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姜荺娘覺得委屈得不行。
她原先就是個好姑娘,什麽壞事都沒有做過。
姜家還在的時候,也曾有不少人稱贊她是個蕙質蘭心的女孩子。
後來姜家沒落了,她放下身段去做那些粗活的時候,大家也都誇她能屈能伸吃得起苦頭,她原先困窘的狀态也都磨合過來。
再後來她到了薛家,喜歡她的,不喜歡她的,再難堪的處境她都能應對。
唯獨莊錦虞卻是那般棘手難以應對。
她不是沒有硬氣過。
她打過他一個耳光,結果怎樣?
他不疼不癢,卻以此事拿捏她許久,只怕這還是他高興時候的做法。
他若哪日不高興了,自有比頭發還要多的法子弄死她。
姜荺娘一想到這些,便愈發傷心難忍。
他既身份貴重,手腕強硬,又何必要與她一個落魄世家的女子斤斤計較?
“我……”
姜荺娘自己在狼窩虎穴,旁邊就坐守着一只面善心黑的大尾巴狼,她哪裏還敢再硬氣了。
“我餓了……”
她的聲音弱似蚊吟,只覺自己上輩子加上上輩子的臉都在此刻丢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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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錦虞見她一面認慫,一面又羞愧難當的表情,竟不知該誇她還是笑她。
他叫來丫鬟替她更衣,自己轉身出了寝屋去。
司九見他出來,便上前與他說道:“郡主派了個人過來傳話。”
莊錦虞皺了皺眉,道:“找到了這裏?”
這裏實則是他私宅,京中鮮少有人知曉。
司九道:“沒有,那人是送到了瑾王府去的,後來王府的人又告知于我。”
“郡主只說原先寄養在薛家的一個女孩兒走丢了,薛家老太太正叫一大家子幫着找呢。”
莊錦虞頓了頓,看向他道:“是哪個女孩?”
司九讪笑一聲,道:“說得是姜姑娘,姜姑娘父親也沒能瞞得住姜家的事情,薛老夫人知道後便派人去找姜姑娘,卻遍尋不得,這才急了。
郡主的意思是,您在京中神通廣大,叫您務必将姜姑娘找出來,送到薛家去。”
莊錦虞默然。
司九見他不說話,心想這才到手的小姑娘還熱乎着呢,他家王爺都沒能近身過,哪裏能這麽輕易撒手呢?
可是偏偏郡主就找上了莊錦虞,叫司九連個托詞都想不出來。
待到用早膳時,姜荺娘雖沒再哭,眼睛卻還是紅紅的,那霧蒙蒙的眸子好似随時都能擰下水來一般。
莊錦虞卻睨了她一眼,道:“待你吃飽了,我便送你去薛家。”
姜荺娘大喜,下意識道:“我吃飽了。”
莊錦虞本喝着清湯,見她一樣都沒有動過便高興飽了,驀地将碗擱在了桌上,發出清脆響聲。
姜荺娘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得意忘形了,忙斂去了笑意,有些拘謹地拿了塊面餅過來咬了一口。
莊錦虞卻看着她,與她道:“你靠近些。”
他二人本就坐在一側,距離也不算遠。
姜荺娘有些不解,卻想着自己待會兒便能離開這裏,也不想在這個時候再節外生枝惹得對方不高興,便微傾過上身附耳過去,以為他有話要對她說。
莊錦虞見她當下倒是乖覺,眸中的陰翳便愈發得深。
姜荺娘見他沒有動作,便疑惑地看向他,豈料他忽然就俯下身來,驀地含住了她的唇。
姜荺娘大驚,還未來得及呼出聲,方才才咬下的那塊面餅便被他卷入口中,又被他按住吮着唇舌發洩了幾分不滿,他才将她放開。
姜荺娘吓得險些坐到地上去,見他細嚼慢咽地吃了她沾了她口水的面餅之後,竟還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唇,樣子竟無端像極了那進食的野獸。
“放你回去可以……”
莊錦虞淡聲說道:“只是姜姑娘是不是也該答應我一個條件?”
姜荺娘才被他輕薄了去,忍着淚意,瞧着他竟是風輕雲淡的樣子,還向她提出條件來,她恨不能将湯碗都扣到他臉上去。
“什麽條件?”她咬牙問道。
莊錦虞目光掠過她被吮得鮮紅的唇,對她道:“以姜姑娘不幸的經歷來說,姜姑娘僥幸被我救下是個極不容易的事情,我尚且未要求過你報恩,卻只要你回去後莫要回避了我。”
姜荺娘有些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她回去薛家以後就和其他姐妹一般,該回避回避,該見客見客,又會在什麽樣的情況下要特意回避了他?
