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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在王爺面前沒坐穩板凳

了,更別提東西都是什麽做法。

時至六月,便是酷暑時節,陶師傅在鋪子裏擺了許多冰盤冰桶降暑,效用也不是十分大。讓人王爺還日日往鋪子上來總覺伺候不周,心裏不大踏實。也就是這時候,那出去姑蘇湊戲班子的小白,帶着他挑好的人馬,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過渡~累累的,洗洗睡覺,唔~大家晚安~~

☆、回城

小白湊了個怎樣的戲班子?

那些十二三歲的女孩子, 提溜到秀女堆裏也夠得上挑揀的。而那些男孩子,也盡數有着不可多得的好樣貌。再随意吊聲嗓子,亦可聽得音色極佳, 氣長有餘味。樣貌和聲音上的好是占了,也都是學過唱戲的,但卻有一點不好, 便是沒在一處唱打過。如此,那得再磨合排走些日子, 方才能上戲臺去。

王爺把小白叫到書房去, 颠打手裏的折扇, 問他:“還得給你多少日子?”

小白估摸着時間算算, 說:“十天半個月足夠了。他們都是有功底的,不過是湊到一處排幾出戲,不為難。”

王爺又問:“從叫你湊戲班子到能上臺, 足有多少日?”

小白又算算,“大約三月有半。”

這也就是了, 從春時到署夏,耽擱了這麽久。再是有戲瘾的, 這會兒也都過去了。原他的打算是叫蘇一來府上陪他吃茶聽戲, 可過了這三個月,也不是這麽必須了。他日日往鋪子上去,效用是一樣的,不過是勞煩自己些。

王爺放下手裏的折扇,“我向皇上求了旨意, 調你回京宮裏任職,旨意已經下來了。戲班子的事你便撂開手吧,交給前院的林管家。人是你挑揀的,自無可挑剔,餘下的事也就好辦了。你這幾日且收拾一下,趕緊着回京赴任吧。”說罷從羅漢榻上起身,往書房外去。

小白生愣,跟在他身後,追着問:“什麽時候的事兒,我如何不知?”

“就你走的這三個月的事。”王爺回他,平穩地邁着步子出月洞門。這會兒正過了午後最熱的時候,他要往鋪子上去。踩準點一樣,不去心裏不踏實,總覺得這日子少些什麽,乏味得緊。等府上的戲班子能唱戲了,他再叫蘇一每日間抽一個時辰往王府上來,算是換着法子打發日子。

而小白呢,必須是要弄回京城去的。他可不是什麽好人,日日圍着蘇一轉悠,說些不着四六的話,什麽都能在她面前講。便是好好的姑娘,也都叫他教壞了。還有他那品性,不知往後能做出些什麽來。是以,弄走了一了百了。

小白卻不依,跟着他出王府角門,“如何沒告訴我知道?私自做下這主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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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訴他他還願意走?必定使足了招不願回去的。在京城家裏祖母爹娘都要管着他,不比在渭州城快活。他在京城沾花惹草、鬥雞走狗,看他爹會不會一根藤條追得他滿京城跑。這會兒都二十了,不安分辦差,光耀門楣,成日天還是混日子。正妻也是要娶的,都得回去京城一氣給辦了。

小白确也是不願叫家裏管着,再說到宮裏當差,也不比他在鹹安王府上當差舒服。這裏大是沒什麽事的,他又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沒什麽憂慮,混日子拿俸祿罷了。倘或是沒錢花了的,伸手問許硯要,許硯也沒有不給的。再是王爺和侍衛的關系,也還是姨兄弟不是?

小白看他不理會自己,氣得停步一陣跺腳。沒法兒,只好黑着一張臉回來,去到值房裏拎起茶吊子一陣猛灌壺中涼茶。灌罷“啪”一下擱下茶吊子,坐到炕上抱着雙臂哼哼出氣。

人瞧他這副模樣,都來調笑他,“這是誰?敢給你這麽大的氣受?”

