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昨天把陸閑庭關在外面後,葉雨潇把酒店的送餐服務也取消了,倒在床上不知不覺睡着了。
夜裏下了場雨,淅淅瀝瀝的雨點敲在玻璃窗上,仿佛一段旋律流淌進了夢鄉。
可能是決定今天去教堂的緣故,他夢到了那座古老的建築物。他和陸閑庭攜手走進去,站在聖母像下愉快的聊着什麽。後來有人進來了,那人逆着光,他看不清對方的長相,陸閑庭卻馬上松開他的手,朝那人飛奔而去。
等他終于看清那人的容顏時,夢醒了。
那是黃夜闌的臉。
昏暗的房間像個無形的牢籠,困的他胸悶。他看着自己的手心,上面殘留的觸感就像真的被陸閑庭握過一樣。
也不知為什麽會做這樣的夢,他回憶着昨天的事,這麽多年來他第一次對陸閑庭那麽強硬。在陸閑庭吻他的時候,身體的本能是無法反抗,但只要不被碰到就沒事了,他的心裏已經沒有眷戀的感覺了。
陸閑庭後來也沒有再吵過他,想來應該走了吧。
他走到窗邊,發現外面還在下雨。
納西索斯酒店是臨海而建的,他低頭就能看到平時熱鬧的海灘上沒什麽人,遮陽傘像一朵朵向日葵綻放在淺粉色的沙灘上,海的顏色也沒有昨天的清透,烏雲壓境似的的罩在頭頂,讓人心情低落。
他洗漱一番出了門,在酒店的餐廳吃早餐。昨天胃病又犯了,只能吃點清淡的。看着別人桌上豐盛的早餐,一家人或者一對對其樂融融的畫面,他再看看自己面前只有熱牛奶和牛油小面包的早餐,不由得嘆了口氣。
他打起精神把早餐吃了,拿出手機來聯系一個人。
手機一解鎖,屏幕上就跳出了數個未接來電,全都是同一人的。他的指尖頓了片刻,把那條提示删除了。
他撥了個號碼出去,很快就聽到了一個慈祥的聲音:“哪位?”
“神父,我是雨潇。”他道。
“雨潇?!你怎麽會忽然打給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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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笑了起來,聲音就像舞臺上的歌者極具感染力,葉雨潇也忍不住展顏:“我在京西了。”
“怎麽來的這麽突然?你是來度假的?”ISSAC驚訝道。
“是的,你今天有空嗎?我想去看看你。”
“當然,我一直都在教堂裏。對了,今天剛好有孩子們的音樂輔導課,你能拉幾首曲子給他們聽嗎?”
得到了葉雨潇的同意,ISSAC的笑聲更洪亮了,又問了他最近好不好,讓他快到了就打電話,自己出去接他。
葉雨潇挂了電話,眉眼間舒展開的笑意依舊溫柔。他看着桌上的白玫瑰,腦子裏卻想起了那一張張稚氣卻認真的臉龐。
沉悶的心情一掃而空,他往大門走去,剛走了幾步就聽到身後有碰撞聲傳來,接着就是服務生匆忙道歉的聲音:“先生您沒事吧?哎?先生您怎麽走……”
他回頭看去,不遠處有個服務生站在樓梯旁邊,正詫異的看着空無一人的樓梯。他見沒事就繼續走了,在酒店門口坐上出租車,直奔藍花楹教堂。
司機聽說他要去那,好心問他是不是要祈禱,可以去本地最出名的聖托拉夫大教堂,比起藍花楹這種不正規的教堂好多了。
葉雨潇不是第一次聽到別人這樣形容藍花楹了。他也沒生氣,反正ISSAC做的事确實和一個神父的身份沒什麽關聯。了解ISSAC的人都會支持,但那些不理解的人難免會有質疑的聲音。
