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2)
廢人之後,他二位不久便離了人世。”
那老丐又道:“洪老幫主言道:方今天下大亂,蒙古鞑子日漸南侵,蠶食我大宋天下,凡我幫衆,務須心存忠義,誓死殺敵,力禦外侮。”群丐齊聲答應,神情甚為激昂。那老丐道:“朝廷政事紊亂,奸臣當道,要那些臭官兒們來保國護民,那是辦不到的。眼下外患日深,人人都要存着個捐軀報國之心,洪老幫主命我勉勵衆位好兄弟,要牢牢記住‘忠義’二字。”群丐轟然而應,齊聲高呼:“誓死遵奉洪老幫主的教訓。”
楊過自幼失教,不知“忠義”兩字有何等重大幹系,但是見群丐正義凜然,不禁大有所感,心下佩服。
丐幫大會以後辦的都是些本幫賞罰升黜等事,幫外賓客不便與聞,紛紛告辭退出。
到得晚間,陸家莊內內外外挂燈結彩,華燭輝煌。正廳、前廳、後廳、廂廳、花廳各處一共開了二百餘席,天下成名的英雄豪傑倒有一大半赴宴。這英雄大宴是數十年中難得一次的盛舉,主人既須交游廣闊,衆所欽服,又須豪于資財,出得起偌大費用,否則決難邀到這許多武林英豪。
郭靖、黃蓉夫婦陪伴主賓,位于正廳。黃蓉為楊過安排席次,便在她坐席之旁。郭芙與武氏兄弟反而坐得甚遠。
郭芙初時有些奇怪,心想:“這人不會武功,媽怎麽讓他坐這好位?”突然轉念一想,不由得心中一涼:“啊喲不好,爹爹說要将我許配于他,莫非媽依從了爹爹?”她越想越怕,想到剛才眼見媽媽拉住了楊過之手而行,神情親熱,又想爹媽互敬互重,爹爹若執意如此,媽媽自也不會不允。她斜眼望着楊過,又擔心,又氣憤,心想:“我怎能嫁給這小叫化?”忍不住要哭了出來。武修文恰好在此時說道:“芙妹,你瞧那姓楊的小子也坐在這兒,他算是那一門子的英雄?”郭芙氣鼓鼓的道:“你有本事就攆他走啊!”
武氏兄弟對楊過原本只心存輕視,但在樹上聽到郭靖說要将女兒許配于他,已大生敵意。武修文聽了郭芙之言,心想:“我何不去狠狠羞辱他一番?教他在衆英雄之前大大出一番醜。師母向來極為要強好勝,這姓楊的當衆栽個大筋鬥,師母便決不能再要他做女婿。”他适才跟師伯學了一陽指功夫,正好一試,說道:“他既要冒充英雄,那就讓他出出鋒頭,大大的露一下臉。”站起身來,滿滿斟了兩杯酒,走到楊過身旁,說道:“楊大哥,這些年來你定然挺得意罷?我敬你一杯。”
楊過見武修文不住轉過頭去瞧郭芙,神色狡狯,顯是不懷好意,心想:“他來敬酒,定有鬼花樣。在酒中下毒,料也不敢,要防他下蒙藥。”站起接過酒,說道:“多謝。”沾口不飲。就在此時,武修文突然伸出右手食指,往他腰間點去。他将身子擋住了旁人眼光,這一指對準了楊過的“笑腰穴”,聽師伯言道,以一陽指法點中了敵人的“笑腰穴”,對方便要大笑大叫,穴道不解,始終大笑不止。
楊過早就在全神提防,豈能中此暗算?其實即是對方出其不意的突施偷襲,以他此時武功,也決不能着了道兒。若依楊過平時半點不肯吃虧的脾氣,定要狠狠反擊,不是摔武修文一交,便反點他“笑腰穴”,但今日與黃蓉說了一番話後,心中愉樂,和平舒暢,暗想:“你雖和我過不去,但總是郭伯伯、郭伯母的徒弟,我也不來跟你一般見識。”暗運歐陽鋒所授內功,全身經脈霎時之間盡皆逆轉,所有穴道即行變位,不過他此時并非頭下腳上的倒立,而于這功夫也修為甚淺,經脈只能逆轉片刻,一呼一吸之後便即回順,必須再運內功,方得二次逆轉片時。但就只這麽短短一刻,已足令武修文這一指全無效用。
