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3)
死就死啦,男子漢大丈夫,如此膽小怕、死。”
滕一雷把袋裏所剩的三枚制錢拿出來還給張召重,另外又取出一枚雍正通寶,顧哈兩人拿出來的也都是雍正通寶。其時上距雍正年間不遠,民間制錢,雍正通寶遠較順治通寶為多。陳家洛道:“我身邊沒帶銅錢,就用張大哥這枚吧。”張召重道:“畢竟是陳當家的氣度不同。四枚雍正通寶已經有了,順治通寶就用這一枚。顧老二,你說成不成?”顧金标怒道:“不要順治通寶!銅錢上順治、雍正,字就不同,誰都摸得出來。”其實要在頃刻之間,憑手指撫摸而分辨錢上所鑄小字,殊非易事,顧金标雖然明知,卻終不免懷疑,又道:“你手裏有一枚雍正通寶是白銅的,其餘四枚都是黃銅的,誰拿到白銅的就是誰去。”張召重一愣,随即笑道:“一切依你!只怕還是輪到你去喂狼。”手指微一用力,已把白銅的銅錢捏得微有彎曲,和四枚黃銅的混在一起。顧金标怒道:“要是輪不到你我,咱倆還有一場架打!”張召重道:“當得奉陪。”随手把五枚制錢放在哈合臺袋裏,說道:“你們三位先拿,然後我拿,最後是陳當家的拿。這樣總沒弊了吧?”他自忖:“即使只留下兩枚,我也能拿到黃銅的。這姓陳的小子很驕傲,不會跟我争先恐後。”
他這麽說,關東三魔自無異言。滕一雷道:“老四,你先摸吧。”哈合臺道:“老大還是你先來。”張召重笑道:“先摸遲摸都是一樣,毫無分別。”關東三魔見他在生死關頭居然仍是十分鎮定,言笑自若,也不禁佩服他的勇氣。
哈合臺伸手人袋,霍青桐忽以蒙古話叫道:“別拿那枚彎的。”哈合臺一怔,第一枚摸到的果然有點彎曲,忙另拿一枚,取出一看,正是黃銅的。
原來五人議阄之時,霍青桐在旁冷眼靜觀,察覺了張召重潛運內力捏彎銅錢。她見關東三魔中哈合臺為人最為正派,先前顧金标擒住了她要橫施侮辱,哈合臺曾力加阻攔,這次又是他割斷她手腳上的繩索,因此以蒙古話示警報德。
第二個是顧金标摸。哈合臺用遼東黑道上的黑話叫道:“扯抱(別拿)轉圈子(彎的東西)。”顧滕兩人側目怒視張召重,心想:“你這家夥居然還是做了手腳。”既知其中機關,自然都摸到了黃銅制錢。
陳家洛與張召重先聽霍青桐說了句蒙古話,又聽哈合臺說了句古裏古怪的話,什麽“扯抱轉圈子”,不知是什麽意思,臉上都露出疑惑之色。陳家洛眼望霍青桐,香香公主搶着道:“別拿那枚彎的。”霍青桐也用回語道:“內銅的制錢已給這家夥捏彎了。”陳家洛心道:“我們正要找尋借口離去。現下輪到這奸賊去摸,他定會拿了不彎的黃銅制錢,留下白銅的給我。我義不容辭地出去引狼,她們姊妹就跟我走。我們顯得被迫離開,決不會引起疑心。”張召重心想:“這次你被狼果腹,死了也別怨我。”便要伸手到哈合臺袋中。
陳家洛忽見顧金标目光灼灼地望着霍青桐,心中一凜:“只怕他們用強,不讓兩姊妹和我一起走,那可糟了。”這時張召重的手已伸入袋口,陳家洛再無思索餘地,叫道:“你拿那枚彎的吧,不彎的留給我。”