小白咬咬牙,“趁我不在,給我請了道旨,說要調我回京城去,什麽道理?便是要調我走的,也該問問我樂意不樂意!”

這府中上下,誰還能請旨調他回京城,說的自然是王爺了。人湊到他這處,又問他,“調你回京城?那必定是去宮裏了?說沒說,可是在禦前當值?”

“禦前當值如何?不是禦前當值又如何?橫豎我不稀罕。”小白仍是氣哼哼道。

他不稀罕,別人都可稀罕得緊。不過拿“得了便宜還賣乖”的話來說他,又說:“王爺要調你回京,還有跟你打商量的?咱們求還求不來呢,誰不願意往宮裏去?升了階品俸祿也多了,也有面兒不是?在咱們王府當值和去宮裏當值,瞎子也能分出好壞來。”

小白不愛聽這些個,下了炕回自己房裏生悶氣去了。

+++

陶家金銀鋪三個月門庭若市,這會兒仍是這樣的光景。八尺來寬的店面子,塞了一半的人。坐是沒法兒坐的,便都個挨個地站着。沈曼柔招呼他們定首飾,許硯陪蘇一在小桌邊坐着,瞧她叮叮當當打首飾。陶師傅落了閑,便給沈曼柔記單子。只等閑下來,又埋頭一氣只管打首飾。首飾定得多,不趕着時間打出來,叫客人着急。也因此,這會兒鋪子歇的時候也較以前晚了許多。

而陶小祝呢,這會兒在鋪子裏的時間很少。每日早上到了鋪子裏,拿出石錾銅錘等工具來不過打上一會兒,瞧着沈曼柔來了,他便起身往鋪子外去。去處也是明确得很,自然是周家豆腐攤那邊兒。王爺多半是午後來一陣子,他多瞧不見,自然也不想瞧見。

沈曼柔白日裏總出來到陶家鋪子裏招呼客人,起先周家是無人知道的。後來經過陶小祝的口,周大娘和周安心先得知了這事兒。陶小祝與周大娘和周安心說的是,“你們也小瞧了你家的大奶奶,什麽富貴人家作養出來的,十指不沾陽春水,什麽事都做不得,也不會做。你們供着她,讓她落了閑,到咱們鋪子裏逞能耐。也沒瞧着有多高的身段,如何就不能幫着你們一起賣豆腐了?吃家裏的穿家裏的,胳膊肘子卻不知拐哪裏去了。”

周大娘聽了這事兒先是訝異,倒是周安心接話,說:“人家那般人物,自然是随性些的,想做什麽便做什麽。咱們算什麽,能逼人家做不樂意的事麽?這不敢,随她去吧。她高興就是了,也不算咱家委屈了她。”

陶小祝冷嗤一聲兒,嗤的自然是沈曼柔。而周大娘和周安心大度仁慈,便越發在他心裏烙下印子來。尋常人家沒有婆婆慣兒媳的,他們算是做得仁至義盡了。她們多體諒沈曼柔是嬌小姐而供着她,而沈曼柔呢,卻在背地裏嚼小姑舌根子,簡直是喪天良!

如此,之後這事兒又從周安心嘴裏傳到周安良的嘴裏。周安心從不直接耍狠與人面對面撒潑,慣常是會陰陽怪氣的。引了話鋒倒向沈曼柔,周安良自開始拿捏她,說:“你沒事在家學學生火做飯也是好的,再幫娘推推磨做做豆腐,幫襯幫襯家裏。成日天地往外頭跑,像什麽話?你已經嫁到咱家了,自是要嫁雞随雞嫁狗随狗的。叫你輕快了這麽些日子,也該做些事了。”

沈曼柔早上起得遲,早飯都是不吃的,晌飯在陶家鋪子上與蘇一他們一道兒吃。也便只有這晚飯,要在家裏與周家一桌上吃。她只埋頭喝粥,也不做那忍氣吞聲的模樣兒,回周安良的話,“你若是見我吃這一頓飯費了糧米,打明兒起我不吃就是了。”

