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
姜荺娘抽回了手便往回了老太太那裏去。
沈妍月在原地怔了怔,生怕叫薛老太太和劉氏誤會,忙又跟上去了。
待沈妍月與劉氏走後,薛老太太又叫來了三房的薛秉墨來。
姜荺娘便打量着這位表哥一眼,見對方未及弱冠,生得清俊,身量修長,瞧着也是儒雅模樣。
薛老太太道:“我聽你大伯母說,你喜歡那位沈姑娘,你母親不愛理會這些事情,你大伯母今日便把人帶來給我瞧過了,你當真不計較她的出生?”
薛秉墨見姜荺娘也在,有些羞赧道:“祖母,我知這不合禮數,母親說了只要您同意她就同意去沈家提親,所以……所以我才出此下策,祖母可否遷就孫兒一回?”
薛老太太指了指他,略有些無奈:“我也不知說你什麽好,當下天子治朝有道,民風開放,才容得你這樣胡來,若放在我年輕那時,你這樣的不知被打爛了多少屁股。”
薛秉墨道:“外祖母疼我,我日後必然孝敬外祖母的。”
薛老太太道:“哦?我不疼你,你就不孝敬我了?”
“不……不是。”薛秉墨的臉一下子便紅透了。
他分明還年輕,可卻已經情根深種。
與薛老太太一番談話,他卻極是堅持。
他走後,薛老太太見姜荺娘走神,便問她:“怎麽,你有什麽想法了?”
姜荺娘搖頭,話到了唇邊,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她覺得沈妍月不是個好的,可她卻無法置喙薛家哥哥的婚姻大事。
隔幾日,薛桂琬與姜荺娘的繡屏幾乎完工,上面的主要的大片景物是由着薛桂琬與姜荺娘繡成,而邊上的碎花雲紋和如意紋卻都是一些下人在邊上幫襯着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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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薛桂琬停下時,她又從櫃子裏拿出來幾雙新鞋給姜荺娘看。
“這都是姐姐做的鞋子?”姜荺娘問道。
薛桂琬道:“白日裏與你趕制繡屏,這都是我晚上做的,趁着現在空閑,我想給家裏幾個哥兒送去,妹妹陪我一道可好?”
姜荺娘應了她,便擱下了針線,洗了手去。
薛桂琬雖然在家裏排行第三是個庶女,卻是個蕙質蘭心的,連任性的薛桂珠都鮮少對她發火。
姜荺娘與她先是送給了二房的大哥哥,又想順便看一眼薛桂瑤,卻聽對方出門去了,她二人才往三房去。
薛秉墨倒是在的,彼時他見薛桂琬又來送東西給他,極是禮貌地道過了謝,欣然收下。
待薛桂琬要走時,薛秉墨卻遲疑地叫住了姜荺娘。
“荺娘妹妹,沈家姑娘前日是不是曾叫你帶話給我?”薛秉墨問道。
姜荺娘頓時了然。
“她是曾提過……”
她話音剛落,薛秉墨确認了這點,頓時沒能忍住惱火的語氣,“那你怎能失信于她,你知不知道她昨日一直從天黑等到了天亮,她回去便病倒了,還以為是我負……”
他止住了話,看着姜荺娘的目光頗有些不喜,“我聽聞荺娘妹妹與沈姑娘從前是好友……她一個柔弱女子在你落難的時候沒能幫到你難道這也能怪她,你這樣害她,難道就不會良心不安嗎?”
薛桂琬錯愕地看向姜荺娘。
姜荺娘心下喟嘆。
幸而沒有真的與這薛家哥哥說過沈妍月什麽。
否則她必然要被衆人誤認成個背後議人長短是非的小人了,那樣她還有何臉面在薛家待下去?
