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春秋
伍哲的工作跟生活都開始顯現出一種波瀾不驚的平淡味道出來了，現在他已經完全适應了這種朝九晚五的打工的生活，過得雖然平靜卻還不覺單調，大都沒有更高遠計劃的人總是會安于現狀的，像一頭只知道拉車不知道看路的驢子。其實，即使是平靜的生活在年輕人的手裏也永遠不會使之平靜地度過，或許也還不只是年輕人吧？！
人是不會變的，但時間會。
少年的時候，蕭若寒的個性像個男孩子，她天生就不喜歡大多數女孩那種柔弱腼腆的樣子，喜歡跟男孩子一樣爬樹翻牆，挖洞捉老鼠，總是傻乎乎地跟着他們滿山坡去瘋喊亂跑，從骨子裏就養成了一種随心所欲的野性，蕭若寒像個假小子似的度過了她那懵懂的少年時期。漸漸地，她這種缺乏約束的個性似乎也讓她有些困擾了，她那份女孩子的怕羞心理很怕別人再批評她的撒野的個性，也就開始懂得收斂着些了。待到後來，長大到進入青春期，不知道為什麽，張揚潑辣的個性突然就消失不見了，女孩子的天性顯露了出來，雖然有些遲了，但絲毫沒有顯出有什麽缺損，她也跟所有這個年紀的女孩一樣，變得敏感，溫柔，浪漫也多情……她也産生了少女的情懷，那個全靠想象來維系的唯美的世界滋養了她女性的溫柔和慈愛心腸。
成年後的她，眼神常常是深邃而難以琢磨的，忽而溫柔寬和，忽而嚴厲冷傲，她生性率真，偶爾粗枝大葉，豁達直爽的性格中帶點野氣。蕭若寒外表堅強，孤傲，但內心裏非常脆弱柔軟，她這樣的人其實一直都只是需要一個力，一種能幫她支撐她對世界、對生命的敬畏得過了頭的膽怯情感的力，她非常需要一種歸屬感，她無時不刻地都在尋找一種可依托的安全感。她本性真誠善良，在內心深處卻有些朝三暮四，那是一種尋找中的花心，她下意識地在各種人群中尋找那種歸屬感和安全感。她不在乎年齡，不在乎身份，不管學識、情趣，只要能帶給她那種她需要的踏實的感覺。
而那是一種怎樣的安全感呢？金錢？頭腦？健康？愛情？她說不清楚，只知道那只是一種感覺罷了，似乎她一直都在下意識地尋找着那個自己都不明所以的東西，那是一種明知道不存在，感情上卻仍還是需要着的尋找。也許她需要的，是一個能包容她的任性，能欣賞她的才華，能理解她的思想，能感受她的感情，能了解她的困惑的人，她在找的是一個能夠跟自己同呼吸的伴，能隐忍，知進退，共歡樂的伴。有了那樣一個伴侶，生活裏無論貧窮富貴，無論病痛苦難，她都有勇氣走下去了。
如果人生真的是一次痛苦的旅行，那麽也許我們每個人都需要找到一個心靈的伴侶同行，相扶相攜，兩個人在一起，就能夠把生活裏那些痛苦的結點變成一朵朵美麗的花。
其實蕭若寒要找的人怎麽會存在呢，她要的是一個既能服從于她又能讓她服從的人。她簡直是一個脆弱可憐的靈魂和一個聰明強壯頭腦在一個軀體上的矛盾産物。實際上，蕭若寒的這種需求是潛意識的，這種尋找也是無意識的，因為人們在大多數情形下只知道滿足感受得到的需求，而感覺不到靈魂深處的想望。所以我們經常能夠看到那些豐衣足食的人們那本是生活和樂的面孔上，帶着的憂郁茫然的眼神。
設計室裏的三個人之間的私人感情也是很好的，除了工作上的彼此擔待，相互間的稱呼跟交談方式也更随便起來，當然這也會讓他們彼此感到更親切了。
