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下午三四點，悶熱的空氣讓人不由得心煩意亂。
這個時間點大部分人都還在地裏幹活。
沈家村其中一戶人家此時卻傳出一陣陣激昂中帶着痛苦的叫聲，女人的叫聲因為痛苦變得有些扭曲，聽着莫名的滲人。
何老太卻對兒媳婦的痛苦視而不見，站在接生婆旁邊緊張而焦急的看着，希望兒媳婦這一胎能給自己生個孫子出來。
這個二兒媳在之前已經生了三個賠錢貨，二兒子還一個兒子都沒有呢，為這嚼舌根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兒媳婦這胎從顯懷開始就有人說有很大的可能會是兒子，她自己看着兒媳婦的肚子也一直都尖尖的，所以對這胎抱有極大的期待。
“再使點勁兒，快看到頭了！”接生婆抹了把熱汗，對着床上的女人加油鼓勁兒，一邊股勁兒還一邊順着女人的肚子使力。
女人被按了幾下肚子，叫聲越發尖利起來。
聽得等在外面的男人都越發着急起來，忍不住對着房門喊了起來，“娘，怎麽樣了，生了沒有？”
因為媳婦這一胎很有可能是兒子的關系，沈老二知道媳婦要生産之後特意從地裏趕了回來，就為了能在兒子出生第一時間就看到他，現在都老大一會兒了還沒結果，他都快要急死了。
“喊什麽喊，哪有那麽快，等着！”
他娘這句話傳出來之後，他再怎麽問都沒人應他了，裏面他媳婦的尖叫聲還在持續，過了差不多有小半個小時之後，尖銳的叫聲戛然而止，房間裏面突然恢複了安靜。
沈老二神色一喜。
這是生了？
他終于要有兒子了？
這個念頭讓他下意識快步往前走去，還沒走到門口就跟他娘撞了個面對面，沈老二都沒注意到他娘的态度變化，還兀自期待的問道，“娘，我兒子呢？”
何老太本就拉長的臉因兒子這一問變得更加黑沉，惡聲惡氣道，“什麽兒子，哪來的兒子？”
沈老二這下總算注意到他娘的不對勁了，臉上的喜色微收，心裏又是緊張又是忐忑，右手甚至不自知的開始摸上了臉側，這是他緊張時特有的動作，“不是說我媳婦這一胎會生個兒子嗎？”
何老太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連帶着對自個兒的兒子也沒了好臉色，“屁的兒子，又生了個賠錢貨，你那個媳婦白吃那麽多糧食了，賠錢貨一個接一個的生，簡直晦氣，我看你娶的這個倒黴媳婦她根本就沒有生兒子的命！”
這句話就跟針一樣紮在了沈老二的心頭。
讓他臉色微微發白的後退了幾步。
見他這樣，何老太倒是有些後悔自己說的那麽過分，可想着這已經是老二媳婦生的第四個賠錢貨，她心頭的那股氣就出不去，不發洩出去，她整個人都快要憋爆炸了。
這時候剛好看到幾個丫頭片子，她順手就拿起放在手邊的笤帚，一邊罵罵咧咧一邊沖着幾個丫頭片子揮了過去，“都在看什麽看？一天天淨吃白食，活都幹完了？看到你們就來氣，全都滾去幹活！”
不小心挨了抽的小丫頭卻連痛呼出聲都不敢。
幾個小丫頭年齡大的有七八歲的樣子，小的甚至只有兩歲多的樣子，但在何老太看來，只要是丫頭片子，哪怕打死都是活該！
何老太遷怒過後，心裏憋得那口氣總算稍微緩了一些。
她沖着兒媳婦還在的房間翻了個白眼，一點都沒有去幫她照看孩子的意思，她覺得自己再多看一眼就要控制不住要掐死那個賠錢貨的心思！
沈老二卻還有些不信邪。
明明生之前都說會是兒子，為什麽又會生個丫頭片子，以至于他媽明明親口說了是個賠錢貨，他在回過神來還是跑了進去，想要親眼看一看！
等他進了房間之後，他媳婦垂着眼哭泣的樣子就第一時間映入眼簾，讓他的眼睛都不自覺的酸澀起來。
沒多注意還等在一旁的接生婆，他三兩步上前，伸出手揭開蓋在孩子身上的一小塊碎布，往腿間一看，當即倒抽一口涼氣！
完了，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了。
他整個人的氣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萎靡起來，喃喃中帶着不可置信和強烈的失望道，“怎麽會，為什麽又是個丫頭片子，不是都說是兒子嗎？為什麽又是丫頭片子？”
念着念着他臉上的神色都随之變得猙獰起來。
一旁的接生婆眼裏閃過一絲同情。
她很能理解沈老二想要個兒子的迫切和渴望，畢竟像他這樣一連生了三胎女兒的情況本就少，現在第四胎又是個女兒，換成其他人也不見得能平靜接受。
可這不代表她要繼續留下來看沈老二家的笑話，特別是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的前提下，哪怕一分鐘她都不想再多留。
“雖然是個丫頭，但長得可俊呢，我接生過那麽多孩子，很少看到過剛出生就長得這麽俊的丫頭呢，你們都還年輕，以後還能繼續生，也不用太灰心。”
