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敞開的玻璃窗裏浮進來滾滾熱氣,偶爾也會有絲溜溜的風從泛着絲綢光澤的撒花紫色窗簾透進來。寂靜的大廳裏只聽的些咕咕哝哝的女人聲氣。張鳳壓低着聲音說:”老板娘吃了那麽多補品都不見效,估計這病好不了呢。”孫尚看了看套間黃色紋理雕花的門,悄悄地說:“可不是呢。什麽燕窩、鮑魚、人參、四物湯,凡世上所有好吃的東西都吃了。什麽專家會診,山間名醫都到看了,她身子弱的不行,怕是撐不長久了。她女兒為她這病吃盡了苦頭。只是她這丈夫啊!忙生意忙生意,管都不管,在外應酬。老婆病死了,怕眼淚都沒得流。這世上有良心的男人都死絕了。”孫尚還想乘口舌之快,評說這世上的天理良心。張鳳故意地清了清喉嚨。孫尚便住了興頭,驚疑地轉過頭,只見曹子惠站在一架自制的精美屏風後面說:“孫姐,你上街去買些菜回來。”說完,曹子惠又轉過屏風進了套間。孫尚疑心自己說的話走了風聲,被老板娘的女兒聽去了。
曹子惠憂愁地望了眼夏如白。她的骨肉哪裏是豐滿的,皺癟癟地直縮到了曹子惠的心裏去,難抵的住揪心。曹子惠不忍再看,扭着頭看那牆上挂的《歲寒三友圖》,心裏想着:“生命樹不常青,萬物有時序卻比人常久。人生常不滿百,何以解憂?”曹子惠照顧了夏如白兩年。整整兩年的時間啊!在私立貴族大學上大二那會,曹子惠還是個純真無憂的女孩,相貌清秀,身材高瘦,學的是服裝設計專業。水雲謠的愛情是她夢裏常思。她常一擲千金為自己舉辦生日聚會。只因知她生活優渥,做生意的父母是她強有力的經濟靠山,便青春好作狂。她哪會想到一種可怕的疾病在慢慢地吞噬着夏如白的身體。終于在她畢業的那年,夏如白再也抵擋不住疾病的侵襲,日夜得在與死神痛苦地角力。又一聲凄凄然然的哎喲!曹子惠的心就像有一把刀子在割。
“媽。”說完,曹子惠的聲音哽咽了起來。無常鬼就在陰暗處将随時給自己的母親帶上鎖鏈。“子惠啊!你怎麽呢?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啊!”夏如白還沒說完,感覺喉嚨裏像被魚刺卡住了,哇地咳住了一團,整個身子都縮緊了起來,顫栗得厲害。披在身上的薄綢淡色被面滑了下來。
曹子惠咽住了啜泣,一面從地板上撿起了被面說:“媽,沒有啊!”又幫畏冷的夏如白蓋好了被子。小心地扶夏如白坐起了身,理了理夏如白只有骨架的後背。曹子惠的手輕輕地摸過那塊幹瘦的後背時,又是驚心又是痛惜。夏如白感覺頭昏目眩,又讓曹子惠幫她躺了下去。
坐在床沿的曹子惠看着夏如白昏昏地睡了過去,夏如白已經很久沒那麽睡的沉酣了。曹子惠站起身,輕聲碎步地在房間裏踱來踱去,忽又想起了什麽似的,便順腳進了在就近床頭的書琴房。
曹子惠每次到書琴房時,只能癡癡地望着書櫃,納罕夏如白珍藏了些什麽書物。這梨花木書櫃自打從她有記憶起就有了的。書櫃裏的絕大部分書是夏如白的。夏如白還是少女的時候就累積下來的。曹子惠想不通的是,夏如白從來厲聲喝止曹子惠別動她所有的東西。一把黑糊糊的大鎖鎖住了夏如白的青春往事。可巧今天曹子惠在幫夏如白按摩後背時,在枕頭底下摸到了一把有鏽跡子的鑰匙。曹子惠打開了梨花木書櫃的鎖,好奇地翻着夏如白的書物,随意地抽了一本《水浒傳》,坐在鋪了銀白色椅墊的黑皮椅上翻看着。
曹子惠一頁一頁地翻着這本有點古舊的線裝書,從書頁裏掉出來了什麽東西,飄飄然然地落到了瓷磚上。曹子惠往後挪開了椅子,彎腰拾起了泛黃的書信,也不急于起身,半蹲在木地板上展開了信紙。信紙上是零零落落的字。
“姐姐,此生的愛情遇合有千萬種,我只知遇到了他,他就是我整部生命之書的精美封面。你深知,丘比特射出的箭是再無回頭的。請你原諒我。對不住了。”書信的右下角豎寫着夏如雪兩個字,并且留着地址等,還附了一張有景的路線圖。看着那畫工出衆的路線圖,曹子惠很少聽夏如白口裏說起過夏如雪,只是隐隐地聽到夏如白的朋友提起過。說什麽自己還有一個讀過書的小姨,從城裏下嫁到了鄉下。曹子惠夜間照顧夏如白又常聽她夢裏喊叫着夏如雪。估計夏如白怕自己突然哪天死了,姊妹再也無法相見了吧!曹子惠想着讓夏如白去見見自己的親妹妹。自己也很想去見見素未謀面的夏如雪。到底是什麽樣的男人迷惑住了她的心。
曹子惠小心翼翼地把書信夾在了書頁裏,放回了書櫃原處,輕輕地落了鎖。曹子惠怕夏如白睡醒了過來,又責罵自己溜進書琴房,提着拖鞋蹑手蹑腳地出了書琴房。
曹子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萬一被夏如白知覺了,又是一場深深的氣惱。曹子惠可是異常地疼惜夏如白,真怕夏如白一氣惱就斷了氣。夏如白這樣心神不定地想着,一擡頭猛可裏發現夏如白靠着枕頭正瞅着這裏。曹子惠滿臉惶恐,等着夏如白發落。卻聽到夏如白有氣無力地說了一聲你出來了啊!曹子惠只好硬着頭皮嗯了一聲,疑慮夏如白知道了一切。
曹子惠便趁機拿去夏如雪家的話來探她的口風。夏如白吃力地挪動了下身子,定定地望着書琴房。眼神空洞,氣息浮若游絲,嘆息了一會,才慢慢地說道:“鑰匙被你拿走了吧!是啊!說起她,你都還沒見過。你出生的時候,她都已經嫁到鄉下去了。在你剛上大學住校那會,她來過這裏,還給了我一個電話號碼,叫我去她家,還說她的女兒現在在學校當老師。可那時我……也不知道她現在過得怎麽樣?六月份我們去鄉下看看她吧!”夏如白想起了自己曾無情地反對過夏如雪的愛情。自己都是快病死的人,為什麽就不放下大半輩子的恩恩怨怨,讓自己重溫最後的親情。
自她們打定主意去夏如雪家後,曹子惠盡力地服侍夏如白,翹首以盼地等待着夏如雪的身子好一點。但病中光陰總難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