張召重一怔,将手縮了回來,道:“什麽彎不彎的?”陳家洛道:“袋裏還有兩枚制錢,一枚已給你捏彎了,我要那枚不彎的。”一伸手,已從哈合臺袋裏把黃銅制錢摸了出來,笑道:“你作法自斃,留下白銅的給你自己!”張召重臉色大變,長劍出鞘,喝道:“說好是我先摸,怎麽你搶着拿?”一劍“春風拂柳”,向陳家洛頸中削去。
陳家洛頭一低,右手雙指戳他頸側天鼎穴。張召重竟不退避,回劍斜撩,一招“斜陽一抹”,反削他手指。陳家洛也不躲縮,手腕翻處,右手小指與拇指中暗夾着的短劍抖将上來,當的一聲,已把敵劍攔腰削斷,短劍乘勢直送,張召重只覺寒氣森森,青光閃閃,寶劍直逼面門。他面臨兇險,仍欲危中取勝,左手五指突向陳家洛雙目抓去,這一招勢道淩厲無比。陳家洛舉左臂一擋,短劍下刺敵人小腹。這麽緩得一緩,張召重已化解了險招,反身一躍,退出三步。關東三魔與霍青桐見兩人這幾下快如閃電,招招間不容發,不禁駭然。
陳家洛乘勢進逼,猱身直上。張召重手中沒了兵器,半截長劍突向霍青桐擲去。陳家洛怕她病中無力,不能閃避,如箭般斜身射出,擋在她面前,伸手在劍柄上一擊,半截長劍落在地下。哪知張召重這一下卻是聲東擊西,一将他誘到霍青桐身邊,立即縱到香香公主身旁,拿住她雙手,轉身喝道:“快出去!”陳家洛一呆,停了腳步。張召重叫道:“你不出去,我把她丢出去喂狼!”将香香公主提起來打了個圈子,只要一松手,她立即飛入狼群。
這一下變起倉促,陳家洛只覺一股熱血從胸腔中直沖上來,腦中一亂,登時沒了主意。張召重又叫:“你快騎馬出去,把狼引開!”陳家洛知道這奸賊心狠手辣,說得出做得到,處此情勢之下,只得解開白馬缰繩,慢慢跨上。
張召重又提着香香公主轉了個圈子,叫道:“我數到三,你不出火圈,我就抛人。二一三!”他“三”字一出門,只見兩騎馬沖出火圈。
原來霍青桐乘三魔一齊注視陳張兩人之際,已割斷缰繩,跨上馬背,手中揮動火把,縱馬沖出,心想:“他先前為我拼命而入狼群,現下我為他舍身。我也不去什麽古城,讓餓狼在大漠中将我咬成碎片,一了百了。但願他和喀絲麗得脫危難,終身快樂。”就在此時,陳家洛也縱馬出了火圈。
關東三魔齊聲驚叫,陳家洛已揪住兩頭撲上來的餓狼頭頸,右腿在白馬頸側一推,左腿在馬腹上一捺,那馬靈敏異常,立即回頭轉身。陳家洛腳尖在馬項下輕輕一點,那馬一聲長嘶,四足騰空,躍入火圈。陳家洛大喝聲中,将兩頭惡狼向張召重擲去。張召重眼見兩狼張牙舞爪地迎面撲到,只得放下香香公主,縮身閃避。陳家洛兩把圍棋子雙手齊發,俯身伸臂,攬住香香公主的纖腰,雙腿一夾,那白馬又騰空蹿出火圈。
張召重反手猛劈,将一頭狼打得翻了個身,向前俯身急沖,陳家洛匆忙中所發的圍棋子本沒準頭,都給他避了開去。張召重這一沖守中帶攻,左手一把抓住白馬馬尾,出力後拉,要把白馬硬生生拉回。但他身子淩空,無從借力,那白馬又力大異常,向前猛蹿之際,反将他身子拖得揚了起來,帶出火圈。他雙腿後挺,一個筋鬥正待翻上馬背,再行搶奪香香公主,忽覺背後風生,知道不妙,半空中急忙換勢反躍,又倒翻一個筋鬥。陳家洛短劍向他後心刺出,只道必定得手,哪知此人武功實在高強,身在空中,于千鈞一發之際仍能扭轉身軀,只見他右足在一頭餓狼頭上一點,躍回了火圈。霍青桐揮舞着火把,早已深入狼群。