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青坊主
聽完賀茂保憲說的這些話後,鱗不由松了口氣。
“如果風險僅僅是這樣的話,試一下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她說道,“我對自己有信心,至于近藤老夫人……我會把其中的危險和她說清楚的,如果她依舊沒有改變主意,哪怕是在這一過程中出了什麽事,除非是我自己處置不當,不然我是不會為此歉疚的。”
這話聽上去有些無情,但确實是這麽一個道理。
賀茂保憲嘆了口氣,又問道:“你真的下定決心了嗎?我能問你這樣做的原因嗎?”
“還請賀茂君能助我一臂之力。”鱗說道,她并沒有回答賀茂保憲的第二個問題,而且她相信這位陰陽師不會追根究底。
“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多說什麽了。”賀茂保憲提起筆,迅速地寫下了一封舉薦信,“我只希望你能夠一切順利……無論你想要從近藤家得到什麽。”
鱗接過信,在道謝後離去。在走出賀茂家後,她沒有忘記抽出信檢查一遍,确定上面沒什麽問題後才放心地将信紙塞了回去。她所要做的雖然不是什麽危害平安京的惡事,但絕對不會讓近藤家的人高興,因為心虛,她還真有些擔心賀茂保憲查出些什麽在舉薦信上動手腳。
雖然她也有像役小角那樣的人類朋友,但人的複雜性和人與人之間的爾虞我詐還是讓她有些缺乏安全感。
‘這下子應該沒問題了吧。’她這樣想道。
憑借着賀茂保憲的推薦信,她被近藤家的侍從帶到了近藤老夫人的面前,老婦人端莊溫雅,似乎對鱗很有好感,一切似乎都如賀茂保憲所祝願的那樣順遂。
然而在她們将要簽訂正式的雇傭協定的時候,意想不到的情況發生了。
右大臣近藤時平忽然走了進來,在他的身後還跟着一個穿着寬大的黑色狩衣、戴着高高的尖頂烏帽、臉上擦了厚厚一層□□的男人。
“聽聞母親近日在尋找精通陰陽術的能人,我特意去尋了這位高手。”近藤時平說道,“這可是能得到道滿大人誇贊的能人呢。”
“可是……”近藤老夫人的臉上露出了為難的神色,“賀茂大人已經舉薦了人了啊……”
“這……”近藤時平也愣了一下,他知道道滿的本事,但賀茂保憲才是正兒八經的陰陽頭,兩者的舉薦哪一個更有分量,一時還真比較不出來。
“既然如此,自然是能者居之。”黑狩衣男人露出了一個古怪的微笑,“不知這位姬君可願意同我比較一下陰陽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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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比較,也需有個合适的由頭。”鱗冷冷道,“妄動陰陽可不是什麽好事,難道足下連這樣的道理也不知道嗎?”
“尋常的比試自然不能随随便便。”黑狩衣男人面色青白了一瞬後說道,“既然是陰陽師,自然該以式神的強大來判斷勝負。”
“對對對,自然是這個道理。”近藤時平忙不疊地附和道,事實上普通人确實常以這樣的方式來判斷陰陽師的強弱,畢竟不會有人覺得只能收服燈籠鬼的陰陽師會比能令酒吞童子臣服的陰陽師更厲害。
沒有式神的鱗:……
這就很尴尬了。
她正想着該用什麽說辭來賴掉這種愚蠢的比試,黑狩衣男人已經自顧自地拿出了一張紙人,召喚出了自己的式神。
那一瞬間,即便是沒有靈力的普通人也感覺到了強大靈力帶來的壓迫感。得到主人命令的式神在衆人面前顯現出了自己的身姿,那是一個哪怕以妖怪的标準來看也俊秀得過分的式神,他穿着青白相間的僧衣,戴着寬邊笠帽,手裏拿着沉重古樸的禪杖。
“這是青坊主。”黑狩衣男人難藏得意地說道,“這可是讓道滿大人都贊賞的妖怪呢。”
鱗曾經在妖琴師的集會上聽說過“青坊主”這一妖怪,他們安靜低調,又存有同級別妖怪間少見的憐憫之心,在他手下傷亡的妖怪比人類多得多,而且都是陰狠殘忍之徒。
據說他原先是一個虔誠的僧人,堕入妖道是為了證禪心、濟蒼生。
‘真是奇怪。’她在心裏想,‘一個心裏裝着天下人的存在會把自己束縛在一個人身邊嗎?’