武修文一指點後,見楊過只微微一笑,坐回原位,半點不動聲色,好生奇怪,回到自己席上,低聲道:“哥哥,怎麽師伯教的功夫不管使?”武敦儒道:“什麽不管使?”武修文将适才之事說了。武敦儒冷笑道:“定是你出指不對,又或是認穴歪了。”武修文急道:“怎麽不對?你瞧。”挺出手指,作勢往兄長腰中點去,姿式勁道,與師伯所傳絲毫不差。
郭芙小嘴一撅,道:“我還道一陽指是什麽了不起的玩意,哼!瞧來也沒什麽用。”她知武氏兄弟學了一陽指而自己不會,雖說二人日後必定傳她,卻已不甚樂意。
武敦儒霍地站起身,也斟了兩杯酒,走到楊過身前,說道:“楊大哥,咱哥兒倆數年不見,此番重逢,小弟也敬你一杯。”楊過心中暗笑:“你弟弟已顯過身手,瞧你做哥哥的又有什麽高招?”筷上正夾了一大塊牛肉,也不放下,左手接過酒杯,笑道:“多謝。”
武敦儒更不遮掩,右臂倏出,袍袖帶風,出指疾往楊過腰間戳去。楊過見他來指勢狠,自己于這逆運經脈的功夫所習有限,只怕抵擋不住,當下不再運氣逆脈,手臂下垂,将一大塊牛肉擋在自己“笑腰穴”上。他這一下後發而先至,武敦儒全然不覺,食指戳去,正好刺中牛肉。楊過放下筷子,笑道:“喝了酒,吃塊牛肉最好。”
武敦儒提起手來,見五只手指抓着好大一塊牛肉,汁水淋漓,拿着又不是,抛去又不好,甚是狼狽,狠狠向楊過瞪了一眼,快步回座。
郭芙見手中抓着一大塊牛肉,很是奇怪,問道:“那是什麽?”武敦儒脹紅了臉,難以答話。正狼狽間,只見丐幫新任幫主魯有腳舉着酒杯,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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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舉杯向群雄敬了一杯酒,朗聲說道:“敝幫洪老幫主傳來號令,言道蒙古南侵日急,命敝幫幫衆各出死力,抵禦外侮。現下天下英雄會集于此,人人心懷忠義,咱們須得商量個妙策,使得蒙古鞑子不敢來犯我大宋江山。”群雄紛紛起立,你一言我一語,都表贊同。此日來赴英雄宴之人多數都是血性漢子,眼見國事日非,大禍迫在眉睫,早就深自憂心,有人提起此事,忠義豪傑自是如響斯應。
一個銀髯老者站起身來,聲若洪鐘,說道:“咱們今日衆家英雄在此,便當歃血為盟,共抗外敵。咱們要結成一個‘抗蒙保國盟’。常言道蛇無頭不行,咱們空有忠義之志,若無一個領頭的,大事難成。今日群雄在此,大夥兒便推舉一位德高望重、人人心服的豪傑出來,由他領頭,衆人齊奉號令。”群雄一齊喝采,早有人叫了起來:“就由你老人家領頭好啦!”“不用推舉旁人啦!”
那老者哈哈笑道:“我這臭老兒又算得那一門子貨色?武林高手,自來以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為首。中神通重陽真人仙去多年,東邪黃島主獨來獨往,西毒非我輩中原漢人,南帝遠在大理,都不是我大宋百姓。這個抗蒙保國盟的盟主,自是非北丐洪老前輩莫屬。”
洪七公是武林中的泰山北鬥,衆望所歸,群雄一齊鼓掌,再無異議。
人叢中一人說道:“洪老幫主自然做得群雄盟主,除他老人家之外,又有那一個藝能服衆,德能勝人,擔當得了這個大任?”他話聲響亮,衆人齊往發聲之處瞧去,卻看不到人,原來說話的人身材甚矮,給旁邊之人遮沒了。有人問道:“是那一位說話?”