薛桂琬道:“二哥哥說話着實有失了風度,阿芙孤身一人來我們薛家,你這樣污蔑她,卻是欺負人了。”
“三妹妹心善也就罷了,我說的都是事實。”薛秉墨下巴微揚道。
姜荺娘扯着薛桂琬袖子,阻了對方的話,這才看向薛秉墨道:“若二哥哥如此意難平,我願意去向沈姑娘道歉。”
“什麽……”薛秉墨一臉的錯愕。
姜荺娘道:“二哥哥是讀書人,明是非,懂道理,你既然這樣生氣,自然都是我的錯。
只是即便事情重來一次我也不會答應替沈姑娘帶話。”
“我本就是寄居之人,遇到這事不僅不告訴長輩反而私下裏替你們牽線,只怕對不住外祖母對我的維護之情。
是以我拒絕了沈姑娘,一字一句告訴她,我絕不會與她送話。
二來,她既等不到人,卻也不肯托人去問二哥哥你,是何緣故二哥哥該去問她,并非是我造成。
她等完一下午又等了一整晚,能夜不歸宿,那也是她家裏教養的事情,我自己尚且在垂花門內一無所知,如何能掌控她的行徑。
我與她非親非故,她出了什麽岔子,我着實沒資格去規勸。
但我與二哥哥是攜了表親,二哥哥的教訓我自然是聽得的。”
她這一席話将沈妍月這件事情揉開來說,半點含糊也不容,反倒叫薛秉墨清清楚楚地尴尬起來了。
他要怪她什麽?
怪她固守規矩,拒絕了沈妍月,但沈妍月耳朵有問題沒聽見?
還是怪她在她薄香居睡覺的時候卻沒有去提醒沈妍月早點回家?
他全都栽到姜荺娘的頭上,不就是欺負人嗎?
“那沈家姑娘真是極好,不聲不響的就能叫我家姐妹受委屈了。”薛桂琬難得有了幾分火氣,“我家阿芙也是個妹妹,她尚且還需要旁人來提攜管束,如何能去做那沈姑娘的長輩為沈姑娘的行徑負責,想那沈姑娘年紀也不小了,若是什麽事情都拎不清的話,就不要出來丢人了。”
“三妹妹……”薛秉墨看向薛桂琬,也解釋不出什麽來。
薛桂琬牽着姜荺娘便出了門去。
薛秉墨懊惱得很,心想自己怎麽就沒忍住說出來了,既傷了兄妹情面,還累得沈妍月落下個壞印象。
待薛桂琬與姜荺娘回了薄香居,她才安撫姜荺娘道:“你方才不必那般委屈求全,他想叫你與那沈姑娘道歉,想來祖母也不會饒他的。”
姜荺娘淡笑,道:“我哪裏是委曲求全,不過是順着他說,将話掰開來讓他自己看看他到底是有理還是無理的,想來他自己也就能想明白了。”
薛桂琬了然,與姜荺娘相視一笑,道:“是這個理了,叫他羞死自己才對。”
這日,正逢薛老太太大壽之日。
薛桂琬與姜荺娘獻上了繡的千秋萬壽聖心圖繡屏極是讨薛老太太的喜歡,又當衆展示給賓客看,贏了好些贊賞。
待後來遇到沈妍月,她想來與薛家姐妹說話,卻并無人理睬她。
“幾位姐姐怎麽在這裏,待會兒便要入席了吧?”沈妍月上前來道。
薛桂琬聽得她的話只笑着與姜荺娘道:“多虧妹妹畫功了得,不然我們都繡不出那麽精致的東西了。”
薛桂瑤轉過身去,擋住了沈妍月的視線,道:“別在這裏說話了,咱們換個地方。”
沈妍月咬了咬唇,面子上抹不開也笑不出來,轉身就走了。
薛桂瑤察覺了才回頭看了眼,說:“這種人心思下流,想來也是配不上二哥哥的。”
薛桂琬極是無奈道:“可是你沒有瞧見二哥哥護着她的樣子,當真是迷了心智,蠻不講理。”
薛桂瑤聽薛桂琬描述便覺得膈應,對姜荺娘道:“阿芙你只管放心,咱們是不會與這種人交好的。”
