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2)
斜身閃開,只盼史婆婆下令罷鬥,不住向她瞧去,卻見她笑吟吟的甚有得色,又見阿繡站在婆婆身旁,眼光中卻大有關切擔憂之意。石破天心中驀地一動,想起當日在紫煙島上她曾諄諄叮囑,和人比武時不可趕盡殺絕,得饒人處且饒人:“大哥,武林人士大都甚是好名。一個成名人物給你打得重傷倒沒什麽,但如敗在你的手下,往往比死還要難過。”眼見白萬劍臉色凝重,心想:“他是雪山派中大有名望之人,又是阿繡的爹爹,當着這許多人之前,我若将他打敗,豈不是令他臉上無光?但如我輸給了他,師父又不許我再見阿繡。那便如何是好?是了,我使出阿繡教我的那招‘旁敲側擊’,打個不勝不敗便是。”想及此處,腦中突然轉過一個念頭,登時恍然大悟:“那天我答允阿繡,與人比武之時決不趕盡殺絕,得饒人處見饒人,她感激不盡,竟向我下拜。當時她那一拜,自是為着今日之戰了。若不是為了她親生的爹爹,她何必向我下拜?那日她見到史婆婆所教我的刀法,已料到她父親多半不敵。”當下向左砍出一刀,又向右砍出一刀,胸口立時門戶大開。
白萬劍鬥得興起,陡見對方露出破綻,想也不想便挺劍中宮直進。
正在此時,石破天揮刀在身前虛劈而落。白萬劍長劍劍尖離他胸口尚有尺許,已觸到他這一刀下砍的內勁,只覺全身大震,如觸雷電,長劍只震得嗡嗡直響,顫動不已。
石破天又退了兩步,心想:“我已震斷他三柄長劍,若要打成平手,他也非震斷我的單刀不可。”手上暗運內勁,喀喇一聲,單刀的刀刃已憑空斷為兩截,倒似是讓白萬劍劍上的勁力震斷一般。
阿繡籲了一口氣,如釋重負,高聲叫道:“爹爹,大哥,你們兩人鬥成平手,誰也沒勝誰!”轉頭向石破天望去,嫣然一笑,心想:“你總算記得我從前說的話,體會到了我的用心。”郎君處事得體,對己情義深重,心下喜不自勝。
白萬劍臉上卻已全無血色,将手中長劍直插入地,沒入大半,向石破天道:“你手下容讓,我豈有不知?你沒叫我當衆出醜,足感盛情。”
史婆婆十分得意,說道:“孩兒,你不用難過。這路刀法是娘教他的,回頭我也一般地傳你便是。你輸給了他,便是輸給了娘,咱們娘兒還分什麽彼此?”先前她一肚子怒火,是以“老混蛋”、“小混蛋”地罵個不休,待見石破天以金烏刀法打敗了他兒子,自己終于占到了丈夫上風,大喜之下,便安慰起兒子來。
白萬劍啼笑皆非,只得道:“娘的刀法果然歷害,只怕孩兒太蠢,學不會。”
史婆婆走到他身邊,輕輕撫摸他的頭發,一臉愛憐橫溢的神氣,說道:“你比這傻小子聰明得多了,他學得會,你怎麽學不會?”轉頭向石破天道:“快向你岳父磕頭賠罪。”
石破天一怔之下,這才會意,又驚又喜,忙向白萬劍磕下頭去。
白萬劍閃身避開,厲聲道:“且慢,此事容緩再議。”向史婆婆道:“娘,這小子武功雖高,為人卻是輕薄無行,莫要誤了阿繡的終身。”
只聽得李四朗聲道:“好了,好了!你招他做女婿也罷,不招也罷,咱們這杯喜酒,終究是不喝的了。我看雪山派之巾,武功沒人能勝得了這小兄弟的。是不是便由他做掌門人?大家服是不服?”
