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季師傅,你車裏有暈車藥嗎。”段落蹲在路邊給穢物袋打結。陽光太過刺眼,鬧得他根本睜不開眼睛。段落覺得自己這時候就像放在蒸籠裏的螃蟹,瀕臨生命危機時全無橫行霸道的能力。
“我去找一找。”季存真上了車在駕駛位翻找,段落也可憐兮兮地跟着,像落水者看到了救生圈,燃起了生的希望。
他看着季存真從前座裏翻出一個白色的套娃,扭開之後,裏面零散地放着藥物。段落看到套娃就兩眼一黑,不知道是不是命裏和這個木制玩具犯沖,見到它就感覺準沒好事。
事實證明了他的直覺敏銳。
季存真在套娃藥盒裏翻找片刻很抱歉地告訴他說,“不好意思,我這沒有,我們可能要明天才能買到暈車藥了。”
段落洩氣地又蹲在了路邊,季存真看他可憐,走過去建議到,“您可以等會躺到車上的榻榻米上睡一會,再有二十分鐘就到了。”
段落聽聞明天才有暈車藥,以及還有二十分鐘的車程,只想摸根煙降降火。但他想起打火機還在行李箱裏,身上只有一盒套娃火柴,就賭氣似的地放棄了煙草。
他看着水藍無垠的天和顏料一樣白的雲彩,指着不遠處碧綠高聳的山頭問季存真,“你們這的景色都好像windows的開機畫面啊。”
季存真低頭看着蹲着的,不爽又無聊的段落道,“還好吧。”
段落受不了他這種聊不上天的态度,就找話問道,“那就說說你看這個景色想到什麽吧。”
季存真擡起頭看了山頭一會兒,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影子說,“想到起風了。”
段落沒聽明白追問他,“那個流行歌啊。”
季存真看向遠方道,“電影。”
“啊?”段落聽的雲裏霧裏,季存真也沒打算解釋,兩個人又恢複了先前的沉默。一個人靠着房車站着,一個人蹲在路邊,好像吵了架冷戰的旅伴,也像中途下車觀賞風景的游客。總之都是草原上每天在發生,每天又被遺忘的存在。
段落聽從季存真的建議上榻榻米睡了一會,他始終處于半夢半醒之間,胃裏翻滾但吐無可吐,頭又昏又重。
但所幸這段路程可能變得平坦了些,時間也短了很多,所以下車時他居然只是步履虛浮,并沒有想象的卧床不起。
季存真給他指路,要他沿着山坡走上去俯瞰莫爾格勒河,自己在駕駛位的後方翻找出一個提包,腳程很快地跟上了段落。
段落大學念的會計,并沒有什麽文學上的愛好,他登上山頭,涼風一吹,只覺得自己像久旱逢甘的旅人。
極目望去,雲朵的陰影和散落的陽光争奪着草原的掌控權,而段落看到的就是他們相争的碩果——光影于草甸上過境的壯麗。
他在山頭上發了一會兒呆,就聽到耳後有機器嗡嗡的聲音。轉過身來,一架無人機正對着自己的雙眼,再靠近一些可能就會撞上它。
“槽幹嘛呢。”段落退後一步罵道。
“旅行合同裏贈送的航拍服務。”在他一臂遠的季存真慢慢地說道,他把無人機調高了一些命令段落,“打個招呼吧。”
段落看着穩穩飛行的無人機,不知怎的就對看起來很專業的季存真,産生了一些沒理由的信賴。
接着他在季存真清晰的口齒下,像聽話的家犬一樣完成了很多的指令。比如緩慢地擡起手,跟着機器行走,以及對着鏡頭比一個油膩的心,之類的。反正是段落平日拍照從不會做的舉動。
“效果很好。”季存真拍完收起了無人機,露出了很淡很輕的一個笑容。他對着被太陽曬得已經顯露出不耐煩的段落說道,“想回車裏嗎?”
