮起來捂住胸口的穆成林。

穆成林驀然擡頭:“你——你是要學我的左手劍?!”

少艾歪着頭,“不然你以為?”

他以為?

他以為......穆成林苦笑,他以為少艾終究是惦念着那點同門情誼,也記得幼年時他曾經抱過她的場景,所以有心讓他死得有尊嚴。

但是這話卻不能說出口,最終說出的只是:“毒是劇毒。”

“不錯。”

要殺人,既然可以用毒,又何必靠劍。劍從來不是她的強項。

“哈哈哈哈,”穆成林忽然仰天大笑,“不愧是嬴清言的女兒,你的陰狠可真是像極了你爹!”

少艾撿起掉落一旁的軟劍,“你夥同別人殺死他的時候,一定自诩為正人君子吧。”

“你爹殺死多少俠人義士,死有餘辜!”穆成林瞪着眼睛。

“烏衣衛是為朝廷做事,我爹殺死的人,自然都是該死的人,而你殺死我爹......”她提着劍走近,“也該死。”

穆成林眯起眼睛,“看來你還不知道究竟是誰殺死了你爹吧。”

“知道有你們幫忙就夠了。況且,”少艾忽然笑了,笑容柔暖,“你其實也不知道吧。”

穆成林面色一變。

“想拖延時間?”少艾的劍架上他的肩,“不會有人來了。”

穆成林已經面如白紙,只有下巴被染得鮮紅,只要一開口,便有更多鮮血溢出來,令他許久說不出話。

“你......”穆成林後面的話沒有說出口,另一只手就已經抓起了先前脫手的劍。

少艾沒有動。

那把劍最後抹上了穆成林自己的頸項。

鮮血迸出很多,很遠,少艾早已躲開,再沒有濺上一點。

處于半隐退狀态的穆成林,淩雲山莊莊主就這樣死了,死在毒下,死于自殺。

少艾從他身上撕下半塊布條一下一下擦着軟劍,沒有任何人前來打擾。

山莊上下都太過安靜,好像莊主的死并沒有引起任何動亂,連下人們都不曾過來多看一眼。

“你這裏倒是很清閑啊。”聲音飄搖不知來處,少艾卻立刻鎖定了聲源。

一個灰色身影自空中飛躍而來,在她面前幾步遠處,背對着她,膝跪落地。

“說過不要背對着我。”少艾慢條斯理地将劍圍回腰間。

灰衣人站起,轉過身來,抽出口中叼着的匕首,在空中抛了幾下,吊兒郎當地走過來,“我也說過,不要讓我看到你虛弱的模樣。”

少艾嘴角略彎,“我很虛弱?”

“當然。”灰衣人一個閃身直接出現在她面前,匕首已插回腰間,同時速度極快地,眨眼便攬住她的腰身,向自己拉近,“你虛弱得令我忍不住想要......”

“想要怎樣?”少艾淺笑。

灰衣人試圖将他拉近的舉動滞在了中途,彼此胸口堪堪相距一個拳頭,呼吸相聞,卻再不能更進一步。

灰衣人目光不用下瞥,就能感覺到少艾的膝蓋頂在微妙處,令他再不能靠近半分。

他摸摸鼻子,笑了,扣住她後腰的手指微微用力,“這兒可是命門,能要命的。”

少艾的膝蓋也向上蹭了蹭,“這兒倒不會要命,頂多斷子絕孫。”

兩人目光交織,看似纏綿,實則充滿你進我退的碰撞沖擊。

半晌,灰衣人有些無辜地搖頭,“哎,其實這只是個誤會,我只是想說,你真是虛弱得令我心疼。”

幾乎同時,他撤回禁锢她腰身的手臂,少艾放下威脅他的腿。

灰衣人卻突然拔出腰間匕首向少艾身上一劃。

“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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