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發表
太原之西, 是武林第一莊無争山莊的所在地,也是原家勢力最為強盛之所。
傅回鶴與花滿樓原本的位置便與太原城相距不遠,快馬趕路不過半個白天便可漸聞太原城的繁華喧嚣。
花滿樓單手勒缰急停, 馬匹前蹄高高揚起發出長嘯嘶鳴。
花滿樓略略側首, 微笑道:“看來諸位是不打算讓我進這太原城的。”
黑影裹挾着一點寒芒直刺花滿樓面門而來, 花滿樓卻像是提前預判到了劍勢的走向,劍還未至,人已然翻身而起。
馬匹受驚之下倉惶奔逃而去。
錦衣翩飛間, 這柄百煉成鋼的長劍劍鋒,已然被牢牢夾在了兩根手指之間。
黑衣人眼神狠厲,握劍的手一轉,整個人旋身而起,銳利的劍刃被帶出兩圈傾斜的鋒芒, 竟是打着用內力劍鋒削斷目标手指的打算。
只是那兩根手指的力道太穩, 灌注其上的內力太沉,只聽得“格格”兩聲, 不堪重負的劍刃寸寸斷裂, 最長的劍鋒還正正夾在錦衣青年的手裏。
一招不成, 黑衣人并不近身戀戰, 腳下一動驟然滑出數十步遠,林間葉片沙沙作響,幾十點寒芒自四面八方朝着花滿樓齊齊射來!
花滿樓面色一斂,擡手自左肩一抹護在胸前, 另一只手褪去寬大的外袍, 竟将襲來的寒芒盡數卷入錦衣之中, 反手朝着林間射來暗器的地方反擲了回去!
領頭的黑衣人眸子一縮。
好俊的身手!
武林之中何時出了如此人物?!
花滿樓微笑着道:“諸位這招實在過于狠辣殘忍了些,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還望諸位下次出手能給他人留下三分退路才好。”
黑衣人的聲音低沉嘶啞,顯然是刻意隐藏身份:“花公子說笑了,兄弟們幹的是拿錢殺人的買賣,留給他人的退路說不得就是自家兄弟的黃泉路,殺手一途,沒有輸,只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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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滿樓點點頭表示理解:“那林中的這些傷者,恐怕要閣下親自出手了。”
黑衣人沉默了半晌,語氣古怪地問:“武林中能躲過我全力一劍的人不出五指之數,你當真是個瞎子?”
“我自然是個瞎子。”花滿樓的手指微動,輕輕摸了摸手心裏換了個姿勢的巴掌小人,“只不過對于一個瞎子而言,沒有什麽快慢門道的劍招,只要是劍,都是一樣。”
“我既聽得見,自然便擋得住。”
黑衣人在樹下陰影處默然半晌,擡起右臂輕輕一揮。
林間傳來傷患被拖走的沙沙聲,花滿樓卻只是站在束手站在原地。
黑衣人抱拳:“有關花公子的生意,弟兄們不會再接,山高水長,希望與花公子無緣再見。”
殺手來得悄然,去得無聲,花滿樓手裏的傅回鶴從始至終睡得人事不知,連自己換了個地方都全然不察。
花滿樓揉了揉傅回鶴,力道放的很輕,而後将小人再度放回脖頸邊靠着。
屈指一聲呼哨,馬匹踢踏着回來時,馬鞍邊上已然多出一個卷着畫軸的小包袱。
***
翌日
太原城·悅來客棧
傅回鶴翻了個身迷迷糊糊睜開眼,盯着腦袋頂上的床帳看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這是已經到客棧了?
聽到身邊人平穩的呼吸聲,傅回鶴放輕動作坐起身,原本蓋在身上的小被子滑落下去。
小被子?
他哪來的被子?
這時候的天氣并不冷,對傅回鶴來說并不小的手帕被手帕的主人疊了幾疊,細心蓋在傅回鶴身上,兩邊還掖進了傅回鶴的身下。
傅回鶴愣愣低頭,撈着懷裏的素色手帕,做出一個事後
回想起來萬分尴尬的舉動——他湊上去聞了聞。
确認過味道,是花滿樓的手帕。
一聲輕笑自身邊傳來,傅回鶴身子一僵,下意識拉着手帕就往自己臉上蓋。
——沒醒,勿念。
方才實在沒忍住笑出聲來的花滿樓擡手掩唇,眉眼間還帶着些許笑意與惺忪睡意:“睡好了?”
