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明燈竹馬
晚上九點二十七分,關家的門被敲響了。
關父打開門一看,驚訝地說:“家明,這麽晚了什麽事?”
“給芝芝送書,這是她托我借的。”玄關走進來個高高瘦瘦的少年,穿着最普通不過的白色t恤和藍色寬松褲,看起來絕對平平無奇。但是他一擡頭,面孔展露在白熾燈下時,一百個婦女阿姨裏有九十九個要忍不住贊一句“這孩子長得真俊”——剩下的那一個,是他媽。
關母從小看到他大,這會兒冷不丁瞧見,脫口還是:“家明真是越來越好看了。”
“阿姨。”莊家明禮貌地笑了笑,重複了遍,“我給芝芝送書。”
關母立刻朝他手上看去,一本《初中數學知識手冊》,一本《中考英語滿分作文》,不由吃了一驚:“芝芝的?”
“嗯,她說要複習……”莊家明剛想說話,芝芝就把房門打開了,大步走出來拖他進屋,口中道:“家明哥,別理我爸媽,他們壓根不信我能自己考。”
關父張了張嘴,來不及說她沒禮貌,人就給拉進房間了,只留給他們一扇緊閉的房門。粘貼在上頭“敲門再進”的a4紙晃了晃,右上角的膠帶脫落,向下卷折了起來。
芝芝碰上了門,怒氣沖天的表情霎時雲銷雨霁,燦爛無比:“多謝家明哥救我狗命!”
“什麽和什麽。”莊家明被她逗笑了,把兩本輔導書放在她桌上,“大半夜的,怎麽和你爸媽吵架了?”
芝芝惆悵地跌坐在床鋪上,幽幽道:“贊助費。”三言兩語交代了始末,懇求道,“家明哥,我的話他們聽不進去,但很聽你的話,你幫幫我呗。”
好學生有好學生的特權,從小到大,不僅莊叔叔樂于聽兒子的話,輔導班報還是不報,從無二話,甚至他後來的繼母也對他十分信服,女兒讀文讀理,請老師補什麽課,全都要先問過這個繼子再說。
更不要說叔叔阿姨輩裏了,兩個字:權!威!
莊家明想了會兒,問道:“你想進實驗班嗎?”
“想。”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雖然到目前為止,她對重生後的規劃尚無明确的想法,但人往高處走,進實驗班大有好處,沒道理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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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班考還有一個多月,我打算複習一下,看看能不能考進去。如果考不上,證明我的實力不行,那進了也沒意思,不如去普通班好好學習一年,高二文理分科的時候再想辦法。”
莊家明不由驚訝。他一直覺得芝芝還是個小孩兒,讀着書卻不知道為什麽讀書,稀裏糊塗,嘻嘻哈哈,考砸了擔心被罵,有空寧可偷看小說也不會學習,但今天她這一番話,顯然對未來有着明确的規劃,好像一夜之間長大了。
他在看芝芝,芝芝也在看他。
重生前,他們最後一次這麽說話,是莊家明拿到綠卡回國的時候。那會兒,她剛在心裏驚豔“卧槽我的竹馬居然越長越帥”,随後就被告知了他回國是為了和女朋友辦訂婚,再仔細一問女友的條件,腦海中就一個念頭——人家總裁閨女,億萬家産,名校畢業,顏美心善,輪得到你不同意?
初戀至此卒,想起來就心酸。
“你真的這麽想好了的話。”莊家明笑了,少年幹淨的眉眼在昏黃的臺燈下溫柔極了,“我就幫你說說情好了,不過……”
她回過神:“不過?”
“你真想複習的話,明天就和我去圖書館吧。”他瞥了眼她攤在桌上的言情小說,嘆氣,“在家你肯定看不進去。”
芝芝:“……不瞞你說,我本來打算明天就去的。”
莊家明信了:“去看小說。”
不,寫小說,但現在看來,寫文致富這麽虛無缥缈的事,完全沒有省下一萬塊贊助費來得緊迫。她嘆息了聲:“反正現在改成複習了。”
“那說好了,明天早上我來叫你。”
“行,我肯定去。”
“我走了。”莊家明揉了一把她的腦袋,“早點睡。”
她拍掉他的手,捋捋劉海:“我才洗的頭。”
莊家明假裝沒聽見,開門出去了:“叔叔阿姨,我回去了。”
結果人剛走到門外,關父就跟着出來了,門虛虛掩上:“家明,叔叔有件事要問你。”
莊家明轉過身。
他們住的是十幾年前的小區,樓道裏的電燈泡不大靈光,光線昏沉又閃爍,泛黃的牆壁上停着灰白色的蛾子,翅膀一扇一扇。
樓下隐約傳來嬰兒的啼哭。
關父斟酌着開口:“家明啊,你和叔叔說實話,芝芝的成績,考不考得上實驗班?”