這話卻不是與周安良賭氣,第二日沈曼柔就到鋪子上與陶師傅打了商量,讓他再供一頓晚飯能不能。這與她在鋪子上賣的力比起來,自然是不值什麽,陶師傅應下的話是:“早飯我也包了。”

這自然是好了,沈曼柔滿心歡喜。自打在這鋪子裏與他們一道兒做事,總覺得日子也過得十分充實有意思。之前總放不下的那些事,這會兒也不大放在心上想了。周安良對她好不好,似乎也不再有什麽所謂。蘇一還是個連夫家都沒有的呢,十八了,不是照樣成日天樂樂呵呵的麽?

她這個樣子,棄婦德于何處?更是激起了周家幾個的不滿,周安良與她說的話更是不客氣起來,數落她“沒有婦道人家該有的樣子”,說她“既日日見着王爺為何不與我求情”、“瞧你是散了心了,也不想過這日子了”,又說“七出你占了幾條”,如此種種。

一床上分了間隔,再也沒有恩愛夫妻該有的樣子。她若是日日哀愁苦悶的,周家幾個心裏興許還舒服些。可瞧她那日日滿面紅光的樣子,又是蘇一膩在一處,便是越發瞧她不順眼。隔閡漸深,沈曼柔也無所謂,自不往心上放,撂了句話給周安良,“哪裏您瞧不中意的,一紙休書的事兒,給我我就拿了走人。”

而叫周安良休了她,周安良也挺不起心性寫休書。這會兒他周家什麽境況,他周安良又是什麽境況,再娶妻是不容易的。況他心裏對沈曼柔也是有感情的,不過日子難過,瑣事纏人,便沒了往前那般耐性。想着總歸都是夫妻了,合該與旁人一樣的。

沈曼柔便是這樣了,與周家成了離心離皮的一家人。與待在周家比起來,她更願意待在陶家鋪子上。陶師傅和蘇一這會兒都拿她當自己人,再是累又不拿什麽錢的,心裏也甜滋滋的。

這一日又到了歇鋪子的時候,外頭已是圓月挂在鬥拱沿角上,明黃的一輪。

王爺下晌在鋪子裏呆了一個時辰便回了王府,鋪子裏自然只有陶師傅、蘇一和沈曼柔三個人。陶師傅給沈曼柔塞了些銅板,留給她吃一晚一早兩頓飯用的,便開始打烊。

蘇一攜了沈曼柔出鋪子,外頭燥熱退了些許,有絲絲涼風。她們往鋪子對面的那株柳樹邊去,樹邊停了一輛馬車。灰木藍頂,挂着青色的圍子。微風蕩過去,在圍子上掃出一陣波紋。這是王爺派了在此處送蘇一回家的,已是有些日子。因沈曼柔同路,是以便與她一同乘車回家。

那趕車的小厮見她們過來,便忙跳下馬車,并拿出裏頭的高凳,放在馬車邊上,說:“姑娘上去吧。”

蘇一先踩凳子爬上馬車,又回身拉沈曼柔。拉了上去,轉身打起圍子進馬車去。坐下便要一陣舒氣,累一天了,好容易歇會子。外頭的小厮收起高凳跳上馬車揚鞭,自趕了馬車往街道上去。鑲釘木輪子碾在石板路面上噔噔響。

沈曼柔直了直身子,正了正面色,沒有往日說閑話的模樣,忽與蘇一說:“一一,能麻煩你一件事兒麽?”

蘇一瞧她面色正經,也不與她胡扯,“什麽事,你且先說說。”

沈曼柔低了低頭,從袖袋裏摸出一面絹帛出來,“昨兒我趁他們都不在家,又找了一氣,總算把房契找出來了。若是挑明了問他們要,鐵定是不會給我的,便也只能用這個法子。只是我裝在身上不踏實,怕再叫他們翻出來,所以想托你給我收一下。倘或有一日要用到,你再還給我。用不到,便算我白多了這份小心。”

蘇一傾身伸手捏了那契子過來,抖開看了看,“你置這宅子可真不小呢。”看罷疊起來往自己袖袋裏收了,“你不怕我拿了就不還你了?”

