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真心
黑木崖下的小鎮,與他們離開之前別無二樣, 江雲樓卻在這樣的平凡中聞到了一絲絲不尋常的氣息。
風雨欲來。
如東方不敗所說, 他們不在的這段日子裏, 黑木崖上的确發生了什麽。他輕輕撫着手中的暖玉,微微出神, 而此時,馬車已經悄然停了下來。
“喵嗚!”
車上的小奶貓身子一歪,撞在江雲樓腿上, 得到了大貓面無表情的一瞥。
小奶貓甩甩腦袋, 微弱的喵了一聲, 又慢吞吞地爬了起來。
東方不敗從外面掀開車簾,提醒道:“下車, 今晚先在這裏睡一晚, 明天再上黑木崖。”
竟然不是立刻上山……江雲樓感到有些意外, 卻還是點了點頭, 他抱起小奶貓,走下了馬車。大貓輕輕一躍, 穩穩地跳下馬車, 跟在江雲樓身後。
這兩只貓, 正是陸家大宅裏那一對幸存的母女。胡鐵花很喜歡貓,自己也長了一雙貓兒大的眼睛,卻是個四處流浪的不安分性子, 他自認養不了這些貓貓狗狗,就希望有人能帶走它們, 好好給大貓養傷,在高亞男反複表示枯梅師太不喜歡她養貓之後,江雲樓便順手帶上了大貓小貓。
客棧是日月神教旗下的客棧,他們似乎早已得到了消息,客棧早早的關上了大門,拒絕任何客人入住或吃飯,直到東方不敗一行人到來,掌櫃的才親自領着幾個小二打開店門,将他們恭恭敬敬的迎了進去。
夕陽西下,老舊的客棧在這個時候也顯得別有韻味。
江雲樓跟東方不敗、桑三娘簡單的吃了晚飯,就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間好好休息,畢竟連着多日奔波在路上,每個人都很疲憊。
江雲樓進門前,桑三娘忽然叫住了他:“小江。”
江雲樓停住腳步,疑惑的“嗯”了一聲。
桑三娘說:“貓給我吧,我幫它們洗個澡。”
江雲樓不疑有他,拎起地上大貓的後頸,把大貓小貓一并抱給了桑三娘。的确該洗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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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貓斜視桑三娘一眼,倒也沒有掙紮,反倒是小貓,不安的在桑三娘懷裏拱來拱去,時不時的喵上一聲。
“那你早點睡,明天起早上山。”
江雲樓微笑道:“桑前輩也早點睡。”
他關上了房門。
桑三娘輕輕嘆了口氣,身後就有一片紅色的衣角一閃而過,正是方才第一個進了房間的東方不敗。
東方不敗幽靈一般悄無聲息的下了樓,桑三娘趕緊跟了出去。
待走出客棧,東方不敗才開口道:“你女兒喜歡養貓麽?”
桑三娘哪裏敢說不喜歡,忙道:“她很喜歡。”
東方不敗滿意的“嗯”了一聲:“他身體不好,平時要靜養,不适合養貓,你女兒既然喜歡,就交給她養着吧。左右是從她家裏帶出來的,與她也算是有緣分。”
“是。”
東方不敗看了眼黑木崖的方向,身形展動,人已輕飄飄的走出了數丈,桑三娘立刻施展輕功跟上,她全力追趕,卻還是要東方不敗時不時停下來等她一會兒,心裏暗暗苦笑。
今晚本是可以直接上黑木崖的,可教主不知道有了什麽打算,白日的時候刻意放慢了行程,到了黃昏時才到達黑木崖下的城鎮,又下令休整一晚再走。
更奇怪的是,他們兩個現在是背着江雲樓偷偷出門的狀況——還帶着兩只貓。
桑三娘一頭霧水。
不過教主的心思向來難測,或許是有了什麽臨時的打算也說不定。
黑木崖的半山腰上,有桑三娘的家。
洛明與程英正在庭院裏放着風筝,周圍有兩三個仆人親自守着,大約是怕他們玩着玩着,就忽然磕着碰着了。
“英兒,你的燕子飛的太低了!”
程英有些為難道:“哥哥,天黑了風大,我們別放了……”
“再放一會兒,你看,你看我的馬——”
這小小的一對兄妹,年紀不大,性格卻已是截然相反的模樣。桑三娘站在屋檐上,含笑看着自己的一雙兒女,忽然出聲道:“明兒,英兒!”
