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甄好是當真忘了食味莊的三只燒鴨, 她心裏複雜的很, 別的其他事情也無心考慮,當裴淳眼淚汪汪地過來找她時,她才總算是想了起來。
作為補償,甄好當即就帶着他出了門,既沒帶裴慎也沒帶甄父, 出門時撞見裴慎, 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甄好也沒有搭理,只讓他好好在家看書, 就帶着裴淳出門去, 兩個人就點了整整兩只燒鴨。
等坐到了食味莊的雅間裏, 裴淳又不好意思起來:“我和嫂嫂就兩個人, 哪裏能吃得完呀。”
“吃不完也沒關系,把鴨腿全留給你。”
“那多不好, 還要留給嫂嫂一半。”裴淳很快道:“吃不完也沒關系,帶回去給我哥就是了。”
甄好沒接話。
裴淳渾然不覺,又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嫂嫂你可不知道, 我哥可壞了,先前我就在他面前提了一句要與你一起吃燒鴨, 他就偷偷教訓我, 還給我布置了更多的功課, 還說我長大了, 不能再像以前一樣與你天天呆在一塊兒, 說是男女……男女有別!”
甄好莞爾:“你這麽聽他的話?”
“我想想我哥說的好像也有點道理,但是他不願意讓我和嫂嫂話,說不定還是嫉妒我。”
“嫉妒你什麽?”
“當然是嫉妒嫂嫂喜歡我呀!”裴淳挺起了胸膛,好不得意:“我知道嫂嫂可喜歡我啦,我哥就不一樣了,他這人總是讓你生氣,當然是我更讨人喜歡一些。”
甄好頓了頓,然後應了一聲:“沒錯。”
裴淳眼睛更亮:“我哥還說,我天天來找你,會給你添麻煩。”
“沒有的事。”
“唉,要是我是兄長就好了,我也會認真讀書,我和我哥是親兄弟,我以後肯定長的也很好看。”裴淳說:“嫂嫂也更喜歡我,我就不會讓嫂嫂生氣。”
甄好彎了彎唇,險些笑出聲來。
Advertisement
她可以作證,兩人雖是親兄弟,可若是才學相貌,裴淳樣樣都不如裴慎厲害,比之其他人,裴淳已經算是優秀,後來也做了官,位置不低,可比起裴慎這個首輔,卻也差了不少。旁人提起裴家兩兄弟,誇得更多的也都是裴慎,旁的不說,光是相貌,他盡撿好的長,跨馬游街那日,把探花郎的風頭都搶了過去,街道兩旁樓上站滿了好奇的姑娘,光是砸下來的香囊手帕等物,就險些堵了路。
只說後來給裴淳說親事,就曾鬧過笑話,那姑娘先前見過裴慎一面,還以為兄弟倆長得像,忙不疊答應了,後來見到了裴淳,還以為是找錯了人,把裴淳郁悶的不行,連她這弟媳婦都偷偷過來問她,裴淳究竟是不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
說起來,裴淳其實也并不差,可裴慎是天人之姿,普通人的好看與神仙般的好看,當然是差了不少。
虧得裴淳對兄長十分敬重,也與其他人一樣敬佩自己的兄長,不然次次都被拿來與裴慎比,再親的兄弟都要比出不平來。
不止裴淳,就連他們幾個孩子也是。
那幾個孩子都是從居養院裏包抱養來的,是流浪的棄兒,不是裴慎親生,可到底有着一層父子關系在,因而長大之後,也難免被人拿來比較。裴慎少年高中狀元,不到三十就做了首輔,哪怕幾個孩子再努力,外頭說起來,也要搖頭感嘆,說不是裴首輔的親子,到底比不過。
她不但要安慰小叔子,還要安慰家裏幾個孩子,兒女長大了,還有後來的孫子孫女,哄人的話甄好能說一籮筐,多虧了她,家裏幾個孩子才沒有與裴慎反目成仇,反而也十分敬重養父,外人又拿父子對比時,還能連連點頭附和。
甄好一時想得多了。
裴淳叫了好幾聲,她才回過神來,有些心不在焉得夾起了裴淳夾到碗裏來的燒鴨。
她心中想:不知道這輩子,與那些孩子還有沒有親緣在。
那些孩子是裴慎抱來的,甄好還記着日子,京城就只有一個收留棄兒的居養院,或許到了京城以後,也可以去那兒看看。
她這輩子大概不會再嫁給任何人了,可身邊沒有人陪着,到底還有些寂寞,再說她手中的生意,以後也不能 沒有人打理,以後還是需要一個人來繼承,若是有緣分,能再将那些孩子撫養長大就好了。
甄好胃口不大,裴淳也只是個半大的小子,兩人合力也只吃光了一只燒鴨并另一只燒鴨的兩只鴨腿,剩下那大半只則是打包帶走,裴淳說要給他哥帶。甄好沒有什麽不同意的。
兩人出了食味莊,站在門口停留了一會兒。
“嫂嫂,我不想回去。”裴淳說:“好不容易出來一趟,你可不可以帶我再玩一會兒?”