陳家洛縱馬追去,但見有惡狼撲上,都被他短劍一揮,不是刺中咽喉,就是削去了尖嘴,真如砍瓜切菜,爽脆無比。兩騎馬不一刻已沖出狼群,向西疾馳,衆狼不舍,随後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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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匹馬奔跑比群狼迅速得多,轉瞬就把狼群抛在數裏之外。要知沖出狼群不難,難的是如何擺脫這些餓狼窮日累夜、永無休止的追逐。三人暫脫危難,狂喜之下,一齊下馬,情不自禁地擁在一起。霍青桐随即臉上一紅,輕輕推開陳家洛手臂,上馬句丙疾馳。
二騎三人奔行不久,山石漸多,道路曲折,空中望去山峰不遠,地面行走路程卻長。直跑到天黑,那白色山峰才巍然聳立在前。霍青桐道:“據紙上所說,古城環繞這山峰而建,看來此去不到十裏路了!”三人下馬休息,取水給馬飲了。
陳家洛不住撫摸白馬的鬃毛,心想若不是得此駿馬之力,自己雖能沖出,香香公主仍在奸賊之手,那麽自己也必不忍離去,勢非重回火圈不可。霍青桐想起适才和陳家洛擁抱,臉上又是一陣發燒,此刻三人相聚,心中自也消了先前要以死相報的念頭。
三人休息片刻,馬力稍複,狼群之聲又隐隐可聞。陳家洛道:“走吧!”躍上了另一匹馬。霍青桐望了他一眼,明白他的用意,于是與妹子合乘闩馬,再向西行。
夜涼如水,明月在天,雪白的山峰皎潔如玉。香香公主望着峰頂,道:“姊姊,我想山頂上一定有仙人,你說有嗎?”霍青桐右手提缰,左手摟着她,笑道:“咱們去瞧瞧吧,不知是男仙還是女仙。”談笑之間,山峰的影子已投在他們身上。三人仰望峰巅,崇敬之心,油然而生。陳家洛心道:“古人說:高山仰止。咱三人大難不死,這時尤感山川之美。”
山峰雖似觸手可及,何最後這兒裏路竟是十分的崎岖難行。此處地勢與大漠的其餘地方截然不同,遍地黃沙中混着粗大石礫,丘壑處處,亂岩嶙嶙,坐騎幾無落蹄之處。行得數裏,一眼望去,山道竟有十數條之多,不知哪一條才是正路。
陳家洛道:“這麽多路,怪不得人們要迷路了。”霍青桐取出字紙,在月光下看了一會,說道:“紙上說,人古城的道路是‘左三右二’。”陳家洛問道:“什麽叫做‘左三右二’?”霍青桐道:“紙上也沒說明白。”
猛聽得萬狼齊嗥,凄厲曼長,聲調哀傷。三人都是毛骨悚然。香香公主道:“它們哭得這樣傷心,不知為了什麽?”陳家洛笑道:“想來是為了肚子餓。”霍青桐道:“這時已當子夜,群狼停下來對月嗥叫,只待叫聲一停,立即發性狂追。咱們快找路進去。”
陳家洛道:“這裏左邊有五條路,紙上說‘左三右二’,那麽就走第三條路。”霍青桐道:“倘若前面是絕路,再退回來就來不及了。”陳家洛道:“那麽咱三人死在一起!”香香公主道:“好,姊姊,咱們走吧。”霍青桐聽得“三人死在一起”這句話,胸口一陣溫暖,眼眶中忽然濕了,一提馬缰,從第三條路上走了進去。