白萬劍、成自學以及雪山群弟子誰都沒有出聲,有的自忖武功不及,有的更盼他做了掌門人後,即刻便到俠客島去送死。大廳上寂靜一片,更無異議。
張三從懷中取出兩塊銅牌,笑道:“恭喜兄弟又做了雪山派的掌門人,這兩塊銅牌便一并接過去吧!”說着左眼向着石破天眨了幾眨。
石破天一怔:“大哥認了我出來?我一句話也沒說,卻在哪裏露出了破綻?”他哪知張三、李㈧武功既高,見識也是高人一等,他雖不做一聲,言語舉止中并未露出破綻,但适才與白萬劍動手過招,刀法也還罷了,內力之強,卻是江湖上罕見罕聞。張三、李四曾和他賭飲毒酒,對他的內力極為心折,豈有認不出之理?
石破天見銅牌遞到自己身前,心想:“反正我在長樂幫中已接過銅牌,一次是死,兩次也不過是死,再接一次,又有何妨?”正要伸手去接,忽聽史婆婆喝道:“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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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破天縮手回頭,瞧着史婆婆,只聽她道:“這雪山派掌門之位,言明全憑武功而決,算是你奪到了。不過我見老混蛋當了掌門人,狂妄自大,威風不可一世,我倒也想當當掌門人,過一過瘾。孩兒,你将這掌門之位讓給我吧。”石破天愕然道:“我……我讓給你?”
史婆婆此舉全是愛惜他與阿繡的一片至情厚意,不願他去俠客島送了性命。她自己風燭殘年,多活幾年,少活幾年,也沒什麽分別,至于石破天在長樂幫中已接過銅牌之事,她卻一無所知,當下怒道:“怎麽?你不肯嗎?那麽咱們就比畫比畫,憑武功而定掌門。”石破天見她發怒,不敢再說,又想起無意之中竟然開了口,忙道:“是,是!”躬身退開。史婆婆哈哈一笑,說道:“我當雪山派的掌門,有誰不服?”
衆人面面相觑,均想這變故來得奇怪之極,但仍是誰也不發一言。
史婆婆踏步上前,從張三手中接過兩塊銅牌,說道:“雪山派新任掌門人白門史氏,多謝貴島奉邀,定當于期前趕到便是。”
張三哈哈一笑,說道:“白老夫人,銅牌雖然是你親手接了,但若威德先生待會跟你比武,又搶了過去,你這掌門人還是做不成吧?好吧,你夫婦待會再決勝敗,哪一位武功高強,便是雪山派掌門人。”和李閃相視一笑,轉身出了大門。
倏忽之間,只聽得兩人大笑之聲已在十餘丈外。
史婆婆居中往太師椅上一坐,冷冷地道:“将這些人身上的铐鐐都給打開了。”
梁自進道:“你憑什麽發施號令?雪山派掌門大位,豈能如此兒戲的私相授受?”成自學、齊自勉同聲附和:“你使刀不使劍,并非雪山派家數,怎能為本派掌門?”