然而伍哲跟蕭若寒之間，也伴随着這種親密的同事之間的情感産生了另一種微妙的，毫無經驗可借鑒的，令人感到陌生又很喜悅的情感感覺。那感情若隐若現，而且散發出淡淡的迷人的幽香，那感覺似乎是真實存在的，待伍哲想真的抓住看個究竟的時候卻又什麽都沒有。可是他又真切地感受得到自己內心的感受，那麽甜美，令人陶醉，讓人只願意沉醉在其中。其實那是兩個內心都懷有着真正美好情感的人之間的默契，像是只在兩個人之間存在的某種磁場似的能量。
這種明明不可能産生的感情偏偏就産生了的感覺是奇妙的，迷亂了兩顆強壯又好奇的心。這樣情感的存在讓他們覺得工作和生活都變得格外有趣了，他們在這件事情上的态度也變得自私了，明明知道萬萬的要不得，竟也悄悄地保留下來了。這種暧昧的情感成了兩個人的秘密，是各自的秘密，他們兩個人相互之間也從未袒露過這種心跡，那感情只存在于各自的心裏，并不顯露出來，然而兩個人之間的談話和交流變得更随意也更容易了。
伍哲出于對蕭若寒那高傲難馴的個性的挑戰，便經常用玩的心态去嘗試冒犯她，他經常言語随意，不再恭敬禮貌，偶爾也過問她的行程安排，甚至休息日不會見面的時候也會問：“你明天休息在家幹嘛呀？”而蕭若寒總是肯乖乖地告訴他。蕭若寒也經常用自己的霸道蠻橫挑戰伍哲的耐性，她對伍哲無理任性，随意支使，有了煩惱便一股腦推給他讓他解決，伍哲也都欣然接受，彼此間的這種相處和交流反而讓彼此都感到舒服，覺得開心。然而他們并意識不到，他對她的縱容遷就和她對他的坦誠柔順對兩個人的關系來說那意味着什麽。
他們只知道自己每天都很歡喜地去上班，很高興在對方身邊做任何事。只要有對方在，在哪都是舒适的，有對方在，做什麽事都是有趣的。戀愛之所以有趣，是因為戀愛的雙方，一方面非常在意自己在對方眼裏的印象，另一方面也非常想了解對方是個怎樣的人，于是雙方都有意識地從各個方面美化自己，并且時刻在意着自己的表演效果。這是一個演員和觀衆都十分熱情的表演，怎麽會不有趣呢？！
伍哲早就忽略了蕭若寒的年齡，身份，家庭，把她當作一個小女孩一樣包容和愛護。兩個人單獨在一起的時候，從來不提對方的愛人和家庭，也不論年齡，他們很默契地把能橫在兩人之間的一切障礙都無視，彼此面對的那一刻，沒有家庭，沒有孩子，沒有金錢地位，甚至沒有未來，只有彼此。他們把他們跟現實的一切都分割開了，每天總有那麽一小段時光是非現實狀态的，那種心照不宣的默契，那種似有似無的淡淡的愛的方式非常有魅力，讓人只想多感受一些，希望那感覺再明朗一些，兩顆心每天都在這種追逐中愉快地蕩漾。
愛情的情愫的确是在他們倆各自的心裏産生了，雖然彼此并沒有明确表達出來，但是不必了，兩個人都很聰明，他們的心已經發覺那感情的存在了。他們盡量忽視它，起碼表面上裝作不知道或不承認它的存在，為了保護那份非分的感情，為了保護各自現有的生活狀态，他們把日常的所有行為盡量合理化。他們掩耳盜鈴似的認為，不坦白便不存在，自私地想着我只在誰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偷飲一點點這甜美的甘露，只飲那麽一點點，然後，再飲一點點，他們一廂情願地相信這對任何人都是無礙的。
其實人在面對別人時所表現出來的态度無非是要釋放兩種訊息，要麽是希望對方也跟自己一樣，用我這樣的态度來對待我；要麽就是希望對方完全按自己要求的去做。