路徑愈走愈狹,兩旁山石壁立,這條路顯是人工鑿出來的,走了一陣,右邊出現三條岔路。霍青桐大喜,道:“得救啦,得救啦。”三人精神大振,催馬走上第二條路。只是道路不知已有多少年無人行走,有些地方長草比人還高,有些地方又全被沙堆阻塞,三人下馬牽引,才将馬匹拉過沙堆。陳家洛随手搬過幾塊岩石,放在沙堆之上,阻擋群狼的追勢。
行不到裏許,前面左邊又是五條歧路。香香公主忽然驚叫一聲,原來路口有一堆白骨。陳家洛下馬察看,辨明是一個人和一頭駱駝的骸骨,嘆道:“這人定是彷徨歧途,難以抉擇,以致暴骨于斯。”三人從中間第三條路進去,這時道路驟陡,一線天光從石壁之間照射下來,只覺陰氣森森,寒意逼人。
不多時路旁又現一堆白骨,骸骨中光亮閃耀,竟是許多寶石珠玉。霍青桐道:“這人拿到了這麽多珠寶,可是終究沒能出去。”陳家洛道:“我們走的是正路,尚且時時見到骸骨,錯路上只怕更是白骨累累了。”香香公主道:“咱們出來時誰也不許拿珠寶,好嗎?”陳家洛笑道:“你怕那些鬼不讓咱們出來,是不是?”香香公主道:“你答應我吧!”
陳家洛聽她柔聲相求,忙道:“我一定不拿珠寶,你放心好啦。”心想:“有你姊妹二人相伴,全世界的珍寶加在一起也比不上。”突然又暗自慚愧:“我為什麽想的是姊妹二人?”
三人高低曲折地走了半夜,天色将明,人困馬乏。霍青桐道:“歇一會兒吧。”陳家洛道:“索性找到房子之後,放心大睡。”霍青桐行不多時,陡然間眼前一片空曠,此時朝陽初升,只見景色奇麗,莫可名狀。一座白玉山峰參天而起,峰前一排排的都是房屋。千百所房屋斷垣剩瓦,殘破不堪,已沒一座完整,但建築規模恢宏,氣象開廓,想見當年是一座十分繁盛的城市。一眼望去,高高矮矮的房子栉比鱗次,可是聲息全無,甚至雀鳥啾鳴之聲亦絲毫不聞。三人從沒見過如此奇特可怖的景象,為這寂靜的氣勢所懾,連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口。隔了半晌,陳家洛當先縱馬迸城。
這地方極是幹燥,草木不生,三人走進最近的一所房屋。屋中物品雖然經歷了不知多少年月,但大部仍然完好。香香公主見廳上有一雙女人的花鞋,色澤仍是頗為鮮豔,輕輕喊了一聲,想拿起來細看,哪知觸手間登時化為灰塵,不由得吓了一跳。陳家洛道:“這地方是個盆地,四周高山拱衛,以致風雨不侵,千百年之物仍能如此完好,實是罕見罕聞。”……
三人沿路只見遍地白骨,刀槍劍戟,到處亂丢。陳家洛道:“故事中說這古城是被天降黃沙所埋,看情形完全不像。”霍青桐道:“是啊!哪有沙埋的痕跡?倒像是經過了一場大戰,全城居民都給敵人殺光一般。”香香公主道:“城外千百條岔道,如果不知秘訣,仟誰都要迷路。敵人不知怎麽進來的。”霍青桐道:“那定是有奸細了。”走進一所房子,取出字紙放在桌上,伏身細看。哪知桌已朽爛,外形雖仍完整,她雙臂一壓,立即垮倒。
霍青桐拾起字紙,看了一會兒,道:“這些屋子已如此朽壞,只怕禁不起狼群的撲擊。”見紙上密麻的文字中間繪有一幅小圖,指着圖中一處道:“這是城中心,又畫着這許多記號,多半是個重要所在,如是宮殿堡壘,建築一定牢同。咱們到那裏去避狼吧。”陳家洛道:“好!”
