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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一不小心撞破了你的女兒身我很抱歉(一)

萬萬沒有想到, 他居然能冒着綿綿小雨追過來;萬萬沒有想到, 自己居然玩兒脫了。

雖說這裏不是柳州, 她也不再是街霸, 什麽欺負了人撒腿就跑的習性不能往這裏搬, 但在錦笙知道的所有戲文話本子裏, 同樣沒有哪個太子爺是這種款式的。

打人她是能承受的, 罵人她是能接受的,捏下巴捏回來也是可以的,但說什麽要在天樞閣睡下讓她伺候梳洗外加床腳守夜的這種傻話是不是就過分了?

錦笙私心裏以為, 這不大符合他作為一個太子爺該有的人設;更私心裏以為,這不是上級下屬之間該有的相處模式;通俗一點就是以為……太子爺你一定是對我的性別有什麽誤會。

但現在說什麽都晚了,天樞閣裏養着的那一幹春|心蕩漾得沒有邊兒的少女們床都已經給他鋪好了。

不要說什麽鋪床, 錦笙瞧着暖|床的都有了。

梳洗用的熱水巾帕、嶄新的床單被褥、沐浴用的香精膏胰, 簡直一應俱全。

都是些不知道皇室和天樞閣關系的小婢們,能得見太子爺真顏, 都以為太子爺和自家閣主有什麽不可告人的關系, 因此伺候得更加用心, 思慮得也愈加周全。

什麽都被她們搶着做完了, 錦笙閑得只能跪在君漓腳邊思索着是不是應該把天樞閣內二八少女們的名冊端過來讓他睡前翻個牌子。

君漓站在錦笙的書案邊, 擡眸觀賞牆上高挂起的書畫, 看見其中一幅畫時,他的目光頓住了,畫上只是曲折幽靜的溪流清潭, 落款是重澈。

他沉吟了片刻, 開口問道,“這幅畫叫什麽名字?”

錦笙随意看了一眼,瞬間驚醒,強壓住心中轟隆隆的驚雷,她低聲回道,“草民也不太清楚,這是舊友在多年前贈與草民的畫,瞧着好看便挂上了。”

君漓沒有說話,也分不清臉上是什麽神情。

但是錦笙知道他想的是什麽。

看見這幅畫,不難想到那句詩詞——清溪曲折澗潭幽。

這幅畫是錦笙兒時的玩伴鐘君澈所作,聽說他近年來有将自己寫的詩詞編訂為書籍,用的名字便是重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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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前她和鐘君澈互通書信,鐘君澈說自己正在幹一件大事,要離開柳州一段時間,于是問她要不要留個什麽東西作紀念。

她畫了一幅幼時與他一起在落雁河邊爬樹的畫像寄去,并說讓他還一幅畫來即可。

明珠遺光過去不久,當時她腦子裏莫名浮現的便是“清溪曲折澗潭幽”這句詩,便讓他以此畫了一幅。

好在鐘君澈沒有把詩也批寫在畫上。

錦笙松了一口氣。

思緒正飄遠,君漓忽然提步往隔壁走去,一邊走一邊輕飄飄道,“過來,幫我更衣。”

青崖這個時候正蹲在天樞閣外樓的牆角,而雲書還在三樓密室整理傅家的資料,此時此刻這個房間內只有自己一個人,他叫的确實是自己。

錦笙無奈地跟過去,君漓已經站在床邊張開雙手等她了。

他的眼神一度令人琢磨不透,總覺着有些睥睨乖張的意思,但分明清冷得似乎整個人都沒有溫度。

站定在君漓面前,錦笙忽然手足無措,這是……要先……解腰帶……還是……怎麽的?

可是解腰帶這種事情,豈不是要先摸……萬一手一偏摸到了什麽不該摸的,這怎麽說得清楚?萬一太子爺再趁機治她個心存歹念貪圖美貌企圖猥|亵皇室的罪名可怎麽辦?

更何況這麽便宜就讓她吃了豆腐,是不是太沒有原則了,像腰這麽有料的地方,是能随便給人摸的麽。

“沒脫過衣服不成?”君漓睨着她。

錦笙擡頭,一張臉已經生生憋紅,她舔了下嘴角,輕咳一聲,“脫過。”

君漓:“那你在想什麽?”