“有難度。”莊家明實事求是,分析說,“聽說一中的分班考比今年中考還要難一點,芝芝要考進實驗班不太容易。”
關父重重嘆了口氣。
“不過高二會好一點。”莊家明像是想起了什麽,在他說話前補了一句。
關父咽下了 原本的話:“高二?”
“高二要分文理科。”莊家明道,“芝芝有點偏文科,如果拉分的幾門不考的話,她的排名能往前很多。”
關父踟蹰起來。按照這樣的說法,高一花錢進實驗班不太劃算,不如等高二分了文理再說,高考才是決定孩子命運的關鍵,錢當然要花在刀刃上。他思量半晌,和藹地笑了笑:“叔叔知道了,好孩子,謝謝你了。”
“叔叔客氣了,那我進去了。”莊家明點了點頭,開門回了自己家。
關父立刻回屋去找關母商量。
芝芝偷聽了會兒,有八成把握事成,不由感慨: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同樣的事,她的話和莊家明的話,分量截然不同。
說到底,還是學習成績。
學習好,前途就好,成績好,家庭關系就好,讀書好,七大姑八大姨老師社會全都高看三分,萬試萬靈,包治百病——別笑,這句話少年人聽過千百遍,多數嗤之以鼻,告訴你比爾蓋茨還辍學呢,只有回過頭來才曉得,我國自有國情在此。
國情如此……芝芝将這四個字在心裏反複咀嚼了片刻,突而頓悟:依照目前的情況來看,無論她重生想要做什麽,好好學習,争下一個不錯的考試成績,是做一切事的前提。
而現在,她身邊就有一個明燈般的參照物,跟着他走,準錯不了!
既然如此,先定一個小目标,考上實驗班,省下一萬塊錢再說。
莊家明言出必行,翌日早晨七點半,準時來敲芝芝家的門。
關家父母要賣早點,六點不到就去面館裏開店了,開門的是(重生)時差沒倒過來的芝芝:“家明哥?”
“今天複習嗎?”莊家明對青梅的性格很了解,昨晚上忽然有計劃,不代表她真的會付之行動。畢竟每個學生都有過想要發憤圖強的時候,然而真正會做的少之又少。
他禮貌性地問一下,她去最好,不去也很正常。
芝芝低頭揉着眼睛:“去啊,不是說好了麽。我昨天晚上失眠沒睡好,鬧鐘沒聽見,你等我一下,我洗把臉。”
十六歲的青春少女起床,比二十六歲的白領方便太多了,兩分鐘刷牙,一分鐘洗臉,抹個大寶再擦個防曬……靠,沒有防曬!算了,芝芝施展鍛煉多年的化妝水平,三下五除二抹勻了臉,三十秒紮了個高馬尾,換上t恤和牛仔短褲,拎起昨晚收拾好的帆布包就沖了出來。
“搞定啦!”她瞄了一眼腕上的手表,前後不過十分鐘,不用化妝真開心!
莊家明問:“不吃早飯?”
“路上吃。”
“那走吧。”
兩個人一同下樓去。
這個小區原本是國企工廠分配的房子,早些年,左鄰右舍全是父母的同事朋友,下個樓倒垃圾都得問候一圈叔叔阿姨。雖然下崗浪潮後,有許多人發了財,陸續搬了出去,但絕大部分家庭出于各種各樣的原因(學區劃分、市中心生活便利、工作的地方近、沒錢……),在2010年的時候,仍然留在這裏。
所以一路上,他們收獲了無數問候:“家明和芝芝啊,這麽早去哪裏?”
論禮貌,同樣是青春期的莊家明吊打所有同齡人,他停下腳步,彬彬有禮地回答:“阿姨好,去圖書館複習,開學要考試。”
“诶喲,這麽用功,怪不得能考上一中。”阿姨看着面前這個脾氣好、學習好、長得好的三好少年,恨不得搶回去做自己兒子,“我們家那個就不行了,現在還悶着頭睡大覺呢。”
別人家的孩子總是最好的,何況莊家明真心無可挑剔。
阿姨越看越愛,念叨說:“要是我家斌斌有你一半懂事,我少活十年都高興,你媽有你這個兒子,這輩子就值了。”
芝芝原本一直在裝鹌鹑,聽了這話,心裏不免咯噔。
莊家明并非生來就是個好寶寶,奈何他的生母十多年前便查出來得了癌症,莊叔叔的收入縱然不菲,但癌症是個無底洞,再多的錢砸下去也未必有效,他慢慢的就變得比旁人更懂事了。
半年前,纏綿病榻多年的莊母,走完了自己短暫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