那可真是真愛。
她看了看青坊主,又看了看那個黑狩衣陰陽師,無論她怎麽細心打量,都看不出兩者有什麽投契的地方。
“您的式神呢?”黑狩衣陰陽師擡着下巴問道。
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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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近藤家灰溜溜離開的鱗感到自己從來沒有那麽不甘心過。
這種不甘心,并不是所謂的“失敗感”那麽簡單。
硬要說的話,大概有那麽一點“虎落平陽被犬欺”的惡心感。
“輸給安倍晴明都比輸給那種家夥好啊。”她喃喃地抱怨道。
“咦?鱗是在叫我嗎?”
在回頭打招呼之前,鱗已經感覺到了今天鋪天蓋地的黴運。
半個時辰後,她坐在了安倍晴明的庭院裏,吃着他的式神做的糕點。
“原來是這麽回事……道滿大人推薦的人嗎?”安倍晴明一如既往地一邊敲着他的扇子一邊說道,“想必是了不起的青年才俊吧。”
“才不是這樣的呢。”鱗說道,“那可是能說出陰陽師的強弱由式神來判定這種蠢話的白癡呢。”
“如果他不這麽說的話,鱗和他就不會将式神當成比較強弱的方式了啊。”安倍晴明笑道,“說不定這是一個很聰明的人呢。”
“是狡猾才對吧。”鱗不滿道。
“唉呀呀,如果鱗這樣說的話,可就中了他的咒了啊。”安倍晴明說道。
“咒?”
“明明聰明和狡猾是一個意思不是嗎?”安倍晴明笑道,“鱗為什麽要特意辯駁我呢?”
“因為……”
“因為鱗對那個陰陽師存在厭惡之情不是嗎?”安倍晴明繼續說道,他說的明明是很無聊的東西,卻偏偏在他那不緊不慢的語氣下帶上了某種神秘感,“會有這樣的想法,就說明鱗中了他的咒了,這種咒雖然很普通,但能夠讓中咒的人很不愉快。”
“如果照你這麽說,嫉妒、憎惡、愛慕……豈不都是咒了嗎?”
“難道不是嗎?”安倍晴明反問道,“嫉妒、憎恨、愛慕都有讓人從人變成妖怪的力量啊……鱗難道沒有聽說過清姬的故事嗎?”
自然是聽說過的,清姬就是為了追逐愛慕的僧人将自己變成了半人半蛇的妖怪。
“即便你這麽說,我還是很讨厭那家夥。”鱗皺着眉說道,“真是的,我都多少年沒有那麽讨厭一個人了。”
當然這之中也有她在這麽多年間和人類少有往來的緣故。
安倍晴明的笑容不變:“這也是人之常情……有時候就連我也會中這些咒呢。不過,确實有些奇怪呢。”
“什麽?”
“如果那個人是真的那麽認為的,那麽他顯然是一個本領欠佳的陰陽師。”安倍晴明說道,“如果那個人不是那麽認為的,那麽他就是一個喜歡玩弄計謀的人……無論是哪種情況都不是能夠讓青坊主這樣的妖怪相随的呢。”
“誰知道呢。”鱗說道,“我們都不了解青坊主不是嗎?”
她确實也有過和晴明相似的想法,可又覺得以己度人這種事實在是太過于自負了。
“我也不能說自己完全了解他。”晴明嘆息道,“只是我曾經也見過他一面而已……”
“嗯?”鱗等着他的下文,“你覺得他是什麽樣的妖怪呢?”
“怎麽說呢……就像蚌一樣。”
“哈?”
“外在的殼子冷硬如石,內在卻無比柔軟,又或許是因為太柔軟了吧,反而能夠孕育出如同珍珠一般的意志。”晴明笑道,“如果他過去那麽多年都沒有改變,那麽現在也一定沒有變……會追随那樣的陰陽師,或許是有什麽特殊原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