錦笙:“沒……”

這麽一俯看下去,君漓才發現她确實挺矮的,平時沒注意,且站得比較遠,現在站得近了才知道,錦笙才到他胸口的位置而已。

他這麽角度看下去,剛好能将她的腦袋頂看得清清楚楚。

仿佛知道了什麽好玩兒的事情,太子爺盯着她發際線的小旋兒,嘴角挽了個弧度。

下一刻,他忽然傾身,順着身後燈光打下來的人影将錦笙整個人都籠罩住,錦笙被吓了一跳,下意識就往後退了一步,沒料到身後是書桌,她徑直被抵在了書桌和君漓中間。

錦笙瞪大了眼睛:不不不不就是不給你脫衣服嗎這麽下去你是想要幹什麽??!!

“脫脫脫!我我我我脫!我給你脫!!”錦笙縮起脖子整張臉都皺在一起,能感受到她已經吓得連呼吸都屏住了。

君漓看着她驚恐慌亂又猝不及防的表情就覺得無比好玩兒,他的臉沒有繃住,頭一回如此光明正大地露出了笑,“嗤,出息。”

錦笙微微一愣。

這個笑和以前看得都不一樣,不是譏諷,不是揶揄,也不是禮貌,就是三歲小孩子惡作劇整蠱別人得逞後的頑劣。

此時此刻錦笙的心情真可謂跌宕起伏,太子爺這一笑還真把她的心給撩了那麽一小下,長得這麽好看的人對你笑,任誰也要心花怒放的吧,何況他們之間的距離……只有幾寸。

太子爺的笑很吝啬,轉瞬即逝,大概是因為發現某人正癡愣地看着自己,才反應過來自己方才毫無顧忌地笑了。

兩相對視了良久,屋內靜谧的只聽得見外面稀稀疏疏的雨聲,還有風撲在窗牖上發出的聲音。

君漓凝視着滿臉通紅的她,微微蹙起了眉,鬼使神差地往前逼近了些。

随着他的靠近,錦笙也将脖子後傾,試圖拉開距離。她的雙手反撐在書桌邊上,這麽不經意間的後傾,讓她下意識移動了手的位置。

就是這麽剛好地覆在了太子爺的手背上。

“對不起!”錦笙吓得仿佛被火燎了似的趕忙拿開向後一撐,沒成想竟一把按在書桌上擺放的硯臺中!

“啪”的一聲墨汁四濺,冰涼的觸|感促使錦笙慌張地側頭去看,入目便是滿手的墨黑。

這還不算完,就因為她側頭的動作,高高束起的一束青絲順着肩膀滑下,剛好落進硯臺。

錦笙遲鈍地停了片刻,下一刻她傻傻地用手把青絲從硯臺理撈起來,沾了墨汁的青絲便将她另一只原本幹淨的手也染得漆黑。

首度遇上這麽尴尬的事情,錦笙略懵地攤開兩只手,蹙眉看着掌中墨汁,已經全然忘了自己還被圈在太子爺兩臂之間。

君漓不禁挽唇輕笑,低頭瞧她,心慌意亂的時候竟是蠢成這樣的麽。

他就想看看還能不能蠢得更厲害些,于是俯身再靠近了幾寸,錦笙退無可退,柔韌的身體促使她幾乎抵着桌子下了個腰。

已經不能再彎了,再彎就要整個人蹚進墨汁裏了!!