當張三、李四站在廳中之時,各人想的均是如何盡早送走這兩個煞星,只盼有人出頭答應赴俠客島送死,免了衆人的大劫。但二人一去,各人噩運已過,便即想到自己犯了叛逆重罪,真由史婆婆來做掌門人,她定要追究報複,那可是性命攸關、非同小可之事。登時大廳之上許多人都鼓噪起來。
史婆婆道:“好吧,你們不服我做掌門,那也無妨。”雙手拿着那兩塊銅牌,丁丁當當地敲得直響,說道:“哪一個想做掌門,想去俠客島喝臘八粥,盡管來拿銅牌好了。剛才那胖子說過,銅牌雖是我接的,雪山派掌門人之位,仍可再憑武功而定。”目光向成自學、齊自勉、梁自進各人臉上逐一掃去。各人都轉過了頭,不敢和她目光相觸。
封萬裏道:“啓禀師娘:大夥兒犯上作亂,忤逆了師父,實在罪該萬死,但其中卻實有不得已的苦衷。”說着雙膝跪地,連連磕頭,說道:“師娘來做本派掌門,那是再好不過。師娘要殺弟子,弟子甘願領死,但請師娘赦了旁人之罪,以安衆人之心,免得本派之中再起自相殘殺的大禍。”
史婆婆道:“你師父脾氣不好,我豈有不知?他斷你一臂,就是大大不該。到底此事如何而起,你且說來聽聽。”
封萬裏又磕了兩個頭,說道:“自從師娘和白師弟、衆師弟下山之後,師父每日裏都大發脾氣。本門弟子受他老人家打罵,那是小事,大家受師門恩重,又怎敢生什麽怨言?七八天前,忽有兩個老人前來拜訪師父,乃是兩兄弟,一個叫丁不三,一個叫丁不四。”
史婆婆一驚,顫聲問道:“丁不三……丁不四?這兩個死家夥來幹什麽?”
封萬裏道:“這兩個老兒到淩霄城後,便和師父在書房中密談,說的是什麽話,弟子們都不得知,只知道這兩個老家夥得罪了師父,三個人大聲争吵起來。徒兒們心想師父何等身份,豈能親自出手料理這兩個來歷不明之輩,是以都守在書房之外,只待師父有命,便沖進去将這兩個老家夥攆了出去。但聽得師父十分生氣,和那丁不四對罵,說什麽‘碧螺山’、‘紫煙島’,又提到一個女子的名字,叫什麽‘小翠’的。”
史婆婆“哼”的一聲,臉色一沉,但想衆徒兒不知自己的閨名叫做小翠,說穿了反而不美,只問:“後來怎樣?”
封萬裏道:“後來也不知如何動上了手,只聽得書房中掌風呼呼大作,大夥兒沒奉師父號令,也不敢進去。過了一會,牆壁一塊一塊地震了下來,我們才見到師父是在和丁不四動手,那丁不三卻袖手旁觀。兩人掌風激蕩,将書房的四堵牆壁都震坍了。鬥了一會,丁不四終究不敵師父的神勇,給師父一拳打在胸口,吐了幾口鮮血。”史婆婆“啊”的一聲。
封萬裏續道:“師父跟着又是一掌拍去,那丁不三出手攔住,說道夕勝敗既分,還打什麽?又不是什麽不共戴天的大仇。咱兩兄弟也不聯手再鬥了。’扶着丁不四,兩個人就此出了淩霄城。”
史婆婆點點頭道:“他們走了?以後有沒有再來?”
封萬裏道:“這兩個老兒沒再來過,但師父卻從此神志有些失常,整日只是哈哈大笑,自言自語:‘丁不四這老賊以前就是我手下敗将,這一次總輸得服了吧?他說小翠曾随他到過碧螺山上……’”史婆婆怒道:“胡說,哪有此事?”封萬裏道:“是,是,師父也說:‘胡說,哪有此事?這老賊明明騙人,小翠憑什麽到他的碧螺山去?不過……別要聽信了他的花言巧語,一時拿不定主意……’”
史婆婆臉色鐵青,喝道:“老混蛋胡說八道,哪有什麽拿不定主意的?”封萬裏不明其意,只得順口道:“是,是!”
史婆婆又問:“老混蛋又說了些什麽?”封萬裏道:“你老人家問的是師父?”史婆婆道:“自然是了。”封萬裏道:“師父從此心事重重,老是說:‘她去了碧螺山沒有?一定沒去。可是她一個人浪蕩江湖,寂寞無聊之際,過去聊聊天,那也難說得很,難說得很。說不定舊情未忘,藕斷絲連。’”
史婆婆又“哼”了一聲,罵道:“放屁!放屁!”
