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這日泰恒早早回了仙宮,夫殷正在練字,兩個侍女伺候在一邊,一見他回來,便齊齊瞪了他一眼。
泰恒不由奇怪。
夫殷聽見他動靜,狂放草書練至一半停了,他将筆放回硯上,不動聲色的将紙卷了起來,“木兮。”
木兮上前去,接了紙。
“今日去了何處?”夫殷随口問。
泰恒老實答:“仙凡交界處的游集山上有一散仙,臣去尋他對弈了。”
夫殷看了君兮一眼,“上次君兮去接你時,你好似也在那處?”
泰恒颔首,“那散仙名為孫少逍,性子與臣頗合得來,上次臣與他對子到半途匆匆而歸,今日便去尋他續那棋局。”
夫殷眼神一動,卻不多說那孫少逍什麽,只道:“日後你若想出去多玩幾日,與我說便是,不必悶在心中。”
泰恒點頭稱是,夫殷揮揮手示意他下去,待人走了,他轉向君兮,問:“你對那散仙可還有印象?”
君兮仔細回想一番,答:“那人一般凡人模樣,倒是沒有什麽特別之處。”
夫殷沉思片刻,剛要接着問,那邊木兮将抱在懷裏的紙往桌上一拍,重重喚了聲,“陛下!”
見她生氣,夫殷便忘了自己要問的話,“何事?”
木兮道:“陛下寫這字一絲都不好看!”
她展開紙張,狠狠戳了戳上方的墨跡,“與陛下一點也不合。”
夫殷皺起眉,“木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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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為何要學盈冉殿下的字體?”木兮一針見血道,“為了讨好那只鳳凰?”
夫殷表情難看一瞬,袖中手握成拳,“胡說什麽?”
木兮推了君兮一把,将猝不及防的君兮推得往前踉跄一步,“陛下如今又對那什麽散仙起了興趣,為何?莫非聽聞那只鳳凰對散仙合得來,便也想學學那散仙的行為舉止?”
夫殷臉色難看得驚人,木兮也不怕他,将那紙狠狠撕了,又瞪了君兮一眼,似是在說你敢告知陛下那散仙的事我必不饒不了你。
她踩着重重的步子跑出殿,留君兮膽戰心驚的與夫殷共處一室,夫殷許久沒說話,君兮大氣也不敢出一聲,掂量好一陣,才試探着開口道:“陛下,你莫要生木兮的氣,她這是急昏了頭才膽大犯上,決計不是有心冒犯您。”
夫殷看她一眼,“我知曉。”
他蹲下身,安靜的開始撿木兮扔下的碎紙,君兮不敢叫他停手,只好跟着夫殷一起撿。
“陛下從前出事時,木兮夜夜睡不好覺,”君兮低聲道,“她怕您重蹈覆轍呢。”
夫殷淡淡應了一聲。
君兮道:“奴婢與木兮一樣,也擔心着陛下呢。”
夫殷沒出聲。
從前泰恒就嘲笑他軟弱愛哭,是個只适合用來戲耍的哭包,他改了,可他人生中所有自己不完美的認知都來源于泰恒,縱然他習了高強法術成了仙界之主,只要面對着泰恒,他仍是覺得自己一無是處不如他人,那自卑感紮根極深,縱然是千年時光流逝,也未曾動搖分毫。
他是夫殷一日,泰恒便永遠不會正眼看他。
木兮一鬧,夫殷打消了見一眼孫少逍的念頭。泰恒不知主仆三人因着孫少逍鬧了矛盾,仍時不時的去游集山尋人,只是他這處仙咒一事還沒查出個矛頭,鳳族裏便出了事。
折岚遣人送了消息來,說入凡歷練的幾只鳳凰遭了劫,失蹤的失蹤,找到的皆已死去,兇手似是專門針對鳳族而來,被殺害的鳳凰均死于邪術,連涅槃重生的可能都被剝奪。
此事一出,仙咒之困立時被泰恒抛到了腦後。
“你要親自去查?”夫殷問。
泰恒點頭稱是,“長姐遣去的後輩們一個都失了聯系,只怕兇多吉少,族中唯有我手中握有不滅鳳火,我領人去查才最最安全。”
夫殷皺眉道:“此事事關重大,并非是你鳳族一族之事,我遣朔光同你一道去,便當是個照應。”
泰恒原想拒絕,但掂量了一下自己的法力,出于對同行後輩負責的考慮,還是應了夫殷的提議。
夫殷看了木兮一眼,木兮心領神會,迅速退下去尋朔光仙君。踏雲山貓在一旁桌椅上緩步行走,被夫殷伸手抱起,摟在懷中捋了捋脖頸,頓時舒服得在夫殷懷裏扭了扭身子。
“喏。”
夫殷将踏雲山貓遞至泰恒身前,“貓兒。”
泰恒接過,收了踏雲山貓還要拉着夫殷衣袖的爪子,無奈道:“它還真是喜歡極了你。”
夫殷翹了翹唇角,低垂的眼中卻無甚笑意,他捏了捏山貓尖細的耳朵尖兒,柔聲說了句:“早些回來。”
貓兒回了聲:“喵——”
泰恒道:“你不與我說?”