三人循着圖中所畫道路,向前走去。城中道路也是曲折如迷宮,令人眼花缭亂,如不是有圖指示,也真走不進去。
走了小半個時辰,來到圖中所示中心,三人不禁大失所望,原來便是玉峰山腳,卻哪裏有什麽宮殿堡壘。只是玉峰近看尤其美麗,通體雪白,瑩光純淨,做玉匠的只要找到小小的一塊白玉,已然終身吃着不盡,哪知這裏竟有這樣一座白玉山峰。三人擡頭仰望,只覺心曠神怡,萬慮俱消,暗暗贊嘆造物之奇。
一片寂靜之中,遠處忽然傳來隐隐的狼嗥,香香公主驚叫起來:“狼群來啦!難道惡狼也有路徑紙?這真奇了。”陳家洛笑道:“惡狼的鼻子就是路徑紙。咱們走過的地方留下了氣息,群狼跟着追來,永遠錯不了。”霍青桐笑道:“你身上這麽香,別說是狼,就是人,也能跟着來……”話說到一半,突然指着地圖,對陳家洛道:“你瞧,這明明是山峰,怎麽裏面還畫了許多路?”陳家洛看了,道:“難道山峰裏面是空的,可以進去?”
霍青桐道:“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原因……怎樣進去呢?”細看紙上文字解釋,用漢語輕輕讀了出來:“如欲進宮,可上大樹之頂,向神峰連叫三聲:‘愛龍阿巴生’!”香香公主道:“愛龍阿巴生,那是什麽?”霍青桐道:“是句暗號吧,可是哪裏有什麽大樹了?”聽狼嗥之聲又近了些,說道:“迸屋躲起來吧!”
三人轉過身來,回頭向就近的屋子奔去。陳家洛跨出兩步,忽見地下凸起一物,形狀有異,俯身看時,盤根錯節,卻是個極大的樹根,叫道:“大樹在這裏!”兩姊妹走過來看。香香公主道:“那株大樹只剩下這個樹根。”霍青桐道:“爬到樹頂一叫,宮門就開,那宮殿必在山峰之內。難道這句話真是符咒,有什麽仙法不成?”
香香公主一向相信神仙,忙道:“仙法當然是有的。”陳家洛笑道:“那時候山峰裏有人,一聽見暗號,推動裏面機關,山峰上就現出洞口來。”提氣大叫三聲“愛龍阿巴生!”自然全無動靜,不禁失笑。香香公主嘆道:“過了這許多年,串,面的人一定都死啦。”仰望山峰,忽道:“只怕洞門就在那邊。你們瞧,上面不是有鑿出來的踏腳麽?”陳家洛和霍青桐也都見到了山峰上有斧鑿痕跡,都十分歡喜。
陳家洛道:“我上去瞧瞧。”右手握了短劍,凝神提氣,往峭壁上奔去,上得丈餘,舉劍戳入玉峰,一借力,再奔上丈餘,已到踏腳的所在。霍青桐和香香公主齊聲歡呼。
陳家洛向下揮了揮手,察看峰壁,洞口的痕跡很是明顯,只是年深月久,洞口大半已被沙子堵塞。他左手緊抓峰壁上一塊凸出的玉岩,右手用短劍撥去沙子,将洞旁碎塊玉石一塊塊抽出來,抛向下面,不多一刻,袖空的洞口已對容身。他爬進去坐下,從懷中拿出點穴珠索,解開了一條條接将起來,懸挂下去。
霍青桐将珠索縛在妹子腰上。陳家洛雙手交互拉扯,把她慢慢提起。
快提到洞口,香香公主忽然驚呼。陳家洛左手向上一揮,将她提近身來,右手伸去,攬住了她纖腰,安慰道:“別怕,到啦!”香香公主臉色蒼白,叫道:“狼!狼!”