沈曼柔笑笑,“不怕。”

“你不怕我就替你收着。”蘇一道:“這份小心可不算多的,你這契子總有一日用得到。”

沈曼柔低下頭去,她心裏想着,若是一直這麽相安無事,不和離也便罷了,保個面子上的好看。但倘或有一日日子真再過不下去,或者周安良休了她,這契子便是要用到的了。正如蘇一跟她說的,不能她花錢置的宅子,白便宜了他周家。

等馬車過了白橋,與平日裏一樣停下車來。沈曼柔與蘇一說一樣的辭語,打了圍子下馬車。她的飯食随意找個地方吃就是了,吃罷了回家去。與周安良面冷心冷不多話,一床上背靠着睡覺,便是她現在的日子。

而蘇一到了家就讓趕車的小厮把馬車趕回了王府,自進門去。飯菜也都是他們做好送來的,掐好了時辰在桌子上布好便先走了。蘇太公在桌邊等她回來一道兒吃飯,說些有的沒的閑話。之于王爺為什麽對他們這麽好,也不問了。惶恐麽,偶或還有一些,大多時候也不再往心上擱。這事兒沒辦法,人王爺要辦的事旁人推托不掉,只能都應承下來罷了。

蘇一和蘇太公吃完晚飯洗了碗筷,又在鍋裏添了水燒火洗漱一氣。夏日裏晚間洗澡是最痛快的,得一身涼爽。洗罷了在亵衣外套上對襟長褂衫,罩住半截桃粉亵褲。她坐在桌前做針線,不一會兒就要拿起蒲扇扇幾下涼風。頭發随意在腦後绾了個髻,用榆木雲紋簪卡住,鬓角輕揚。

正納了幾行鞋底,忽聽得外頭有人敲門。細聽不是敲別家的,蘇一便把手裏鞋底撂去笸籮裏,起身到院門上去開門。打開一扇,瞧見外頭站着小白,穿着家常衣衫,烏雲挂一臉。

蘇一卻一陣高興,說:“你回來了?”

☆、告別

小白仍是黑着臉, “跟我出去走走吧。”

這……蘇一瞧瞧自己這副松閑懶散的形容,這麽跟他出去好像不太好。正踟蹰間,聽到正堂裏傳出蘇太公的聲音, 問她:“一一,是誰呀?”

“沈三。”蘇一揚着聲音扯了個慌,想着叫小白賴在這裏被蘇太公瞧見也不好, 便扯着嗓子又說:“爺爺,我出去一會兒, 您先睡下吧。”說罷悄聲出院子, 反手把門帶上, 轉了身又小聲問小白, “你怎麽了?大晚上的挂這麽張臉?”

小白也沒說什麽,與她一道兒離了莊子,往白水河去。夜色籠罩下的天空透着融在黑影中的冥藍, 芝麻粒子般灑着亮閃的繁星。小白和蘇一去到白橋上,迎面有風, 吹得蘇一脖間碎發輕舞。河兩側是籠在夜色中的楊柳,青煙如墨。

小白擡頭看了看天空, 把一粒粒星辰刻在眸子裏。憑橋欄, 低嘆氣,說:“這兒與我十分有緣分,橋叫白橋,河叫白水河。”

涼風吹得蘇一身上舒爽,她轉頭沖小白笑了一下, “你還扮起深沉來了,卻是一點兒不像。”

“又怎麽不像?”小白也轉頭看她,“往後都來不了了,還不許我傷情一把麽?”