姜荺娘道:“有兩個姐姐護着我,我有什麽不放心的。”
這會兒府上的客人越來越多,片刻薛桂瑤與薛桂琬便忙着應客,姜荺娘正想着自己也不認識哪個,想先入席上安頓下時,便瞧見了一個眼熟的婦人。
那婦人似乎打量她許久,見姜荺娘察覺,這才笑着招來姜荺娘。
姜荺娘遲疑過去,與她見過了禮。
“林夫人。”
林母打量着她,淺笑說:“許久不見,你竟愈發漂亮了。”
“你們認識?”原本正陪着林母的劉氏問道。
林母道:“她從前與我家有過婚約,說來也都是緣淺了……”
劉氏聽了這話才反應過來,這姜荺娘之前似乎的确有個婚約。
林母見姜荺娘不吭聲,便對她道:“你雖然與我家清潤錯過,但我也希望你能有更好的姻緣,若沒什麽喜歡的,我也會幫着你物色的,你們過往那些事情,也都忘個幹淨,對彼此才好。”
劉氏一聽,嘴上也熱絡起來道:“以林夫人的身份地位,能給我家阿芙介紹的人自然不會差到哪裏去的,阿芙,你還不快謝謝林夫人。”
姜荺娘被劉氏點了名,也裝不了傻,只得體笑說:“林夫人的好意荺娘心領了,只是婚姻大事向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當日是林家上門來提的親,我父親應承下的,實則我與林公子不過是萍水相逢,往日事情也無甚印象。
我當下一心只想孝順外祖母,至于嫁不嫁人,嫁給何人,日後也是要聽外祖母的。
林夫人顧念着荺娘,荺娘極是感動,在此謝過。”
她話說完,林夫人臉上頓時火辣辣的。
她本想暗示這小丫頭不要癞蛤蟆想吃天鵝肉,攀纏着她兒子,叫對方知難而退,沒想到對方卻是撇的一幹二淨,你說她哪裏說的不對,還真沒有。
旁邊一個婦人是劉氏的姐姐,秦硯的母親秦夫人,聽了姜荺娘的話心中卻暗暗為這姑娘贊了一聲。
倒不是她覺得姜荺娘說的有多好,只是那林夫人當初分明是在姜家倒臺之後先毀了婚約之後不說,又刻意在今日說這樣的話去刻薄一個姑娘。
她生怕別人不知道姜荺娘是她林家不要的女孩,她這哪裏是真心為姜荺娘好的,不過是風涼話。
不僅秦夫人這麽覺得,其他夫人在聽了姜荺娘的話後也都隐隐回過了味來,覺得林夫人此舉有失風度。
若放在往常,林夫人斷然不會這樣。
只是家裏那個林清潤整日裏迷戀着姜荺娘,叫她不堪其擾,她又舍不得責怪兒子,怨念自然都轉移到了姜荺娘的身上。
是以今日見面才沒能忍住。
姜荺娘卻不管她們如何想的,說完了話便與衆人施了禮,離開了。
對于姜荺娘而言,她最煩的就是這些所謂“故人”。
她想着快些避開,便尋了捷徑,想要早早入席。
豈料她才走到那僻靜無人的地方,沈妍月便突然冒了出來将她攔下。
“姐姐,是你在薛家姐妹面前說我壞話的?”沈妍月問道。
姜荺娘皺眉,心下早已不耐:“即便是,你又待如何?”
沈妍月見她竟直接承認了,原先那些要與姜荺娘理論的話也被堵回去了。
“你……”沈妍月略有些氣結,見身後是池塘,又轉而淡定下來,對姜荺娘說:“你覺得我拿你沒辦法了嗎?”
“姐姐覺得我今日在這裏若是落了水,旁人會怎麽看姐姐?只怕姐姐身敗名裂的時候,哭都來不及了。”
姜荺娘問:“你當真要如此?”