封萬裏跪在地下,神色甚是尴尬,倘若應一聲“是”,便承認師父的話是“放屁”。
史婆婆道:“你站起來再說,後來又怎樣?”
封萬裏磕了個頭,道:“多謝師娘。”站起身來,說道:“又過了兩天,師父忽然不住地高聲大笑,見了人便問:‘你說普天之下,誰的武功最高?’大夥兒總答:‘自然是咱們雪山派掌門人最高。’瞧師父的神情,和往日實在大不相同。他有時又問:‘我的武功怎樣高法?’大夥兒總答:‘掌門入內力既獨步天下,劍法更是當世無敵,蘇實掌門人根本不必用劍,便已打遍天下無敵手了。’他聽我們這樣回答,便笑笑不做聲,顯得很是高興。這天他在院子中撞到陸師弟,問他:‘我的武功和少林派的普法大師相比,到底誰高?’陸師弟如何回答,我們都沒聽見,只是後來見到他腦袋被師父一掌打得稀爛,死在當地。”
史婆婆嘆了口氣,神色黯然,說道:“阿陸這孩子本來就是憨頭憨腦的,卻又怎知是你師父下的手?”
封萬裏道:“我們見陸師弟死得很慘,只道淩霄城中有敵入侵,忙去禀告師父。哪知師父卻哈哈大笑,說道:‘該死,死得好!我問他,我和少林派普法大師二人,到底武功誰高?這小子說道,自從少林派掌門人妙谛大師死在俠客島上之後,聽說少林寺中以普法大師武功居首。這話是不錯的,可是他跟着便胡說八道了,說什麽本派武功長亍劍招變幻,少林武功卻是博大精深,七十二門絕技俱有高深造詣。以劍法而言,本派勝于少林,以總的武功來說,少林開派千餘年,能人輩出,或許會較本派所得為多。’”
史婆婆道:“這麽回答很不錯啊,阿陸這孩子,幾時學得口齒這般伶俐了?就算以劍法而論,雪山劍法也不見得便在人家達摩劍法之上。嗯,那老混蛋又怎麽說?”
封萬裏道:“師娘斥罵師父,弟子不敢接口。”史婆婆怒道:“這會兒你倒又尊敬起師父來啦!哼,我沒上淩霄城之時,怎麽又敢勾結叛徒,忤逆師父?”封萬裏雙膝跪地,磕頭道:“弟子罪該萬死。”
史婆婆道:“哼,老混蛋門下,個個都是萬字排行,人人都有個挺會臭美的好字眼,依我說,個個罪該萬死,都該叫做萬死才是,封萬死、白萬死、耿萬死、王萬死、柯萬死、呼延萬死、花萬死……”她每說一個名字,眼光便逐一射向衆弟子臉上。耿萬鐘、王萬仞等未能救得師哥,長門全體受制,都內心有愧,低下頭去。史婆婆喝道:“起來,後來你師父又怎樣說?”
封萬裏道:“是!”站起身來,續逍:“師父說道:‘這小子說本派和少林派武功各有千秋,便是說我和普法這禿驢難分上下了,該死,該死!我威德先生白自在不但武功天下無雙,而且上下五千年,縱橫數萬裏,古往今來,沒一個及得上我。’”
史婆婆罵道:“呸,大言不慚。”
封萬裏道:“我們看師父說這些話時,神志已有點兒失常,作不得真的。好在這裏都是自己人,否則傳了出去,只怕給別派武師們當作笑柄。當時大夥兒面面相觑,誰都不敢說什麽。師父怒道:‘你們都是啞巴麽?為什麽不說诂?我的話不對,是不是?’他指着蘇師弟問道:‘萬虹,你說師父的話對不對?’蘇師弟只得答道:‘師父的活,當然是對的。’師父怒道:‘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有什麽當然不當然的。我問你,師父的武功高到怎樣?’蘇師弟戰戰兢兢地道:‘師父的武功深不可測,古往今來,惟師父一人而已。本派的武功全在師父一人手中發揚光大。師父卻又大發脾氣,喝道:‘依你這麽說,我的功夫都是從本派前人手中學來的了?你錯了,壓根兒錯了。雪山派所有功夫全是我自己獨創的。什麽祖師爺開創雪山派,都是騙人的鬼話。祖師爺傳下來的劍譜、拳譜,大家都見過了,有沒有我的武功高明?’蘇師弟只得道:‘恐怕不及師父高明。’”
史婆婆嘆道:“你師父狂妄自大的性子由來已久,他白三十歲上當了本派掌門,此後一直沒遇上勝過他的對手,便自以為武功天下第一,說到少林、武當這些名門大派之時,他總是不以為然,說是浪得虛名,何足道哉。想不到這狂妄肖大的性子愈來愈厲害,竟連創派祖師爺也不瞧在眼裏了。萬虹這孩子恁地沒骨氣,為了附和師父,連祖師爺也敢诽謗?”
