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大千世界
接下來的幾天,說着下次拜訪的傅回鶴幾乎是日日定時定點登門,從喝茶到品酒,從養花到留宿……總而言之,小樓裏多出一間屬于傅回鶴的客房。
用某位傅老板的話說就是,他的店裏正在裝修,叮叮當當十分吵鬧,着實沒法住人。
花滿樓的小樓是不會拒絕任何人的,已經身為朋友的傅回鶴更不會。
花滿樓不是沒有去看過記憶中完全不存在的那處“空店鋪”,但就像是他的記憶出了問題,傅回鶴說的才是真實的一樣——小樓和李記藥鋪的中間,就這麽無中生有擠出來一個占地面積并不小的空店鋪。
這兩天還有人進進出出着裝修店面,來往頗雜。
周圍的百姓也都時不時感嘆這店鋪空置了這麽久,終于被盤出去了。
這讓花滿樓不禁有些懷疑自己的記憶。
但好在花滿樓是個平易寬厚的性格,他并沒有陸小鳳那樣砸破砂鍋也要看到底的執拗,對于朋友的一些無傷大雅的小秘密他十分願意包容,并且睜只眼閉只眼一笑而過。
這天,花滿樓澆了二樓陽臺的花,正準備去後院看看前兩日移栽的牡丹,順帶看一看後院的酒窖。
往年的這個時候,花滿樓總會不知哪一天就在酒窖裏撿到一只醉醺醺的陸小鳳。
昨夜的風似乎不太溫柔,後院裏的幾株蘭草上都沾染了一層灰塵,花滿樓細細為它們擦拭着葉片,有些驚喜地發現其中一株結出了一個小小的花苞。
“你是真的很喜歡這些。”男人的聲音自上方傳來。
傅回鶴動作慵懶地趴在窗口,霜白的發絲從肩頭滑落,迎着風被撩起又落下。
“是啊,不過不只是這些。”花滿樓擡頭笑了下,“我喜歡世間一切活着的東西,它們都各有各的美好。”
“活着的東西,唔,精準的範圍。”傅回鶴意味不明地啧了一聲,而後換了個姿勢。
花滿樓聽出了傅回鶴話裏隐隐的不悅,雖然不明白為什麽,但還是站起身問了句:“傅兄昨夜睡得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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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還好,今早不太好。”傅回鶴坦誠道,“今早有個小賊翻牆進你家的後院,當然了,這是你的後院,我本來不該多管閑事,但是這個賊踩了我頭頂的瓦片吵醒了我睡覺,我被吵醒的時候脾氣向來不是很好,所以我做了一些小小的……懲罰。”
對傅回鶴的起床氣再了解不過的花滿樓沉默了一下,回想初見時自己被按在湖水裏險些淹死的經歷,本着主人家負責的态度還是追問了一句:“什麽懲罰?”
“我把他扔了出去。”傅回鶴輕描淡寫的回答。
花滿樓不得不思量了一下,當初傅回鶴單手将自己按在湖底動彈不得的力道,試圖用傅回鶴的角度衡量“扔”這個動作所産生的真正力道。
“不過人沒什麽事。”傅回鶴将身子收回去,不一會兒,聲音從屋子裏傳出,沿着樓梯一步步走下來,“那小賊輕功不錯,就是運氣差了些,落地的時候恰好被地上的石子滑了一跤,八成摔破相了。”
花滿樓臉上的表情有些微妙,他張了張口,遲疑道:“那個,嗯……小賊,是不是大半夜披着個招搖的大紅色鬥篷,胡子被修成了兩條眉毛的模樣?”
“胡子沒看見,披風是挺鮮豔的。”傅回鶴從屋檐下走出,眉梢微挑,“怎麽,那也是花公子的朋友?”
“不請自來,夜探酒窖……”花滿樓微笑着說,“至少今日不算朋友,傅兄扔的好。”
傅回鶴原本想陰陽怪氣一下面前青年的“交友廣泛”,但見花滿樓這麽回答,不由得也被逗笑。
他站在原地思忖了一下,對花滿樓道:“花兄今日可有空幫我一個忙?”