那矮子躍起身來,站到了桌上,但見他身高不滿三尺,年逾四旬,滿臉透着精悍之氣。有人識得他是江西好漢“矮獅”雷猛。衆人欲待要笑,見了他左顧右盼的威猛眼光,都把笑聲吞下了肚裏。只聽他道:“可是洪老幫主行事神出鬼沒,十年之中難得露一次臉,要是遇上了抗敵禦侮的大事,恰好無法向他老人家請示,那便如何?”群雄心想:“這話倒也說得是。”雷猛又道:“咱們今日所作所為,全是盡忠報國之事,實無半點私心。咱們推舉一位副盟主,洪老盟主雲游四方之時,大夥兒就對他唯命是從。”
喝采鼓掌聲中,有人叫道:“郭靖郭大俠!”有人叫道:“魯幫主最好。”有人道:“丐幫前黃幫主足智多謀,又是洪老幫主的弟子,我推舉黃幫主。”又有人道:“就是此間陸莊主。”更有人叫:“全真教馬教主。長春子丘真人。”一時衆論紛纭。
正亂間,廳口快步進來四個道人,卻是郝大通、孫不二、趙志敬、甄志丙四人。楊過見他們去而複回,心道:“哼,要跟我再幹一場嗎?”郭靖和陸冠英大喜,忙離席相迎。全真派號稱天下武術正宗,今日英雄大宴中若無全真派高手參與,不免遜色。
郝大通在郭靖耳邊低聲道:“有敵人前來搗亂,須得小心提防。我們特地趕回報訊。”郭靖心想,廣寧子郝大通是全真教中有數高手,江湖上武功勝過他的寥寥可數,他說這幾句話的聲音微微發顫,對頭自必是極厲害的人物,低聲問道:“歐陽鋒?”郝大通道:“不,是我曾折在他手下的那個蒙古人。”郭靖心中一寬,點頭道:“是霍都王子?”
郝大通還未回答,只聽得大門外號角聲嗚嗚吹起,接着響起了斷斷續續的擊盤聲。陸冠英叫道:“迎接貴賓!”語聲甫歇,廳前已高高矮矮的站了數十人。
堂上群雄都在歡呼暢飲,突然見這許多人闖進廳來,都微感詫異,但均想此輩定是來赴英雄宴的人物,見內中并無相識之人,也就不以為意。
郭靖低聲向黃蓉轉述了郝大通的說話,便即站起,夫妻倆與陸冠英夫婦一起迎了出去。郭靖識得那容貌清雅、貴公子模樣的是蒙古霍都王子;那臉削身瘦的僧人是霍都的師兄達爾巴。這二人曾在終南山重陽宮中會過,雖是一流高手,但武功尚比自己為遜,也不去懼他。只見這二人分站兩旁,中間站着一個身披紅袍、極高極瘦、身形猶似竹杆一般的僧人,腦門微陷,便似一只碟子一般。
郭靖與黃蓉互望了一眼,他們曾聽黃藥師說起過密教金剛宗的奇異武功,練到極高境界之時,頂門微微凹下,此人頂心深陷,難道武功當真高深之極?兩人暗中提防,同時躬身施禮。郭靖說道:“各位遠道到來,就請入座喝幾杯。”他既知來者是敵,也不說什麽“光臨、歡迎”之類口是心非的言語了。陸冠英吩咐莊丁另開新席,重整杯盤。
武氏兄弟一直幫着師父師母料理事務,武修文快手快腳,尤是第一等的精明幹練人物。兩兄弟指揮莊丁,在最尊貴處安排席次,一面不住道歉,請衆賓挪動座位。郭芙見楊過安安穩穩的坐着,全不動彈,瞧着十分的不順眼,心道:“你也算得什麽英雄?天下英雄死光光了,也輪不到你。”向武修文使個眼色,又向楊過一努嘴。武修文會意,走到楊過身前,說道:“楊大哥,你的座位兒挪一挪。”也不等他示意可否,已指揮莊丁将他杯筷搬到了屋角落裏最僻的一席。楊過心中怒火漸盛,也不說話,只暗暗冷笑。
