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把我的話複述一遍。”
“你——”
墨珑毫不放松地盯着她:“快點。”
靈犀心不甘情不願道:“……進了象庭,一切事宜都聽你吩咐,不許擅自行動。”
“牢牢記着。”
莫姬自房中出來,一襲紅衣,金帶輕系,愈發顯得腰肢盈盈一握,妩媚之極,看得夏侯風連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真好看!”他嘆道。
莫姬挑眉:“人好看,還是衣裳好看?”
“都好看!”夏侯風由衷道,“……別動。”他小心翼翼替她整理好披在肩頭的幾縷發絲。
東裏長慢悠悠步過來,咳了幾嗓子,手中拎着一個香囊,遞給莫姬:“把這個揣懷裏。”
莫姬接過來,放在鼻端聞了聞:“蜀葵?”
“我打聽過了,崔阡陌是螺山人氏,螺山的蜀葵最盛,他對這個味道會非常熟悉,對你有利。”東裏長交代道,“我最後再說一遍,我會在象庭南側的花間巷接應你們,但若趕不及,大家走散了,就在城郊明溪畔的五棵松會合。都明白了麽?”
衆人點頭。
獨獨靈犀一臉懵懂,問道:“明溪在哪裏?什麽五棵松?”
“你跟緊我就行了!”墨珑拽走她,“寸步不離懂不懂?!”
東裏長一揮手:“出發!”
細雨蒙蒙,聶仲在蓋家總管蓋風的引領下來到象庭。他身後,陶滔悲悲切切地拽着白曦衣袍,跟着往象庭裏頭走,一身熊毛被雨打得濕漉漉的,盡數貼在身子,更添凄楚之意。
“滔啊,裏頭那只不一定是你二舅,你等見了面再哭也不遲。”白曦安慰他。
“不是我二舅,那就是我大舅了……”陶滔悲傷不減。
“怎麽就非得是你大舅和二舅。你們赤焰熊一族,應該還有別的熊存世,只是你不知曉罷了。”
“我們赤焰熊這是招誰惹誰了?”陶滔抽泣着,“好端端地……”踏入象庭內,登上坤位高臺,眼前的情景頓時讓他忘了想說的話。“這是、這是……八卦陣?”
“看着應該是……”
白曦也是頭一遭來到象庭,有點發愣。旁邊的侍女捧上湃着各色瓜果的水晶碗,他遲疑地吃了一塊蜜瓜,再看陶滔,已經把整個水晶碗都抱在懷裏。
聶仲的注意力并不在象庭上,更不在環繞身遭的貌美侍女上。他靠在石欄邊,打量着進象庭的每一位看客。若當真如白曦所說,象庭內也有一只赤焰熊,那麽靈犀很有可能也會來此地。
按計劃,墨珑與靈犀混入象庭之後,在火光結界開啓前,使用隐身術進入鬥獸場內。因為隐身術無法維持太久,萬一結界開啓之後,遲遲不放鬥獸出場,玄鐵閘門未打開,墨珑二人便有在鬥獸場內顯形的危險。到了那時候,他二人被季歸子發覺,再想帶出熊罴只怕不易。
多年歷練,墨珑眼睛甚尖,幾乎在踏入象庭的一瞬間就看見了聶仲和白曦等人,立時剎住腳步,同時将靈犀拽回自己身後。
“怎麽了?”靈犀問道。
“坤位臺上,穿青袍的那位就是你所說的雙頭蛟吧?”墨珑低低道。
聽見可能是聶仲,靈犀立時縮回他身後,從肩膀處偷偷摸摸地往上看——聶仲目光掃過,她飛速縮回。
“對對對,就是他!”她緊張道,“怎麽辦?不能讓他看見我!”
“看見了會怎麽樣?”墨珑側頭問道。
“他立馬就會把我抓回去,那我就死定了!千萬不能讓他看見我!”從靈犀緊揪他衣袍的手指就能看出她有多緊張了,“怎麽辦?”
墨珑思量了一瞬:“把手給我。”
“現下就用隐身術?”靈犀詫異道,“你不是說隐身術無法持續……”
“只能試一次了,難道你還有別的法子。”
“沒有……”
趁着周遭無人留意,墨珑撚訣,兩人的身影無聲無息地消失在拐角處。距離他們最近的一頭馴鹿精正數銀貝準備待會下注,忽覺有點不對勁,擡眼望去,又不見異常,疑心是自己眼花了。
墨珑緊拉着靈犀,兩人縱身翻過石欄,輕飄飄地躍入鬥獸場中。
白曦一眼瞥見,沒忍住驚詫:“啊!”
“哥……怎麽了?”陶滔塞了一嘴的葡萄,含糊問道。
聶仲也看過來:“你看見什麽了?”
白曦呆楞着,鬥獸場內,墨珑正遙遙地看着他,目光狠厲,朝他打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手往脖子上一拉……
這意思再清楚不過,閉嘴,否則讓他死!
“沒、沒什麽,聽說象庭裏還有狍鸮,我剛才還以為看見了呢,原來看錯了。”白曦連忙向聶仲解釋道。說實話,他深谙強龍壓不過地頭蛇的道理,他并不想惹墨珑。
聶仲盯了他片刻,淡淡道:“看見靈犀了嗎?”
白曦搖搖頭,脖子有點僵硬。
對面乾位高臺上起了一陣小小的喧嘩,聶仲總算沒有再問下去,擡眼望去:原來是季歸子今日不光自己來了,還帶了心愛的小妾。那小妾生得白皙豐腴,珠圓玉潤,倚在季歸子身旁,十分惹人愛憐,引得場內一幹人等,目光盡沾在她身上。
夏侯風也在看。莫姬瞥了他一眼,問道:“好看?”
