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事後林清潤又病了一場,對姜荺娘的思念反而更深。
“難道你派出去的人竟還沒有打聽到她的行蹤嗎?”林清潤語氣有種難掩的惆悵。
墨書神情僵了僵,沒曾想對方對姜荺娘的行蹤至今還上心,忙應聲道:“想來也快打聽到了……”
實則他受了林夫人的暗示,哪裏敢真的讓人去打聽。
只是如今看來,林清潤果真是被姜荺娘徹底迷住了,與其這麽反複折騰,倒還不如遂了他家公子的心願。
林清潤輕輕嘆息了一聲,心中更是後悔不已。
早知當初,他說什麽也該先将她從姜府裏接出來安置在外宅裏的,這樣也不必飽受求而不得的相思之苦。
“您說那位當日又是如何排遣了藥性的呢?”墨書看向莊錦虞離開的方向,也是有些好奇。
林清潤哪能理會他這些惡趣的八卦,轉身上了馬背甩鞭離開。
這廂陳荷花被人帶到了一個森冷的地牢中。
四周陳列着各種鐵架和刑拘,上面有各種殘暴的痕跡,令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她哪裏還能有如方才在茶攤子上的淡定。
“公……公子……”
陳荷花這個時候才意識到自己得罪的是什麽人。
莊錦虞坐在一把紫檀黑漆椅上,右手輕輕撫弄着左袖的褶皺,連眉都不擡一下。
“天家的人派了人下來查南山匪徒,你知道這是為何嗎?”司九将地上一把凝固了血跡的鐵鏈挂回原位,一邊漫不經心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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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荷花輕輕打了個擺子,道:“為為為何?”
司九道:“因為那群匪徒也許是半年前來自襲國對聖上行刺的刺客,你該明白,勾結外賊的罪名該是多麽嚴重的,不僅要殺你一人,還要殺你全家,殺你的朋友,還要殺你全家所認識的朋友,殺了你的鄰居,還要殺了你全家人的鄰居。
啧,連坐之罪,也能叫你不至于一個人上那黃泉路了。”
陳荷花看着那些刑具面如土色,連忙把能交代的事情全都交代出來了。
原來她在這南山腳下擺茶攤不是一日兩日的事情了。
只是後來經常有個大胡子男人來她這裏喝茶,對方時常光顧她的生意,又時常贈她胭脂首飾,一來二去,兩人便有了首尾。
便是前段時日,那大胡子還找到了她,告訴她他們近期打算出城去,叫她代為留意周圍的情況,又給了她不少銀子。
莊錦虞聽罷,擡手揭開了手旁一個木箱,裏面放的全是金條。
“你若是願意,稍後會有人給你喝下一種毒藥,往後自會有人定期給你服用藥物可保你無虞,只要南山之事終了,我會給你真正的解藥與這一箱黃金。”
陳荷花穩了穩心神,遲疑道:“他們是那般危險的人物,我該說的已經說了,如今你又要我冒險幫你,可我如何能相信你的話?”
莊錦虞擡眸看她,漆黑的眸子裏沒有一絲波瀾。
陳荷花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莊錦虞擡手,便抓起箱子裏的金條投入了牆角的火盆中。
幾乎是下意識陳荷花立馬伸手将那黃金從火中取了出來。
她捂着燙傷的手,驚恐地看向對方。
莊錦虞這才開口道:“一來,我并不缺錢,二來,你幫了我,我就沒有理由殺你。”
陳荷花聽罷愣了愣神,待她領會了對方話中的意思之後,頓時忍不住發了一身的冷汗。
幸而……她方才沒有直接拒絕。
對方的言下之意再是明顯不過了。
她幫了他,他便沒有理由再要殺她。
可她若不幫,他不需要理由,也一樣可以殺她了。
原來陳荷花還以為自己碰見的大胡子是她命中貴人,豈料對方竟是個反賊人物,還叫她受了這般多的牽連。
這事情要從數日前說起。
只說朝廷有人上報南山匪徒之事,南山雖遠,但到底還是在天子腳下,即便真有土匪集結,也該交由當地的府尹先行處置。
然而有人舉報山中有襲國人的蹤跡,聽說他們在山上躲避已有半年之久,待聯想到半年前襲國人行刺聖駕之事,府衙的人亦是不敢輕舉妄動,生怕打草驚蛇。
盛錦帝派了林清潤和莊錦虞來查詢此事。
有人說他這是在提拔年輕一輩的後生做事,也有人說,林清潤是代表了林皇後與林首輔的勢力,而莊錦虞是代表了俞太後的勢力。
盛錦帝既沒有因廢太子之事冷落林氏一族,也沒有令太後在後宮獨大,其用心在于制衡還是扶持,着實難以猜透。
走出地牢,司九押着陳荷花離開。
陳荷花走到門口的時候又露出了唯唯諾諾的神情。
“這位爺,我原先不知道那兩位公子身份如此清貴……我那日、那日對他二位用了藥,日後他二人會不會想起來報複我去?”
