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哥哥的要對弟弟負責嗎

第11章 陳蘿

在紀回川的印象裏，哥哥好像沒有過叛逆期。

早在他剛開始對自我有所感知的年紀，哥哥就已經是那個永遠站在自己身前、肆意又乖順的小小身影。

在所有人眼中，淩長意就是天生優秀的，是媽媽口中“争氣又省心”的好兒子，是可以放在臺面上供人觀看展覽的鍛造物，他是裝着他們的渴望和鉗制的一個容器，是無限光芒與虛榮的承載體，唯獨不是他自己。

沒有人想過，他之所以能成為這樣一個淩長意，是他一點一點把自己套進所有人都想要的那個模子裏，像一只試穿禮服的小怪獸，給人做的衣服它穿怎麽會合身呢？可所有人都盯着它看啊，他們已經搭好了舞臺也請好了觀衆，就等它登臺演出。縮在後臺的小怪獸不敢撕毀他們訂做的禮服，只能努力讓自己變成一副畸形又醜陋的樣子。

誰在乎你衣服底下是什麽樣子，他們都歡呼着贊美小怪獸擁有多麽風光的一件禮服。只有它自己不敢迎向臺下任何一個人的目光，卻還是要露出得體的笑來。

他能迎合媽媽念叨的“争氣”和“別給我丢臉”，能成為爸爸飯局拉關系時吹噓的面子，也能成為會被人羨慕，也被人讨厭的一個模糊影子，卻問不出口一句為什麽。

所以他才那麽喜歡紀回川，為什麽他就能像小動物一樣對外界有一股天然的直覺，鼻子伸出洞穴，輕輕一嗅，就能自然而然地規避了所有能給他帶來傷害的人和事物。

不像自己一樣，在沼澤般的困境裏越陷越深。

按照淩志軒給他的地址，淩長意推開包廂門，人還沒來齊，幾個服務員站在一邊等他們點餐。淩志軒在和幾個臉熟的叔叔伯伯聊天，眉飛色舞地吹噓着近期中标的什麽大項目，壓根沒看到進來的淩長意，他也不在意，在沙發旁坐下。

一個穿着紅裙子的小女孩把注意力從電視裏放着的《芭比公主》轉到淩長意身上，高興地跳下沙發抱住他的腿，仰起臉喊他：“淩哥哥！”

淩長意花了半分鐘也沒想起來這女孩是誰，只好把她抱起來，讓她在沙發上坐好，不鹹不淡地回應說：“哎，乖。”

女孩不肯好好坐下，跪在沙發上不依不饒地纏着他，叽叽喳喳地說話。

淩長意瞥了眼飯桌上那幾位，沒找出來誰家有這麽點大一女兒的，只得作罷，耐下性子陪她聊：“你是跟誰一起來的？”

女孩沒理解他的問題，搖頭晃腦地說：“爸爸和姐姐都會來呀。”

淩志軒這才注意到這邊，給女孩倒了杯牛奶走過來：“茹茹乖，爸爸去接姐姐了，一會兒就來，讓這個哥哥陪你玩一會兒啊。”

女孩一看到牛奶整張臉都皺了起來，把頭搖成撥浪鼓，躲在淩長意身後不肯讓他靠近。

“你這——”淩志軒覺得面子上挂不住，對着個小孩又說不出抱怨的話，尴尬地半彎着腰戳在原地。

淩長意主動接過牛奶杯，放在一邊的茶幾上，跟他說：“我陪她吧。”

淩志軒這才看向他，點了點頭，接着提醒道：“這小孩叫陳儀茹，你陳伯伯的小女兒，她姐姐陳蘿一會兒就過來，放機靈點，跟他們打打招呼。”

淩長意微垂下眼睫，只是說：“我知道了。”

陳儀茹在沙發旁上蹿下跳，淩長意就從茶幾上的零食碗給她拆了個巧克力棒，在她面前晃了晃，問道：“吃嗎？”

女孩點頭，湊過頭咬了一口。

她咽下後安靜坐了幾秒，不知道起了什麽壞主意，肉乎乎的手掌搭在淩長意大腿上，擡起一只腳輕輕地踩在他鞋上，一臉嚴肅問：“我踩你鞋你會生氣嗎？”

淩長意看着她：“你給我洗幹淨嗎？”

陳儀茹皺起眉：“我不會呀，但我可以叫羅阿姨幫你洗幹淨。”

淩長意：“洗不幹淨怎麽辦？我揍你你怕不怕？”

陳儀茹嘟起嘴：“你才不敢呢，姐姐跟我說了，你爸爸要聽我爸爸的話，所以你也要聽我的話！”

淩長意：“哦，那你好厲害。”

陳儀茹又湊前去，盯着淩長意看。

“你看什麽？”

陳儀茹說：“我覺得你比我姐姐的男朋友好，你長得好看，而且我踩你鞋你都不生氣的，她男朋友就超兇，可讨厭了。你想當我姐姐男朋友嗎？”

淩長意看她一眼，說：“不想。”

女孩又皺起眉：“為什麽啊？”

“我有喜歡的人了。”

“這樣啊。”陳儀茹故作老成地點頭，“那就沒辦法了。”

淩長意見到她時就隐約覺得不對，太陌生了。

他重生這一遭，唯一的憑借就是模糊的記憶。在他的回憶裏，紀雲泉沒有來學校，紀回川也沒有從北京回來，淩志軒這個飯局倒是有，可沒有這個叫茹茹的小孩冒頭，說些奇怪的話。

這時，房間門再次被推開，陳伯伯姍姍來遲，桌上那一群中年男人都站起身，嚷着要他罰酒，推杯換盞間，氣氛一下熱烈起來。

陳蘿前後腳進門，沒去理會那群興頭上的男人，轉頭去找沙發上的妹妹，喚了一聲：“茹寶。”

“姐姐！”陳儀茹趴在沙發背上露出個小腦袋，朝她笑得見牙不見眼的。

淩長意也随之站起身看她，本想打個招呼，卻在看清她臉的那個剎那脊背發涼，驚愕到說不出話來。

陳蘿渾然不覺，走上前抱起陳儀茹肉乎乎的小身體，接着側過身，彎起眼睛朝他一笑，像陳儀茹一樣喊他：“淩哥哥，好久不見啊。”

淩長意沒有立即回話，半晌才含糊地說了一句：“好久不見。”

這一桌的男人都是生意場上的老相識，桌下的小孩們也都見過幾次面，一來二去得熟悉起來，會喊他“淩哥哥”的，多半是小時候見過面，帶到現在的稱呼。像陳儀茹這樣，就是跟她姐姐一起叫的。

淩長意不記得有多少人喊自己“淩哥哥”的人，但他記得陳蘿那張臉，這輩子都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