甄好點頭:“想去哪兒?我陪你一起去。”
裴淳想了想,想來想去,吭哧吭哧也只能憋出一個書齋來。他人小,也沒去過什麽地方,許多地方也不能帶着嫂嫂去,剩下最熟悉的就是書齋了。
甄好便帶他往書齋的方向走。
“我哥先前還幫着書齋抄書。”裴淳說:“以前我們就是靠他抄書掙銀子,他字寫得好看,抄出來的書還比其他人的價格高一些,只是後來不抄了。”
“為什麽不抄了?”
“我哥嫌抄書太慢,掙不了多少銀子,嫂嫂你不知道,我奶奶那時每天要喝好多藥,那些藥可貴了,大夫都說治不好的,喝藥也是吊着命,可我哥偏不答應,他就去外頭找別的營生掙銀子,但是他也沒有和我說,後來我奶奶就一直喝着藥。”裴淳撓頭:“最後我奶奶都勸我哥別救她了,可他不聽,最後大夫也說無藥可醫,奶奶才去世了。”
“也是我奶奶去世了以後,讨債的人才上門,我才知道我爹在外面欠了不少債,那時候我哥所有的銀子都拿去給奶奶治病了,也還不上債,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辦的時候,甄老爺來了,幫了我們的忙。”裴淳說:“嫂嫂,我以後一定要好好讀書,我也去考狀元,然後好好報答你們。”
甄好應下。
她心中道:你沒考中。
別說狀元,春闱時在裏頭病了一場,差點連進士都沒考上,後來殿試時大病初愈,也沒發揮好,不過幸好也算考中了,而後被發配到偏遠地方做知縣,過了好幾年才調回京城。
甄好摸了摸他的腦袋,面上沒露出一點不對勁。
兩人一邊說着,一邊往書齋的方向走,轉過了彎之後,很快便看見書齋近在眼前。
“嫂嫂,我去給我哥買些書……哎呀!”
裴淳驚叫一聲,甄好只覺得眼前一花,一道身影飛快地閃了過去,裴淳在她眼前轉了個圈,被撞的迷迷瞪瞪的。
甄好連忙拉住了他:“沒事吧?”
“嫂嫂,我沒什麽事,我……”裴淳低頭看了看手掌,又驚呼道:“我的燒鴨呢!”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還有小賊偷鴨!
裴淳立刻坐不住了,甩開甄好的手,急匆匆丢下一句“嫂嫂你在這兒等着我馬上就回來”,而後便離弦之箭一般飛快地蹿了出去,甄好只覺得眼前又一花,擡頭便看見他已經跑遠了。
甄好目瞪口呆,才九歲的小孩,竟然還能跑的這麽快?!
她哪裏能放心讓裴淳一個小孩追過去,連忙也提起衣裙追了過去,那兩人跑的快,甄好追在後頭繞了好幾道彎,也險些跟丢。
一直追到了一間破院子前,她才停了下來。
她仰頭看了一眼這個院子,看上去已經閑置很多年了,門板上的灰也沒有人擦,透過半開的大門,可以看清院子裏的景象,也破敗的很,而裴淳的聲音就是從裏頭傳出來。
“你是誰!為什麽要偷我的燒鴨!”
甄好看了周圍一圈,找來一根手臂粗的木棍,這才推門走了進去。
她喊了一聲:“裴淳?”
“嫂嫂!”裴淳在屋子裏面應了一聲,而後抓着偷鴨的小賊走了出來,那偷鴨賊雙手緊緊地抱着燒鴨,低着頭,身上的衣服破舊,瞧着竟是比裴淳還要矮一些。
甄好愣了一下,才看清那竟然是個小孩。
她不敢扔掉棍子,警惕地道:“就只有這個人?”