封萬裏道:“師娘,你再也想不到,師父一聽此言,手起一掌,便将蘇師弟擊出數丈之外,登時便取了他的性命,罵道:‘不及便是不及,有什麽恐怕不恐怕的。’”
史婆婆喝道:“胡說八道,老混蛋就算再糊塗十倍,也不至于為了‘恐怕’二字,便殺了他心愛的弟子!”
封萬裏道:“師娘明鑒:師父他老人家平日對大夥兒恩重如山,弟子說什麽也不敢造謠胡說。這件事有二十餘人親眼目睹,師娘一問便知。”
史婆婆目光射向其餘留在淩霄城的長門弟子臉匕這些人齊聲說道:“當時情形确是這樣,封師哥并無虛言。”史婆婆連連搖頭嘆氣,說道:“這樣的事怎能叫人相信?那不是發瘋嗎?”封萬裏道:“師父他老人家确是有了病,神志不大清楚。”史婆婆道:“那你們就該延醫給他診治才是啊。”
封萬裏道:“弟子等當時也就這麽想,只是不敢自專,和幾位師叔商議了,請了城裏最高明的南大夫和戴大夫兩位給師父看脈。師父一見到,就問他們來幹什麽。兩位大夫不敢直言,只說聽說師父飲食有些違和,他們在城中久蒙師父照顧,一來感激,二來關切,特來探望。師父即說自己沒有病,反問他們:‘可知道古往今來,武功最高強的是誰?’南大夫道:‘小人于武學一道,一竅不通,在威德先生面前談論,豈不是孔夫子門前讀孝經,魯班門前弄大斧?’師父哈哈一笑,說道:‘班門弄斧,那也不妨。你倒說來聽聽。’南大夫道:‘向來只聽說少林派是武林中的泰山北鬥,達摩祖師一葦渡江,開創少林一派,想必是古往今來武功最高之人了。’”
史婆婆點頭道:“這南大夫說得很得體啊。”
封萬裏道:“可是師父一聽之下,卻大大不快,怒道:那達摩是西域天竺之人,乃是蠻夷戎狄之類,你把一個胡人說得如此厲害,豈不是滅了我堂堂中華的威風?’南大夫甚是惶恐,道:‘是,是,小人知罪了。”我師父又問那戴大夫,要他來說。戴大夫眼見南大夫碰了個大釘子,如何敢提少林派,便道:“聽說武當派創派祖師張三豐武術通神,所創的內家拳掌尤在少林派之上。依小人之見,達摩祖師乃是胡人,殊不足道,張三豐祖師才算得是古往今來武林中的第一人。’”
史婆婆道:“少林、武當兩大門派,武功各有千秋,不能說武當便勝過了少林,但張三豐祖師是數百年來武林中震爍古今的大宗師,又是我中華上國之人,那是絕無疑義之事。”
封萬裏道:“師父本是坐在椅上,聽了這番話後,霍地站起,說道:‘你說張三豐所創的內家拳掌了不起?在我眼中瞧來,卻也稀松平常。以他武當長拳而論,這一招虛中有實,我只須這麽拆,這麽打,便即破了。又如太極拳的“野馬分鬃”,我只須這裏一勾,那裏一腳踢去,立時便叫他倒在地下,變成“野馬失蹄”。他武當派的太極劍,更怎是我雪山派劍法的對手?’師父一面說,一面比畫,掌風呼呼,只吓得兩名大夫面無人色。我們衆弟子在門外瞧着,誰也不敢進去勸解。師父連比了數十招,問道:‘我這些功夫,比之禿驢達摩、牛鼻子張三豐,卻又如何?’南大夫只道:‘這個……這個……’戴大夫卻道:‘咱二人只會醫病,不會武功。威德先生既如此說,說不定你老先生的武功,比達摩和張三豐還厲害些。’”