這話雖然有安慰這倆夫妻的嫌疑，但也不算說假話。
剛出生的孩子皮膚大都是皺巴巴的，人看着也紅彤彤的，還真好看不到哪兒去。
更別提如今各家各戶都勒緊褲腰帶過日子，就沒有個吃飽的時候，在這種情況下生下來的孩子很多都營養不良，好不好看這種問題壓根就不是最主要的。
可這沈老二的媳婦因為懷相太像兒子，沈老二這一房也太需要一個兒子，以至于在他媳婦懷孕期間都争取讓她多吃一點，就懷孕期間的口糧比家裏很多人都要好，就為了給沈老二生個兒子出來。
現在兒子雖然沒生出來，但這閨女沾的光卻是實實在在的，因為母親吃得還可以，所以營養沒太拉太多，長得的确俊俏，是真的比好多剛出生的小孩子好看多了。
不過無論是沈老二和沈老二的媳婦，兩人現在什麽都聽不進去了，對于想要兒子的他們來說，只生個閨女這件事就足夠讓他們難受了。
倆人都被打擊慘了，以及至于都沒注意到本該哭叫的孩子從生下來到現在都沒怎麽發出聲來，兩人全都沉浸在又生了一個賠錢貨的情緒中。
接生婆見狀不禁搖了搖頭。
她看了一眼床上那個沒人搭理的孩子，只見孩子瞪着大大的眼睛，目光呆滞的樣子竟然給她一種這個孩子正處在震驚中的錯覺。
她眨了眨眼，覺得自己看錯了，剛出生的孩子哪來那麽多情緒，只是可惜了這孩子，生在沈老二這房，以後的日子幾乎已經能預見了。
見這夫妻倆都沉浸在悲痛中，誰也沒心思搭理她，她也就不留下來讨人嫌了。
悄聲出了房間，接生婆發現何老太竟然出人意料的沒再罵罵咧咧，而是獨自一人站在院子裏一副沉思的樣子，好一會兒才注意到她的存在。
然後她就見何老太神色帶着幾分肉疼的走向她，往她手裏塞了倆雞蛋，還有一小塊紙包，從手感摸着來看有點像白糖，這可都是難得的緊俏貨。
張婆子眼裏不由帶上了明顯的震驚之色。
這是鐵公雞拔毛了還是天上下紅雨了？
她都已經做好何老太什麽都不會給她的準備了，畢竟兒媳婦生了個丫頭片子，想來何老太也不樂意為了那麽個丫頭片子給她東西。
結果何老太不僅給了，還給的大大超出她的預想。
但她雙手還是下意識的将接過來的東西攥緊了，這好東西給她她為什麽不要？
在她接了東西之後，何老太湊過來在她耳邊嘀咕了幾句，張婆子聽完後眼睛不由自主的瞪大了一些，有些震驚，但想想何老太的為人，卻也覺得在情理之中。
只是想着剛才那個才接生下來不久，長得也挺漂亮一孩子，她心裏有些不落忍。
所以在聽完何老太的要求後心思一轉，在應下來的同時卻又多勸了幾句，重新給何老太提了個建議。
見何老太聽了有些猶豫之後，張婆子就不打算再多說什麽了，她一個外人也管不了那麽多。
空中突然傳出陣陣響雷，空氣也變得越發悶熱了幾分。
靠天吃飯的莊家把式很輕易就能判斷出估計很快就要下雨了，所以在地裏幹活的人也都加快了速度，争取在下雨之前多幹一點。
沈家院子裏，張婆子擡頭看了眼伴随着悶雷而亮起的一些閃電，再想想何老太對那個剛出生的孩子的處置，攥緊手裏的東西，竟然不敢再繼續留下去了。
跟何老太告別後她就拿着東西匆忙離開了。
沈小雨一雙饅頭小手放在臉側，臉上依然是一副懵逼的表情。
她到現在都還有些反應不過來自己到底經歷了什麽。
到底是怎麽落到現在這個境地的！
她記得清清楚楚，她因為找到新工作很高興就像獎勵一下自己，所以去剛開的那家大商場逛了逛，給自己買了身新衣服。
結果離開的時候在電梯上被打鬧的熊孩子撞下了樓梯。
然後眼睛一閉一睜，她的世界就天旋地轉了。
她重新投胎做人了，成了一個剛剛被生出下來的小嬰兒。
還沒等她弄清楚自己的境況，耳朵能聽到聲音之後就聽到應該是她父母的人在吵架，她爸各種暴躁，她媽各種哭唧唧，沒多久就有一老太太出現，跟她爸媽随便說了幾句對于她的處置之後就随便找了個東西把她一裹——
然後她就在這裏了。
這是哪裏她不清楚，但她卻清楚一個事實，那就是她被扔掉了。
她，沈小雨，一個剛被生出來的小嬰兒，腦子還懵着呢，就這麽空着肚子，被自己的家人毫不猶豫的扔掉了，這是何等的悲劇？！
眼睛因為剛出生還看不太清楚，了解到的信息也太過有限，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出生在了哪裏，現在又是什麽年代。
但她卻很清楚一件事。
再這麽下去，她剛獲得的小命就又要還給老天爺了！
從之前就一直斷斷續續的雷聲此時也越來越響，沒多久，在一道刺目的閃電閃過之後，雨終于還是下起來了，先是淅淅瀝瀝的小雨，然後越下越大。
身上只随便裹了點東西躺在地上的沈小雨當即被淋了個正着。
沈小雨，“……”
操啊，老天爺是嫌她死得不夠慢，所以再給她加點料嗎？
她也沒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吧，為什麽苦逼的卻總是她，嗚嗚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