沈妍月當她是怕了,便說:“你若是不欺人太甚,我自然還把你當做姐姐,咱們還與從前一樣……”
她話還未說完,姜荺娘便猛地伸出手去推了她一把。
沈妍月沒防地就掉進了水裏去,想要尖叫,聲音卻被水給吞沒了。
她在水裏嗆了許久好不容易摸到了支撐,從水裏站了起來才發現這水池竟沒有那麽深。
姜荺娘冷冷地看着她狼狽模樣,道:“現在你可以叫人來了。”
“只是我在席面上從未離開過,我自有薛家的姐妹為我作證,也不知你的話是否還有人信?”
沈妍月臉色發白地看着她。
“你不怕遭報應嗎,姜荺娘?”
報應?
姜荺娘想,她遭的報應已經夠多了。
“你若是有本事,便追上我,自然也可以叫旁人信你的。”
她與對方說完,便徑直離去。
沈妍月好不容易才從水裏爬上來,身上衣服濕濡輕薄,樣子更見不得人。
幸而沒多久就有一個丫鬟路過,驚愕地将她領去了廂房換衣服。
然而沒有人發現,在那水塘對岸,将這一切收入眼底的秦硯被剛才所看到的一幕驚得久久沒能回過神來。
宴席散後,又隔數日,薛府竟多了好些人進府來提親。
姜荺娘這才知道那日與薛桂琬送的賀禮有多大魅力。
來者都稱薛桂琬是個蕙質蘭心的姑娘,想要聘她為妻。
薛桂珠見自己庶姐親事也近了,想到了秦硯表哥,便也不出門了,躲在屋裏練起了女紅,生怕自己出嫁的時候繡不出好看的東西來。
這日薛桂瑤叫上姜荺娘攔着薛桂琬,問她屬意誰家。
薛桂琬羞的滿臉通紅,就差去捶她兩下了。
只說已經剔除了一戶,另有一伯府家長公子,還有言官家的二公子。
只是經人打聽,那伯府家的長公子身邊有兩個貼身的丫鬟開臉做了通房,其中一個已經生下了兒子。
倒是那個言官之子是個清清白白讀書人,品性也說得過去。
“姐姐說的讀書人是蕭春淡?”薛桂瑤驀地問道。
姜荺娘疑惑道:“竟是三姐姐認識的人?”
薛桂瑤抿唇笑說:“早些年蕭老夫人在的時候,也與薛家來往,有一回那蕭公子在園子裏迷了路,還是三姐姐把人領出去的呢。”
姜荺娘看向薛桂琬,見薛桂琬羞得都紅透了耳朵,便也猜透對方幾分心意。
“你說這些做什麽,母親她是更屬意伯府家的公子的……”薛桂琬嘀咕了一句。
薛桂瑤這才收斂了笑,也覺得不好。
“大伯母就喜歡看那些表面文章,卻不知嫁夫品性最重要……”薛桂瑤想了想,道:“要不姐姐去争一争,興許母親知道你的心意就能同意了呢?”
她說完又忙問姜荺娘:“阿芙你覺得呢?”
姜荺娘為難道:“好雖好,卻是個馊主意……若說什麽好主意,我卻還沒有想到。”
她自己都沒能成功嫁出去,都快對男人這個物種死心了,是以也難代入薛桂琬的身份去思考。
薛桂瑤想想覺得也是夠馊的,便也沒再提起。
豈料,隔了兩日姜荺娘才從芷夏那裏得知,那個一向溫婉腼腆的三姐姐竟真的按着薛桂瑤說的那個馊主意去做了。
劉氏是個什麽性子,直接給了她一個耳光,唾罵她不自愛,帶累了大房的名聲。
二合一
薛桂瑤來尋姜荺娘的時候,都是滿臉不安。
“我是不是惹禍了,都怪我說話不靠譜,明知道她心裏想還挑撥着……你陪我去看看她吧。”
姜荺娘握住她的手,安撫她幾句,二人便一道過去了。
她二人過去時,見薛桂珠在大屋裏與丫鬟玩。
薛桂瑤問她:“三姐姐人呢?”
薛桂珠看她來,道:“她好端端地去惹母親,把母親都惹生氣了,你們問她做什麽?”