這邊廂霍都王子向那高瘦僧人說道:“師父,我給你老人家引見中原兩位大名鼎鼎的英雄……”郭靖一驚:“原來他是這蒙古王子的師父。”那僧人點了點頭,雙目似開似閉。霍都王子道:“這位是做過咱們蒙古西征右軍元帥的郭靖郭大俠,這位是郭夫人,也即是丐幫的黃幫主。”那僧人聽到“蒙古西征右軍元帥”八字,雙目一張,鬥然間精光四射,在郭靖臉上轉了一轉,重又半垂半閉,對丐幫的幫主卻似不放在心上。
霍都王子朗聲說道:“這位是在下的師尊,蒙古聖僧,人人尊稱金輪國師,當今大蒙古國皇後封為第一護國大師。”這幾句話說得甚為響亮,衆人聽了,愕然相顧,均想:“我們在這裏商議抵禦蒙古南侵,怎地來了個蒙古的什麽護國大師?”
楊過更是一凜,記得那日在華山絕頂,義父與洪七公都曾稱贊川邊五醜所學功夫“了不起”,要他們帶訊去叫師祖金輪國師來比劃比劃;此刻金輪國師與川邊五醜的師父達爾巴同時到來,義父與洪七公卻不在人世了,既感傷心,又知這高瘦僧人定然了得。
郭靖不知如何對付這幾人才好,只淡淡的說道:“各位遠道而來,請多喝幾杯。”
酒過三巡,霍都王子站起身來,折扇一揮,露出扇上一朵嬌豔欲滴的牡丹,朗聲說道:“我們師徒今日未接英雄帖,卻來赴英雄大宴,老着臉皮做了不速之客,但想到得會群賢,卻也顧不得許多了。盛會難得,良時不再,天下英雄盡聚于此,依小王之見,須得推舉一位群雄的盟主,領袖武林,以為天下豪傑之長,各位以為如何?”
“矮獅”雷猛大聲道:“這話不錯。我們已推舉了丐幫洪老幫主為群雄盟主,現下正在推舉副盟主,閣下有何高見?”
霍都冷笑道:“洪七公早就歸位了。推一個鬼魂做盟主,你當我們都是死人麽?”此言一出,群雄齊聲大嘩,丐幫幫衆尤其憤怒異常,紛紛叫嚷。霍都道:“好罷,洪七公倘若未死,就請他出來見見。”
魯有腳将打狗棒高舉兩下,說道:“洪老幫主雲游天下,行蹤無定。你說要見,就輕易見得着麽?”霍都冷笑道:“莫說洪七公此時死活難知,就算他好端端的坐在此處,憑他的武功德望,又怎及得上我師父金輪國師?各位英雄請聽了,當今天下武林的盟主,除了金輪國師,再無第二人當得。”
群雄聽了這一番話,都已明白這些人的來意,顯是得知英雄大宴将不利于蒙古,是以來争盟主之位。倘若金輪國師憑武功奪得盟主,中原豪傑雖決不會聽他號令,卻也削弱了漢人抗拒蒙古的聲勢。衆人素知黃蓉足智多謀,不約而同的轉過頭去望她,心想:“這幾十個人武功再強,也決不能是這裏數千人的對手,不論單打獨鬥還是群毆,我們都不致落了下風,大家只聽黃幫主號令行事便了。”
黃蓉知道今日若不動武,決難善罷,群毆自然必勝,不過難令對方心服,朗聲說道:“此間群雄已推舉洪老幫主為盟主,這個蒙古好漢卻橫來打岔,要推舉一個大家從未聞名、素不相識的什麽金輪國師。倘若洪老幫主在此,原可與金輪國師各顯神通,一決雌雄,但他老人家周游天下,到處誅殺蒙古鞑子,鏟除為虎作伥的漢奸,沒料到今日各位自行到來,未能在此恭候,他老人家日後知道了,定感遺憾。好在洪老幫主與金輪國師都傳下了弟子,就由兩家弟子代師父們較量一下如何?”