“姜姑娘明白了麽?”莊錦虞不見她應聲,便又問她一遍。
他的樣子仍舊是那副淡然模樣,後面進來換茶的丫鬟竟都沒有看出一絲的端倪來。
姜荺娘一邊暗罵他不要臉,一邊又遲疑地點了點頭。
待他們用完早膳,莊錦虞便真的叫人去安排車馬。
姜荺娘見他再不刁難自己,都覺得這一切太過順利。
她上了馬車也不再見莊錦虞有其他小動作,只疑心有詐,便一直緊繃着一根神經,準備随時跳車。
然而一路上車夫并無任何不軌的舉動,直接了當地将她拖回了薛家去。
姜荺娘見到薛老太太時,本是滿心歡喜,卻見薛老太太望着自己忽然就哭了出來,她也頓時被勾得鼻酸。
“可憐的丫頭,你父親真是畜生!”
薛老太太把姜荺娘摟進懷裏,心疼壞了。
姜荺娘心下酸澀難掩,卻是為自己母親而難過。
薛老太太說得沒錯,這世上的男人皆是薄情寡義,她爹有了兒子之後,就連母親的半點尊重都不肯再維持。
哪怕是對待自己的親人,又豈能無情到這個地步,就更遑論他對姜荺娘的所作所為了。
“你不要擔心,往後薛府就是你的家,你那沒良心的父親不要再理會了,他若是敢毀你名聲,我便把他賣女求榮的事情抖出去,叫他也沒臉做人。”薛老太太咬牙切齒道。
姜荺娘不吭聲,對待這個父親連指責的力氣都失去了。
薛老太太見她舟車勞頓,便讓她回去薄香居收拾幹淨,好生休息。
姜荺娘原想說自己不累,還想與老太太多說幾句話,卻聽薛老太太道:“多虧了那瑾王的幫助才能這麽快将你接回了薛家,待改日你還須當面好生謝過人家才是。”
姜荺娘一聽到莊錦虞地名字便覺巨大的陰影鋪天蓋地襲來,她忙作出倦态,低聲道:“外祖母,我竟累得不行,這就回去休息了……”
薛老太太點頭叫她去了,也沒瞧出什麽不對來。
且說姜荺娘一回到薄香居,那芷夏便忙熱切迎接上來。
“姑娘,你總算回來了,奴婢險些就以為你不要奴婢了。”
姜荺娘到了熟悉的地方忍不住松懈下來,見芷夏果真一心跟着自己,便也多了幾分收納之意,對她道:“幸而我當時沒帶你走,我那時一波三折,只怕也顧不上你的。”
芷夏道:“姑娘可別這麽說,若奴婢真在,必然也能照顧好自己,也不敢拖累姑娘。”
姜荺娘微微颔首,芷夏表完了忠心,又忙将這些日子薛府發生的事情告訴了姜荺娘。
便在姜荺娘離開的時日裏,薛府雖沒什麽大事,但卻也有兩件不算小的事情。
頭一件事情,便是三房的夫人莊氏已經被診斷出來懷子三月有餘。
第二件事情,便是大房的三姑娘又重新定下了親事。
前一件事情是個大喜事情,而後一件事情倒是叫姜荺娘有些奇怪了。
“你可知道三姐姐定的是哪個人家?”姜荺娘問道。
芷夏道:“奴婢知道,這人臉皮忒厚,早幾年咱們三姑娘還沒有及笄的時候他就跑來要娶三姑娘,被薛家的家丁給打出去了。
後來不知怎麽就慢慢做起了生意,手頭寬裕了,又打扮的人模狗樣跑來觊觎三姑娘,到今年,他竟成了江南的數一數二的富商。
大夫人說這事情是大老爺定下來的,也不知這大老爺怎麽想的……”
單聽芷夏的話,姜荺娘頓時便想起了上回劉氏一副輕松看好戲的樣子,那時便覺得她有些古怪。
姜荺娘休息了一日,待第二日她還沒去見薛家姐妹,便見薛桂琬與薛桂瑤來了她這裏。
幾人敘了舊,姜荺娘提到這事情,薛桂瑤便道:“阿芙來評評理,三姐姐這幾日好不容易下定了決心與那江虎說清楚,結果回來後又對退親的事情閉口不提了。”
姜荺娘不知她二人是如何商量的,但薛桂琬竟是不願意的,且也有了退親的意向?