薛桂瑤懶得與她争辯,徑直往裏去了。
待姜荺娘推開虛掩的門,才看見薛桂琬坐在長榻邊上,她手裏拿着繡繃,還在做女紅。
“三姐姐,我與阿芙來看你了……”薛桂瑤低聲道。
薛桂琬見她二人過來,忙低下頭去,卻還是叫她們看清楚她臉上的巴掌印了。
薛桂瑤難過道:“她怎麽真的打你,下手還這麽重?”
薛桂琬只輕聲說:“是我狂妄了……”
薛桂瑤有心安撫她,她卻低着頭不說話了。
姜荺娘知道她這時心情壓抑不想說話,并非是怪罪了薛桂瑤,便輕輕扯了扯薛桂瑤的衣擺,二人退出了房間去了。
“這可怎麽辦啊,阿芙……”薛桂瑤都快自責哭了。
姜荺娘安撫她道:“叫三姐姐靜一靜吧,她的性子我們都是知道的。”
薛桂瑤點了點頭,這才回去了。
姜荺娘見她走遠,本想回薄香居去,但又始終覺得心中不暢,腳下打了個彎,直接去了薛老太太那裏。
她吞吞吐吐地與薛老太太說了這事情。
薛老太太道:“劉氏與我說過這事情,我卻不知你們姑娘間竟讨論了這些。”
姜荺娘道:“外祖母不覺得這樣委屈了姐姐嗎?她性子軟,那邊妾室得寵,連長子都有了,她過去後又怎麽能對着這樣的丈夫生出感情來?”
“委屈?”薛老太太皺了皺眉,道:“阿芙,沒有什麽委屈不委屈的,你三姐姐對他沒有感情反而是個好事情,她做好一個妻子,在嫁過去之前就知道這個男人不會喜歡她一個人,甚至未必會喜歡她,她就不會在意,也就不會受傷了。”
薛老太太的神情略有些恍惚。
姜荺娘頓時想到了薛老太太與薛老太爺的事情。
薛老太爺當年寵妾滅妻是出了名的。
就為了這個,他險些丢了爵位,後宅的争鬥也險些害了薛家。
薛老太太最後是下了怎樣的狠心與薛老太爺和那一幹寵妾對抗,姜荺娘不得而知。
結果當然是薛老太太勝了,至于付出了什麽代價,卻只有薛老太太自己知道。
“你說那蕭公子好,其實都好在你三姐姐喜歡他,可是男人都是天生的風流種子,即便天子明文規定男子只能娶一妻子,可這也不妨礙他們去納無數側室,更加寵愛偏袒小妾。
你三姐姐看似柔婉,實則性子韌,若不喜歡也就罷了,喜歡的難免就會因情生差,一旦積怨深久,在夫妻間橫亘着的便是一條天塹。”
姜荺娘竟無言以對。
即便是她父母親當年那樣相愛,後來父親還是有了姨娘。
即便他想到母親仍然傷心,姨娘卻也生下了孩子。
這就是夫妻之愛嗎?
“阿芙,你記住了,你日後不管嫁給了誰,都不能有想要将丈夫占為己有的情愛之念,你要把他當做親人去照顧,去疼惜,這樣他才會回敬你,你也不會難過,明白嗎?”