中原群雄大半知道郭靖武功驚人,又當盛年,只怕已算得當世第一,此時縱然是洪七公也未必能強得過他,若與金輪國師的弟子相較,那是勝券在握,決無敗理,當下紛紛叫好喝采,聲震屋瓦。在偏廳、後廳中飲宴的群雄得到訊息,紛紛湧來,一時廊下、天井、門邊都擠滿了人,衆人叫好助威。金輪國師一邊人少,聲勢大大不如。
霍都當年在重陽宮與郭靖交手,一招即敗,其時還道他是全真派門人,後來稍加打聽,自即知道了他來歷。師兄達爾巴與自己只伯仲之間,就算師兄弟兩人齊上,多半也敵不過洪七公這位弟子郭大俠,但若不允黃蓉之議,今日這盟主一席自奪不到了,這個變故實非始料之所及,不禁仿徨無計。
金輪國師道:“好,霍都,你就下場去,和洪七公的弟子比劃比劃。”他話聲重濁,這句話一口氣說将出來,全然不須轉換呼吸。他一直在蒙古朝廷的所在和林住,受蒙古當今垂簾聽政的皇太後供奉,封為國師,料想憑着自己親傳弟子霍都的武功,在中原定然少有敵手,最多是不敵北丐、東邪、西毒等寥寥幾個前輩而已,卻不知他曾折在郭靖手下。霍都答應一聲,随即低聲道:“師父,那洪老兒的徒弟十分了得,弟子只恐難以取勝,莫要堕了師父威風。”
金輪國師臉一沉,哼了一聲,道:“難道連人家的徒兒也鬥不過?快下去。”霍都甚是尴尬,他輸給郭靖之事,一直瞞着師父,此刻不敢事到臨頭才來禀明,他只道師父有通天徹地之能,當世無人能與匹敵,只消法駕來到英雄宴,盟主之位自是手到拿來,那知竟會要自己與郭靖比武,正自焦急,一個身穿蒙古官服的胖大漢子走近身來,湊嘴到他耳邊輕輕說了幾句話。霍都一聽大喜,站起身來,張開扇子撥了幾撥,朗聲說道:“素聞丐幫的鎮幫之寶,有一套叫做什麽打狗棒法的,是洪老幫主生平最厲害的本事。小王不才,要憑這柄扇子破他一破。若是破得,看來洪七公的本事也不過爾爾了!”
黃蓉初時見有人在他耳邊說話,并未在意,忽聽他提到打狗棒法,只輕輕幾句話,便将武功最強的郭靖撇在一邊,卻是誰人獻此妙策?向那蒙古人瞧去,當即認出此人是丐幫中四大長老之一的彭長老,原來他已投靠蒙古,改穿了蒙古裝束、留了蓬蓬松松的滿鰓大胡子,帽子低垂,直遮至眼,若不留神細看,還真認不出,也只有他,才知打狗棒法非丐幫幫主不傳,郭靖武功雖高,卻是不會。霍都說這番話,明是指名向自己與魯有腳挑戰。魯有腳的棒法新學乍練,領會有限,使用不得,那是非自己出馬不可了。
郭靖知道妻子的打狗棒法妙絕天下,料想可以勝得霍都,但她這幾個月來胎氣方動,內息不調,萬不能與人動武,于是步出座位,站在席間,朗聲道:“我洪老恩師的打狗棒,只在遇上天下一等一的高手之時才用,只怕閣下這點微末功夫,還不配見識。你這就來領教領教他老人家的降龍十八掌好了。”
金輪國師雙目半張半閉,見郭靖出座這麽一站,當真是有若淵停岳峙,氣勢非凡,不由得暗暗吃驚:“此人果真了不起。”
霍都哈哈一笑,說道:“終南山重陽宮中,小王與閣下曾有一面之緣,當日閣下自稱是馬钰、丘處機諸道的門人,怎麽又冒充起洪七公的弟子來啦?”郭靖正要回答,霍都搶着又道:“一人投拜數位師父,本來也是常事。然而今日乃金輪國師與洪老幫主較量功夫,閣下武功雖強,卻是藝兼衆門,須顯不出洪老幫主的真實本事。”
這番話倒也甚為有理,郭靖本就拙于言辭,一時難以辯駁。群雄卻大聲叫嚷起來:“有種就跟郭大俠較量,沒膽子的就夾着尾巴走罷。”“郭大俠是洪老幫主及門弟子,若他不得,誰又代得了?”“你定要嘗嘗打狗棒法的滋味,那你是自認為狗了。”
黃蓉朗聲道:“咱們今日結盟,結的是‘抗蒙保國盟’,抗的是蒙古,所保的是大宋。三位要争盟主之位,先須得加盟。國師是不是要辭了蒙古第一國師之位,來加盟我們的同盟,共抗蒙古,共保大宋?”群雄一起笑嚷:“對,對!你們一起來抗蒙保宋吧!倒也歡迎!”