他謝過司機,下車後還多付了小費。等車開走後才轉身,打量着眼前有些破舊的教堂。
藍花楹教堂建成有三百多年了,是京西群島上歷史最悠久的建築。棕色的磚牆上爬滿了綠油油的藤蔓,屋頂是五色窗,采光明亮充足。
除了主樓的布置像個教堂之外,其他地方和教堂已經沒關聯了。只因它的另一個身份:孤兒收容所。
ISSAC年過60,是個有着一把金色胡子的西方人。他也是孤兒,很小的時候就被藍花楹的神父收養了。當時藍花楹還是一所正規的教堂,沒什麽孤兒。
雨小了許多,葉雨潇撐着透明的傘,走在教堂前的小路上。道兩旁栽滿了藍花楹樹,現在不是花期,樹枝上光禿禿的。積了一夜的雨水讓泥地濕滑難行,他小心翼翼的走過去,剛靠近門邊就察覺到了視線。
他轉頭一看,左邊的宿舍樓前,有個孩子正探頭探腦的觀察着他。
這張面孔他沒見過,便彎起嘴角,對孩子笑了笑。
那孩子似乎很怕生,見他看着自己,立刻把腦袋縮回去了。葉雨潇也沒介意,繼續敲教堂的大門。
很快就有人來開門了,不是ISSAC,是教堂中負責打掃做飯的SUMMER阿姨。
一見到葉雨潇,阿姨就開心的摟了上來,眼角的魚尾紋都疊在了一起:“ISSAC那糟老頭子說你要來,我還不信呢,沒想到你真的來了!”
葉雨潇也抱住她,溫柔道:“阿姨,好久不見了,你身體還是這麽硬朗。”
“當然!天天給那糟老頭子和一群小鬼洗衣做飯,能不硬朗嘛。倒是你啊好像瘦了?抱起來可是一點手感都沒有了。是吃的不好嗎?你丈夫抱着你的時候沒有抱怨過?”
SUMMER阿姨疑惑的打量着他,葉雨潇的笑容看不出破綻,不着痕跡的把話題扯開了:“我很好。剛才進來的時候看到了生面孔,是新來的孩子?”
“對,一會兒讓ISSAC帶你去見見那幾個。要不是你每年給那麽多錢,我們也不可能養得起越來越多的孩子。”
SUMMER阿姨帶着葉雨潇拐過兩條走道,停在了教堂後面的操場上。
“ISSAC!雨潇來了!”SUMMER阿姨嘹亮的嗓音一點也不輸ISSAC神父,葉雨潇在旁邊聽她吼了一嗓子,覺得這位阿姨練的氣功還真是不可小觑,都50多歲了,身體比他母親還好。
遠處的籃球架下,一身藍白運動裝的人轉過來。他身材高大,面色紅潤,下巴上一把金色胡子紮成麻花小辮,一見到葉雨潇就興奮的揮了揮手臂:“來了!”
葉雨潇見他把籃球丢給兩個臉生的孩子就跑了過來,忍不住提醒他小心點。ISSAC一點也不介意,像個大齡頑童般跑過來抱緊他:“孩子,你可是有一年多沒來了吧!我和你SUMMER阿姨真的好想你。”
葉雨潇笑道:“抱歉,最近事情比較多,沒什麽休息時間。”
ISSAC放開他,問了和SUMMER阿姨一樣的話,葉雨潇只得解釋最近胃病犯了吃的少。ISSAC說他今天有口福了,中午會有人來送豐盛的福利大餐。
葉雨潇好奇的問是誰,ISSAC眨了眨眼,讓他等着就知道了。
ISSAC回房換了衣服,再回到教堂時已經是個端莊的神父形象了。他把葉雨潇帶到一邊的兩層小樓中,這裏是教室,有八個班級,從幼稚園到高中的課程都在這裏教授。
平時會有老師來上課,今天是休息日,教室裏沒人。ISSAC帶着葉雨潇一間間看過去,給他介紹這一年多新添置的教學設備,還有些優秀的成績考核單,精彩生動的活動照片等等。
葉雨潇一一看過去,眼中的光越來越暖。
他和ISSAC的相識是在一次慈善演奏會上,當時他被ISSAC獨特的觀點和談吐吸引了,來到了京西,又被教堂前面一片藍紫色的世界給征服了。