姜荺娘怔怔應下,心裏卻透着一股涼意。
本以為這件事情就此落幕,卻不想隔兩日劉氏忽然将薛桂琬的親事回絕了。
正逢幾個姐妹都在場,劉氏換了嘴臉,在老太太面前一副疼愛女兒的樣子,道:“那日我是打了琬兒一個耳光,不過我都是為了她好,女孩子最怕那些說風就是雨的事情,本就容易名聲受損,我打完了自己也是躲進屋裏哭了一通,心裏難過得很,她到底是在我膝下長大的……”
她說這些叫人沒來得感到反感。
薛家的人誰不知道她斤斤計較的性子,說她刻薄也不為過,偏這個時候又要拿腔作勢擺出大家長的譜兒來,給自己臉上貼金。
“行了,沒有人對你教女兒的事情說過什麽,你不必在這裏做哭腔。”薛老太太道:“只是三丫頭是薛家的女兒,婚姻大事更該慎之又慎。
雖說婚姻大事該聽從父母意見,但我們這樣的人家也不必苛刻過分,若她不願意,我不希望家裏出現那些酸腐戲碼,我雖不能插手你為自己女兒的安排,但我也是她的祖母,若是她求來我這裏了,我必然不會袖手旁觀。”
薛老太太說完了這話,幾個姑娘心裏頓時暗暗高興了起來。
老太太還是心軟了,這是在警告劉氏,也是暗示薛桂琬,若是有不情願的,可以來告訴她,自有她可以替她們撐腰的地方。
劉氏暗裏撇撇嘴,卻笑着說:“是,我們都是一家人,有什麽不好商量的。”
她說着又揮了揮手裏的繡花帕子,目光四下裏瞟了瞟,說:
“自從我打了琬兒的事情被那些嘴碎的人傳出去後,家裏人都說我虐待庶女,真真是叫我羞愧欲死。
所以呀,咱們琬兒的婚事我也與老爺商量過了,就讓老爺來決定了,我絕不插手。
當然,該給姑娘置辦的東西我一樣都是不會少的,這樣,你們大家可都滿意了?”
薛桂瑤見她瞟到了自己,紅着臉道:“大伯母看我們做什麽,我們也盼着三姐姐好,卻也沒說過你不好。”
劉氏皮笑肉不笑,薛桂琬站在她的身後,卻似乎領會到了什麽,臉色更是蒼白。
姜荺娘覺得怪異得很,卻又說不上哪裏怪異。
總覺得劉氏不是這樣能夠輕易妥協的人。
以她的性子若是覺得下人嘴碎,早就打殺出去了,哪裏能因她們嘴碎就輕易退讓了?
再則說,薛桂琬的态度也是奇怪。
若是回了這親事,她至少該松了口氣,可她卻好似失了生氣一般。
姜荺娘私下裏忍不住與薛桂瑤說了這些,薛桂瑤道:“你我算是幸運的,如三姐姐這樣的姑娘,什麽都掌握在大伯母手裏,是生是死都是大伯母一句話的事情,她不安心也是正常的。
再則說,祖母已經答應了會替三姐姐撐腰的,真有什麽,只要三姐姐開了口,必然會有轉圜餘地的。”
姜荺娘想也是這個道理,這才緩了幾分不安。
來薛家時日雖短,但她少不得有薛家姐妹提攜,哪裏能不盼着她們好呢。
黎明十分,昏色的屋子裏,陡然落下一片單薄纖弱似暈染了一滴粉墨的花瓣。
一雙眸子自黑暗中悄無聲息地睜開來,四下鴉片無聲,一片寂然。
莊錦虞擡手撫了撫臉側,那花瓣正落在了他的臉上,映襯得他的蒙上了一層陰翳的臉色愈發蒼白。
他才起了身,外間的丫鬟便立刻敏銳地察覺進來低下身子詢問他。
他淨面洗漱,穿上了一件黧色的右衽長袍,下人們沉默,收束完畢,他才一言不發的走向了澤水院。
整個過程,王府裏都靜谧地可怕。
她們知道主人喜靜,是以每日清晨,落盆挂賬,開門置物,都不敢有太大動靜。
“昨夜裏陳荷花送了信,說山上大胡子帶人在收買刀器和創傷藥,您的法子很快就會見效了。”司九說着将陳荷花的原信遞上前去。
莊錦虞食指剔開黑檀盒上的銅扣,将裏面一只白蓮取出,慢慢尋出一個合适的角度,将冷玉撫熱。
輕撫慢撚,他毫無波瀾的臉色下,和緩的情緒都在指尖洩露一二。
司九微微松了口氣,随即道:“我想咱們要不要把這消息放給林家公子,這事情若沒有九成把握,于您而言,着實算是一樁棘手事情……”
那些人能隐藏在南山那麽久都不被人發現,只怕也不會輕易被人找到。
光是府衙的人早前就去搜尋過幾次都沒有搜到什麽,若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叫莊錦虞去做,于他而言,卻是個棘手事情。
查不出有查不出的罪名,查得出卻沒有證據,則是造謠生事。
莊錦虞忽然問道:“南山的桃花都開了?”