蘇一聽出了他話裏有話,自問他,“為什麽就來不了了?王府離鐮刀灣不過兩三裏的路程,說來也就來了。莫不是有什麽別的事,今兒才來找我呢?又挂着這般一張臉。我卻想不出,能有多大的事兒,叫你變得這樣。好容易回來,合該高興些。”

小白就這麽與她對視,原本是最平常不過的,今兒蘇一卻在他眼裏看出了不一樣的東西,亮晶晶的。她不自覺地挪了步子離他遠一點,繼續道:“你說啊。”

小白忽不正經起來,往她身邊挪過去,說:“你叫我抱一下,抱了我就說。”

蘇一瞧他就是不正常的,果等出了混帳話,因一腳踢在他膝蓋上,“滾犢子!”踢完順着動作往後又退了兩步。

踢一下有什麽,把他掀河裏他也不走。因小白又往蘇一面前逼過去,說:“抱一下有什麽,以後你後悔再想抱也沒得抱了。你要怕被別人瞧見壞了名聲,咱們往沒人的地方去。”說着上手去拉蘇一,攥了她手腕子下橋,一路沿河走到更是昏暗處。

蘇一可後悔跟他出來了,轉了身要跑,嘴上說:“小白你缺德,沒廉恥,大晚上的拉我出來調-戲我。我拿你當朋友呢,你拿我當什麽。”但跑了兩步叫他拽着袖管又拽回去了。

小白拽着她不撒手,“可不能罵我沒廉恥,這地方沒人,真沒廉恥起來也是能的。你跑什麽,還能跑得過我不成?你再把人叫來了,看到咱們兩個在這處,明兒就得傳遍整個鐮刀灣,說我們是對野鴛鴦。”

“你又嚼蛆,誰跟你是對野鴛鴦?”蘇一仍是拉着自己的袖管往外掙,她一個清清白白的大姑娘,豈有叫他抱一下的道理?抱一下不怎麽,她往後見到王爺可得心虛了,也不敢再跟他說話了。這事兒是萬萬不能的,需得盡快脫身才好。

可小白拉着她不撒手啊,掙也是白掙,總不能把這件長褂兒脫了給他。裏頭就穿一件亵衣,脫了更說不清了。她正着急,小白也是瞧着她十分排斥這事兒,只好一把松了手。可蘇一掙那勁頭是沒減,愣是叫他這一松摔了個屁股開花,跌坐在地上。

蘇一直了眼,擡頭瞪小白。小白這可不是故意的,忙又上手去拉她起來,嘴上說:“瞧你掙的那麽歡,誰知一松手……又摔了……”

蘇一起來撣了撣身上草葉塵泥,這會兒也沒心思與他混扯了。她沉着聲音,對小白說:“別說些有的沒的了,咱們認識這麽久,弄這些做什麽。你來找我到底有什麽事,且說了吧。你說完了,我還得回去睡覺。近來鋪子裏忙得很,實在是累得緊。”

小白瞧了瞧她,也不大想說了。說什麽呢,告訴她自己要走了?然後呢?也不會有什麽然後了。原本他想着來好好告個別罷,往後可見不着了。他回了京城,自是要禦前伺候,不大能回來了的。

他開口道:“回去罷,路上說。”

沿着原路再把蘇一送回去,他便一路上絮絮叨叨,好像是說了許多話,其實也沒說出什麽來。他說蘇一是個好姑娘,又說年歲大了,總要成家立業,誰都逃不過。家長裏短,體味人生的法子,與小白實在不甚相搭。一直把蘇一送到家門上,兩廂站着,該別過了。

他抿了下唇,與蘇一說:“我要走了。”

蘇一點頭,“路上慢點。”

他偏又站着不走,踟蹰一陣,又開口,“王爺若對你是真心的,從了他也未為不可,一輩子自當無憂。他是寡情之人,一旦用了心,就不會假。”

蘇一生愣,不知他怎麽又說起這個來了。一晚上的語無倫次,越發話不說到點子上。她也沒接上什麽話,小白就又說了句:“我真的要走了。”