自私的行為會令懦弱的靈魂也跟着變得自私。
伍哲是忙碌的，對于任何一個一方面需要用心工作，另一方面還要應對兩份感情的人來說，身體跟精神都是忙碌的，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消逝掉了。而伍哲仍讓自己的重心游移在兩個女人之間，并還沒有産生立刻就去解決的責任意識，他任由自己的感情支配着自己的心跟行為，完全不采取任何主觀意識去限制和阻礙感情的任意馳騁。伍哲太年輕了，他只顧着滿足自己內心的喜悅跟想望，那其中或許還有些微的自豪感，以至于伍哲完全忽略了造物主的感受，也許他還顧不上去體諒除了他自己以外其他人的感受呢。
每次跟李萱的約會，伍哲變得越來越不那麽期待，也越來越不那麽熱心了，他們倆經常是兩周才見一次，有時候李萱來，有時候伍哲去，随便逛逛街，吃吃東西而已。從表面上看伍哲心裏的那個感情的小秘密對他跟李萱的相處并沒有産生明顯的影響，他跟李萱相處的時候親密還是很親密的，也相互關心，經常發短信通電話，只是對于伍哲來說，這種交往已經不那麽心馳激蕩，也不是那麽必需的了。而李萱自從跟伍哲訂婚之後，她對伍哲則是越來越依賴，越來越熱情了，她的感情世界裏只有伍哲了，她的思想裏，她未來生活的藍圖裏也是只有伍哲的。如果說李萱對伍哲的感情在慢慢升溫中，那麽伍哲對李萱的感情雖然不至于降溫，卻也沒有變得更熱情，只能算是維持在一個恒定的溫度上吧。
伍哲那平淡的日常生活狀态下面，暗流洶湧，正迷亂着的伍哲還并不知道，造物主是決對不會允許任何人以任何方式挑戰他的權威跟規則的。
炎炎暑退，秋夜見長。
最近伍哲過得很不遂意，讓他的煩躁情緒一再升級。先是袁總從客戶那裏帶回來一塊韓國同行設計的量産樣品，交給設計室要求仿制。伍哲看那樣品，色彩跟紋樣都沒什麽特別之處，只是織物的組織結構複雜些。袁總說市場對這款産品的興趣非常大，他要設計室能盡快地仿制出一模一樣的設計紋樣跟組織結構的意匠圖出來，這種工作無疑伍哲是最适合的了，蕭若寒便就把這差事派給了伍哲。這項任務從技術上講，對于伍哲來說原本也沒有什麽大難的，只是費些時間跟精力，細心些辨識出每一個組織結構再記錄下來也就是了，只是為難在工藝上，首先一樣的紗線就是無處尋來的，袁總說是用車間現有的條件弄，用車間裏的紗線且不說顏色問題，就是紗線種類、型號跟性能也距樣品相差很大，當然也會造成織物的經緯密度跟樣品也是根本無法保證一致的，密度變化，紋樣就一定也跟着變形；其次是後續整理跟加工工藝的流程也是無法從這塊樣品上解讀出來，伍哲勉強織出來的樣品經過車間的後續處理之後，拿出來的東西很是僵硬，根本沒有人家那塊布柔軟的手感和和諧的組織結構的銜接，當然，因為對該仿制産品外觀的失望也省略了對其各項性能的測試，一模一樣的高仿簡直要變成了無稽之談。
袁總手裏擺弄着試織出來的紋樣變形、外觀跟手感都很粗糙的布樣，聽了伍哲諸多解釋之後，雖然沒說什麽，表情跟态度上倒是表現出了對伍哲專業能力的懷疑，明顯把伍哲從專業立場的解釋完全理解成了用賣弄專業推脫責任，這讓伍哲在心裏叫冤不疊，卻也無從申述。
接着就是伍哲提交了幾份精心又耗力設計的作品都被客戶否決了，還落得業務部好大意見跟埋怨，最可氣的是蕭若寒這一次并沒有站在他的一邊，而是跟業務一起否定了伍哲的設計構思。平白的遭受責怪又無處發洩讓伍哲一時間從內心裏對所有人都怨憤不已。
