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雅園既有天下第一園林之稱,自是美景繁多,衆女簇擁在趙娴前後,邊走邊說笑着賞景,倒也熱鬧松快,只是正值夏日,走得久了,難免會覺熱燥,恰聞趙娴說不遠處有一汪山泉,水清風和,可作乘涼之處,不如去那稍事歇息,便都應了,一行人往山泉處走去。
山泉位于西北一角,從約莫一丈高的山石上淙淙流入山澗,不時濺點水滴,人立于山澗兩旁,就能感受到拂面而過的涼意,又有嶙峋怪石、蒼松翠柏可供觀賞,衆女立在水邊,搖扇笑語,好不歡快。
因着陪趙靜游覽過雅園一次的緣故,段缱有了經驗,知道園中景致美則美矣,但一番路走下來少不得會有累熱,此次應邀特意穿了一身輕便的對襟半臂襦裙,一路都不覺有多麽熱,反倒立在泉邊時被人簇擁,頗有不便。
她微感不适,又見旁邊的懷昌郡主趙嫣直搖團扇,鬓發滲汗,顯然熱得不輕,就往一側挪了挪,想給趙嫣騰出點位子來。
就在她往邊上邁出一步的時候,一個東西忽然擦過她的腰間,緊接着就是噗通一聲悶響,有人失足跌入了山泉之中,濺起的水花沾濕了她的大半裙擺。
周圍人都騷動起來,段缱也吓了一跳,後退一步,趙娴更是緊張地上前呼喊“青蘿你沒事吧”
原來這落水之人正是趙娴的貼身宮女青蘿。
這個突如其來的落水吓了衆人一跳,好在水位只有咫尺之深,那青蘿跌入水中,雖然濕了全身衣裳,但也可以自己撐着站起,沒有什麽大事,只是面色驚惶,顯然吓得不輕。
趙娴急忙命別的宮女下水攙扶她上岸,其他人也都七嘴八舌地問着情況,正亂糟糟間,段缱一側的胳膊忽然被人緊緊抓住,轉頭一看,就見采蘩緊抿着嘴看向她,低低道“郡主”
她一愣,心頭快速閃過一個猜測,看了眼正被宮女攙扶着一步步上岸的青蘿,眉尖微蹙。
趙娴似是極為親厚這個宮女,等她在旁人的攙扶下上岸後就急急道“方才本宮就說了,這裏山石滑膩,腳跟不易站穩,很容易跌入落水,讓你們務必小心,你這丫頭怎麽這麽粗心大意。紅梅,還不快扶她去換一身衣裳。”
說完了這些,她又轉身看向段缱等人,皺眉不已“這這丫頭也真是的,自己落水還連累到了你們,真是該死。表妹,你要不要緊”
剛才青蘿落水時濺起的水花波及了不少人,但多數人都只沾到了零星一點水漬,只有離她站得最近的段缱與趙嫣被濺濕了裙擺。趙嫣尚好,裙色赭紅,水漬看不出有多深,段缱就要明顯多了,她今日穿了淡紫色的下裳,又是絹絲,裙擺一沾水珠,當即濕了大半。
濕了裙擺,她自然不好再游覽園林,不過她本來也沒有多少興致,面對趙娴的殷切詢問,就笑着搖了搖頭“多謝表姐關心,只是沾了些水而已,不妨事,表妹回去換一身衣服就是。”
趙娴為難地嘆了口氣“也只能如此了。表妹,是表姐教導下人不力,給表妹添了麻煩,表姐在這裏向你賠罪,還望表妹不要介懷。”
段缱笑笑“表姐言重了。”又看向趙嫣,詢問她是否要同自己一道回去。
趙嫣是秦西王之女,生長于西南之地,性情豪爽魯直,對這些并不怎麽在意,拎起裙擺看了幾眼,就大咧咧道“我瞧着還好,今日天熱,這些水漬不過一時半會就能幹了,要是為了這個來回換衣,反倒不便,我就不換了吧,去亭子裏坐坐就好。”
她也的确沒有段缱濺到的水花多,青蘿落水時段缱正往旁邊避讓,看不清狀況,倒是她眼疾腳快,迅速地往後退了一步,因此只有裙角沾了水漬,不比段缱濕了大半裙擺。
段缱與她本來也不甚熟悉,不過是客氣地問她一聲,見她拒絕,也沒再說些什麽,笑着點了點頭,又與趙娴示意了一下,就帶着采蘩采薇離開了。
采蘩緊緊跟随段缱身邊,等上了另一側的回廊,到了衆人都看不見的地方,她就低聲道“郡主,那青蘿不是無意落水的,奴婢剛才看得清清楚楚,她是想推郡主下水,但因為郡主忽然的避讓,這才失了力道跌足落水。”
采薇之前因為人多的緣故退到了後面,不清楚情況,還以為自家郡主只是倒黴,被那宮女連累,一聽采蘩這話,立時驚惱不已“竟是如此我說呢,怎麽不過一個宮女落水,她就緊張得跟什麽似的,不知道的還當她愛護下人,原來是怕露了餡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段缱神色不變,早在采蘩面帶異色地挽住她的胳膊時,她就有了這個猜測,如今不過只是證實了而已。那宮女的舉動雖然大膽了些,但細想一想,趙娴早就對她心懷不滿,又從宮女口中得知自己與霍景安“相談甚歡”,妒火驅使之下做出這等事來也不是奇怪,倒是她之前在亭子裏說的那番話,需要她好好思量。
