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外面
并不很澄明的陽光下的一切都顯得柔和而且含蓄，火車飛馳着，城外的綠樹顯見出多了起來。
自古江南就是富庶之地，因而有大量人跟動物在此繁衍生息，沿途所見多是樹、田、河、船，還有白牆灰瓦的房子，很有水鄉人家富足且自在的生活情趣，并看不見東北或西北那番遼闊得荒涼的美景。
蕪湖的火車站跟所有小城鎮的火車站一樣，忙亂而且喧鬧。中國歷史上從出現火車開始，國人就養成了一種急、趕的習慣。不論是旅行還是公出，也不論手裏的車票是不是有座位，時間是不是充裕，反正人們的雙腳只要站在火車站的勢力範圍內，就馬上變得忙亂起來，似乎不擠不趕就搭不上車似的。甚至是送站的人都是神色緊張的，心情煩躁的，說話粗聲大氣的，對孩子的耐性還不如對待行李。那是一種身不由己的節奏。
是什麽讓人們生活得這麽不安寧呢？如果僅僅是因為遺傳下來的習慣也不足以讓人們生活得如此慌張吧？
走出蕪湖的火車站已經是傍晚5點鐘了。兩個人中午在車上吃得簡單，這會都已經餓了，何華勇拉着伍哲在出站口東面一排賣小吃的小店裏吃了晚飯。伍哲發現，南方人其實是不大講究排場的，随随便便的路邊攤，只要是方便就可以用來打發一頓，并不介意是不是丢面子，是不是應該講究些地主之誼，請外來的朋友體面地吃飯，這些伍哲也只是想想而已，并不覺得不能适應。晚飯後，天色已然暗了下來，兩個人打車去酒店跟楊副總彙合。
蕪湖是座小城，從上海來的伍哲，帶着大城市人的優越感審視着這座在奇瑞車廠誕生之前尚無人知曉的城市。
如果把上海比作一個財閥巨鱷，那麽蕪湖可以算作是個謙虛內斂的小企業者。
蕪湖的地理位置依山傍水，位于市中心有一個叫做“鏡湖”的美麗景觀跟繁華熱鬧的步行街一起把自然景觀跟人文景觀和諧融合了。讓人的精神既能感受到自然界的恬淡也能夠享受到人力創造出來的便捷跟繁榮。跟上海比，蕪湖有更亘遠的歷史印記，她的存在可以追溯到240萬年以前，她也有更豐富的自然資源和更質樸的城市文化。蕪湖跟中國千萬個其他的中小城市一樣，建立和發展着自己的成長軌跡，積極向上，勤懇樂觀，雖不是更大更強，至少民衆是安居樂業的。
酒店離火車站到不算遠，出租車并沒有行駛多長時間，便在一個小廣場前的酒店門前停下了。房間早就定好了，伍哲跟何華勇同住一間，條件比上海的錦江之星又好很多，伍哲覺得滿意又開心。
除去身體經受的奔波之外，從精神上講伍哲今天過得倒是輕松的。然而，兩人剛剛安頓好，楊副總便敲門走了進來，手裏拿着一堆資料，說是要交代幾個事，這分明就是開會的架勢。這節奏讓伍哲開始對明天的見面會緊張起來了。
楊副總跟他們交代行程安排，交代會議主旨，也溝通了過程細節，也給伍哲提出了幾項要求，并且提醒了他幾個注意事項。開完會，已經是晚上11點多了。
伍哲趕快洗了洗，倒頭就睡，他已經很累了。
第二天一大早，伍哲就被何華勇叫了起來，按照楊副總的交代，兩個人認真地梳洗打扮一番後下樓吃早餐，之後回房間帶上見面會用的所有材料，三個人一起下樓出發了，伍哲看了看表，8點半還不到。出了酒店門便有一輛別克商務車等在那裏，這架勢讓伍哲開始思量自己是不是個自己都還不知道的了不起的人物呢？！
開車的司機是個年紀跟伍哲差不多大小的瘦小的男人，穿着白襯衫，看上去幹淨而且機靈。車是楊副總車廠的朋友派來接他們的。
幾個人先是來到座椅廠，接上座椅廠的三位不大年輕的設計，然後往西去車廠。
車廠大門前，幾個人下了車，只有何華勇跟車進了廠區。伍哲跟着衆人站在廠區門外，楊副總跟座椅廠的幾位設計聊着天，伍哲站在旁邊陪着，心裏十分奇怪，不知道大家為什麽站在這裏。大約20分鐘後，何華勇手裏拎着幾個吊牌跑了出來，原來大家在等何華勇去辦理入廠的許可證。
