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2)
更新時間:2017-06-21 19:00:03 字數:4474
沈蓉清身子陡然一僵,她還沒報答阿牛母子的恩情,豈能先把麻煩帶給他們。她搖了搖頭。“沒人救我,是我攀在粗繩上,趁人少的時候爬上岸逃掉的。”
“是嗎?”他似乎不怎麽相信,可等了老半天,遲遲沒有下一句話。
她累了,睡意不斷上湧,陸長興的手在她背上拍呀拍的,更是讓她難以抵抗,眼皮掉下來了好幾回。
只是這時候在他面前睡着,醒來也不曉得在什麽地方。沈蓉清咬着下唇想保持清醒,卻抗不過濃濃睡意,最後還是倒在他的懷中,枕着他的胸膛進入夢鄉。
陸長興輕拍着她的手未停,另一只手撈起水面上的玫瑰,湊到鼻間嗅聞。
“好好睡吧。”他以指腹輕抹她眼下青影,幽幽地嘆了口氣,将她抱出浴桶,以布巾仔細地裹住她。
那簍玫瑰花瓣是他特意吩咐孫嬷嬷準備的,裏面灑了安神的香露,對于大悲大喜過後的人,有很好的舒緩效果,只願她能好好地睡上一覺,夜裏不要反側難眠。
鳥啼聲,聲聲入耳。
沈蓉清悠悠醒轉,看着頂上繡着百花的棉帳,一時間居然想不起來此為何處。
她好像睡了很久,骨頭有點酸疼,撐着身子掀帳而出,見是她在陸府暫居的小院房間,陸長興就坐在房內靠窗的羅漢椅上,一手持着卷宗,一手叩着杯蓋,在杯緣繞着圈。
“醒了?”他從卷宗後方擡頭,窗外投射進來的陽光,暖了他嘴角的笑容,美好得、讓沈蓉清誤以為她還在夢中。
他擱下手中的東西,走了過來,溫熱的掌心托着她的臉頰,看着她迷迷糊糊像沒醒透似的,不由得笑了出來。“睡得可好?”
沈蓉清點點頭,神情有些恍惚。她很長一段時間沒睡好了,如今睡足了反而不習慣。
其實最不習慣的是他的轉變。
陸長興坐上床沿,愛憐地摸了摸她披散在身後的長發。“起來吃點東西,收拾一下,帶你去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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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地方?”沈蓉清警戒起來。
“別緊張,那個地方你去過。”他撩起她一绺發絲,湊到唇邊一吻,鼻間還有淡淡的玫瑰香氣,深得他的喜愛。
“放心,我們現在是在同一條船上,我不會棄你而去的。”
“……”沈蓉清發現這兩天她說不出話來的次數很多,他賣着關子不說,她只能小心再小心了。
七天後,戴着面紗的沈蓉清下了漕船,看着眼前熟悉中又帶點陌生的地方,感慨無語。
睽違兩年,她居然又回到了這裏,漕幫鎮江南分總舵。
“我記得當初這裏有個小夥子,長得異常瘦小,為了求我讓他留下來,直說他力氣大,盡管要我考他。”陸長興走到她身邊,低下頭在她耳邊笑着說。
沈蓉清暗自腹诽了一把,這人不會閑到腦子壞了,專程帶她南下,只為了嘲笑她當年的失敗吧?
“可惜呀。”陸長興惋惜嘆道。“之後沒再見過這麽有趣的小夥子了。”
“爺想見,也不是沒辦法。”她套件男裝再進漕幫,他想回味幾回都不是問題。
“還是算了,相見不如懷念,我還有寶貝芙渠要照顧呢。”他怕一見到她男裝打扮,就想起她投河的那一幕,太椎心。
陸長興護着沈蓉清,走沒幾步,就有人上前迎接,而且是黑壓壓的一群人。
“屬下鄭邳率鎮江南分舵幫衆恭迎幫主大駕。”年前就任南分總舵主的鄭邳一見陸長興,立刻拱手作揖,沒有得令,不敢起身。
這人沈蓉清眼生,不過他身後的張一強,她就有印象了,兩年不見,他蒼老許多,也不複以往盛氣淩人,即便鄭邳小了他二十來歲,氣度還是甩了他很大一截。
“起來吧,以後別擺這麽大的排場,省得我抓不住偷油腥的小老鼠。”陸長興這麽一說,就看到張一強狠狠地縮了下脖子。
“我來這裏巡視幾天,你們大可當沒我這個人存在,該做什麽就做什麽,不用特意表現給我看,平常鄭邳都記着,我只看他呈上來的記錄。”
他來是要辦正經事的,成天一堆人在他面前晃過來繞過去,光是應付這些人就是一個日落月升,哪來這麽多閑工夫?