陳家洛向下望時,只見七八頭惡狼已沖到峰邊,霍青桐揮舞長劍,竭力抵拒。那白馬振鬣長嘶,向古城房屋之間飛馳而去。
陳家洛忙從洞口抽下幾塊玉石,居高臨下,用重手法将霍青桐身邊的幾頭狼打得叫散奔逃,随即挂下珠索。霍青桐怕自己病後虛弱,無力握繩,于是劍交左手,繼續揮動,右手把珠索縛在腰裏,叫道:“好啦!”陳家洛用力一扯,霍青桐身子飛了起來。
兩頭餓狼向上猛撲,霍青桐長劍一揮,削下一個狼頭,另一頭狼卻咬住了她靴子不放。香香公主吓得大叫。霍青桐在空中彎腿把狼拉近,又是一劍把狼攔腰斬為兩截,上半截狼身仍是連着皮靴一起拉上。
陳家洛扶她坐下,去拉半截死狼,竟拉之不脫,忙問:“沒咬傷麽?”霍青桐皺眉道:“還好。”從他手中接過短劍,切斷狼嘴,只見兩排尖齒深陷靴中,破孔中微微滲出血來。香香公主道:“姊姊,你腳上傷了。”幫她脫去靴子,撕下衣襟裹傷。陳家洛掉轉了頭,不敢看她赤裸的腳。香香公主裹好傷後,指着下面數千頭在各處房屋中亂竄的狼大罵:“你們這些壞東西,咬痛了姊姊的腳,我再不可憐你們啦。”
陳家洛和霍青桐都不禁微笑,轉頭向山洞內望去,黑沉沉的什麽也瞧不見。霍青桐取出火折一晃,吓了一跳,原來下去到地總有十七八丈高,峰內地面遠比外面的為低。陳家洛道:“這洞久不通風,現在還下去不得。”過了好一會,料想洞內穢氣已大部流出,陳家洛道:“我先下去瞧瞧。”霍青桐道:“下去之後,再上來可不容易了。”陳家洛微笑道:“不能上來,就不上來了。”霍青桐臉上一紅,目光不敢和他相接。
陳家洛把珠索一端在山石上縛牢,沿着索子溜下,繩索盡處離地還有十丈左右,沿壁又溜數丈,輕飄飄地縱下地來,着地處甚為堅實。他伸手入懷去摸火折,才想起昨日與顧金标在狼群中賭命之時已把火折點完,仰首大叫:“有火折麽?”霍青桐取出擲下。他接住晃亮,火光下只見四面石壁都是晶瑩白玉,地下放着幾張桌椅,伸手在桌上一按,桌子居然仍是堅牢完固。原來山洞密閉,不受風侵,是以洞中物事并不腐朽。他折下椅子一只腳點燃起來,就如一個火把。
霍青桐姊妹一直望着下面,見火光忽強,又聽陳家洛叫道:“下來吧!”霍青桐道:“妹妹,你先下去!”香香公主拉着繩索慢慢溜下,見陳家洛張開雙臂站在下面,眼睛一閉就跳了下去,随即感到兩條堅實的臂膀抱住了自己,再把自己輕輕放在地下。接着霍青桐也跳了下來,陳家洛抱着她時,只把她羞得滿臉飛紅。
這時峰外群狼的嗥叫隐隐約約,已不易聽到。陳家洛見白玉壁上映出三人影子,自己身旁是兩位絕世美女,經玉光一照,尤其明豔不可方物。但三人深入峰腹,吉兇禍福,殊難逆料,生平遭遇之奇,實以此時為最了。
香香公主見峰內奇麗,欣喜異常,拿起燃點的椅腳,徑向前行。陳家洛又折了七條椅腳三人分別捧在手裏。走過了長長一條甬道,山石阻路,已到盡頭。陳家洛心中一震,暗想:“難道過去沒通道了麽?進退不得,如何是好?”只見盡頭處閃閃生光,似有一堆黃金,走近看時,卻是一副黃金盔甲,甲胄中是一堆枯骨。