史婆婆罵道:“不要臉!”也不知這三個字是罵戴大夫,還是罵白自在。
封萬裏道:“師父當即怒罵:‘我比畫了這兒十招,你還是信不過我的話,“說不足”三字,當真是欺人太甚!’提起手掌,登時将兩位大夫擊錯在房中。”
史婆婆聽了這番言語,不由得冷了半截,眼見雪山派門下個個面有不以為然之色,兒子白萬劍含羞帶愧,垂下了頭,心想:“本派門規第三條,不得傷害不會武功之人;第四條,不得傷害無辜。老混蛋濫殺本門荦子,已令衆人大為不滿,再殺這兩個大夫,更是大犯門規,如何能再做本派掌門?”
只聽封萬裏又道:“師父當下開門出房,見我們神色有異,便道:‘你們古古怪怪地瞧着我幹嗎?哼,心裏在罵我壞了門規,是不是?雪山派的門規是誰定的?是天上掉下來的,還是凡人定出來的?既是由人所定,為什麽便更改不得?制訂這十條門規的祖師爺倘若今日還不死,一樣鬥我不過,給我将掌門人搶了過來,照樣要他聽我號令!’他指着燕師弟鼻子說道:‘老七,你倒說說看,古往今來,誰的武功最高?’
“燕師弟性子十分倔強,說道:‘弟子不知道!’師父大怒,提高了聲音又問:‘為什麽不知道?’燕師弟道:‘師父沒教過,因此弟子不知道。’師父道:‘好,我現在教你:雪山派掌門人威德先生內自在,是古往今來劍法第一、拳腳第一、內功第一、暗器第一的大英雄、大豪傑、大俠士、大宗師!你且念一遍來我聽。’燕師弟道:‘弟子笨得很,記不住這麽一連串的話!’師父提起手掌,怒喝:‘你念是不念?’燕師弟悻悻地道:‘弟子照念便是。雪山派掌門人威德先生白老爺子自己說,他是古往今來劍法第一……’師父不等他念完,便已一掌擊在他的腦門,喝道:‘你加上“自己說”三字,那是什麽用意?你當我沒聽見嗎?’燕師弟給他這麽一掌,自是腦漿迸裂而死。餘下衆人便有天大的膽子,也只得順着師父之意,一個個念道:‘雪山派掌門人威德先生白老爺子,是古往今來劍法第一、拳腳第一、內功第一、暗器第一的大英雄、大豪傑、大俠士、大宗師!’要念得一字不錯,師父才放我們走。
“這樣一來,人人都是敢怒而不敢言。第二日,我們替三位師弟和兩位大夫大殓出殡,師父卻又來大鬧靈堂,把五個死者的靈位都踢翻……杜師弟大着膽子上前相勸,師父順手抄起一塊靈牌,将他的一條腿生生削了下來。這天晚上,便有七名師弟不別而行。大夥兒眼見雪山派已成瓦解冰消的局面,人人自危,都覺師父的手掌随時都會拍到自己的天靈蓋上,迫不得已,這才商議定當,偷偷在師父的飲食中下了迷藥,将他老人家迷倒,在手足加上铐鐐。我們此舉犯上作亂,原是罪孽重大之極,今後如何處置,任憑師娘做主。”他說完後,向史婆婆一躬身,退人人叢。
史婆婆呆了半晌,想起丈夫一世英雄,臨到老來竟如此昏庸糊塗,不由得眼圈兒紅了,泊水便欲奪眶而出,顫聲問道:“萬裏的言語之中,可有什麽誇張過火、不盡不實之處?”問了這句話,淚水已涔涔而下。
衆人都不說話。隔了良久,成自學才道:“師嫂,實情确是如此。我們若再騙你,豈不是罪上加罪?”