霍都仰天長笑,發笑時潛運內力,哈哈哈哈,呵呵呵呵,将群雄七嘴八舌的言語都壓了下去,只震得大廳上的燭火搖晃不定。群雄相顧失色,都想:“瞧不出他年紀輕輕,公子哥兒般的人物,居然有此厲害內功。”霎時間都靜了下來。
霍都朗聲說道:“我師父要做的,是天下英雄的盟主。他老人家當了盟主之後,他老人家什麽,大夥兒就奉命而行,不得有違。他老人家說保蒙,大夥兒就保蒙。他老人家說滅宋,大夥兒就奉命滅宋。”群雄紛紛叫嚷:“你先說個明白:咱們這個‘抗蒙保國盟’,你們三個是不是想加盟,是不是想抗蒙保宋?”有人大聲叫道:“很好,歡迎蒙古國師棄暗投明,深明大義,跟我們一起來抗蒙保宋!”
霍都雙手一劃,說道:“到底是抗蒙保宋,還是投蒙滅宋,憑盟主一言而決,你們推舉洪七公洪幫主,我們推舉蒙古聖僧金輪國師,我是國師的弟子,向洪幫主的成名絕技打狗棒法領教,丐幫中那一位會這棒法的,快快代洪幫主出戰,否則的話,大家遵奉我師父為盟主,聽從盟主的吩咐便了。丐幫只須向我師認輸投誠,棄暗投明,我們蒙古人也可網開一面,寬大為懷,原諒你們的愚昧無知。”
中原群雄喝罵聲中,魯有腳竹棒一擺,大踏步走到席間,道:“在下是丐幫新任幫主魯有腳,打狗棒法十成中還學不到一成,原本不該使用。但你定要嘗嘗給打狗棒痛打一頓的滋味,在下就打你幾棒罷。”魯有腳的武功本已頗為精湛,打狗棒法雖未學全,究已使他原來武功加強不少威力,眼見霍都年甫三旬,料想他縱得高人傳授,功力也必不深,他知黃蓉身子不适,總不能讓她涉險。
霍都只求不與郭靖過招,旁人一概不懼,當即抱拳躬身,說道:“魯幫主,幸會幸會。跟你讨教,再好也沒有了。”黃蓉暗暗着急,但想魯有腳新任幫主,他既已出言挑戰,自己便不能再加阻攔,否則既折了魯有腳的威風,又顯得自己的權勢仍在丐幫幫主之上,只有讓他先鬥上一陣再說。
陸家莊上管家指揮家丁,挪開酒席,在大廳上空出七八張桌子的地位來,更添紅燭,将廳中心照耀得白晝相似。
霍都叫道:“請罷!”兩個字剛出口,扇子揮動,一陣勁風向魯有腳迎面撲去,風中竟微帶幽香。魯有腳怕風中有毒,忙側頭避開。霍都一扇揮出,跟着嚓的一聲,扇子已折成一條八寸長的點穴筆,徑向對手脅下點去。魯有腳竹棒揚起,竟不理會他點穴,用纏字訣一絆一挑。這打狗棒法當真巧妙異常,去勢全在旁人萬難料到之處,霍都輕躍相避,那知竹棒猛然翻轉,竟已擊中他腳胫。他一個踉跄,躍出三步,才不致跌倒。旁觀群雄齊聲喝采,呼叫:“打中狗兒啦!”“教你嘗一下打狗棒法的味道!”