夫殷看他一眼,忽而眉眼一彎,似是原本孤寂的冰雪之地瞬間化了雪,三月春風吹來,吹開了一路暖色的花。
“我等你回來。”
泰恒走了。
夫殷在桌後坐了許久,忽而伏在了桌上,深深嘆了口氣。
君兮伺候在一側,輕聲道:“陛下?”
夫殷安靜許久,喚她:“君兮。”
“奴婢在。”
“我好累。”
他聲音很輕,輕的似是在自言自語,君兮心一疼,幾乎想上去抓住他的手晃一晃,好好哄哄這個疲憊的帝王。
她只得勸道:“陛下原本就不是這樣的性子,假扮得久了,自然會累。”
夫殷身子蜷起來了一些。
“你方才未見到他的眼神。”他自我慰藉道:“他從未那樣看過我。”
君兮在心中重重嘆了口氣。
泰恒這一行帶了兩個族中青年,外加夫殷派來的朔光,剛入凡間,便朝着上一批入凡搜查的鳳凰失聯之處趕了過去。
一行四人盤查搜尋許久,終于在一處山澗處找到了被遺棄在水窪間的鳳凰屍體,只一眼,泰恒的臉色便沉得極為難看。
他身後跟着的兩個後輩低罵幾聲,鐵青着臉色上前去,想要收殓同族屍體,朔光攔了一把,道:“先看看有無線索。”
泰恒靠近來,指引道:“久羿,巒英,你二人在周圍守着,仔細有無人過來。”
兩只鳳凰便去了一邊守着,時不時往泰恒與朔光看一眼,顯然仍是十分在意同族屍體之事。
朔光檢查過一遍屍體,不由感嘆道:“手段未免太過狠戾。”
泰恒道:“若不狠戾,如何磨得我這幾個同族連涅槃重生的希望都放棄了。”
朔光看他一眼,“我原以為鳳族生命永無止境。”
泰恒嘲道:“若真如此,只怕這凡間都裝不下我鳳族。”
他站起身,手一招,将散落一地的殘肢收了起來。
鳳凰浴火涅槃,從死轉生,靠的是鳳族不死的意志,若是鳳凰本身就沒了活着的鬥志,又如何能燃起鳳火使自己死而複生。
将人折磨致死,死後分屍抛棄荒野,甚至丢至山澗水窪這等陰暗潮濕之地,兇手心性之狠毒可見一斑。
朔光問:“你可看出了什麽端倪?”
泰恒颔首,“這些肢體上殘留的術法痕跡有些眼熟,只是怎麽也想不起來。”
朔光道:“你我今日才第一天出來,不急一時,慢慢想。”
他看了看四周,道:“此處陰冷氣息太重,若無事,便先撤離罷。”
泰恒自然無異議,兩人召回仍處在深重憤怒中的兩名後輩,撤離了山澗。
在凡間來來去去尋了近一個月時間,四人尋回鳳凰屍首十一具,仍有三具不知所蹤,兇手下落也沒個實打實的線索,泰恒自接手鳳族來第一次遇見這樣大的事件,臉色一日比一日嚴峻,跟來的兩個後輩從前總聽人說族長為人親和,此次到了最後,卻連大氣也不敢在泰恒面前出了。
朔光尋了泰恒道:“如今鳳族已召回所有在外的同族,篷梧島也已封鎖不許再鳳族出入,若你着實想不起線索,不妨先回族裏,将遺體入土安葬,左右那兇手再猖獗,也不可能追到篷梧島去撒野。”
泰恒思索良久,終是點了點頭,
朔光身負帝昭,沒有跟着泰恒去篷梧島,徑直回了仙界去尋夫殷述職。
夫殷沒有坐住。
朔光對他說泰恒一副換了一人的模樣,成天不知休息的搜查兇手與死去鳳族的消息,看上去極為可怖,聽完他便心疼得站起身想去看看泰恒了。
他到篷梧島時,篷梧島所有屋前都懸了白紙燈籠,鳳凰們在石板路上灑滿了白色小花,祭奠死去的同族。
夫殷循着從前走過許多次的路,到了泰恒居所前,他推開小院的門,輕手輕腳的踩着青石板上的花兒到了屋門前,正要敲門,另一側門忽然開了,折岚推門而出,一見夫殷,便是一愣。
“陛下怎麽來了?”折岚行了一禮。
夫殷臉上紅了紅,負手直起腰,輕聲道:“我來尋泰恒。”
折岚一笑,嘆了口氣,“他不在此處。”
見夫殷要追問,她直接道:“那孩子本就攢了滿心愧疚,回來後又被長老們劈頭蓋臉訓斥了一番,現在正在祠堂中跪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