史婆婆厲聲道:“就算你掌門師兄神志昏迷,濫殺無辜,你們聯手将他廢了,那如何連萬劍等一幹人從中原歸來,你們竟也暗算加害?為何要将長門弟子盡皆除滅,下這斬草除根的毒手?”
齊自勉道:“小弟并不贊成加害掌門師哥和長門弟子,因此與廖師哥激烈争辯,為此還厮殺動手。師嫂想必也已聽到見到。”
史婆婆擡頭出神,淚水不絕從臉頰流下,長長嘆了口氣,說道:“這叫做一不做,二不休,事已如此,須怪大家不得。”
廖自砺自遭白萬劍砍斷一腿後,傷口血流如注,這人也真硬氣,竟是一聲不哼,自點穴道止血,勉力撕下衣襟來包紮傷處。他的親傳弟子畏禍,卻無一人過來相救。
史婆婆先前聽他力主殺害白自在與氏門弟子,對他好生痛恨,但聽得封萬裏陳述情由之後,才明白禍變之起,實是發端于自己丈夫,不由得心腸頓軟,向四支的衆弟子喝道:“你們這些畜生,眼見自己師父身受重傷,竟會袖手旁觀,還算得是人麽?”
四支的群弟子這才搶将過去,争着替廖自砺包紮斷腿。其餘衆人心頭也都落下了一塊大石,均想:“她連廖自砺也都饒了,我們的罪名更輕,當無大礙。”當下有人取過鑰匙,将耿萬鐘、王萬仞、汪萬翼、花萬紫等人的铐鐐都打開了。
史婆婆道:“掌門人一時神志失常,行為不當,你們該得設法勸凍才是,卻幹下了這等犯上作亂的大事,終究是大違門規。此事如何了結,我也拿不出主意。咱們第一步,只有将掌門人放出來,和他商議商議。”
衆人一聽,無不臉色大變,均想:“這兇神惡煞身脫牢籠,大夥兒哪裏還有命在?”各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誰也不敢做聲。
史婆婆怒道:“怎麽?你們要将他關一輩子嗎?你們作的惡還嫌不夠?”
成肉學道:“師嫂,眼下雪山派的掌門人是你,須不是闩師哥,白師哥當然是要放的,但總得先設法治好他的病,否則……否則……”史婆婆厲聲道:“否則怎樣?”成自學道:“小弟無顏再見白師哥之面,這就告辭。”說着深深一揖。齊自勉、梁自進也道:“師嫂若是寬宏大暈,饒了大夥兒,我們這就下山,終身不敢再踏進淩霄城一步,在外面也決不敢自稱是雪山派弟子,免得堕了雪山派的威名。”
史婆婆心想:“這些人怕老混蛋出來後和他們算賬,那也是情理之常。大夥兒倘若一哄而散,淩霄城只剩下一座空城,還成什麽雪山派?”便道:“好!那也不必忙于一時,我先瞧瞧他去,若無妥善的法子,決不輕易放他便了。”
成自學、齊自勉、梁自進相互瞧了一眼,均想:“你夫妻情深,自是偏向着他。好在兩條腿生在我們身上,你真要放這老瘋子,我們難道不會逃嗎?”