“屬下會多加叮咛。敢問幫主可要擺宴?”鄭邳恭敬地問道。
陸長興來訪,也不過是他們下船前才有船夫過來通報而已,事前準備不足,這回還多了女眷,很多人因此慌了手腳,沒想到陸長興如此疼愛新納的姨娘,連外訪都要帶着她,也幸好他平時急件處理多了,這事比起船只擱淺還不算嚴重,很好應付。
鄭邳會這麽想,是因為當年鎮江南分總舵一夕間風雲變色時,他人在魏水河段清游泥,并不清楚這裏的幫衆對陸長興異常敬畏。
“不用了,剛才才在船上吃過。你也不用費心,照平常作息跟菜色就好,我不是來享福的,什麽奢侈的東西都別上,有閑錢就留着給弟兄們過年過節加菜。你現在是南方所有分舵的頭,要多為幫衆們想想。”漕幫每年都缺人力,新的召不來,舊的還不想方設法留住?
“是,屬下謹記幫主教導。”鄭邳抱拳,語氣高揚。
“好了,都下去做事吧,一群人擠在碼頭處,都不用下貨了嗎?”陸長興揮了揮手,護着沈蓉清就要離開,卻見她不動聲色地在人群中尋覓。
“想找阿牛?”
沈蓉清一愣。“沒有。”
“口是心非。”陸長興笑睨了她一眼,她大概是怕阿牛受她所累,得到嚴懲吧。
“鄭邳,去把一個叫阿牛的人找來文書房,我要見他。”
“是。”鄭邳雖然好奇,倒沒有把疑惑顯現在臉上,等幫衆都返回各自崗位,他才去找阿牛過來。
南分總舵的人不少,像阿牛這種底層的工人,是不會記入舵主腦海裏的,還真費了番功夫才找到人。
阿牛聽到陸長興要見他,手中的貨差點滾進漕河裏,他在滿是補丁的衣服上擦了擦兩手的汗,抱着赴死的心情,随着鄭邳來到陸長興面前。
“幫、幫、幫主。”阿牛吓得講話三字有兩字抖。
“別來無恙?”陸長興坐在主座上,目光如鷹,身後挂着一幅五尺長寬的大梁漕運圖,一幫之主的氣勢表露無遺。
“羊?”阿牛搖搖頭。“我家沒羊。”
文書房裏頓時靜默。
坐在下位的沈蓉清默默地撇開了頭,不忍直視,面紗下的唇角卻是上揚的。
陸長興瞧不見她的笑容,但沒有忽視她眼底流轉的愉悅色彩,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她,簡單卻又難得。
他清了清嗓子。“阿牛,你還記得沈清嗎?”
“阿清?”阿牛扭着衣角,面色凝重地點了點頭。“記得,我娘的幹女兒。”
“我年初在京師遇見她,說開了誤會,她說我若回鎮江,記得把這東西交給你。”陸長興自懷中取出一錦袋放到桌子上,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阿牛。
“她要我謝謝你當年的救命之恩。阿牛,是你救了沈清的,對吧?”
沈蓉清驚詫地看了陸長興一眼,他居然在套阿牛的話!