司九詫異,想了想道:“是都開了。”
莊錦虞道:“那就再等等。”
司九應了他,便退出門去,才走到廊下,一個侍衛便走來,與他道:“林府公子那裏也派人盯梢,知道了山匪收集刀器之事。”
司九微微颔首,讓那侍衛盯緊了林清潤那邊的動靜,心中卻想這是燙手山芋還是功勞都尤未可知,既然莊錦虞能有耐心等着,自然也不會在意林清潤私下的小動作的。
至三月末,薛府的人收到一張邀請帖。
乃是高大将軍女兒高玉容所發出。
這高大姑娘的名字當年都是盛錦帝所賜。
聽說高大将軍年輕時候不過是盛錦帝身邊一個侍衛,後來因為護衛少年盛錦帝有功,又在後來一力支持盛錦帝登基皇位而受到盛錦帝的提拔。
這位高大姑娘因頂着聖上親賜的名字,行事頗為張揚。
今年她便包下了南山腳下那片桃花林,連帶着上山去桃花庵的路也一并壟斷,叫上京中貴女們一同來游。
此舉雖是嚣張至極,但許多女子心下都難免心動,能避開外人賞景折桃,再是惬意不過。
更有些女子會以收到高玉容帖子自傍身份。
薛家幾個姑娘中,薛桂珠則是高興壞了。
為了出去玩,又央求着劉氏給她置辦了幾套衣裳和頭面。
姜荺娘被薛桂瑤催去,幾人上了馬車,才知道薛桂琬回了這趟出行活動。
姜荺娘見車子出府去,低聲與薛桂瑤道:“若不然我回去陪着三姐姐?”
薛桂瑤拍了拍她的手道:“待我們回去一起去陪着她吧,我這回必然要安撫好她的。”
姜荺娘聽她這樣說也不再多說什麽。
薛桂珠見她二人湊在一起說話,又有些不高興道:“四姐姐嘀咕些什麽,難不成還記挂着三姐姐那檔子的事情。”
薛桂瑤見她說話總透着蠻橫,有些不喜道:“三姐姐待你不好?你竟與你母親一個樣子。”
薛桂珠頓時昂起頭,道:“四姐姐這話什麽意思,我母親怎麽了?我像我母親又有什麽不好,總比你像你母親那般,要家世沒家世,要底蘊沒底蘊,除了滿身子的銅臭……”
她說話一向任性,這下可把薛桂瑤氣壞了。
薛桂瑤正要與她争辯,忽然掩住了腹,臉色白了幾分,又萎頓下去。
“五妹妹慎言。”姜荺娘道:“這話若是傳到旁人耳朵裏,只怕旁人不會覺得四姐姐沒家世沒底蘊,只會覺得五妹妹口無遮攔,失了薛家教養。”
薛桂珠還想說,卻見薛桂瑤被自己說了之後臉色蒼白,又怕真把對方氣出了好歹來,事情鬧大自己救慘了,這才悶悶閉上眼睛,背過身對着她二人。
薛桂瑤見她安靜下來,便暗暗告訴姜荺娘自己是來了癸水,姜荺娘這才了然。
三人到了地方,薛桂珠便立馬跳下馬車離了她們身邊。
薛桂瑤道:“你瞧見她身邊的丫鬟沒有?”