“她怎麽那麽白啊!”夏侯風沒心沒肺地嘆道。
莫姬重重踩了他一腳,疼得他呲牙咧嘴,硬忍着沒敢叫出聲來。“我看不到珑哥他們,難道他們已經進去了?”他突然道。
被他一提醒,莫姬連忙往看臺上望去,确是沒有找到墨珑和靈犀的身影。
“他們隐身了?這麽早……”莫姬理理衣袍,又将長發梳理得更滑順,目光瞥向過道那頭正嚴聲訓斥侍衛的崔阡陌。
前幾日象庭丹牆被人砸了洞,至今沒查出何人所為,季歸子當衆訓斥了崔阡陌,并為此扣了他半個月月俸,着實令他郁悶不已。崔阡陌跟随季歸子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想不到如今季歸子即将繼承城主之位,自己反而被這般對待。
崔阡陌遙遙瞥了眼季歸子懷中的美妾,這美人是半緣君那頭白狐貍獻上的。他與半緣君素有罅隙,尋思着季歸子看他不順眼,說不定便是半緣君從中言語挑撥。可恨白狐貍成日就知曉談詩作畫獻殷勤獻美人,也不見什麽正經能耐,偏偏大公子就吃這套。
再這麽下去,說不定哪一日,連自己象庭總管的位置都會被取而代之,崔阡陌邊走邊狠狠地想着,冷不防前頭有一人快步而來,不甚撞在他身上。
一股草木特有的清香撲面而來,正是崔阡陌最熟悉而安心的味道,讓他想起幼時蜷縮在樹根下溫暖而潮濕的時光。
“哎……”
他低頭看向跌倒在地的紅衣女子,猶豫了一瞬,才伸手去扶:“姑娘,不妨事吧?”
莫姬沒扶他的手,反而拘禮地稍稍避開些許,自行艱難地站起身,幽幽看了他一眼,也不吭聲。
并不善長與女人打交道,崔阡陌看得出她并無大礙,吶吶站了片刻,無事可做,只得轉身繼續往前去。
莫姬暗暗咒罵了一句,向拐角處的夏侯風打了個眼色。夏侯風方才見她摔得真切,心中不安,即刻趕過來,急問道:“是不是傷着了?”
話音才落,就聽見莫姬在他耳邊低低道:“不許當真!”
“啊?”
他尚未反應過來,莫姬已揪住他的衣領,身子緊靠過來,下一瞬,他的唇和她的碰在一起——
整個象庭的喧嚣似乎在頃刻間歸于寧靜,夏侯風腦中空白一片,身體輕得像一股輕煙,慢慢地飄起來、飄起來……
莫姬猛地推開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扇了他一記耳光,怒罵道:“無恥之徒!”
那頭,崔阡陌瞧見不對,返身快步行來。
夏侯風呆愣愣地站着,有點傻眼。莫姬朝他直打眼色:“……還不快走!”
崔阡陌已到了跟前:“姑娘,你……”再看夏侯風,唇邊還殘留着殷紅口脂,顯是方才行無禮之事。
莫姬狠瞪向夏侯風,他這才後知後覺地回過神,撒腿跑了。
“光天化日之下,在我象庭中,竟敢這般無禮!”崔阡陌安慰莫姬,“姑娘勿怕,我馬上命侍衛将他趕出去。”
莫姬攔住他,颦眉道:“算了,他與我家有些淵源,他就是仗着我祖父看重他……不提也罷,我今日實在不該來此地的。”說話間,她已經瞥見崔阡陌懸在腰間的銅匙,由節狀的櫻草黃腰帶緊緊扣住。
此前東裏長已畫過圖,銅匙形狀如菱角,兩頭扣在腰帶上,懸在腰間。“記着!”東裏長叮囑她,“你看到的腰帶,其實是他的一對毒足,絕對不能貿然去取。”
纖纖玉手暗暗隐入袖中,莫姬做狀要走,佯作不甚踉跄了一下。
“姑娘可是受傷了?”崔阡陌好意問道。
“不妨事的。”
莫姬又試着走了一步,差點跌倒,倒吸了一口冷氣,顯然是腿上吃疼。崔阡陌連忙扶住她。
“想是方才傷着了……”他倒是頗有禮,詢問道,“在下崔阡陌,任象庭總管。姑娘若不介意的話,到我那裏歇息片刻如何?我那裏也有些止疼的傷藥。”
面上躊躇片刻,莫姬才點了點頭:“那,叨擾了,崔總管。”
作為象庭總管,崔阡陌在兌位有一處專門的看臺,略低并緊挨着乾位,不僅可以俯瞰全場,并且方便随時聽候季歸子的吩咐。他扶着莫姬直行到這方看臺內,讓她靠坐在錦榻上。
夏侯風在稍遠處鬼鬼祟祟地跟着,既擔心崔阡陌不中美人計,又擔心他中了美人計對莫姬不規矩,心中那叫一個糾結。
鬥獸場內,火把與火把之間,火光交融之處陡然震動一下,隐約可見數以千計的火線交錯縱橫,不光将鬥獸場的四周,連整個天頂處布滿了結界。
結界啓動,意味着玄鐵閘門很快會被打開,一場場殺戮即将開始。
墨珑攥着靈犀的手,緊緊靠在震位玄鐵閘門的旁邊,只待閘門一開,他們倆就立時閃入甬道內。還好,隐身術應該撐得住,他心中暗暗思量着,瞥了眼身旁的靈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