錦笙心生恐慌,急急喊了一聲,“太子爺……阿嚏!”然而一陣冷風灌入,她打了個噴嚏。

幸運的是在打噴嚏的一瞬間她反應迅捷地捂住了口鼻,沒把唾沫星子飛到君漓身上。

不幸的是她的手上沾滿了墨汁,一把在自己臉上蓋了個五指印。

她忽而反應過來,整個人陡然漲紅了臉,破罐子破摔一般皺緊眉用袖子狠狠蹭了兩下,徹底在臉上抹勻了墨汁。

抹完她就不知所措地擡頭看向還圈着她看笑話的肇事者,整個人都呆住了。

太子爺這個時候眸中的笑意更甚,挑眉睨着她那無辜又懊惱的樣子,她現在就像只焦急抓狂的小花貓。

看見君漓眼中的笑意,錦笙耳根都紅了,一把用手臂擋住自己的臉,不讓他看。

不知為何,下意識地,君漓擡起手将她的手臂拉下來,斂了笑意,面無表情地垂眸觀賞她的臉。

然後,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托在掌心裏。

與此同時,他的心也“砰”地跳亂了一拍。

毫無預兆的跳動讓他松開了她的下巴,眸光更沉,眉間更皺,握在桌案邊的手也更緊。

他從來沒想過,會為一個少年而心跳悸動。

悸動……他在心中所思所想罷了,竟用了“悸動”二字。

面前的只是一個少年,他究竟在想什麽呢?是因為在她身上尋到了酷似和小予玩耍時的親切感,還是覺得她的神情莫名像兩年前那名落荒而逃的青衣少女?

或者只是想要逗她好玩兒?可為什麽只覺得逗她好玩兒呢。

其實心中已經有了一個答案,不過不怎麽願意承認,也不敢置信。

梁朝盛傳的趣聞他不是沒聽過,他知道如今盛行斷袖之風。所以他這麽多年來對投懷送抱的女子不感興趣到了一種清心寡欲的地步,只是因為自己不喜歡女子?

可面前這個少年又是有什麽神通廣大?

君漓緩緩放開将她圈在書桌邊的手,深深凝視了她一眼,轉身便往門外走。

這麽一言不發地忽然正經,錦笙一時之間還沒緩過神,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她連忙追了過去,一個不小心語氣裏那興奮的意思就沒憋住,“太子爺不住啦?”

最後一個“啦”字那上揚的音調實在太嚣張了,蹲牆邊兒的青崖沒忍住看了她一眼,随即跟上了太子爺的步伐,撐開傘擋雨。

直到走到了馬車前,君漓才頓住腳步,停了片刻,他側首回頭,低聲問道,“錦閣主,你我相識多久了?”

錦笙算了算,“也就幾個月,草民是三月份來的汜陽。”

三月份,如今不過五月。

稀疏的雨聲中,錦笙沒有聽得太清楚,君漓似乎是說了一句,“竟這樣容易……”