傅回鶴自暴自棄地坐起身,面癱着臉誠實道:“有點缺水。”
花滿樓于是便将人用手心托起來,轉移到了桌邊的茶盞裏,順手從荷包裏取出兩片黑心金光菊的花瓣放進去。
傅回鶴一愣:“怎麽這麽多?”
他之前在離斷齋沒仔細看,金光菊不會真成了禿瓢了吧?
花滿樓的面上難掩心疼之色:“在小樓的時候它察覺到離斷齋出事,那時忽然掉了許多花瓣,之後又為了助我進去離斷齋,莫名掉了一桌子的花瓣。”
傅回鶴“哦”了一聲。
怪不得幾次去後院都沒看到花影子,感情是禿了不好意思出來。
“沒事,等我回去給它補補靈氣。”
傅回鶴注意到桌面上放到一邊的畫卷,挑眉問:“什麽東西?”
“有人特意送來的。”花滿樓道。
想起昨夜夢中所見場景,花滿樓頓了頓,并沒有說什麽,而是擡手按了按太陽穴清醒了一下,走到內間洗漱去了。
傅回鶴拎着漂浮在水面的菊花花瓣搓了兩下,靈力頓時濃稠了許多。
伸出手攪動了一下水面,傅回鶴往後一仰,舒舒服服地大小合适的茶盞裏面靠坐下來,額頭上還用一片疊成四四方方的花瓣蓋着保濕。
花滿樓洗漱回來坐到桌邊,用內力煮沸了壺中茶水,擡手倒了一杯慢慢啜飲。
傅回鶴睜開一只眼睛偷看花滿樓:“你的外袍呢?”
花滿樓笑道:“傅兄除了欠我一把折扇外,現在又欠了我一件上好雲錦的外袍了。”
昨日兩人閑聊時談及前不久錯過的花滿樓生辰,傅回鶴便說他見過一把折扇很适合花滿樓,此番事了回去一定要買來送他。
傅回鶴對花滿樓平日的吃穿用度沒什麽金錢概念,但是就從花家堡的氣派程度上來看……巴掌大小的傅老板陷入了沉思。
離斷齋是真不掙錢,但是也不怎麽花錢。
畢竟離斷齋從上到下都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主,從不需要在吃喝穿着上費心思,也就偶爾給爾書買點磨牙解饞的小零食罷了。
他不會買不起送給七童的物件吧?
傅回鶴的表情嚴肅了起來。
而後又感覺從頭到腳被盤了一圈。
傅回鶴看向又在摸種子的花滿樓,表情欲言又止。
花滿樓一邊摸摸種子,一邊道:“那畫傅兄可看過了?”
傅回鶴覺得,花滿樓再這麽盤下去,他距離承認他就是那顆種子的誠實,恐怕會越退越遠。
細長的靈霧将那畫卷拖過來展開,傅回鶴看到熟悉的畫風和畫紙上的內容,不由得挑了下眉。
“看來無花一直跟在咱們後面。”
傅回鶴見過無花的畫,這畫不出意外應當是出自無花之手。
花滿樓想了想,篤定道:“不是他,他的身上有佛香氣,哪怕沾染了血腥味也很明顯。”
傅回鶴很信任花滿樓的鼻子和耳朵,既然他說不是,那麽無花便定然沒有來太原城,那麽這畫卷出現在這就變得更加有意思起來。
“看來無花既不想與離斷齋交惡,也不想得罪原随雲……有意思。”傅回鶴趴在茶盞邊緣,低頭看着畫卷上大片大片盛開的鵝黃色小花,“呵,他這是後悔了?”
若是原随雲與菟絲子的目的達成,離斷齋恐
怕就成了他們二人的囊中之物,無花想要回原本的那顆種子倒也的确不難。
而幫了傅回鶴,看在這份人情的份上,無花之後再踏進離斷齋交易,傅回鶴也多少不會直接将人趕出去。
花滿樓倒是生出幾分好奇心來:“你還未曾說過,無花大師與原少莊主的種子都是什麽?”
