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節
發他了?”他一面說,一面繼續使劍。狄雲聽他所念口訣和師父所授并無分別,只字音偶有差異,但劍招卻大不相同。
那老丐左手捏個劍訣,右手長劍陡然遞出,猛地裏劍交左手,右手反過來啪的一聲,重重打了他個耳光。狄雲吓了一跳,撫着面頰怒道:“你……你為什麽打人?”老丐笑道:“我教你劍招,你卻在胡思亂想,這不該打麽?”
狄雲心想原是自己的不是,當即心平氣和,說道:“不錯,是我不好。我瞧你說的招數跟我師父一樣,劍法可全然不同,覺得很奇怪。”那老丐問道:“是你師父教的好,還是我使的好?”狄雲心下明知是那老丐使得好,嘴裏卻不肯認,搖頭道:“我不知道。”
老丐抛劍還他,道:“咱們比畫比畫。”狄雲道:“我本事跟你老人家差得太遠,比不過你。”老丐冷笑道:“嘿,傻小子還沒傻得到家。”手中竹棒一抖,以棒作劍,向狄雲刺來。狄雲橫劍擋格,見老丐竹棒停滞不前,當即振劍反刺。哪知他劍尖只一抖間,老丐的竹棒如靈蛇暴起,向前一探,已點中了他肩頭。
狄雲心悅誠服,大叫:“妙極,妙極。”橫劍前削。那老丐翻過竹棒,平靠他劍身,狄雲運勁反推,那老丐的竹棒連轉幾個圈子,将他勁力全引到了相反方向。狄雲拿捏不住,長劍脫手飛出。他一呆之下,說道:“老伯,你的劍招真高。”
那老丐竹棒伸出,搭住空中落下的長劍,棒端如有膠水,竟将長劍黏了回來,說道:“你師父一身好武功,就只教了你這些嗎?嘿嘿,稀奇古怪。”搖搖頭又道:“你門中這套‘唐詩劍法’,每一招都是從一句唐詩中化出來的……”狄雲道:“什麽‘唐詩劍法’?師父說是‘躺屍劍法’,幾劍出去,敵人便躺下變成了屍首。”
那老丐“嘿嘿”笑了幾聲,說道:“是‘唐詩’,不是‘躺屍’!你師父跟你說是‘躺屍’嗎?可笑,可笑!這兩招‘孤鴻海上來,池潢不敢顧’,是說一只孤孤單單的鴻鳥,從海上飛來,見到陸地上的小小池沼,并不栖息,瞧也不去瞧它。這兩句詩是唐朝的宰相張九齡做的,他比拟自己身份清高,不喜跟人争權奪利。将之化成劍法,顧盼之際要有一股飄逸自豪的氣息。他所謂‘不敢顧’,是‘不屑瞧它一眼’的意思。你師父卻教你讀作什麽‘哥翁喊上來,是橫不敢過’,結果前一句變成大聲疾呼,後一句成為畏首畏尾。劍法的原意是蕩然無存了。你師父當真了不起,‘鐵鎖橫江’,教徒弟這樣教法,嘿嘿,厲害,厲害!”說着連連冷笑。
狄雲怔怔地聽着,聽得他話中咬文嚼字,雖然不大懂,卻也知他說得很對。狄雲向來敬愛師父,聽他将師父說得一無是處,到後來更肆意譏嘲,心下難過,忽地轉身,說道:“我要去睡了!不學了。”
那老丐奇道:“為什麽?我說得不對麽?”狄雲道:“你或許說得很對。但你說我師父的不是,我寧可不學。我師父是莊稼人,不識字,或者當真不懂你說的那一套……”那老丐笑道:“你師父不識字?哈哈,這可奇了。”狄雲氣憤憤地道:“莊稼人不識字,有什麽好笑?”那老丐哈哈一笑,伸手撫他頭頂,道:“很好,很好!你這小午心地厚道,我就是喜歡你這種人。我向你認錯,從此不再說你師父半句不是,行不行?”狄雲轉怒為喜,笑道:“你只要不編排我師父,我向你癒頭。”說着跪倒在地,咚咚咚地磕了幾個響頭。
那老丐笑吟吟地受了他這兒拜,随即解釋劍招,如何“忽聽噴驚風,連山若布逃”,其實是“俯聽聞驚風,連山若波濤”;如何“老泥招大姐,馬命風小小”、乃是“落曰照大旗、馬鳴風蕭蕭”。在湘西土音中,這“泥”字和“日”字卻也差不多。那老丐言語之中,當真再也不提戚長發半句,單是糾正狄雲劍法中的錯失。
那老丐道:“你劍法中莫名其妙的東西太多,一時也說不完。我教你三招功夫,明兒你再跟那八個不成器的小子打過,用心記住了。”
狄雲精神一振,用心瞧那老丐使竹棒比畫。第一招是“刺肩式”,敵人若一味防守,那就永遠刺他不着,俚他只消一出招相攻,破綻便露,立時便可後發先至,刺中他肩頭。第二招“耳光式”,便是那老丐适才劍交左手,右手反打他耳光的這一招。這一招古怪無比,就算敵人明知自己要劍交左手,反手打他耳光,但閃左打左,閃右打右,越閃避越打得重。第三招是“去劍式”,适才老丐用竹棒令他長劍脫手,便是這一招。