等她從恍惚中回神,馬車已經消失在雨幕中了。

錦笙沒管別的,轉身回閣中洗臉睡覺。

不曉得還要多久她才能曉得大梁朝高不可攀的太子爺被天樞閣閣主俘獲芳心,竟這樣容易。

***

第二天錦笙就聽到了消息,太子爺一大早就回了皇宮,并會在宮內住上整整一個月。

而比較神奇的是,府中的人說太子爺并沒有留下話讓她繼續去端茶,也沒有留下青崖守門,給她開門的是太子府中一個小厮。

不用去給太子爺端茶倒水簡直是人間極|樂之事,一瞬間的詫異過後,錦笙便沒再搭理此事。

不過對她和太子爺的關系一直很八卦的雲書卻覺得不大對勁,整日猜測太子爺的心思,揣度太子爺的想法,總莫名其妙地和她說太子爺怕不是在故意隔絕她。

錦笙覺得,倘若幸福真的能來得如此突然,那剩下的日子将會以一種四仰八叉的姿态美妙下去。

然而你主子永遠是你主子,一個月後,太子府再次傳話來叫她次日晌午記得去端茶,過了時辰太子爺就記你一輩子。

“……”所以太子爺隔絕了她一個月之後發現生活太無聊了決定繼續回來折磨她是麽。

距離皇家圍獵只剩下一個多月,錦笙終于忙活完了布防的人選問題,決定研究研究圍獵場地,好提前布置好,以免發生意外。

禦林軍上陣殺敵、保衛皇城是有用,但要真和江湖勢力打起來還差很大一截,而且禦林軍在明,刺客殺手在暗,論找人的本事也還是天樞閣更在行。

最重要的是,抓到的刺客殺手肯定不能交由明面兒上的刑部和大理寺去審查。

畢竟有很大可能,刺殺的原因就是李承運知道了傅家的秘密,萬一問的時候暴|露了當年陛下下暗手謀害傅客卿一家的腌臜事豈不要完蛋。

所以這次圍獵真正的布防只能由天樞閣在暗中做主導。

由于形勢開始嚴峻了起來,錦笙必須要合理安排時間,不能再在太子府裏浪費一下午光陰,因此她次日去端茶的時候直接向太子爺申請了一張書桌和椅子。

太子爺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依了她。

這張書桌就是他書房裏那張,椅子另外搬了一把,就給她安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也就是書桌另一邊。

由于形勢的嚴峻,錦笙也顧不得那麽多了,對面就對面吧,眼皮子底下就眼皮子底下吧。

她抽出圍獵場的地圖,借了一支兔毫,開始認認真真地辦公。

圍獵場四面裏有三面都環山,樹林茂密,重岩疊嶂,舉目望去時只有蒼翠的一片。錦笙不禁感慨此地真是為刺殺皇室創造了得天獨厚的條件。

不僅如此,最後一面的河水還徹底堵死了被刺殺之人最後的退路。

以前義父講山河地理的時候就講到過這種地形。

三面環山,一面繞水,刺殺者一般就潛伏在山山水水裏面沒跑了,山在高處,可以俯瞰全局,水在低處,潛藏最深,往往讓人猝不及防。當真是圍攻裏最有利的地形。

但李承運只有一人,要殺他一個不需要圍攻這麽大的陣仗。

人越少越好,十來二十人最适宜,不至于因為太多造成不便打草驚蛇,又不至于因為太少以卵擊石無法全身而退。

對方人少的壞處在于,他們目标小,想要在李承運遇害前找到他們就會十分困難;對方人少的好處在于,不會傻到往山中水中藏匿,就算真的往那裏藏了,也敵不過天樞閣人多。

所以,得天獨厚的兩個地方天樞閣必須安排人手。

錦笙在高山和流水處做了标記,并寫上批注。

既然是圍獵,場內必定也是樹林叢生,一草一木皆可為兵,刺殺的十來人很有可能就藏身在樹林中,伺機而動。

這周圍有禦林軍防守,又有軍隊提前檢查場地,他們肯定沒辦法先埋伏在樹林,最大可能就是用什麽辦法混入圍獵場地後再進行埋伏。

只要能在比樹林更高的地方,就能知道他們埋伏的具體位置。

四周的山太高了,雖可以觀測全局,卻不是最好的窺視點,而整個獵場中當得起制高點的地方就是場中央的這棵梧桐。

這裏也要埋伏人手,錦笙在梧桐處畫了記號,寫上批注。為防被參與圍獵的人當作刺客誤傷,所有天樞閣衆都需要有特殊标記,且要讓大家知道是自己人才行。

而那些不參與圍獵只坐在帳內的文官和女眷們,有禦林軍保護,刺客重點刺殺的對象也不在此處,危險不大。

唯一害怕的就是這些文官和女眷出了帳子玩耍會落單,要是身邊沒有會武的婢女仆從随侍,很有可能被刺客當作全身而退的人質。

“會武的婢女仆從……?”錦笙的腦子裏忽然靈光一閃,轉而一雙眸子都亮了。

君漓已經把她看了好一會兒了,陡然見她的視線從地圖上移開,他也錯開了目光,落回手中已然拿了小半個時辰的奏折上。

他尋常批閱奏折哪有這麽慢的。太子爺打從生下來就天賦異禀,看書背書都奇快無比,堪稱一目十行,今日一張奏折竟看了半個時辰,重點果然不是字,是對面坐着的人。

自那晚回去後,他想了整整一個月。

為了證明自己沒有那方面不良的癖好……為了試探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想法,他甚至搬回了皇宮。

每天對着蕭索的紅牆黛瓦,寂靜的金磚玉砌,一想到她約莫和顧勰去了花樓裏熱鬧,就覺得自己清冷得不似在人間。

輾轉反側、思來想去都不敢相信自己會斷袖,可是看見她就歡喜,看不見就想念,接觸就想親近,疏遠就會難過……誰敢說這不是心悅。

她又的的确确是個唇紅齒白的少年,心悅少年就是斷袖。

逃無可逃的結論。

“太子爺,”錦笙忽然撐着下巴看他,笑問道,“如果給你一個膚白貌美會端茶會倒水會捏肩會捶腿會武功會暖|床的婢女随侍左右,你會不會要?”