司九冷嗤一聲,道:“你放心吧,那位林大人少不更事,單純得很,只怕躲你都來不及,怎麽可能會再尋你計較此事,至于我們王爺……”
他說着頓了頓,笑道:“以你那日那般拙劣的演技除了騙騙林家的公子哥兒,想騙我們王爺是不能了,他不過是将計就計罷了。”
陳荷花聞言頓時松了口氣,忙不疊又拍了個馬屁道:“對對對,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王爺真是料事如神。”
司九的臉色頓時僵了僵。
原本他是贊美他家王爺的意思,結果到了這婦人嘴裏反倒變了味似的。
什麽叫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犧牲了自己,換取了利益那叫孩子套狼。
他們王爺犧牲了什麽?
貞操嗎?
司九想着愈發覺得惡寒,對陳荷花也沉下了臉,道:“還不快走!”
陳荷花見他上一刻還有個笑臉,下一刻就一副能拔刀殺人的樣子,連忙走了出去。
待晚上,薛老太太又問姜荺娘:“白日裏聽聞五丫頭氣性又發作了,她可有頂撞你?”
姜荺娘聽她關心自己,心裏微軟,只道:“沒有,五妹妹年紀最小,三姐姐和四姐姐都能包容着她,我怎不能?”
“你四姐姐可沒有包容過她,她幼時被五丫頭氣急的時候,還同五丫頭打過架呢。”薛老太太又說:“你三姐姐倒是溫婉的,因是庶出的身份,對這個妹妹也很是發憷,然而她性情也是家裏孩子中最好的,你閑暇時可以與她一道坐坐。”
姜荺娘點了點頭,又将白日裏遇見三房夫人的事情與薛老太太說了。
至于她與那莊錦虞私下裏的龃龉她自然是略過不提。
薛老太太聽她還被莊氏請去了三房喝了茶水,有些驚訝地挑了挑眉,但也沒說什麽,只與她又講了三房的人事。
三房老爺薛志德除了繼襲了薛家的爵位,如今在吏部擔任侍郎一職,是薛家三房中最有出息的,也是薛家當前的主心骨。
至于當初娶了莊氏做妻子倒也并非是薛老太太的主意,而是薛志德年輕的時候自己求來的。
那莊氏乃是凝歡郡主,和瑾王莊錦虞都是俞太後的嫡親孫兒,而她在皇室中的地位也并不比公主要弱,能娶得這樣的媳婦,薛老太太自認是她們薛家高攀了。
然而莊氏進門之後,不僅多年無子,待夫君更是冷淡之極。
前幾年薛老太太還能看見兒子在莊氏跟前前後忙顧獻殷勤的樣子,待到後來,二人竟都疏淡了下來。
時至今日,三房都沒有出個嫡親的孩子。
即便如此薛老太太也沒想過要給兒子納幾個姨娘。
薛老太太年輕的時候便與那些姨娘鬥得死去活來,整個薛家險些就被一群女人給毀了。
她心裏頭留下了陰影,因而也不曾熱切過問兒子後院的事情。
姜荺娘打聽到了三房這些事情,這才對三房的人重新有了個印象。
等她夜裏睡下的時候,腦子裏卻又想到了莊錦虞。
她翻過身面朝着牆壁,想到他竟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她難免心中僥幸。
她想着又忍不住拿被子把臉也蓋住,為自己這份僥幸而感到面熱。
她怕得很。
若真的到了最壞的那個地步,她也不怕旁人知道她是個不貞潔的人了。
可她卻怕旁人知道與她發生了露水情緣的人是莊錦虞。
那樣的話,哪怕是外祖母,也會瞧不起她的吧?
姜荺娘閉上眼睛,所有人譏諷的表情都一一地浮現在她眼前。
她們也許會覺得她是想要攀附權貴才做出了這樣下流的事情。
可是并不是……
姜荺娘捂住臉,壓抑着心裏的難堪。
當外祖母告訴她父親帶着姨娘和弟弟離開京城的時候,她表面上是那樣平淡。
可實際上,在得知父親不聲不響的離開的那一瞬,幾乎就已經将她的難堪與羞恥推到了頂峰。
她不是沒想過埋怨她父親。
可她只要一想到她父親為了她險些廢掉的一條腿,便什麽想法都散了。
到了最後,她自己打落的牙齒也只能往自己肚子裏吞了。
在姜家最絕望的時候,好些姑娘都在體面的時候選擇了自行了斷。
唯有姜荺娘獨自一人也堅持了下來。
與那些姑娘不同的是,她們只經歷過了一次絕望。
而她是從一個絕望的坑洞裏,掉落到了另一個絕望的坑洞裏。
她真的不甘心。
臨睡去之前,姜荺娘又想,抛開那些羞恥的念頭,她與莊錦虞不過是一場匿名的交易。
他要的,她給了,他尚且還欠她一個要求,她在旁人面前擡不起頭來,在他面前又憑什麽擡不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