“那我進去了。”蘇一猶猶疑疑地又點了下頭,他可不是得走了,這天也不早了。

她說罷轉了身子去推院門,手碰上門環,心裏忽生出了些異象的感覺。又回頭瞧了一眼,小白站在夜色中,白淨的臉蛋仍是能發光一般。臉上挂着微笑,等待她進院子。心裏的怪異感說不出因果來,蘇一仍是回頭推門進了院子。慢慢關合上門扇,心裏便琢磨着到底怎麽回事。

琢磨一陣,忽了些許的頭緒,再打開門去瞧,小白已經走了。院前空無一人,只有微濃的夜色和帶着爽意的涼風。發絲拂過臉畔,打在眼睛裏一陣疼。

作者有話要說: 我盡力了唔~

☆、折柳

蘇一合上門扇回東廂, 開門進裏屋,打起吊在門楣上的素色紗簾子,腦子裏不斷回想小白這一晚上的怪異行徑。她雖知道小白一貫是沒什麽正經的時候, 遇着漂亮的女孩子走不動道兒,慣會花言巧語,但對她并沒有過出格的行為, 今晚又怎麽會突然要抱她一下?再是裝老沉的模樣兒,也瞧着十分不對勁。

她到桌邊坐下, 拿起笸籮裏的鞋底, 但納了兩排, 便撂回笸籮裏推到桌子裏邊。吹了燈往床上去, 躺下拉了一截薄被單子掖在肚子上。困意是有的,但擋不住仍要揣測小白這不尋常的樣子。迷迷瞪瞪睡着了過去,半夜裏又微微醒來, 腦子裏忽跳出他說“我真的要走了”的樣子。

蘇一驀地睜開眼睛,用胳膊肘支起半側身子。她忽而有些明白了, 她要是沒猜錯,小白晚上應是來與她道別的。可他彎彎繞繞那麽半天兒, 也沒說出來意。怕什麽呢, 難道還怕她傷感麽?

她起來套衣衫,把發髻绾起來,打了井水胡亂梳洗一氣,便悄悄開門出了院子。瞧着天上星辰遍布,夜色深濃, 這會兒才剛剛入了四更天。莊子裏有稀落雞鳴,不過偶或兩聲兒。她一個人出鐮刀灣,摸着黑往鹹安王府去。因着王府巷道裏布了暗坑,便還是繞了一段路的。

到了府門前,門庭緊閉。夜間府上總有上夜的小厮,也有值勤的侍衛。如沒什麽要緊的事她也就在外頭等一等了,可她想着昨晚小白的樣子,恐他趁夜就出京城去都是能的,是以便打算上去叫門。但走到角門上,手搭上銅獅口中的銜環,門卻嘩啦一聲開了。

蘇一驚了一跳,往後退了兩步。再瞧時,小白正站在門裏,手裏牽一匹黑鬃大馬,身上挎着包袱。果然是要趁夜走的,還好叫她撞上了,也就險些差了一步。再晚半盞茶的功夫,便就撲不着他了。

小白看到她也愣了一下,忙牽馬出來,說:“你怎麽來了?”

“你不是要回京麽?我來送送你。”蘇一看着他道,又說:“你怎麽這個時辰走呢?要不是我回量過來得早,就見不着你了。”

小白忽而笑起來,“我就是不想要你送,昨兒才沒說的,你怎麽還回量過來了?白叫我傷情一場,這會兒還得來一遭。我是最見不得這樣的,才要悄悄走呢。”

說着牽了馬往府前道上去,蘇一折了身跟在他旁邊,“傷情自是要傷情些的,否則顯得咱們沒交情。但也沒什麽,往後又不是見不着了。你回京城去,好好在宮裏當差,混得有頭有臉了。倘或我哪一日去了京城,報了名姓找你去,也有面兒不是?”

小白單手折握缰繩,叫她這麽一說倒顯得自己小家子氣了,卻又問她:“你怎麽知道我要回京呢?昨晚我可一句要走的話也沒說,你就猜得這麽詳細了?”