君漓面無表情地撩起眼簾,“不會。”誰讓他喜歡的是男的。

“不會嗎?”錦笙蹙着眉頭,思索了片刻後恍然,這個問題問太子爺這種清心寡欲的人是沒有用的。對絕大多數人來說,都會欣然接受吧?

她不再糾結,繼續低頭研究布防。

時間飛快流逝,一晃眼就到了傍晚,錦笙将做好标記和批注的地圖收起來後拱手告辭。

送她出府的人是青崖。

推開後門,第一眼錦笙就看見了站在樹下捧卷細讀的秦衣。

這個時候她才恍惚想起一個月前的晚上秦衣說的話,她撓了撓後腦勺,走到秦衣面前蹲下。

他借太子府後門上挂着的燈籠光閱讀,這時被擋住了光,秦衣擡眸一看,欣喜道,“錦閣主,是要回家了嗎?”

“是啊,很晚了。”錦笙先站起,沖他伸手,“起來吧。”

秦衣愣愣地望着她伸出的手,那白皙纖細的手正向他伸來,仿佛是在做夢,背着光的錦笙就是夢中的神祇。

他抓住錦笙的手站了起來,繞過錦笙看見了站在門口的青崖。

後者露出的不知是什麽表情,嘴角下垂,眼眸微眯,面部線條生冷,反正挺僵硬的。錦笙沒多想,沖青崖拱手告辭,便和秦衣一道趕緊走了。

片刻之後,青崖回到書房,斟酌了一下用詞,“太子爺,錦閣主走了。”

君漓:“嗯。”手中雜書漫不經心地翻了一頁。

青崖:“門口有人一直等着錦閣主,他們一起走的。”

君漓:“嗯。”又翻了一頁。

青崖:“那人不是天樞閣的。”

君漓:“嗯。”又翻了一頁。

青崖:“是個年輕清秀的男人,名叫秦衣。”

君漓手中的書就合上了……

就……合上了。

尊貴的太子殿下私心裏以為,這個秦衣,他多半也是個斷袖。

正垂眸思忖着錦笙這小子怎麽這麽招惹斷袖,青崖忽然出聲道,“殿下,要不要卑職去警告那小子?”

君漓擡眸看了他一眼,心中不禁恍然,原來連青崖都一早看出自己的心思了。

沉吟了片刻後,他道,“不必了。”中間稍做一頓,他又風輕雲淡道,“明日請進來坐坐。”

青崖:請進來坐???

太子爺真是皇室風範,大度得完全沒有把人家放在眼裏。

因此,次日晌午,錦笙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麽個場景 :君漓正在認認真真地批改奏折,秦衣則是戰戰兢兢地在一旁磨墨。

陽光打下來,恍惚中給了錦笙一種歲月靜好,琴瑟和鳴的錯覺。

看見錦笙,秦衣仿佛看見了救星,嘴角抿出一個笑來,“錦閣主!”

“你怎麽會在……”話沒有說完,錦笙發現君漓已擡起眸子看她,她上前一步拱手施禮,“太子爺!”

君漓點了點頭,撩起眼皮,“坐。”

這個開場有點兒不對勁,錦笙看了一眼君漓,又看了一眼秦衣,選擇了乖乖坐下,“太子爺,為什麽秦衣會在這裏?”

“外面太陽大,怕他曬着。”君漓不鹹不淡地回了一句。

秦衣趕忙道,“沒事的……後門那裏有棵樹可以乘涼,不過還是多謝太子爺。”

君漓睨他,“不客氣,阿笙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阿……阿啥?!

你剛剛說啥???

誰的朋友??阿笙的什麽???

這突如其來又讓人猝不及防的善意昵稱沖擊性略大啊!!!