這一下挫折,霍都登時面紅過耳,輕飄飄一個轉身,左手揮掌擊了出去。魯有腳飛起左腳,竹棒橫掃,登時棒影飛舞,變幻無定。霍都暗暗心驚:“打狗棒法果然名不虛傳!”打疊十二分精神,右扇左掌,全力應付。魯有腳的棒法畢竟未曾學全,數次已可得手,始終功虧一篑。郭靖、黃蓉在旁看着,不住暗叫:“可惜!”
再拆得十餘招,魯有腳棒法中的破綻越露越大。楊過每招看得清楚,不由得暗暗皺眉。幸好打狗棒先聲奪人,一出手就打中了對方腳胫,霍都心有所忌,不敢過份逼近,否則魯有腳早已落敗。黃蓉見情勢不妙,正欲開言叫他下來,魯有腳突使一招“斜打狗背”,竹棒一晃,夾頭夾臉打在霍都的左邊面頰。可是這一棒使得過重,失了輕妙之致,霍都羞痛交集之下,伸手急帶,已将竹棒抓住,當下再沒顧慮,騰的一掌,正中魯有腳胸口,跟着又橫掃一腿,喀喇一聲,魯有腳腳骨已斷,一口鮮血噴出,向前直摔下去,兩名七袋弟子急忙搶上扶下。群雄見霍都出手如此狠辣,都憤怒異常,紛紛喝罵。
霍都雙手橫持那根晶瑩碧綠的竹棒,洋洋得意,說道:“丐幫鎮幫之寶的打狗棒,原來也不過如此。”他有意要折辱這個中原俠義道的大幫會,雙手拿住竹棒兩端,便要将竹棒折為兩截。
突然間綠影晃動,一個清雅秀麗的少婦已站在面前,說道:“且慢!”正是黃蓉。霍都見她身法奇快,吃了一驚,只說得一個:“你……”黃蓉左手輕揮,右手探取他雙目。霍都忙舉手相格,黃蓉已将竹棒輕輕巧巧的奪了過來。
這一招奪棒手法叫做“獒口奪棒”,乃是打狗棒法中極高明的招數。當年丐幫洞庭湖君山大會,黃蓉曾以這招手法在楊康手中連奪三次竹棒。這一招變幻莫測,奪棒時百發百中,再強的高手也閃避不了。堂上堂下群雄采聲大起,黃蓉回身入座,将竹棒倚在身旁,留着霍都站在當地,甚是狼狽。
他雖武學精深,但黃蓉到底用何手法奪去竹棒,實不解其故,心想:“難道這女子會使幻術?”耳聽得衆人紛紛議嘲,斜眼又見師父臉色鐵青,料想這樣一個美貌少婦真正本領自必有限,當即大聲道:“黃幫主,我已将棒兒還了給你,這就請來過過招。你總不會不敢罷?”此言一出,果然有人以為适才并非黃蓉奪棒,乃是他将竹棒交還,以求比試。只有武功極高之人,才看出是黃蓉強奪過來。
郭芙聽了他這話大是氣惱,她一生之中從未見人膽敢對母親如此無禮,唰的一聲,抽出了佩劍。武修文道:“芙妹,我去給你出氣。”武敦儒也是這個心思,二人不約而同的躍到廳心。一個道:“我師母是尊貴之體。”另一個接上道:“焉能跟你這蠻子動手?”那一個又道:“你先領教領教小爺的功夫再說。”
霍都見二人年紀輕輕,但身法端穩,确是曾得名師指點,心想:“我們今日來此,原是要耀武揚威,折一折漢人武師的銳氣,多打幾場甚好。不過彼衆我寡,如釀成合戰群毆,可就難弄得很。”說道:“天下英雄請了,這兩個乳臭小兒要跟我比武,倘若小王出手,只怕給人說一聲以大欺小,倘若不比,倒又似怕了兩個孩子。這樣罷,咱們言明比武三場,那一方勝得兩場,就取盟主之位。小王與魯幫主适才的比試不必計算,大家從頭比起。各位請看妥是不妥?”這幾句話占盡身分,顯得極為大方。