蘇一朝他看一眼,這事兒她知道得可比他早許多。這會兒與他說什麽?白拉扯了王爺進來,因道:“你不是與我說了兩遍麽,說你要走了。我翻來覆去想了一夜,那兩句話聽着不簡單,也就想到了。”

小白也不傻,她說什麽就信了?這渭州城裏,能跟她說自己要往京城去的,自然只有王爺一個。他這會兒也釋懷了許多,橫豎都是要走的,不如走得輕松痛快些。私想着京城景致比渭州城不知好上多少,瓦肆酒館也多,比這裏的樂子可多多了。不過是多惦記些蘇一,這會兒說開了,心裏也舒坦了不少。

蘇一跟着他上城中直通南北的官道,他又說:“我便聽你一言,在宮裏好好當差。趕明兒你得了空去京城,我自帶你耍玩。你要找我,還得報我的大名來。早前沒跟你說,是怕你笑我,今兒怎麽也要告訴你知道的了。”

說到這大名,可不得笑他?蘇一忍俊不禁,也不瞞他了,說:“我早就知道了。”說罷“噗”笑出來,擡手稍擋了一下。

小白臉上一陣發黑,擡手戳她腦門心,“你和那個老王爺,到底在背後編排了我多少?這會子我不計較,往後有的是時間!”

蘇一壓了壓笑,轉身去路邊折了根楊柳,往他手裏送,“送你到出城就太遠了,便送你到這裏罷。咱們這就算說好了,如我哪一日真去京城,可得記着我,帶我耍玩。傷情什麽的也不必了,你哪一日得了閑,也能回來走走。便是不奔那老王爺,奔我就是了。”

“得嘞。”小白應聲,擡手接下她手裏的那支楊柳。他瞧了瞧那支楊柳,又瞧了瞧蘇一,忽一把攬上她的腰往懷裏抱了一下,繼而很快松開又在她腦門上親了一下,然後便翻身上馬跑了。幾個動作一氣呵成,沒給蘇一一點反應的時間。

等蘇一反應過來時,他已跑出了三四米的路程。蘇一在他馬後追了兩步,罵了句,“白寶湘你個王八犢子!”

小白在馬上吹了個口哨,消失在官道微蒙的夜色中。那支楊柳他插在腰間,迎風晃擺細長的葉子。折柳送別,是老傳統了。

官道上沒有旁人,唯剩下蘇一。她氣喘哼哼地叉手站着,擡手擦了一下額頭,轉身回家去了。這時候尚早,也不必急着往鋪子上去。拐着彎彎繞繞的路到家,大約便是五更天。雞鳴狗吠,一日也就開了頭。

王府上的小厮準時來送飯,伺候蘇一和蘇太公吃罷了,馬車送她去鋪子上。在鋪子前的石板道上下馬車,正見陶師傅開鋪門。她也不必小厮搬那長凳給她踩着,直接跳下車來,幾步蹦到陶師傅旁邊,從旁一聲輕呵吓了他一跳。

陶師傅手撫胸口平了下驚氣,給她吊了個白眼兒,“你今兒心情倒是很好,別把你師父給吓出毛病。”

“師傅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還怕這一聲呵麽?”蘇一随他開門進鋪子,去後頭拿了抹布掃帚到前頭來灑掃鋪子。陶師傅則去給綠桂皮添水加些鳥食,拎了籠子到鋪子前挂着。他在門外逗了一陣鳥,背手進鋪子,說:“你師哥往後不來了,打首飾便都落在了咱師徒身上,得不了輕松了。”

蘇一掃好了地,拿抹布往盆子裏按,“師哥怎麽不來了?有別的事?”