兩個孩子猛然擡頭,就看見桑三娘正站在屋頂上,慈愛的看着他們。
“娘!”
“娘!”
桑三娘剛剛跳下屋頂,就被兩個撲過來的孩子撲的倒退了半步。她笑呵呵的将懷裏的貓兒放下,抱住自己的一雙兒女,嘆道:“長高了一點。”
而那燕子和飛馬,則是晃晃悠悠的挂在了庭院外的大樹上,仆人們愣了片刻後,趕忙跑過去“救援”那兩只風筝。
東方不敗冷眼看着庭院中的一家人和樂融融的模樣,神色無悲無喜,一雙幽深的眼眸更是波瀾不驚。
他忽然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他和童百熊一起将父母下葬的那一天,天氣晴朗,陽光明媚,他跪在父母的墳前,也是這樣無悲無喜的神色,連一滴眼淚都沒有掉下。
他沉默的在父母墳前跪了許久,然後和童百熊一起去了黑木崖。
從那一天起,他沒有了父母,沒有了軟弱,沒有了眼淚。他在日月神教裏摸爬滾打,不斷的立功,一點一點往上爬,随着手中握着的權力越來越多,他的心腸也變得越來越硬,疑心也變得越來越重,除了曾經對他伸出援手的童百熊,他變得無法再信任任何人。
他以為他會一輩子冷心冷情,一直一直冷下去。
直到某一天,他發現他的內心開始渴求一絲溫暖。
這或許就是上天降給冷血之人的懲罰吧。讓一個無法信任別人的人,去渴求別人的一顆真心。
實在是諷刺。
天已暗了。
東方不敗悄然出現在一座四進的院落裏。白牆黑瓦,庭院裏種滿了牡丹,比起黑木崖上的大多數建築,這裏更偏向精致與溫婉,仿佛圈養着金絲雀的精致牢籠。
一扇雕花木門被人推開,一身着粉裳的女子從屋中走了出來。
她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院門的方向,嬌俏的臉上浮現一絲薄紅。她迫不及待的想要與人分享一個喜訊,卻又因着自身的處境而顯得憂心忡忡。
“你在等誰?”
女子吓了一大跳,她猛然回過頭,看見了不知何時出現在庭院中的紅衣男人。
她的眼睛驀然睜大:“教、教主……”
這個人,正是“閉關”多日的東方不敗。
東方不敗只是背着手站在院中,靜靜地看着她,也不出聲催促。
女子額上冒出細細密密的冷汗,一張臉更是瞬間便褪去了血色,顯得蒼白極了,她在東方不敗平靜的視線中沉默許久,才勉強露出一個讨好的笑來。
“教主,您終于出來了。”
東方不敗在黑木崖上消失了很長一段時間,對外的說法是閉關練功,雖然也刻意放出了他其實不在黑木崖上的消息,但後院的女人顯然是不知道這回事的。
她強撐起笑容,上前兩步,親昵的挽住東方不敗的胳膊,卻被冷淡的揮開。
女子後退兩步,臉上的表情僵了僵。
是了,教主又不是那個人,他對後院的女人向來都是這樣冷淡的……
“妾逾越了。”
她的眼中閃過一絲決絕,重新堆起一個嬌媚的笑臉,她讨好道:“教主幾乎沒有來過妾的院子呢,妾這裏剛好有一壇好酒,還請教主賞臉喝一杯。”
說着,小心翼翼的看了東方不敗一眼,出乎意料的,東方不敗這次沒有拒絕,他只是沉默的邁開步子,走進了女人的房間。
女子最後望了一眼院門的方向,心中祈禱那人千萬不要選在今晚過來,提起裙擺,輕手輕腳的走入了房間。
她親手為東方不敗斟了一杯酒,恭恭敬敬的端到東方不敗手邊。
後院的女人對待東方不敗,無一例外都是敬大于愛,她甚至不敢親親熱熱的叫上一句夫君,她面對東方不敗時,叫出口的永遠只有一句疏遠的“教主”。
尤其是任教主“不告而別”後。
她是任我行送給東方不敗的小妾之一,早年還偷偷往任我行那裏遞過幾次消息,雖只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但至少表明了她忠于任我行的立場。
她是任我行的人,曾經是。
任我行不在後,她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活在恐懼之中,她非常害怕東方不敗會殺了她,她甚至十分篤定這一天早晚都會到來。
但一天過去了,一個月過去了,一年過去了……東方不敗卻再也沒有踏足過他的後院。
她成為了被東方不敗遺忘的七個女人之一。
她心底,其實是暗暗松了一口氣的。
“教主,您嘗嘗這酒,據說是西域出産的好酒呢。”
東方不敗接過她手中的酒盞,淡淡看了一眼,薄唇輕啓:“暖情酒,的确是好酒。”
她手一抖,酒盞被她自己打翻在地。
酒水灑在東方不敗的紅衣上,暈出深色的痕跡,東方不敗卻恍若未覺,他看也不看驚慌失措的女人一眼,語氣平靜的令人毛骨悚然:“你有孕一個月,懷的卻不是本座的孩子,為了不牽連情夫,你今日只能選擇勾引本座,再隐瞞月份将孩子順利生下。是不是?”