那副盔甲打造得十分精致。香香公主道:“這人生前定是個大官貴族。”霍青桐見胸甲上刻着一頭背生翅膀的駱駝,道:“這人或許還是個國王或者是王子呢。聽說那些古國中,只有國王才能以飛駱駝作徽記。”陳家洛道:“那就像中土的龍了。”從香香公主手中接過火把,在玉壁上察看有無門縫或機關的痕跡,火把剛舉起,就見金甲之上六尺高處,有一把長柄金斧插在一個大門環裏。
霍青桐喜道:“這裏有門。”陳家洛将火把交給了她,去拔金斧,但門環上的鐵鏽已鏽住斧柄,取不出來。他拔出短劍,刮去鐵鏽,雙手拔出金斧,入手甚是沉重,笑道:“如果這柄金斧是他的兵器,這位國王陛下膂力倒也不小。”
石門右首還有四個門環,均有兩尺多長的粗大鐵鈕扣住。他削去鐵鏽,将鐵鈕一一掀起,抓住門環向裏拉扯,紋絲不動。于是雙手撐門,用力向外推去,玉石巨門叽叽發聲,緩緩開了。這門厚達丈許,哪裏像門,直是一塊巨大的岩石。
三人對望了一眼,臉上均露欣喜之色。陳家洛右手高舉火把,左手拿劍,首先入門,一步跨進,腳下喀喇一聲,踏碎了一堆枯骨。他舉火把四周照看,見是一條僅可容身的狹長甬道,刀劍四散,到處都是骸骨。
霍青桐指着巨門之後,道:“你瞧!”火光下只見門後刀痕累累,斑駁凹凸。
陳家洛駭然道:“這裏的人都給門外那國王關住了,他們拼命想打出來。可是門太厚,玉石又這麽堅硬。”霍青桐道:“就算他們有數十柄這般鋒利的短劍,也攻不破這座小山般的玉門。”陳家洛道:“他們在這裏一定想盡了法子,最後終于一個個絕望而死……”香香公主道:“別說啦!別說啦!”只覺這情景實在太慘,不忍再聽。陳家洛一笑,住口不說了。
霍青桐道:“那國王怎麽盡守在門外不走,和他們同歸于盡?這可令人想不透了。”拿出地圖一看,喜道:“走完甬道,前面有大廳大房。”
三人慢慢前行,跨過一堆堆內骨,轉了兩個彎,前面果然出現一座大殿。走到殿口,只見大殿中也到處都是骸骨,刀劍散滿了一地,想來當日必曾有過一場激戰。香香公主嘆道:“不知道為什麽要這樣惡鬥?大家太太平平、高高興興地過日子不好嗎?”
三人走進大殿,陳家洛突覺一股極大力量拉動他手中短劍,當的一聲,短劍竟爾脫手,插入地下。問時霍青桐身上所佩長劍也掙斷佩帶,落在殿上。三人吓了一大跳。霍青桐俯身拾劍,一彎腰間,忽然衣囊中數十顆鐵蓮子嗤嗤嗤飛出,铮铮連聲,打在地下。
這一驚當真是非同小可。陳家洛左手将香香公主一拖,右手拉了霍青桐同時向後躍開數步,陳家洛擋在二女身前,雙掌一錯,凝神待敵,但向前望去,全無動靜。陳家洛用回語叫道:“晚輩三人避狼而來,并無他意,冒犯之處,還請多多擔待。”隔了半晌,無人回答。
陳家洛心想:“這裏主人不知用什麽功夫,竟将咱們兵刃憑空擊落,更能将她囊中鐵蓮子吸出。如此高深的武功別說親身遇到,連聽也沒聽見過。”又高聲叫道:“請貴主人現身,好讓晚輩參見。”只聽大殿後面傳來他說話的回聲,此外更無聲息。
霍青桐驚訝稍減,又上前拾劍,哪知這劍竟如釘在地上一般,費了好大的勁才拾了起來。一個沒抓緊,又是當的一聲被地下吸了回去。
陳家洛心念一動,叫道:“地底是磁山。”霍青桐道:“什麽磁山?”陳家洛道:“到過遠洋航海的人說,極北之處有一座大磁山,能将普天下懸空之鐵都吸得指向南北。他們飄洋過海,全靠羅盤指南針指示方向。鐵針所以能夠指南,就由于磁山之力。”