廠區內很大，卻不顯空曠，有很多的建築，挺新，但都不高，環境綠化很好，只是不見太高大的樹木，這是一個新建的工廠，是一個非常年輕的汽車生産企業。
何華勇帶領大家向一棟不大的建築走去，那是設計人員專用的場所。建築并不大，大廳也不顯氣派，但非常整潔、安靜。
設計樓門口有一位40多歲的男人等在那裏，他就是楊副總的朋友，叫劉碩。劉碩身材高挺，外貌氣質上很是帥氣，穿着一身休閑西裝，帶着眼鏡，言語随和且文雅。楊副總走上去跟他握手問候，把身邊幾位同行的人一一為他做了介紹，劉碩對每一位客人都表現出了非常重視也非常地尊重，這其中也包括伍哲，伍哲當然明白，他得到的這份尊重完全是出于對方的教養而非自己的成就。劉碩帶着大家上樓來到一間會議室裏，請大家坐下稍等，楊副總跟劉碩一起又出去了。
不一會，劉碩拿來兩個畫架交給伍哲，溫和地說：“這兩個架子是給你用的，你現在就可以開始做準備了。”
“好，謝謝！”伍哲站起來打開自己的寶貝包裹，開始做準備。親身經歷的這一系列的商務氛圍刺激了伍哲的表現欲，這會他反而急于站在人們目光的焦點上，樂于承受關注了，他也不覺得緊張了。
車廠方面來參加見面會的除了劉碩還有兩男一女兩位設計，都四十歲上下的年紀。再加上座椅廠的人，和自己人，對于伍哲來說，他的聽衆也就有八九個而已。
先是楊副總做一個簡練的開場白：“非常感謝奇瑞車廠的設計室給我們這個機會在這裏做這個展示，也非常感謝在座各位的參與，我可以保證我們今天帶來的産品是你們之前沒見過的，而且對于你們的産品研發也一定能夠有所幫助的。我先請我們公司的設計給大家展示一下産品和講解一下設計理念，然後再由我解答你們顧慮和關心的問題。”楊副總示意伍哲開始。
伍哲站起身來走到自己畫架前，展板還處于折疊狀态，什麽圖文都沒有顯露出來。
“大家上午好！”伍哲說：“我叫伍哲，今天想跟大家展示幾款公司的概念性設計産品。我們公司多年從事車用紡織品的研發和生産工作，就今年伊始公司的新産品研發就有60多種，無法在短時間內一一呈現給大家，所以我設計制作了一個樣品展示和說明的文件，希望能給大家對我們公司和産品的了解提供幫助。”說着伍哲示意何華勇把他制作的産品展示文件發給大家。伍哲留意到，在座的人對伍哲的這項準備頗為意外，稍顯期待地等待大勇派發文件給自己，而接到文件的每個人都比較驚喜且認可裏面的內容，很認真地在看伍哲做的這份圖文并茂的說明文件。
伍哲接着說：“什麽才是人們最想要的産品，什麽才是人們願意花錢買回家的？”伍哲打開了展板第一個折線，露出一幅完整的圖文并茂的圖畫，上面明顯有兩個字——幸福。他接着說：“對于這個問題，一萬個人可能會有一萬個答案，但是不管你買了什麽樣的産品回家，最終你想要得到的其實都還是——幸福！雖然幸福的标準對于每個人來說是不一樣的，但作用在每個人的內心，感受起來都是一樣的，那是一種喜悅的滿足感。對于我們大多數的普通大衆來說，家庭是幸福條件的重要組成成分之一，家庭從物質和精神兩方面能夠滿足人們生存所需。所以市面上諸多的産品也都出現了家庭版的概念，咖啡機有家庭版，健身器材有家庭版，電腦和電腦軟件也有家庭版，汽車行業也不例外。家庭理念的設計是我們汽車行業裏比較重要的一個車型劃分，針對這一主題，我們公司的設計也設計出了系列産品。”伍哲繼續打開第二個折線，這樣便完整地展示了他的第一個主題——家庭。
表面上看，我們是生産布的，我們的客戶就是買布座椅廠；座椅廠是專門給車廠提供座椅的，那麽車廠是座椅廠的客戶，但事實上是怎樣的呢？事實上，我們所有人的客戶其實就只有一個，就是汽車的消費者。就是使用布、使用座椅、使用汽車的人。對于大部分人來說，車就是第二個家，座椅則是這個‘家’最重要的家具。