段落點點頭,自行原路返回了。他走到半山腰,想起季存真那麽瘦弱,還拿飛機和相機會不會很麻煩,于是轉頭向山上看去。
他看到季存真仍然拿着相機在拍遠方的一座木刻楞建築,流光拂過木建築前的河流,閃出明亮而有生機的光。
段落一時間都看不明白,到底自己是客人,還是季師傅是客人。
季存真拍完從山頭下來,顯然心情很不錯,他看到段落在山腳才點了一根煙,就抱歉地搖搖相機道,“久等了,這都是會剪進您今天的視頻裏的。”
段落站在山巒的陰影下,點了煙也沒怎麽抽,任由煙灰慢慢掉落在草地上,他脾氣一直不好,也不想花了錢還要受罪,直言直語地說,“我不喜歡等人,再這樣就往回開吧,這旅途就算了。”
季存真聞言有一瞬間的慌亂,估計是也沒見過這麽不通情理的客人。他把相機蓋子合上,然後抱着提包無言了一會兒,也沒有再想解釋,只說了,“好的。”就先行上車了。
午餐前的這一路都是安靜的。
只能聽到汽車發動的機械聲,和風掠過車窗細微的響聲。段落躺在榻榻米上的心情,就好像罵了自己店裏內向的的員工,跟撞在棉花上一樣不得勁兒。
他兩眼無神地聽着季存真泊好車,說了一句,“到了。”對方就再沒了別的言語。
段落下車後發現是一片草原群落,他們走進一個典型的景區餐廳。由于毅情,裏面幾大張圓盤轉桌旁空落落的,看起來略感蕭條。
迎接他們的是一位腼腆的蒙古族婦女,她普通話說的不算好,和段落交流困難,全靠季存真給翻譯。團餐裏包含着兩菜一湯,段落随便選擇了一些,又問季存真要什麽酒水。
季存真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謝謝,不用。”
段落的口張開又合上,尴尬地點了一聽可樂。
菜走的還算快,清炒了一些牛肉和野菜,稱得上簡單爽口。
可段落身體不适胃口不好,季存真又被他罵過不好意思放開吃,兩人勉勉強強的就像節食的少女,一點點扒拉着米飯。他們雖然都端着大家閨秀的狀态,卻沒有觀衆,唯獨挂畫上的成吉思汗目光炯炯地望着這一切,一副了然的樣子。
段落看季存真米飯都沒吃下半碗,只好先松口道,“季師傅,剛才對不住,我身體不太舒服,講些氣話你不要太在意。”
季存真沒想到他會道歉,稍稍愣了一下,拘謹地說道,“不會。”然後像是想起什麽久遠的事情問道,“您還暈車嗎。”
“你也不需要用您吧,太生分了,你叫我段哥吧,你幾幾年的啊。”
季存真說了一個年紀,可把段落吓了一跳,悻悻地說道,“你居然還比我大兩歲?那你就喊我段落吧。”
季存真聞言只能點點頭說,“好的,段先生。”
段落沒太計較他的生疏,開始和他拉家常。問了一些基本問題後,就對季師傅有了很初步的了解。完全是段落字典裏的普通市民。
專科學歷,性格內向,長相普通。這幾個标簽很快地貼在了季存真的腦門上,段落估計這也是季存真一輩子給人的印象了。
段落不過腦地和季存真瞎扯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來最近沒有咖啡喝,就問季存真市內有沒有專門的咖啡店。季存真想了想說,“剛才經過海拉爾的時候是有的,或者我們回滿洲裏也有。就是要等草原之行結束。”
段落聞言嘆了口氣,說自己沒有咖啡不能活下去。
季存真安慰他說,“如果你真想喝咖啡,我車上有速溶的,這個品牌我從小就喝,也蠻好喝的。”
然後季存真就說了一個牌子。
正是段落早上喝了一口就倒掉的俄洛斯品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