霍青桐道:“這地底也有座磁山,因此把咱們兵刃暗器都吸落了?”陳家洛道:“多半如此,再試一試吧。”
他拾起短劍,和一段椅腳都平放于左掌,用右手按住了,右手一松,短劍立即射甸地下,斜插入石,木頭的椅腳卻絲毫不動。陳家洛道:“你瞧,這磁山的吸力着實不小。”拾起短劍,緊緊握住,說道:“黃帝當年造指南車,在迷霧中大破蚩尤,就在于明白了磁山吸鐵的道理。古人的聰明才智,令人景崇無已。”她姊妹不知黃帝的故事,陳家洛簡略說了。
霍青桐走得兒步,又叫了起來:“快來,快來!”陳家洛快步過去,見她指着一具直立的骸骨。骸骨身上還挂着七零八落的衣服,骨骼形狀仍然完整,骸骨右手抓着一柄白色長劍,刺在另一具骸骨身上,看來當年是用這白劍殺死了那人。霍青桐道:“這是柄玉劍!”陳家洛将玉劍輕輕從骸骨手中取過,兩具骸骨支撐一失,登時喀喇喇一陣響,垮作一堆。
那玉劍刃口磨得很是鋒銳,和鋼鐵兵器不相上下,只是玉質雖堅,如與五金兵刃相碰,總不免斷折,似不切實用。接着又見殿中地下到處是大大小小的玉制武器,刀槍劍戟都有,只是形狀奇特,與中土習見的迥然不同。陳家洛正自納罕,霍青桐忽道:“我知道啦!”微微一頓,道:“這山峰的主人如此處心積慮,布置周密。”陳家洛道:“怎麽?”權青桐道:“他仗着這座磁山,把敵人兵器吸去,然後命部下以玉制兵器加以屠戮。”
香香公主指着一具具鐵甲包着的骸骨,叫道:“瞧呀!這些攻來的人穿了鐵甲,更加被磁山吸住,爬也爬不起來了。”見姊姊還在沉思,道:“這不是很清楚了嗎?還在想什麽呀?”霍青桐道:“我就是不懂,這些手拿玉刀之人既然殺了敵人,怎麽又都一個個死在敵人身旁?”陳家洛也早就在推敲這個疑團,一時難以索解。
霍青桐道:“到後面去瞧瞧。”香香公主道:“姊姊,別去啦!”霍青桐一怔,見她臉現恻然之色,伸手挽住她臂膀,道:“別怕!那邊或許沒死人了。”
走到大殿之後,見是一座較小的殿堂,殿中情景卻尤為可怖。數十具骸骨一堆堆相互糾結,骸骨大都直立如生時,有的手中握有兵刃,有的卻是空手。陳家洛道:“別碰動了!如此死法,定有古怪原因。”霍青桐道:“這些人大都是你砍我一刀,我打你一拳,同時而死。”陳家洛道:“武林中高手相搏,如果功力悉敵,确是常有同歸于盡的。但這許多人個個如此,可就令人大惑不解了。”
三人繼續向內,轉了個彎,推開一扇小門,眼前突然大亮,只見一道陽光從上面數十丈高處的壁縫裏照射進來。陽光照正之處,是一間玉室,看來當年建造者依着這道天然光線,在峰中度準位置,開鑿而成。
三人突見陽光,雖只一線,也大為振奮。石室中有玉床、玉桌、玉椅,都雕刻得甚是精致,床上斜倚着一具骸骨。石室一角,又有一大一小的兩具骸骨。
陳家洛熄去火把,道:“就在這裏歇歇吧。”取出幹糧清水,各自吃了一些。霍青桐道:“那些餓狼不知在山峰外要等到幾時,咱們跟它們對耗,糧食和水得盡量節省。”
三人數日來從未松懈過一刻,此時到了這靜室之中,不禁困倦萬分,片刻之間,都在玉椅上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