女子哆哆嗦嗦的跪下,面如死灰:“妾……妾死罪,還請……還請教主放過他,饒他一條性命……”
他,指的是她的情郎。
“放過……”東方不敗道:“本座為何要放過他?”
“這一切都是妾的錯,他、他對教主忠心不二,這麽多年來從未犯過錯——”
砰的一聲,雕花木門被推開,兩個紫衫侍衛将一個男人的屍體扔進了屋子裏。
女子愣了愣,待看清男子面容時,發出一聲凄厲的尖叫。她撲到那具屍體前,呼喊道:“七郎,七郎……!”
東方不敗的聲音不疾不徐的從身後響起:“他的确對教主忠心不二,不過這個教主,指的怕是任教主。從前你往任我行處遞消息,也是通過他罷,這麽多年日久生情,也難怪了。”
女子渾身都在顫抖。
東方不敗漠然的起身,冷冷道:“殺了罷。”
他走出了屋子。
女子的庭院外,是幾個聞聲趕來的夫人,她們見到東方不敗,紛紛吃了一驚,有的面露喜色,有的敬畏害怕,有的滿臉疑慮。
東方不敗的目光在她們身上掃了一圈。有的隐約有點記憶,有的卻是根本記不得了,這些都是任我行、童百熊,以及幾個下屬送給自己的“禮物”。
他們的最後一次見面,好像還是去年盈盈的生辰那日,具體的,卻沒什麽印象了。只記得是匆匆見了一面,便心煩氣躁的揮袖離開了。
那一天的記憶裏,東方不敗記的最清楚的還是江雲樓醉醺醺的抱着琴,随口胡言亂語的模樣。
沒有畏懼,沒有害怕,沒有貪婪,沒有讨好……那雙眼睛裏,只有最純粹的善意。
江雲樓的模樣,從此牢牢的刻在了東方不敗的心底。
他要的一顆真心,這世上只有江雲樓能夠給他。
他的表情柔和了一些,目光卻徒然森冷下來。
他冷冷道:“殺。”
紫衫侍衛得了命令,眨眼間,這座美麗的院子裏就躺滿了女子的屍體。
東方不敗走向大門,對站在門外的桑三娘道:“回客棧去罷。”
桑三娘恭敬的垂下頭,不敢多想教主特意帶她上山的用意,擲地有聲的應了一聲:“是。”
東方不敗的腳步一頓,又道:“今日之事,本座不允許任何人再次提起,凡是在黑木崖上說閑話的,無論是仆人還是長老,本座都要割下他的舌頭,扔下懸崖喂狗。”
幾個紫衫侍衛齊聲道:“是。”
……
…………
黑木崖下的客棧中,江雲樓和衣躺在床上,半夢半醒間,他察覺自己的房間裏多了一個人。
熟悉的氣息包圍了自己,他下意識的放松下來,腦子一沉,再次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之中。
東方不敗凝視着江雲樓恬淡的睡顏,緩緩将手放在他的心髒處。
他感受到了對方的心跳。
一下一下,無比清晰的跳動着。
東方不敗滿足的閉上眼睛,俯下身,吻了吻江雲樓的額頭。
世上跳動的心髒有那麽多,卻唯有這一顆是真的。
作者有話要說:
東方不敗:假的,別人的都是假的。
桑三娘:害怕的捂緊了我的假心髒……
教主談起戀愛來大概真的是很任性很不講理的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