可接下來看到的一切就不那麽美好了。
他見到了那些衣衫破舊的孩子們,吃着最粗糙簡陋的食物,住着破舊漏風的宿舍樓。但在聽他演奏的時候,每雙眼睛裏卻泛着铮亮的光。
從小就衣食無憂的他根本體會不到貧窮所帶來的絕望和困境,所以他決定了,要給這些孩子一個可以改變的未來。
參觀完教學樓,ISSAC又帶他去見了今年剛收進來的四個孩子。
這些孩子是附近的孤兒院送來的,心理都有問題。藍花楹有請專業的心理輔導師,比起孤兒院标配的心理醫生們有用多了。
四個孩子坐在椅子上,每個神情都有不同程度的焦慮,哪怕葉雨潇的神色很溫柔,他們也如驚弓之鳥般不敢靠近。
見那幾個孩子确實不在狀态,葉雨潇提議讓他們先回去。ISSAC就把他帶到了聲樂室,裏面早有學聲樂的二十多個孩子等在那了。
這間教室不大,牆角擺着一架黑色的三角鋼琴,隔壁的儲藏室裏放着各種不同的樂器。葉雨潇剛進來,就有好幾個孩子朝他撲來,興奮的叫着他。
這幾個都是小學年齡的孩子,都跟葉雨潇很熟了。還有幾個初高中年齡的孩子們也走上來,開心的跟他打招呼。葉雨潇一一應下,ISSAC從儲藏室裏拿出一架小提琴遞給他。拍了拍手,招呼孩子們回座位坐好。
孩子們并不知道葉雨潇拿過什麽大獎,在他們眼裏,葉雨潇是個會拉小提琴的人,還是能讓他們吃飽穿暖,有書讀能玩樂的人,所以每個孩子的眼中都有着不同程度的敬佩之情。
特別是幾個正在學小提琴的孩子,見到他調試琴弦的時候,已經興奮到兩眼發光了。
他站在講臺邊,把小提琴架在下巴與肩膀之間,問道:“想聽什麽?”
有個小男孩早已等不及了,立刻舉手道:“米迦勒戰曲第四節 !”
葉雨潇詫異的看着他:“為什麽想聽這個?”
小男孩憋紅了臉,不好意思的抓着衣角。ISSAC替他解釋:“安星準備考十級了,他最近在練這首曲子。”
這下葉雨潇的神色更詫異了,這男孩不過十一歲,就能考十級試了?
安星局促的看着他,就怕從他口中聽到什麽不好的話。不過葉雨潇什麽也沒說,把琴弓搭在弦上輕輕一拉,一首渾厚激昂的米迦勒戰曲就流瀉而出了。
琴弓像被手指賦予了魔力,幾根弦不住震顫着,締造出動聽的音律。他挺直脊背,手腕游刃有餘的移動着,從第一節 開始,一刻不停的拉到第四節結束。即便面前坐着的都是一些沒見過外面世界的孩子,他也像站在萬人禮堂的中央一樣認真。
短短的十三分鐘時間,就讓這些孩子們享受了一場聽覺的盛宴。
那個叫安星的孩子更是聽的目瞪口呆,等演奏結束了還回不過神來。葉雨潇把琴遞給他,讓他也拉一次看看,他匆忙拒絕,臉比剛才更紅了。
ISSAC讓安星別錯過這麽好的指導機會,安星還是不好意思的跑走了。葉雨潇又拉了幾首,都是在場的孩子們點的。歡快的時光總是過得很快,他許久都沒有對着別人拉小提琴了,額角都出了一些汗。
ISSAC看了下時間,讓他去洗個臉休息一下,說送福利餐的人應該來了。
葉雨潇去了趟洗手間,再出來的時候就聽到外面傳來了吵鬧的聲音。他走出去一看,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那人被一群孩子圍在中間,正一個個分發着零食包。似乎感覺到了不遠處的視線,他擡起頭來,在看到葉雨潇的時候驚訝的笑了起來:“潇潇?你怎麽也在這裏?我們真有緣啊,在哪都能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