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青龍神【三】
蘇螭整理了會兒心情後,也若無其事地走出卧室。
平日裏總是面無表情的好處就是,就算你僵着張臉,別人也只當你一切如常。
狹窄簡陋的客廳裏,蘇虬和千帆正坐在餐桌邊上,一個在擇空心菜,一個在撕豆角,廚房裏傳來哆哆哆剁肉餡的聲音,從下刀的力度與速度來聽,應該是趙笑烨。
“小籠呢?”蘇螭輕聲問道:“小籠去了哪裏?”
“妹妹!”蘇虬轉過身,扔掉一盆子的豆角,撲過來抱高蘇螭原地轉了兩圈,猶然舍不得放開她,感慨道:“你再不醒,我就要通知爸爸媽媽了!”
千帆拎着把空心菜,笑道:“人是醒了,但是氣色還是差,畢竟失血過多,得好好補補。”
蘇螭的皮膚本來就白,經歷過脖子大出血後,整個人本來就少的氣血活力幾乎一下子被掏空,臉色蒼白,精神不濟,人也是蔫蔫的。
廚房剁肉餡的聲音驟然停止,緊接着,趙笑烨也興匆匆沖了出來,可是一見到蘇螭,他卻忽然緊急剎車,讷讷地站在牆邊,沒有湊前。
蘇螭推開蘇虬,沖趙笑烨點了下頭,說道:“謝謝你救了我。”
趙笑烨張張嘴,想要說些什麽,卻一個字也沒有說出口。
蘇虬又重新摟住蘇螭,心疼道:“你昏迷了三天,別一醒來就下床走動,回去躺着休息,哥哥給你熬了四物湯,藥店的人說這是婦科養血第一湯!另外,我給你買了很多補血養血的零食,桂圓肉、桑葚幹、紫葡萄幹、黑棗等等,都放在你房間裏,你有事沒事嚼兩粒,吃完……”
蘇螭直接打斷他,再次詢問道:“小籠呢?”
“诶?”千帆故作驚疑道:“她不是一直在你房間裏嗎?她都守了你三天三夜啦,別人怎麽勸都不聽。”
蘇虬疑惑道:“又睜着眼說瞎話,她不是剛剛從咱們身邊經過,去了隔壁嗎?”
“有些話不似是而非地說出來,別人說不定只會繼續似懂非懂。”千帆笑道:“更何況,我說的都是實話,哪來的瞎話?”
蘇虬想了想,覺得她說的還蠻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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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螭繞開他們,徑直往客廳大門走去。
趙笑烨本想伸手扶她一把,但伸出去的手還未碰到蘇螭,蘇螭已經與他擦肩而過。
一只手空蕩蕩地露在袖外,什麽也沒抓住。
到最後,也只能當做什麽都沒發生,悄悄縮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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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螭走出大門,旁邊就是趙笑烨買下來的鄰居套房,她推開門走進去,穿過空蕩蕩沒有家具的客廳,直直走進卧室。
卧室裏只有一張簡單的大床,床上躺着那個被他們從山間別墅裏挪回來的年輕男人,男人還在沉睡,蘇螭定睛朝他看去,發現他與自己三日前所見簡直不似同一個人。
三日前的男人渾身插滿導管,骨瘦如柴,面黃肌瘦,發稀枯黃,除去吊着的一口氣外,幾乎就是個活死人。可如今躺在蘇螭面前的,卻是一個雙頰飽滿面色紅潤,肢體勻稱胸膛厚實,頭發濃密發質黑亮的年輕男人。
唯一的相同點,好像只剩下他右眼角下芝麻大小的一粒淚痣了。
蘇螭盯着床上的男人看了又看,最後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臉,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能趁機脫胎換骨一番。
“不用摸了,你還是你。”小籠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只是氣色太差。”
蘇螭回頭,瞧見小籠一臉濕漉漉地站在門口,看樣子她剛剛洗了把臉。
“我……”蘇螭看見小籠的臉,驀地想起剛剛那個蜻蜓點水的吻,不由自主便換了話題道:“我終于見到你們眼中的鐘馗了,娃娃臉,小可愛,淚痣。”
小籠輕輕笑了,“我最佩服的其實是那只報信的麻雀,別墅裏那個模樣的鐘馗,它都能高瞻遠矚發現他的美貌,多了不起啊。”
這口氣倒是有些恢複回先前的小籠了,蘇螭暗暗松了口氣,問道:“他還是醒不過來嗎?”
小籠搖頭道:“只是生物鐘還沒調整回來而已,畢竟他睡了這麽多年,想要一下子清醒,也是不可能的。另外,趙笑烨說這些年他被注射進去的藥物對他的身體産生了不可逆轉的損害,他的智力,可能永遠也恢複不過來了。”
蘇螭嘆道:“他不是神嗎?”
“就算是神,肉體卻也是凡人。”小籠說道:“你看他的外表能恢複得這麽快,便是得益于他的神性,只不過,神性不是萬能的。”
蘇螭看向床上的鐘馗,沒有言語。
小籠拉了兩把凳子過來,和蘇螭一起坐在牆邊,正對着那張靜悄悄的大床。
“你睡着的這三天,蘇虬調查了那棟別墅的主人,也知道是誰把鐘馗囚禁在那裏十幾年了。”小籠說道。
蘇螭問道:“是誰?”
