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三杯
服務員端着盤子上菜,在一旁坐着幹瞪眼的淩長意和陳家兩姐妹一并被叫上桌。
陳明達給陳蘿舀了碗蛇湯,擱在她面前時,見她只顧着盯手機不知道和誰聊天,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什麽時候都盯着這玩意兒看,你能從裏邊看出什麽好來?能讓你多考幾分嗎?能讓你學學怎麽尊敬長輩嗎?”
陳蘿才不怕他,一聽他叨叨就想翻白眼。
一對暴脾氣父女差點沒在飯桌上吵起來,陳儀茹坐在一邊,看一眼爸爸,再看一眼姐姐,不知道看出什麽名堂,歡快地拿起筷子叮叮當當敲起碗來。
熱鬧得一群老男人面面相觑,仿佛串場了家庭情景喜劇片的尬演嘉賓。
淩長意從落座起就沒動過筷子,他看到這滿桌子蛇宴就犯惡心。
淩長意覺得自己只屬于一般挑食,但這一桌子菜快把他能踩的雷都踩了個遍。別說不合意的主題宴,就連附帶的酒水也沒他愛喝的,将就着挑了瓶汽水,他剛擰開蓋就被淩志軒阻止,擡手蓋住了他的杯口。
淩長意擡眼看他。
淩志軒眼神看向陳明達,小聲訓斥他:“你也不看看什麽場合?還喝汽水!你當在家呢還是當自己三歲小孩兒啊?”
淩長意把汽水瓶的蓋子重新擰好,放在一邊。正打算挑一瓶度數低一點的果酒,手旁的杯子卻被淩志軒不由分說地搶過去,倒上九成滿的白酒。
他催促道:“一會兒輪到你的時候給你陳伯伯敬個酒,說點好聽的,別跟個啞巴似的坐這兒。”
淩長意盯着杯子裏的無色液體,抗拒說:“我晚上還有考試。”
淩志軒沒理會,照舊說:“好好表現啊。”
有人笑着調侃冷着臉賭氣的陳蘿:“蘿蘿跟陳哥你一個脾氣,那句話怎麽說來着,虎父無犬子哈哈。以後肯定有出息!”
“有個屁的出息,淨知道花我錢,分數沒點長進。”陳明達嘴上這麽說,手掌覆在陳蘿手背,輕輕拍了拍,“我這次帶你過來,就是想讓你見見淩長意,跟人家多學學,聽到沒有?”
陳蘿擡頭,望向另一邊沒什麽表情的淩長意,見他一臉冷淡的模樣,自己也興致缺缺,只是不冷不熱的“噢”了一聲。
陳明達催促兩姐妹吃飯,手擱在杯子旁,指甲蓋輕輕扣了扣,笑眯眯地問淩長意:“淩長意還記得蘿蘿吧,你們小時候見過的。”
淩長意還沒來得及張嘴,話頭就被淩志軒搶過,舌燦蓮花般哄得陳明達大笑,連連擺手。
陳儀茹攥着調羹喝了口湯,睜着眼睛打量桌上神色各異的叔叔伯伯。陳蘿揪了下她的辮子,她不高興地扭過頭瞅她。
陳蘿湊前,指了正高談闊論的幾個人,笑裏帶了點輕蔑,小聲警告說:“哎,你看他們,都是有事要求咱爸的。你少理他們啊,指不定哪天把你個小笨蛋給綁了!”
陳儀茹吓得“呀”了一聲,問道:“淩叔叔也是嗎?今天就是他帶我過來的。”
陳蘿又揪了揪她的辮子,說:“都是一丘之貉。”
“什麽鶴?”陳儀茹沒聽明白。
“來,淩長意。”淩志軒滿面堆笑,催促他,“你陳伯伯也是看着你長大的,今天難得聚這一回,還不趕緊陪他喝幾杯。”
“你這是說的什麽話。”陳明達作勢要板臉,“咱們喝咱們的,孩子們吃飯就行,你拉他摻和進來做什麽?”
淩長意看他端坐在座位上嘴上說着淩志軒不懂事,眼神卻饒有興致地看向自己,他在心裏嘆了口氣,站起身,噙着笑做出落落大方的姿态。
“年紀小禮數還是要的,”杯底輕碰桌面,他對陳明達遙遙舉杯,“我敬您一杯,感謝陳伯伯這些年對我的照顧。”
他一飲而盡,液體剛一下肚,難受的感覺像火燎一樣從喉嚨一路燒到了胃。淩長意被刺激地眼裏湧出一層水膜,他用手背捂住嘴,沒讓自己嗆咳出來。
示意衆人他喝完了,淩長意剛想坐下,淩志軒又給他添了半杯:“禮數要做全,連敬三杯,還有兩杯也別落下。”
淩長意眨巴了下眼睛,半彎的膝蓋重新站直,他再次接過淩志軒遞過來的酒杯。衆人笑着看他波瀾不驚的面色,紛紛叫好。沒人注意到他另一只手正扶住桌邊,抓着指尖都泛白。
“第二杯,祝您事業有成,家庭和睦。”
淩長意看向座上每一個人的臉,強忍住湧上心頭的惡心,半是荒謬半是自嘲地覺得他們像一群瞪着豆大的眼珠、渾身粉嫩、肥頭大耳、哼哧哼哧的豬。
“第三杯,祝在座的各位叔叔伯伯友誼長存。”
這句話終于戳到在座那些人的心思,一個個都誇他讀書好會說話。包括淩志軒,聽到這話,他才給了淩長意一個贊賞的眼神,放他出房間透氣。
陳蘿盯着他走出去的背影,終于來了點興趣。她帶上剛剛拍淩長意喝酒的照片發了條朋友圈,炫耀給前男友和幾個小姐妹看。
想了想,她又補上一句:連喝三杯白的,好久不見的“淩哥哥”有點小可憐。
等淩長意再回來,宴也該散了,桌上沒幾個人,陳明達站在一邊接電話,有人給他遞了根煙,他接過,抽着煙打電話罵人。
淩長意腦子昏昏沉沉的,本來沒想聽,直到某個詞突然蹿進他耳朵裏,讓他瞬間清醒過來。
他趕緊摸出手機,在備忘錄裏記下幾個詞。
陳明達,購買假發票,涉嫌偷稅。
淩志軒也喝得滿臉通紅,叫了個代駕要送淩長意回家。
淩長意搖頭:“我去學校。”
淩志軒靠在後座閉目養神,聽到這話,不知道想起了什麽,他問道:“一直沒問過你,好好的你跑五中去幹什麽?川川要跳級中考是他不懂事,五中去就去了,你陪他瞎鬧什麽?”
淩長意聽罷笑了一聲,半天也沒回話。
淩志軒疑惑地睜開看看向他:“嗯?”
“去哪不都一樣。”他這麽說。
淩長意再聽他說這一遭,還是覺得嘲諷極了。
紀回川五中去就去了?本來就稀疏平常的分還敢跳級中考,他連五中最低錄取線都夠不上!
可這事壓根沒人記得,也沒人理會。
上輩子的淩長意聽到他這麽問,也沒多想,把梗結于心的所有思慮透露給他。
而他聽完就笑了,笑一個沒有任何倚仗,只能拿自己豁出去的傻瓜蛋。
他笑完,對淩長意說:“你怕川川上不了好學校啊?那怎麽不跟爸爸說呢?他差多少分,我給他補上這些錢陪你一起去附中都行啊。”
淩長意心想: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