“嫂嫂,我看過了,這兒就只有他。”裴淳氣鼓鼓地說:“燒鴨被他咬了一口,已經不能吃了。”
偷鴨的小孩低着頭,抱着燒鴨瑟瑟發抖,他手中的燒鴨包在外面的油紙已經不見了,雙手直接抱着燒鴨,上面還已經被咬了一大口。別說咬了,連他的手都是黑漆漆的,燒鴨表層的油脂沾上了手上的髒污,賣相已經差了很多。
“不過是一只燒鴨,搶了就搶了,你還追着他到這裏來。”甄好招了招手:“過來,我帶你回去再買一只。”
裴淳有些不甘心。
他忿忿看了偷鴨小賊一眼,不甘心地松開了手,走到了甄好身邊。他方才抓了那小孩的衣服,手上竟然沾了一層灰,裴淳用力在衣服上擦了擦,才去牽甄好的手。
“一只燒鴨要不少銀子呢。”他小聲嘀咕:“太浪費了。”
“我給你買兩只,別計較了。”
裴淳這才勉強應了。
看那偷鴨賊比他還小,一看就是賠不起銀子的,更別說燒鴨已經被咬了一口,他也不想再吃了。
裴淳嘆氣,要是方才他抓的更緊一些就好了。
甄好牽着他走出去,踏出門檻時,才想起來什麽,回頭看了那個小孩一眼。
不知道什麽時候,小孩已經擡起了頭,抱着燒鴨呆呆地看着她,他臉上也沾滿了灰,頭發也亂糟糟的,像一個小乞兒,與甄好的視線對上之後,他的肚子忽然長長地咕了一聲,小乞丐捂住了肚子,而後又飛快地抱着燒鴨跑進了屋子裏。
甄好微微蹙起了眉頭。
她心有不忍,可這樣的乞兒,天底下有許多,京城有個居養院,裏面全是這樣的棄兒,更別說除了京城之外,還有那麽多地方。
她就算想救也救不過來,一只燒鴨也能讓他吃飽一頓了。
甄好牽着裴淳走出去,走到了外頭,路過一個賣饅頭的攤子時,又停了下來。
“嫂嫂?”
甄好嘆了一口氣,掏錢買了一整袋的饅頭,還有一袋包子。
“嫂嫂!?”裴淳驚恐:“他還偷了我們的燒鴨呢!”
“那孩子比你還小,已經沒人照顧了。”
裴淳閉上了嘴巴。
兩人抱着一大袋饅頭原路回去,又進了那間破敗的小院子,裴淳抱着一根木棍,謹慎地看着屋子。
裴淳揚聲喊:“喂,偷鴨賊,你在裏面嗎?”
聽到了外面的動靜,小乞丐扒着門框,警惕地從裏面探出了頭來,看見他們,反而還愣了一下。
甄好沒靠近他,只把包子饅頭放到地上,扶了扶,讓兩個油紙袋挨在一塊兒,不倒在地上。她問:“你能藏好嗎?”
小乞丐呆呆地看着她,好半天才回過神來,點了點頭。
“那就小心點,別被人發現了。”甄好說:“燒鴨太油,你要是好多天沒吃東西,忽然吃燒鴨會拉肚子。”
小乞丐又遲疑地點了點頭,一雙眼睛又黑又亮,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甄好沒多停留,很快又帶着裴淳走了。臨出門前,裴淳還扭頭沖人做了一個鬼臉。
他們走出去好遠,小乞丐才從屋子裏蹿了出來,他小心翼翼的伸手拿起一個肉包子,髒手立刻在白白軟軟的肉包上留下了一個黑漆漆的巴掌印,小乞丐立刻收回了手,包子也從他的手中掉落,在地上滾了一圈,沾了地上的灰,成了一個黑包子。
他抿緊了唇,彎腰将兩袋子包子饅頭抱起,又飛快地蹿進了屋子裏,藏好以後,沒一會兒,又出來撿起那個黑包子,跑了出去。
他繞過一個彎,找到一只拴在門上的大黃狗,把肉包丢了出去。
大黃狗低頭嗅了嗅,在肉包上咬了一口。
還活着,沒毒。
小乞丐松了一口氣,又跑過去把吃了一半的肉包搶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