“無花的種子已經發芽了,是個傻乎乎的,成天抱着花苞在離斷齋等無花,等了幾十年也沒等來,死倔着就是不開花。”
傅回鶴說起這個撇了撇嘴,離斷齋裏這樣的種子不少,發芽是一道坎,但是發芽之後也不是就一帆風順了。
“你也見過,就是蹭過你的那株雛菊。”
花滿樓嘆了一聲:“原是如此。”
這樣想來,離斷齋後院裏已經發芽了的種子,大多數都是因為契約者選擇了實現願望,而與契約者分離回到離斷齋的吧。
只不過有樂天知命享受當下的黑心金光菊,也有憋着一口氣等待承諾兌現的小雛菊。
“其實當初無花想要留在離斷齋,大部分原因是因為他對雛菊的确存着那麽一絲心軟。不過比起這種微不足道的陪伴,對無花而言更重要的是他明明籌碼衆多卻沒能過好的一生。”
“所以他選擇了自己的心魔,選擇了成全自己。”傅回鶴看多了人類的選擇,早已經沒什麽波瀾,“等到他死之後,我再告訴雛菊不必等了,說不得過上幾年,雛菊想開了,也就開花了。”
人長大,花長大,總是都有一個過程的,不論是抛棄還是生死離別,不過是必經之路罷了。
在種子沒能化形之前,它們的壽命等同靈力的多少,人類的壽命實在是太短,短到有些等待對種子而言,并不是付不起的代價。
“我自是希望所有的種子都能有好的歸途,但它們既然開了靈智,明了是非,選了路,那便自己去走,又與我何幹呢?”
花滿樓溫和一笑:“你倒是看得開,唔……是個好父親呢。”
“?”傅回鶴無奈,“莫要說怪話。”
“至于原随雲……”傅回鶴啧了一聲,看着畫像的眼神複雜,“他帶走的種子,是一顆菟絲子。”
“即使是在離斷齋裏,菟絲子也是很特殊的種子。”
“它沒有根莖,沒有葉片,所以它的發芽本身就極其艱難。至于更進一步的開花化形只能依靠寄生其他有靈氣的存在,但如今乃末法時代,她不可能寄生在離斷齋的種子上汲取養分,所以化形便如同水中撈月,可望而不可及。”
畫卷上鵝黃色的小花點綴在細長的藤蔓間,花朵嬌俏玲珑,藤蔓細長脆弱,不論如何看都是嬌弱到令人呵護的存在,然而這樣嬌弱美麗的花朵,卻是紮根在森森累累血肉枯骨之上,宛如從地獄深淵裏開出最聖潔的花。
“可菟絲子實在是一種很美麗,很容易令人生出呵護的植物,但凡是菟絲子有意選擇的客人,不論男女老少,幾乎都會被它吸引。正因為如此,菟絲子每一次回到離斷齋不會等待太久,便會有下一任契約者将其帶走。”
傅回鶴對菟絲子并不熟稔,因為菟絲子永遠靈力充沛,永遠不缺少契約者的選擇,而菟絲子每一次的選擇似乎都是驚人的好運,從來沒有遇到過苛待種子的契約者。
“也正是因為契約者的複雜且數量繁多,菟絲子在人類身上學到的東西,遠比離斷齋其他種子要多得多。”
“它很聰明,非常聰明。”
“它的聰明不僅僅是這次利用我的那一絲靈力寄生替換交易品,也不僅僅是與原随雲勾結利用人類的性命寄生發芽,甚至是開花、化形。”
“它的聰明并不容小觑,它經歷過太多契約者的人生,上位者的權利在握,颠沛者的艱難求生,賣笑者的手段卓絕,聖潔者
的籠絡人心……它看的太多,學得太多,得到了太多。”
“所以我從一開始就在想,菟絲子與原随雲合作,二者中的主導者……”
一滴水珠順着傅回鶴搭在茶盞邊緣的手指尖滴落在畫卷上,猙獰詭谲的血色骷髅流出血淚,鵝黃色的小花開得越發嬌嫩欲滴。
傅回鶴的嗓音清清淡淡。
“又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