小籠談起這事的表情就像吞了只蒼蠅般惡心,“是他父親,親生父親。”
蘇螭怔住。
小籠繼續說道:“我們了解到的情況是,鐘馗本名姓柳,父親是市區某家私人醫院的董事長,也因此,他才有那個財力和物力将鐘馗以那種方式囚禁十幾年。”
“他為什麽要這樣做?”蘇螭其實多少已經猜到了這中間的原委,但她依然開口詢問。
好像這樣就能僥幸得到與自己的猜想不一致的結論。
蘇螭忽然意識到,打從自己中槍後,她整個人不僅身體變得虛弱,就連意識都變得軟弱了。
“蘇虬說,鐘馗母親是難産去世的,她母親的醫療記錄也被藏在了那棟別墅裏,生産的過程裏本來一切順利,但是孩子一出世,母親忽然就突發窒息了,就像是被什麽東西扼住了喉嚨,幾分鐘後就離世了。”小籠解釋道:“鐘馗的父親應該也是因此對鐘馗心存芥蒂,在鐘馗三歲前,他一直把兒子寄養在鄉下奶媽家裏,直到三歲後,才把鐘馗接到身邊。”
蘇螭猜測道:“以鐘馗的年紀來看,如果被囚禁了十幾年,豈不是……”
小籠歪着腦袋回憶片刻,答道:“根據附近一只流浪狗的回憶,鐘馗是在八歲左右被送進別墅的,從那以後,外面的動物們再沒見過他一次。”
一個八歲的小男孩,再還沒弄明白自己為什麽沒有母親,為什麽得不到父親的寵愛時,就已經被送到與世隔絕的地方,接下來的十多年裏,口不能言,眼不能看,生命裏除了每天被喚醒的三個小時外,再沒有任何意義。
蘇螭不能想象,如果是自己遇到這樣的事情,會怎麽樣。
要麽瘋癫,要麽變成第二個如今的鐘馗,傻傻睡睡,生命恰如一張白紙,無憂也無喜。
“鐘馗過去的事我們知道得并不多,只知道他似乎還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姐姐,都是正常人,目前就在家族的醫院裏工作。”小籠說道:“至于他父親,目前還沒有他的确切行蹤。”
“找到他父親後,你們想幹什麽?”蘇螭問道。
小籠搖搖頭,“不知道,蘇虬想問他為什麽要這樣對鐘馗,千帆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趙笑烨想了解更多鐘馗的事。”
蘇螭問道:“你呢?”
“我?”小籠看向蘇螭,不解地反問道:“我需要做什麽嗎?我即不想找他,也不想對他做什麽,我對他一點興趣也沒有。”
蘇螭啞然,半晌後驀地笑了。
“你笑了!”小籠驚訝地瞪大眼。
蘇螭立即收住表情,不笑了。
小籠猶然瞪着眼,驚嘆道:“你笑笑哇,繼續笑。”
蘇螭別過臉。
小籠卻俯身湊到她臉前,之前在蘇螭卧室裏的陰郁似乎一掃而空,一張臉上寫滿了驚喜與期待,“蘇螭,你笑笑嘛,像剛才那樣笑。”
“我又不是卡通人物,是想笑就能笑的嗎?”蘇螭別扭地推開小籠的臉,不滿地嘀咕,“……翻臉比翻書還快的家夥。”
小籠沒聽清她的後半句話,疑惑道:“你說什麽?”
“……”蘇螭盯着小籠三天沒有休息的疲憊的臉,忽然開口道:“……你也笑給我看。”
“诶?”小籠莫名其妙道:“我不是經常笑嗎?經常笑的笑臉,有什麽好珍惜的?”
“……就是因為總是在笑,突然不笑了,才會讓人覺得悵然若失。”蘇螭埋怨道:“你明白了嗎?”
小籠靜默半晌,臉上緩緩露出笑容,“我明白了。”
蘇螭被她笑得尴尬,手腳有些不利索地站起身,“我要回去了。”
小籠忙說道:“我送你。”
不過是從這間房到另一件房的距離,既然小籠要送,蘇螭便沒有拒絕,她們倆剛剛走到卧室門口,身後的床鋪上忽然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
小籠和蘇螭同時回過頭。
只見深藍色的被褥之上,娃娃臉的鐘馗正哆哆嗦嗦撐着手臂坐起身,他的眼瞧見小籠和蘇螭,先是驚喜地眨了眨,緊接着,他兩眼一翻,好不容易坐起來的身體哎喲一聲,又咚地倒下了。
“什什什麽情況?”小籠沖到床邊扶起鐘馗,生怕這孩子身體适應不過來,突發休克或是昏厥。
鐘馗氣息奄奄地倒在小籠的大腿上,兩邊眼白撲棱棱地翻動着,廢了半天勁,才從嘴裏嘟哝出一個字,“……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