“看來并不是一件小忙。”花滿樓在旁邊的池子中
淨了手,神情有些促狹。
“的确不是。”傅回鶴道,“前些日子我曾交易出去一顆種子,它的狀态并不是很好,此番我想請花兄一道前去看看它如今的情況。”
***
花滿樓只是跟着傅回鶴普普通通穿過了小樓裏的一扇門,霎時間,他覺得周遭的氣息頓時變得截然不同了起來。
鼻間熟悉的木香混合着冷香的氣息告訴他,他再一次來到了那個有些奇妙的地方。
離斷齋。
傅回鶴走在前面為花滿樓引路,慢聲道:“離斷齋除了做生意的前堂,栽種花草的後院,和我睡覺的湖泊,剩下的便是回廊裏的這些房間。”
說着,他注意到花滿樓欲言又止的表情,而後微微一想便知道花滿樓想說什麽,坦然道:“你砸下來那日我的确是在睡覺,不是在沐浴,所以我才穿了衣服。”
花滿樓:“……”
解釋的很好,倒也不必再有下次了,讓這件事就此揭過怎麽樣?
傅回鶴忍着笑回過頭,不再去逗弄好脾氣的青年,而是接着道:“離斷齋交易出去的種子都是有期限的,一旦契約到了時限種子沒有發芽,我便需要去親自收回。”
畢竟基本沒有人在嘗試過種子的奇妙力量之後,會甘願失去它。
這個收回也大多數帶着強制的意味。
“正如我們在某處擡頭看天的時候,會看到許多星辰列宿,在人們所不知道的地方,同樣存在着許許多多的朝代,朝代之下有國土,國土之上有百姓。”傅回鶴盡量用花滿樓能夠理解的話解釋着有關那些形形色色的平行時空,話音一轉,“我可以牽一下你的手嗎?”
花滿樓微蹙着眉頭理解傅回鶴所說的話,冷不丁被發問,愣了一下才回答:“可以?”
傅回鶴于是牽過花滿樓的手,擡起來覆在面前走廊的牆壁之上,沿着那些星辰的玄妙軌跡輕輕的,一點一點的滑動着。
“以一個人的出生為例,他的一生會做出許多的選擇,每一次選擇的不同都有可能衍生出一種截然不同的故事走向。”
“所以在這些世界中會存在相同的一個人,卻因為不同的選擇,有着截然不同的命運,發生着全然不同的故事。”
花滿樓的手是溫熱的,帶着人體的溫度與脈搏的跳動,傅回鶴的手卻是冰涼的,指腹帶着玉石一樣細膩光滑的觸感。
他們的手指互相交錯着,冰涼帶着溫熱緩緩走過星辰軌跡的每一次分岔,停下來觸碰每一個節點。
“而不同的故事,就有可能應運而生出一個新的世界。”
“而佛語中,對這些世界有一個更加深入人心廣為人知的稱呼。”傅回鶴的聲音輕緩中帶着玄之又玄的韻味,“……大千世界。”
七歲目盲,花滿樓在那之後便依賴于自己的雙耳所聽,雙手所感,如今手指的觸感與耳邊都是一個人,這讓他不僅升起一絲逼仄的被侵占了領地的錯覺。
花滿樓将手從傅回鶴手中抽出,手指藏于寬大的袍袖中蜷縮了半晌,才低聲道:“幼時研讀佛經之時常見“三千大千世界”一說,本以為是佛學泛指,卻沒想到自己到底是井底之蛙,不懂世界之遼闊了。”
傅回鶴側目看了花滿樓一眼,這才神情從容地收回手,向旁邊走了兩步打開一扇門:“其實事實并沒有佛經上說的那般玄妙就是了。”
花滿樓卻沒有第一時間向前,而是面色謹慎道:“傅兄沒有什麽其他需要囑咐的事項了嗎?”
傅回鶴哼笑了一聲,施然走進這扇門:“相信我,比起你會做出的事,我曾經做過更混賬上千倍的事,也沒損耗到某個世界分毫。”
……
沒有飛翔,沒有墜落,沒有任何異樣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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