“還能有什麽事,一早起就往周家去了,說要給人幫忙去。又說他家媳婦兒給咱們幹白工,他便去還債去。”陶師傅去到交椅邊泡早茶吃,“白養了這麽個糊塗蛋,要不是你師娘身子不好,也不能就養他這一個,叫他這麽氣我。不過一一你也放心,我給你加工錢就是。你這會兒的手藝比我也不差什麽,理應多得些。”

蘇一擰幹抹布擦桌凳櫃臺,“我倒沒什麽,師父您之前不是才給我漲過工錢麽?您要是有心的,給沈三點工錢,半吊給不了,再除去一半給也是成的。好歹她也為咱們鋪子擔了不少事,拿些工錢是理應的。”

陶師傅是精明慣了的,以前也沒給蘇一多少工錢。自打她攀上了王爺,給鋪子裏成日天地帶生意,才松腰包加了幾回。沈曼柔自願在他鋪子上幹活,他也沒主動要給人工錢。這會兒蘇一提起來了,總是抹不開面子的,便說:“你說得也有理,不能總這麽叫人白幹。那便這麽着吧,給她三百文。”

這事兒說下了,等沈曼柔上了鋪子,告訴她知道,她還自顧樂了一陣,直跟陶師傅道謝,說他是大善人。蘇一暗笑,可不拆陶師傅的臺,卻去調笑沈曼柔,說:“你瞧你的樣子,沒見過三百文麽?好歹你也是官家小姐,怎麽竟這麽小市民了?”

沈曼柔這會子哪裏還有官家小姐的架子,自也不在乎蘇一調笑她這話,只回她:“你不懂,這是我親手賺來的,一文也是血汗,都該高興的。往前花的那些銀子,都是爹娘那的,不是祖上積下的財産就是娘親的嫁妝,和這個沒法兒比。這個是什麽呢,往後我不靠旁人,也餓不死了。”

蘇一沒想到她心思會轉的如此徹底,卻還是問她,“你真不當這事兒卑賤?在旁人眼裏,就是你往前那樣兒才能上得臺面兒。可沒人願意幹我們這些活計,叫人瞧不起。”

沈曼柔搖頭,“往前那樣兒有什麽好?什麽都是旁人給的,靠這個靠那個。但凡哪個靠不住了,總要有委屈受。怕娘家不要自己,怕婆家委屈自己,怕這怕那,沒個痛快的時候。這會兒呢,便不怕了。自己靠自己麽,最是靠得住了。”

蘇一笑,“你倒想得開。”

怎麽想不開呢?想不開便是在周家做怨婦了,也不能像這會兒過得這麽有滋有味兒的。

蘇一不再調笑她,自收拾好了鋪子開始幹活。陶師傅與她一道兒,在小桌邊只管打首飾。門上來了客人,沈曼柔便管招待,斟茶攀談都是有模有樣。客人定下首飾來,她自己拿筆記下。這些對她來說都是容易的事情,沒什麽為難。

到了晌午,王府上的小厮準點來送飯,在桌上擺好便退到門外去。陶師傅是吃出瘾頭來了,每天都盼着這一頓。吃完這一頓歇個晌,繼續挑起銅錘子幹活。而每逢下晌熱氣散了些的時候,王爺都會到鋪子上來。随意坐上半個時辰一個時辰,和蘇一閑說兩句話就走人。可今兒個,卻沒來。

蘇一只當他來得晚了,先未往心上放,可一直到了日頭西沉落入天際線以下,他也沒出現。陶師傅坐在小桌邊抻腰身,還閑說一句,“王爺今兒沒來,三月下來頭一回。他一不來啊,客人少一半兒。”

蘇一沒出聲,沈曼柔坐到交椅歇息,接他的話,“誰沒有忙閑的時候,王爺這麽些日子日日過來,也實屬難得了。這會兒定是府上有事,便不過來了。”

蘇一瞧了瞧外頭微微漫上來的暮色,又看到王府小厮趕了馬車在街對面的柳樹下停住,心裏也暗道,今兒他怕是不會來了。再過不多陣子,鋪子也該歇了,他還來做什麽呢。人家是王爺,來不來也沒有給他們打招呼的道理,不來就不來罷。她心裏略微有些不自在,卻到底是自個兒壓下去了。

歇了鋪子和沈曼柔一馬車裏回家,沈曼柔與她說話也未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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