思索間,她見采薇憤憤不平,就溫聲安撫了兩句,惹來采薇一陣不解。
“郡主,那個宮女定是受永嘉長公主指使,不然她怎麽敢出手推你要不是郡主運氣好,落水的可就是郡主了,郡主怎麽還這般平和”
采蘩也道“是啊,奴婢就說這長公主不安好心,她定是”她本想說“定是從青蘿口中得知了重霄樓一事”,但考慮到采薇不知那日之事,就換了個說法,“她身為公主,卻不比郡主在宮中有勢,在殿下跟前得寵,早就對郡主心存不滿了,她今日沒有得手,肯定還會第二次對郡主出手,郡主可要千萬當心。”
采薇道“還有剛才,她在水榭裏拉着郡主說了半天話,也一定是有詭計。郡主,要不要把這事告訴殿下”
段缱皺眉“不可,母親忙于朝政,日理萬機,如何能用這些小事去麻煩她你們記着,此事不對能外透露半分,尤其是對母親,要是誰說漏了嘴,休怪我不念舊情。我知道你們是替我不平,但我這不是沒有落水麽那個宮女也已經自讨苦吃,說明你們郡主我是有老天庇佑的,就算有小人作祟,也不能得逞。”
采蘩道“可永嘉長公主未必會善罷甘休”
“我自有分寸,你們不必擔心。”她道,“好了,這件事就說到這裏,隔牆有耳,在外面時,這種事不要多提。”
二女都是一凜,應了聲是,不再談論此事,陪着她往園林外走去。
雅園依山而建,西連深林,東接殿苑,段缱出了拱門就往東側走去,只是還沒完全轉過身,西邊林子口的灌木叢裏就忽然滾出了一個東西,吓了主仆三人一跳。
采薇道“呀,郡主,是只兔子”
段缱也看清了那是一只野兔,被一支羽箭貫穿倒在地上,想來是遭人追獵,沒有逃脫,一命嗚呼了。
下一刻,就有一名護衛騎馬而出,下馬将那野兔拎起,轉身走進林中。
段缱隐約聽見裏面傳來“殿下”二字,就明白這是哪家的王孫公子在林中行獵,不欲多惹是非,加快腳步往東邊走去,只是才走了一段路,身後就傳來了一陣馬蹄之聲。
一人策馬趕上,從她身後繞出,擋住了去路。
霍景安高踞着駿馬,居高臨下地望着她。
他背弓持箭,身着窄袖勁衣,腳踏錦緞靿靴,長發高束,雙目如潭,端的是英姿飒爽,威風凜凜。
“方才聽聞有人驚呼郡主,下臣就想着或許是相熟之人,便策馬而出。”他看着段缱道,“沒想到果真是郡主在此。”
段缱沉默了一瞬。
看來她今日不宜出門。
她低了頭,斂衽行禮“見過世子。”
霍景安微微一笑“相逢即是緣,既然”
他的話忽然頓住,目光在段缱濕潤的裙擺上停了一瞬。
“郡主這是遇上了麻煩”
段缱面上一熱,不知道為什麽,在面對其他人時,她并不覺得裙擺沾水有什麽,可當那個人變成了霍景安時,她就忽然覺得有些尴尬了,抿唇道“不過是在嬉水時沾上了些許水漬罷了,不是什麽大事,有勞世子挂心。”
“原來如此。”霍景安移開了目光,“那一日弓射大比,我見郡主提前離席,還以為郡主喜歡清靜,不喜吵鬧之事,看來是我想錯了。”
段缱一笑“世子說笑了。”說完,她才驚覺自己這話似乎已經說過了多回,但也怪不得她,實在是此人話鋒切得太偏,總是讓人難以回答,只能這麽籠統地客套,不過她還是加了一句,“還沒有恭喜世子奪得頭籌,當日世子雙箭貫錢心,驚動四方,箭術之高超,實在令人佩服。”
那一日她雖然提前離席,但還是從旁人口中得知了霍景安拔得頭籌的消息,對此她并不驚訝,最難的雙箭都被他一擊得甲,其它的就更難不倒他了,摘得頭籌在意料之中。
霍景安挑眉“這都要多謝郡主當日的吉言。”他翻身下馬,走近段缱兩步,“不過也只是些雕蟲小技而已,令尊才是箭術精湛,馬術娴熟,可以一敵百,神勇非我等所及。”
段缱警惕起來,與其說霍景安這話是客套謙辭,倒不如說他是在為接下來的話墊石鋪路,這般誇獎她的父親,也不知道他有什麽目的。
果然,在稍頓片刻之後,霍景安就道“郡主身為将軍愛女,想必盡得将軍真傳,不知郡主可否賞光,同下臣比上一回賽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