郭靖、黃蓉與衆貴賓低聲商量,覺得對方此議實難拒卻。今日與會之人,除了黃蓉不能出陣之外,算來以郭靖、郝大通,和一燈大師的四弟子書生朱子柳三人武功最強。朱子柳雖是大理國重臣,并非宋人,但大理和大宋唇齒相依,近年來也頗受蒙古脅迫,算得是同仇敵忾,何況他與靖蓉夫婦交好,自是義不容辭。當下商定由朱子柳第一陣鬥霍都,郝大通第二陣鬥達爾巴,郭靖壓陣,挑鬥金輪國師。這陣勢是否能勝,殊無把握,要是金輪國師武功當真極高,連郭靖也抵敵不住,說不定三陣連輸,那當真是一敗塗地了。
衆人議論未決,黃蓉忽道:“我倒有個必勝的法兒。”郭靖大喜,正要相詢,忽聽金刃劈風,霍霍生響,衆人轉過頭來,只見武氏兄弟各使長劍,已和霍都一柄扇子鬥在一起。郭靖、黃蓉夫婦,以及一燈大師門下的點蒼漁隐與朱子柳均關心徒兒安危,凝目觀鬥。
原來武氏兄弟聽霍都王子出言不遜,直斥自己是乳臭小兒,這話給心上人聽在耳中,這面子如何下得去?何況适才見師母奪他竹棒,手到拿來,心想他雖打敗魯有腳,但魯有腳學藝蠢笨,實在太過不濟,倒非此人了得;又想兄弟倆已得師父武功真傳,一人即或鬥他不過,二人合力,決無敗理。也不管他要比三場比四場,當真初生犢兒不怕虎,兄弟倆使個眼色,雙劍齊出。
郭靖武功雖高,卻不大會調教徒兒,自己領會了上乘武學精義,傳授時卻總辭不達意,說不明白。武氏兄弟資質平平,在短短數年中又學到了多少?只數招之間,二人的長劍給霍都逼住了,半點施展不開。
霍都眼見必占上風,也不理會對方是二人鬥他一人,見武修文長劍刺到,他左手食指往上一托,搭住了平面劍刃,扇子斜裏揮去,攔腰擊在劍刃之上,铮的一聲,長劍斷為兩截。武氏兄弟大驚,武修文急忙躍開,武敦儒怕傷了兄弟,挺劍直刺霍都背心,要教他不能追擊。霍都早料到此招,頭也不回,折扇回轉,兩下裏一湊合,正好搭在劍背,手指轉了兩轉。他只手指轉動,武敦儒手中長劍若要順着扇子而轉,肩骨非脫骱不可,只得松手離劍,向後躍開,但見長劍直飛上去,劍光在半空中映着燭光閃了幾閃,這才跌下。武氏兄弟又驚又怒,雖赤手空拳,并不懼怕。武敦儒左掌橫空,擺着降龍十八掌的招式;武修文卻右手下垂,食指微屈,只要敵人攻來,就使一陽指對付。
霍都見二人姿式凝重,倒也不敢輕視,心道:“贏到此處,已然夠了,莫要見好不收,自讨沒趣。”降龍十八掌和一陽指都是武學中一等一的功夫,武氏兄弟功力雖淺,擺出來的架子卻分毫不錯,常人看了也不覺什麽,在霍都這等行家眼中卻知實非易與,當下哈哈一笑,拱手道:“兩位請回罷,咱們只分勝敗,不拚生死。”語意中已客氣了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