年輕的心，總是滿滿的向外的力，還不大懂得掌控着些，讓更多的力去作用于內心才是最好的。人通常是怎麽做都不能改變別人固有的想法的，能改變的就只能是自己，其實人的一生就是不斷地跟自己談判的過程，跟別人無關。
9月底，伍哲意外地接到了周立剛打來的電話，說是要招待客戶來大連玩三天，請求伍哲給做做向導。伍哲跟周立剛的交情雖然僅限于一頓飯的程度，但因為周立剛對李萱一往情深，所以伍哲跟周立剛之間的關系除了那種本能的戒備跟攀比的競争意識外，感情上倒是并不覺得陌生。伍哲對于周立剛這突如其來的請求顧慮頗多，比如說，伍哲隐約的是知道周立剛的生活水準的，他有點擔心周立剛來大連招待客戶旅游，從住到吃到游包括休閑娛樂，怕都是自己沒經過沒見過的高檔場所和消費方式，伍哲一方面怕露怯丢人，另一方面也确實擔心自己的水準招呼不了人家，有負所托，搞砸了人家周立剛的待客籌謀。
更何況伍哲最近的心情總是不大暢快，以他現在這郁悶的心緒也實在是沒什麽精力去應酬周立剛的差事。除此之外，國慶假期間伍哲也确實有工作需要加班，當然請假也不是不可以，但有了周立剛這麽個事，伍哲倒寧願在公司加班過節還更好些。
利弊的權衡在伍哲的腦中是瞬間完成的，于是伍哲立刻滿心抱歉地告訴周立剛，他将出差，非常遺憾不能盡力。他還非常誠懇地表示如果周立剛願意，伍哲可以請他的朋友代勞。伍哲這是打算把這件棘手的事再經過一道程序來化解，他既想表達出熱情的态度跟非常願意效勞的意願，又想避免這項任務将會帶給他的尴尬和自己的被動立場。他覺得提出讓朋友代勞的建議應該是非常恰當的了，因為他一方面考慮着，如果勞駕猴子代替他去，那麽效果上也等同于勞駕伍哲，能充分表達伍哲盡力而為的意願跟态度，另一方面，如果猴子露怯丢了人卻可以不必算在伍哲的頭上了。
在感謝了伍哲熱情周到的态度之後，周立剛表示并不願意勞駕陌生人，然後他非常紳士地問伍哲，是否可以請李萱代勞。這個非常合理的建議經周立剛非常禮貌地提出來之後，便令伍哲有種想撞牆的沖動了。伍哲在心裏罵開了：“奶奶的，你小子繞了半天的舌，合着是在這兒等着我呢。”這下，伍哲又開始十分懊惱剛剛謊稱自己出差的托辭了，如今要收回已經是來不及了，他也只能非常大方地同意周立剛的建議，并且還得熱情地表示出他非常希望李萱跟周立剛的游山玩水能夠快樂盡興。
放下電話的伍哲對着牆坐了半天，十分糾結這頭是撞還是不撞！最後他對李萱還抱有的一線希望，得以暫時挽救了他的腦袋。李萱現在并不在大連，時逢十一國慶假期，又趕上了她姥姥的生日，李萱便早些跟導師告了家，提前回家過節去了。伍哲在內心裏希望着李萱也能拒絕周立剛的請求，倒是很願意看到誰都不去管那小子，就讓他自生自滅去吧！
然而伍哲畢竟不是一個愛耍心機的人，他沒有私下裏打電話去左右李萱的想法，在這件事上，他能夠尊重李萱的決定，因為他對李萱有足夠的自信。果然不出伍哲的預料，他撂下周立剛的電話還沒超過五分鐘，李萱的電話便打來了。李萱跟他坦言她沒有足夠的理由拒絕周立剛的請求，并且表示她能理解伍哲撒謊的苦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