這幾款設計的視覺效果，和外觀風格都屬于那種溫馨、細膩的家庭舒适感，而且兼顧了高級轎車需要的高貴、沉穩的格調。由于這款産品織物結構設計得科學而緊密，而且緊實的紗線密度也能起到很好的拒油拒污的效果，最重要的是，我們依靠這種多種織物結構組合在一起的方法，只用普通的紗線就有效的達到了耐磨損，抗拉伸，拒油污，防曬不易燃的物理性能的要求，這樣就大大降低了成本，也符合家用轎車經濟實惠的市場需求。在織造工藝上能夠實現順利流暢，能大大節約時間，人工和檢驗流程，進而能夠有效地節約成本，所以在價格上是很有優勢的。
伍哲的第二個主題仍是“科技”，第三個主題更改為“個性”。因為他覺得個性這個主題能夠涵蓋的內容更寬泛，可以是時尚動感的，也可以是有時代感有創造力的，當然也可以是傳統文化或自然資源類的，這樣伍哲就可以把那些他非常喜歡卻無法歸類的産品都劃分到這個主題下。
他也分別介紹了貼在展板上的布樣的設計理念和使用特性……
伍哲準備充分，演講節奏不急不緩，展板的設計圖文并茂，視覺沖擊力強。一向并不善言談伍哲自己竟也驚異于自己的演講水平，他不但表述流利順暢，而且思路清晰，邏輯合理，感性跟理性結合，非常有說服力，他不像是在展示産品，這氣勢到很有推銷的效果。
差不多20分鐘後，伍哲坐到了位置上。他看着和聽着楊副總在前面的講話，但幾乎什麽也沒聽到，只是一直在緊張地回憶剛才自己展演的過程和細節，思考着有沒有疏漏或者不妥。一路審思下來，伍哲對自己的表現是滿意的，他覺得他不能做到更好了，于是他便稍稍安下心來。但他一忽又緊張起來，內心猜想着回頭楊副總或者何華勇會給他一個怎樣的評價呢？
會議室的交流之後劉碩和另一位設計帶領大家來到一樓，走進大廳門口左側的一個房間裏，那是一間新産品研發工作室，并不對外開放，而且謝絕拍照之類。這裏的氣氛倒是輕松的，他們允許大家随意走動，只是伍哲在裏面并沒看到太多感興趣的東西，只對一個模型比較好奇，那是一輛轎車車模的雛形，大小跟真車一樣，只是材質是石膏或者泡沫板之類的，外形粗糙而且也不完整。
從設計樓出來，差不多是午飯時間了，楊副總邀請大家一起去酒店吃飯，而劉碩要請大家去車廠的食堂吃，但座椅廠的兩位客人在今天早上上車前就跟楊副總打過招呼，他們中午有約了重要的客人，需要按時返回工廠。所以面對兩方面合作夥伴的邀請，座椅廠這兩位設計真是手足無措，只能滿臉歉意執意要告退。其實楊副總也考慮到伍哲的返程車票時間是今天傍晚，在南京上車，算算時間挺緊的，便順勢也帶着伍哲和何華勇仍坐上接他們來的車跟座椅廠的人一起離開了奇瑞車廠。
會面終于結束了，而這一番折騰之後得到了怎樣的結果在伍哲是無從定論的。在回酒店的車上伍哲回憶着剛才的拜訪過程跟一些細節，他發覺，他的展演其實就是整個見面會的重要部分。
回到酒店，楊副總請他倆在附近的一家大飯店吃蕪湖特産魚，因為蕪湖位于中國安徽省東南部，青弋江與長江貫穿境內，因此，蕪湖的水産特別豐富，除了豐富的魚類，蟹也非常美味。
席間，楊副總帶有欣喜地肯定了伍哲的表現，也表明了意外之感和感謝伍哲做出的那麽多的工作，稱贊他表現得比所有人預料的都要好。這一刻伍哲覺得這一切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楊副總還需要在蕪湖留兩天，以便跟蹤這次會面的效果，而伍哲跟何華勇在蕪湖的任務已經圓滿完成了，下午便可以各自返程了。午飯後，何華勇送伍哲坐上去南京火車站的汽車，從那裏他要搭乘傍晚5點半去大連的火車。
外面的世界雖然精彩，但離開3天了，伍哲想回去了，那是一種回家的感情。這裏距離大連确實太遠了，他差不多要坐一天一夜的火車，他又要開始奔波了，但是伍哲無所謂，這一切都是他沒經歷過沒見識過的，他覺得這過程都挺新奇，挺有成就感，挺有趣的。