“是、是……不過這沒什麽,她是我娘的幹女兒,也就是我的妹妹。”阿牛筋很直,想也不想就跳進陸長興挖的坑。
“幫主,阿清過得好嗎?我跟我娘都很擔心她。我沒錢給她請大夫,害她當年養傷養了三個月才好,我娘說女兒家最怕受寒,她在河裏泡了好久,也不曉得有沒有落下病根。”
沈蓉清很想開口要阿牛別說了,又不曉得該怎麽跟愣頭青解釋她跟陸長興的關系,只好死死地忍了下來。
“有機會,你聽她親口說吧。”陸長興沈默了一會兒才開口。沈蓉清好不好,他當真說不出來。“鄭邳,把這袋東西給他,領人下去吧。”
“是。”鄭邳得令,上前取走錦袋,帶阿牛離開,出了文書房之後,才将錦袋交給阿牛,囑咐他先收回家放,交給他母親開啓。
若他猜得不錯,這只錦袋不是沈清托付,而是陸長興贈與的,他拿出手的東西肯定十分貴重,掉了可不好。
鄭邳與阿牛離開後,文書房僅剩陸長興與沈蓉清兩人。他率先站起,走到她的身邊。
“正事還沒處理呢,走吧。”
沈蓉清擡起頭,猶疑了好久才說:“你別為難他。”
“豈會?”陸長興将她扶了起來,低頭在她頸邊蹭了蹭。“感謝他都來不及了,等我們事情處理完,再登門道謝。”
“你不為難他就好。”其他的,她當說過就算了。
陸長興領着她來到冊庫,沈蓉清以為他要推門進去,他卻走到冊庫後方的小屋,敢情這才是他真正要來的地方?
兩年前這裏有小屋嗎?沈蓉清細細捜尋着記憶,發現她對這座小屋陌生得很。
“我帶你來,就是為了讓你看這屋裏的東西。”陸長興推門入內,屋中擺放單一,全是平凡的木箱子。
沈蓉清不解地看着他,就見他露齒一笑,得意地說:“這些是四年前龍磐、號山、碧沙分舵四月到七月運送貴重物品的清冊,合計一萬兩千五百二十三本,共一百二十八只木箱。”
“這些不是燒了嗎?”沈蓉清不敢相信,來回地看了好幾次。
“你自己做過記簿,不知道清冊可以重謄的嗎?”他笑了笑,勾了她臉頰一把。
“我給曹永祥的是謄本。”
沈蓉清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曹永祥府裏的那把火是你放的?”
“不是我。”陸長興攤手。“是駱冰。”
“……”還不是一樣嗎?
“這些清冊裏究竟有什麽幹坤?”陸長興走了進去,随意打開一只箱子,取出某本紙張已有些泛黃的清冊,快速地翻了一遍。
“曹永祥誣陷我爹賣官,抄家的時候,清單上多了許多沈家沒有的東西,庫房卻在此刻拿出一本暗帳,說是我爹收禮的記錄,我沿着這線索慢慢找,發現這些東西都是從龍磐、號山、碧沙這三處運出來的,我想知道到底是誰在背後操作,所以才放出風聲,混入漕幫。”
“一萬多本,你一個人找得完嗎?”就算沒有遇見他壞事,也很難在清冊運入首輔府前,找出她要的證據來啊。
沈蓉清斂下目光。“總是機會。”
“唉。”陸長興嘆了口氣,心疼地摸了摸她的頭、她的臉、她的脖間。為了她口中的機會,她付出了多少?
“我幫你找吧,手邊還有禮品的記錄嗎?”
“你真的要幫我?”她退了一步,戒慎地看他。
“不然呢?帶你來這裏做什麽?”陸長興不急不惱,一派自然。“眼下你只能信我了,記錄呢?”
“我進漕幫的時候,縫了一份在衣服裏,就是被你劃開的那一件。”沈蓉清知道說這個也是白搭。
“我還留了幾份在老家,得回去拿。”
“不用了,你那件衣服我還留着。”他曾想丢,最後舍不得,就放在此處他休憩的廂房內。他笑着看她。
“信不信我找了你兩年?”
“……”沈蓉清回望着他,分不清楚他這句話的真僞。
“你會信的。”陸長興在她唇邊落下一吻。“總有一天會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