史婆婆道:“劍兒,阿繡!”再向石破天道:“億刀,你們三個都跟我來。”又向成自學等三人道:“請三位師弟帶路,也好在牢外聽我和他說話,免得大家放心不下。說不定我和他定下什麽陰謀,将你們一網打盡呢。”
成自學道:“小弟豈敢如此多心?”他話是這麽說,畢竟這件事生死攸關,還是和齊內勉、梁自進一齊跟出。廖自砺向本支一名精靈弟子努了努嘴。那人會意,也跟在後面。
一行人穿廳過廊,行了好一會,到了石破天先前被禁之所。成自學走到囚禁那老者的所在,說道:“就在這裏!一切請掌門人多多擔待。”
石破天先前在大廳上聽衆人說話,已猜想石牢中的老者便是白自在,果然所料不錯。
成自學。身邊取出鑰匙,去開石牢之門,哪知一轉之下,鐵鎖早已被人打開。他“咦”的一聲,只吓得面無人色,心想:“鐵鎖已開,老瘋子已經出來了。”雙手發抖,竟是不敢去推石門。
史婆婆用力一推,石門應手而開。成向學、齊自勉、梁自進三人不約而同地退出數步。只見石室中空無一人,成肉學叫道:“糟啦,糟啦!給他……給他逃了!”一言出口,立即想起這只是石牢的外間,要再開一道門才是牢房的所在。他右手發抖,提着的一串鑰匙丁當作響,卻是不敢去開第二道石門。
石破天本想跟他說:“這扇門也早給我開了鎖。”但想自己在裝啞巴,總是以少說話為妙,便不做聲。
史婆婆搶過鑰匙,插入匙孔中一轉,發覺這道石門也已打開,只道丈夫确已脫身而出,不由得反增了幾分憂慮:“他腦子有病,若是逃出淩霄城去,不知在江湖上要闖出多大的禍來。”推門之時,一雙手也不禁發抖。
石門只推開數寸,便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在哈哈大笑。
衆人都籲了一口氣,如釋重負。只聽得白自在狂笑一陣,大聲道:“什麽少林派、武當派,這些門派的功夫又有屁用?從今兒起,武林之中,人人都須改學雪山派武功,其他任何門派,一概都要取消。大家聽見了沒有?普天之下,做官的以皇帝為尊,讀書人以孔夫子為尊,做和尚的以釋迦牟尼為尊,做道士的以太上老君為尊,說到刀劍拳腳,便是我威德先生白自在為尊。哪一個不服,我便把他腦袋揪下來。”
史婆婆又将門推開數寸,在黯淡的微光之中,只見丈夫手足受铐,全身繞了鐵鏈,縛在兩根巨大的石柱之間,不禁心中一酸。
白自在乍見妻子,呆了一呆,随即笑道:“很好,很好!你回來啦。現下武林中人人奉我為尊,雪山派君臨天下,其他各家各派,一概取消。你瞧好是不好?”
史婆婆冷冷地道:“好得很啊!但不知為何各家各派都要一概取消?”
白自在笑道:“你的腦筋又轉不過來了。雪山派武功最高,各家各派誰也比不上,自然非取消不可了。”
史婆婆将阿繡拉到身前,道:“你瞧,是誰回來了?”她知丈夫最疼愛這個小孫女,此次神志失常,便因阿繡堕崖而起,盼他見到孫女兒後,心中一歡喜,這失心瘋的毛病便得痊愈。阿繡叫道:“爺爺,我回來啦,我沒死,我掉在山谷底的雪裏,幸得婆婆救了上來。”
白自在向她瞧了一眼,說道:“很好,你是阿繡,你沒死,爺爺歡喜得很。阿繡,乖寶,你可知當今之世,誰的武功最高?誰是武林至尊?”阿繡低聲道:“當然是爺爺!”白自在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