明天下午他就可以躺在大連宿舍裏自己的床上了，想到這些，伍哲感到人的創造力真是太強大了，比候鳥的翅膀更有效率得多了。
昨天的晚睡，今天的早起，再加上整個上午緊張的工作，和之後的趕車，伍哲經歷了他長這麽大以來最緊張，最勞累的一天。他躺在開往大連的火車卧鋪上，回憶着他在車廠會議室裏的展演過程，回味着楊副總對他的稱贊，他感慨：工作的樂趣大約就在于這些吧——付出之後的回報，那是一種讓人感到滿足的成就感。伍哲在心裏隐隐地希望，如果楊副總能在蕭室長跟前稱贊稱贊他，能讓蕭室長了解到他的表現，那麽伍哲就再無所求啦！
想着想着，他愉快地睡着了——
陽光，原野，哐當——哐當——
車窗外的風景飛馳而過，車廂裏坐着百無聊賴的伍哲。
“我在火車上，往大連回了。你在哪，在幹嘛？”伍哲跟李萱發短信，想問問她面試的情況。這幾天伍哲一直在忙，他幾乎沒有時間想起李萱的事來。
“我也在車上，回長春，快到了。”李萱回複得挺快。
“面試咋樣？考啥了？出來結果了麽？”伍哲問。
“結果沒出，過兩天能通知。考的項目有筆試，英語面試和綜合面試。不難的，只要通過國家線，發了面試通知基本沒什麽問題，都是大老遠的跑來的，他們不會随便折騰我們玩是吧？”李萱說。
“就這些也用不上三天哪？”伍哲問。
“還有體檢，政審和心理測試呢！”李萱說。
“呀，這麽麻煩，看來碩士比學士是高級哈？！”伍哲說。
“你那邊怎麽樣？還順利麽？”李萱問。
“我出馬，當然所向披靡——”想到楊副總的評價，伍哲感到很驕傲。
“滴滴——，”伍哲又收到一條短信，猴子發來的：“老兄，噩耗，下個月13號畢業論文答辯，答辯後上交論文材料，系裏審核後發畢業證！請節哀！”
這可真是個噩耗，伍哲登時呆住了。算算從專業課老師布置論文任務到現在一個多月了，伍哲一直忙于找工作，幹工作，他從來沒認真考慮過論文的事啊！換言之，畢業設計從來就沒在他的日程上呆過。但顯然系裏并不懂得體諒伍哲的忙碌和辛苦，已然把交作業的日期無情地定下來了。伍哲感到又一個壓力重重地壓下來了——
別慌別慌，伍哲盡量讓自己的腦子恢複思考能力，想想接下來要怎麽做？拟題目、查資料、做設計、大量的文字堆積……除了這些，那麽公司那邊的工作怎麽安排呢？要跟蕭室長商量麽？這些想法讓伍哲陷入深深的苦惱中了，沮喪的伍哲重新把自己重重地扔在了床鋪上。
咣當——，伍哲被火車颠簸了一下。謝天謝地，這救命似的一颠，一個靈光從伍哲的腦中閃過，他興奮得幾乎要跳起來了。他有主意了，他的畢業論文不是已經做好了麽？就在那行李架上啊。一切都是完整的，幾乎不需要再做什麽了，而且伍哲偶爾也考慮過怎麽跟寝室的哥們們吹噓自己的這趟差，現在不用吹了，在答辯現場直接演示得了，賞他們個目瞪口呆。一想之下伍哲幾乎要高興得大笑了，他對畢業答辯現場幾乎有些迫不及待了。老天對他真的是太好了，他自願加班工作，努力做到完美，原來都是為自己在做的呀，他沒想到付出後的回報來得這麽快這麽及時。你在任勞任怨地付出的同時，誰知道那不是為自己在辛苦的？
接下來的旅程是輕松而且非常愉快的——
跟長江流域溫潤的氣候相比，大連可就沒那麽暖和了。伍哲扣好衣扣，背着抱着自己的兩個包，向公交車站牌走去，要回到宿舍他在中途還需要倒一次車。伍哲不禁苦笑，這跟上海和蕪湖的待遇可有點天差地別了。
再次回到那因熟悉而感到舒适的陋室，伍哲體會了那句俗語：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就連陶江也給他一種家人的溫暖感覺。其實人是靠感情生存的動物，所有的外物追求，都是為了情感的安頓，心安的地方就是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