“快別和阿芙說這些糟心事情了,我只是想确認一下他的意思……”薛桂琬小聲道。
薛桂瑤覺得氣惱,“憑什麽三姐姐總遇不到個良人……”
“上回拒絕伯府提親的時候我瞧大舅母便好似提前知道了什麽,姐姐是不是也知道了?”姜荺娘問她。
薛桂琬略有些遲疑,見姜荺娘看出了端倪,又見薛桂瑤一副意難平的樣子,也不好意思瞞着她們了。
原來當初劉氏之所以肯退親,就是因為江虎過來提親。
“那時母親她覺得我不識好歹,便說還不如将我嫁給江虎,能換一筆銀子來給妹妹做陪嫁。”
“竟有這樣的事情?”薛桂瑤驚訝得很,“那你前日見過了江虎,他到底與你說了什麽?”
薛桂琬咬了咬唇,說:“他……他對我其實挺好的。”
薛桂瑤自是不信,“男人的話怎麽能信,你若說他善良勤勞,他自然一輩子都變不了這本質,可你說他對你好,你又知道他何時會改變心意去對別人好?”
她這話聽起來竟十分有道理。
薛桂琬道:“他……他與我說,我母親原先看不上他,後來他答應把全部家産都拿出來,與我母親立下契約,一半的家産歸我父母親,另一半則随着我陪嫁給他,若是他反悔了,便會一無所有……”
這下別說薛桂瑤了,就是姜荺娘也愣住了。
她先前還在想她竟與這三姐姐同病相憐,都有了個為了錢便可以出賣女兒的父母。
待她聽到後面,她又覺得不可置信。
這世上怎會有這樣憨蠢的男人?
昨日芷夏還說那男子是江南數一數二的富商。
要知道江南有多大,能在那裏數一數二,産業又豈是一般人家千百兩銀子能比?
“所以我才左右為難,不好回絕了他。”薛桂琬羞着把話說完了。
薛桂瑤張了張嘴,遲疑道:“那……姐姐你以後就有花不完的錢了,那個男人豈不就要看着你的臉色過日子了?”
薛桂琬捶她一下,嗔道:“你盡瞎說……”
她有些心不在焉擰着帕子,顯然對這事情也是震驚了許久。
薛桂琬自出生便是大房的庶女,又有個嫡女妹妹在,自幼便伺候着妹妹長大,哪裏遇到過這樣的人。
他沒有讀過書也沒有識過字,與薛桂琬所設想的如意郎君更是十萬八千裏,可是他竟會拿出全部家當來只為娶她?
薛桂琬忽然就覺得臉熱。
她倒不是真認可薛桂瑤的說法,只是一夕之間,忽然就有人将自己放在了與金山銀山相同的位置上,叫她着實是受寵若驚。
“難不成他是真的很喜歡姐姐?”
這樣的男人,在她們這群姑娘眼裏着實是個稀罕物了。
“倒不如直接毀約,叫他一無所有,也是他活該了。”薛桂瑤嘀咕道。
薛桂琬沒有應聲,只是這親事到底沒法推脫了。
至夜,姜荺娘洗沐後,由着芷夏替她絞幹頭發。
芷夏道:“沒曾想三姑娘竟遇到了個那樣怪的男人,也不知我們姑娘往後會嫁去什麽樣的人家。”
姜荺娘道:“好端端扯我做什麽,我卻不想嫁人……”
芷夏驚愕道:“姑娘說傻話了,難道姑娘沒有聽老夫人說過,她接你回來後便要頭一個先替你解決了親事。”
姜荺娘聞言怔了怔,問:“竟有此事?”
芷夏道:“嗯,奴婢聽得真真的。”
姜荺娘頓時蹙起眉來,心想那必然是老太太知曉她不願嫁人的心意後才變得着急起來的。
隔日姜荺娘正打算去給薛老太太請安時,屋裏桌上竟無端多了一封信。
姜荺娘打開來一看,竟是個十分熟悉的地址,以及一個具體的時辰。
待她問過芷夏那是個什麽地方,這才隐約回憶起那路段。
那裏不正是前些時候她從莊錦虞私宅出來的地方?
姜荺娘初時還有些茫然,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待她反應過來時,氣得臉都紅了。
原來他口中的不回避便是這個意思……
他這是要她與他私會——
姜荺娘羞惱地将那信撕得粉碎。
她是再也沒有見過比他更無恥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