姜荺娘道:“有些眼生,我沒什麽印象。”
薛桂瑤哼了一聲,道:“眼生就對了,她原先的丫鬟又不知哪裏惹得這姑奶奶不高興了,她發賣出去,這是她母親給她新配的丫鬟。”
“你說這樣的妹妹,什麽樣的姐姐才能叫她多幾分情意?三姐姐待她那樣好,她竟一直都冷嘲熱諷,我瞧她是無藥可救了。”
因這事情,薛桂瑤對薛桂珠的反感顯然與從前的都不同了。
姜荺娘道:“如今她一人跑出去,有礙無礙……”
她卻擔心薛桂珠有個好歹,到時候又是薛桂瑤這個姐姐來扛着責任,叫人頭大。
薛桂瑤道:“無礙的,你瞧她跑哪裏去了,她與那高玉容倒是合得來,真是見鬼。”
姜荺娘知道對方有了着落,便也不再多問,只攙着薛桂瑤往前走去。
待她二人上前去,見林中已然來了許多女子。
姜荺娘才走上前去,就聽見沈妍月的聲音:“你們都說姜姐姐好看,眼界卻有些狹隘了,照我說,這女子美不美的,自然不能單單看外表皮囊。”
“沈姐姐說的是,若沒有世家底蘊與修養支撐,皮囊再美又有何用,難道男人喜歡的妾不美?花樓裏的花魁不美嗎?可她們都是些拿不上臺面的角色,真正的世婦誰又會多看她們一眼。”
極難想象,說這話的人竟然是薛家五姑娘薛桂珠。
這世上竟真的有人願意在外人面前極力貶低自己家人。
且不說旁的,她舉的這些例子,什麽美妾花魁,暗裏的意思豈不就是将姜荺娘和她們放在了同一個地位來談論。
薛桂瑤氣得肚子疼,想說話都說不出口。
姜荺娘安撫着她,臉色卻平淡得很。
前面人似乎察覺到了她二人的到來,氣氛頓時都僵硬了下來。
薛桂珠卻仍舊置氣中,顯然并不覺得自己說錯了什麽。
“姜姑娘有薛家這樣的外家照顧怎就會缺少了底蘊和修養……”
有人嘀咕了一句,薛桂珠這才反應過來,再看到姜荺娘時,臉色也有些發紅。
她都忘了姜荺娘是住在她們薛家的,如今所受的教養也都是薛家的教養,她與薛家的姐妹都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薛桂珠損了她讨好高玉容,等同于損了自己臉面和薛家臉面,丢人丢到家了。
高玉容這時擡眸朝姜荺娘看來。
她是知道姜荺娘的,從前也一直知道。
只是京中叫得上名號的女子,也唯有姜荺娘一直避着她,與她沒甚交集,叫她有種受到輕視的感覺。
當她得知姜家垮時,她甚至暗暗猜想以姜荺娘這幅漂亮臉蛋只怕早就進了青樓,或受不住困苦生活成了富人玩物。
沒曾想她如今還能全須全尾地站在這裏。
可即便如此又能怎樣。
姜荺娘沒有了父族,姜家又有那樣的罪名,她如今不過是個罪臣的家屬,空有臉蛋的花瓶而已,誰又能真的瞧得上她。
“今日我在此地設了桃花陣,你們倒不如操心操心自己待會兒會被罰幾杯酒,可不要紅着臉回去了,叫人白白笑話。”高玉容對旁人說道,将這話題轉移,看似為姜荺娘解了圍,可卻并未替對方說過一句話。
不過是為了讓旁人知道如今的姜荺娘在她眼中毫無分量可言,根本就不值得她開口替對方辯白什麽。
姜荺娘并不是沒有猜到這些故人的态度,但幾乎都習慣了。
羞憤欲死的場面她經歷的太多,以至于如今,她竟覺得不疼不癢。
可薛桂瑤卻沒有她這樣的心境。
“早知剛才就讓你回去了,這些人嘴臉真是叫人作嘔……”
姜荺娘道:“你腹疼可有好些?”
薛桂瑤搖頭道:“你扶我去庵裏歇個腳吧,咱們先離她們遠些,等耗會兒時間,咱們就走。”
姜荺娘點頭,扶着她去桃花庵裏休息。
其他姑娘們都熱絡起來,一時也無人注意到她二人。
而與此同時,瑾王府的侍衛又回府去傳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