這三記招式,那老丐都曾在狄雲身上用過,本來各有一個典雅的唐詩名稱。但那老丐知道他西瓜大的字識不上幾擔,教他詩句,徒亂心神,于是改用了三個一聽便懂的名稱。狄雲并不如何聰明,性子卻極堅毅。這三招足足學了一個多時辰,方始純熟。
那老丐笑道:“好啦!你得答應我一件事,今晚我教你劍法之事,不得跟誰說起,連你師父和師妹也不能說,否則……”狄雲敬師如父,對這位嬌憨美貌的師妹又私戀已久,說有什麽事要瞞住師父、師妹,那可比什麽都難,一時躊躇不答。
那老丐嘆道:“此中緣由,一時不便細說,你若洩露了今晚之事,我性命難保,定要死在五雲手萬震山的劍底。”狄雲吃了一驚,奇道:“老伯伯,你武功這麽高強,怎會怕我師伯?”那老丐不答,揚長便去,說道:“你是否有心害我,那全瞧你自己了。”狄雲忙追了上去,說道:“我多謝老伯伯還來不及,怎會害你性命?我要是洩漏一字半句,叫我天誅地滅。”那老丐點點頭,嘆了口氣,足不停步地走了。
狄雲呆了一陣,忽然想起沒問那老丐的姓名,叫道:“老伯伯,老伯伯!”但那老丐沒人樹叢之中,已影蹤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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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曰清晨,戚長發見狄雲目青鼻腫,好生奇怪,問道:“跟誰打架了,怎麽傷成這個樣子?”狄雲不善說謊,支吾難答。戚芳笑道:“還不是昨天給那個什麽大盜呂通打的麽?”戚長發決計想不到昨晚之事,也不再問。
戚芳拉了拉狄雲的衣襟,兩人從邊門出去,來到一口井邊,見四下無人,便在井欄圈上坐了下來。戚芳問道:“師哥,你昨晚跟誰打架了?”狄雲嗫嚅未答。戚芳道:“你不用瞞我,昨天你跟呂通相鬥,他一拳一腳打在你身上什麽地方,我全瞧得清清楚楚,他可沒打中你眼睛。”狄雲料知瞞她不過,心想:“我只要不說那老伯伯的事,就不要緊。”于是将萬門八弟子如何半夜裏前來尋釁、如何比劍、如何落敗受辱的事一一都說了。
戚芳越聽越怒,一張俏臉漲得通紅,氣憤憤地道:“他們八個人打你一個,算什麽好漢?”狄雲道:“倒不是八個人一齊出手,是三四個打我一個。”戚芳怒道:“哼,他們三四個聯手打你,已經贏了,其餘的就不必動手。倘若三四個打不過,還不是五六個、七八個一起下場?”狄雲點頭道:“那多半會這樣。”
戚芳霍地站起,道:“咱們跟爹爹說去,叫萬震山評評這個理看。”她盛怒之下,連“萬師伯”也不稱了,竟直呼其名。
狄雲忙道:“不,我打架打輸了,向師父訴苦,那不是叫人瞧不起嗎?”昨晚萬門八弟子臨走時那套說話,叫他去向師父、師伯訴苦,原是意在激得他不好意思去向戚長發、萬震山投訴,狄雲果然堕人他們計中。
戚芳“哼”了一聲,見他衣衫破損甚多,心下痛惜,從懷中取出針線包,就在他身上縫補。她頭發擦在狄雲下巴,狄雲只覺癢癢的,鼻中聞到她少女的淡淡肌膚之香,不由得心神蕩漾,低聲道:“師妹!”戚芳道:“空心菜,別說話!別讓人冤枉你作賊。”
江南三湘一帶民間迷信,穿着衣衫讓人縫補或釘綴紐扣之時,若說了話,就會給人冤賴偷東西。“空心菜”卻是戚芳給狄雲取的綽號,笑他直肚直腸,沒半點機心。
這日晚間,萬震山在廳上設了筵席宴請師弟,八個門下弟子在下首相陪,十二人團團坐了一張圓桌。
酒過三巡,萬震山見狄雲嘴唇高高腫起,飲食不便,說道:“狄賢侄,昨兒辛苦了你,來來來,多吃一點。”夾了一只雞腿,放在他碟中。周圻鼻中突然“哼”的一聲。
戚芳早滿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