錦笙一臉懵了個大圈,手腳同時一個哆嗦,想想還是站了起來:這一波不能坐,有詐!

秦衣一陣恍惚,顯然還沒有弄清楚情況,磨墨的手頓住後,他遲疑地問道,“太子爺和錦閣主……是朋友?”

誰敢跟太子爺攀交情,錦笙趕忙擺手,尴尬笑道,“不過是因着顧世子的關系,認識而已,不過近日與太子爺商談交易細節,還算……”

話還沒有說完,君漓淡淡地看她一眼,低聲道,“有些關系,确實不能三言兩語說道清楚。”

錦笙瞪大了眼睛看他:你在說什麽?你怕是活在夢裏還沒睡醒??你怕不是失了智???

君漓撩眼皮氣定神閑地看她,嘴角浮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愣是把錦笙給看得渾身難受。

她難受,秦衣也難受。秦衣能夠感覺得到太子爺話裏的別有深意,也能感覺到他們之間的關系不是這麽簡單的,更能感受到自己似乎很難插足于他們眼神中就隐隐流傳的默契。

說不失落是假的,可分明別人什麽都沒做。

三人各懷心思,氣氛尴尬又詭異。

太子爺那些話說個一次兩次還受得了,三次四次錦笙就有點兒毛毛的了,五次六次的時候錦笙開始懷疑太子爺是不是對她一個月前捏了他臉的事情依舊懷恨在心……

鬼曉得她經歷了什麽。

諸如,端茶的時候太子爺忽然一句,“阿笙,這茶重不重?你受累了。”吓得她手一哆嗦,險些把杯子砸他臉上。

又如,拿書的時候太子爺又忽然一句,“阿笙,夠不夠得着?我抱你吧。”明明夠不着的地方她愣是被逼的跳起來一個搶殺。

再如,寫字的時候太子爺再忽然一句,“阿笙,這筆好不好寫?用我的吧。”瞧着他那支金色筆杆子上的龍紋,她鎮定地咽了一大口唾沫。

錦笙怕了他了,愣是生出了跑到茅廁裏躲他個把時辰的想法,誰承想門都沒出,太子爺的聲音再次淡淡飄來,“阿笙,腰帶解得來嗎?我幫你吧。”

這一定是在暗示她一個月前幫他更衣卻不敢解他腰帶的事情!總之害得她硬生生憋了一下午。

而純真無害小白花兒似的秦衣一邊磨墨一邊面露擔憂地看了一下午猴戲。

一整個下午錦笙都活在心驚膽戰之中,跌宕起伏的心情讓她明白了何為人生總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也明白了仇這個東西,太子爺是當真能記你一輩子。

于是傍晚從後門回去的時候,她就跟秦衣講了,“我以前得罪過太子爺,他現下還看我不爽着,你以後千萬千萬別來等我了,免得殃及池魚。今日你也看見了,太子爺一天不怼上我一怼就神特麽渾身不舒服。”

秦衣蹙着秀氣的眉,他也摸不準太子爺是什麽意思,可是他隐隐覺得……錦閣主你似乎誤會了太子爺對你的态度,而且是誤會大發了。

好半晌,他才點了點頭,一雙眸子裏沒有神采,頗有些失落,“那……你要記得多來秦淮樓,我給你彈曲子。啊還有,我以後可以到天樞閣裏來找你嗎?我保證!沒有歹心的……”

錦笙點了點頭,拍他的肩膀笑道,“都是兄弟,當然可以了。”

見她沖自己笑,嘴角左邊的梨渦又實在溫暖好看,他心中郁結登時一掃而光。

***

一年一度的圍獵在喧天的鑼鼓聲中來臨,萬物複蘇完畢,熱鬧的夏日就是拿來給人折騰的。

遠山被霧氣缭繞,朦胧得好似仙境,但一輪新出的驕陽又将人拉入煙火氣兒十足的俗世,舉目可見,重岩疊嶂間綠意早已盎然,群山荟萃,枝繁葉茂,落往九天銀河的瀑布歡快奔騰,不知盡頭,最後在河水中旋轉成渦。

濃墨重彩的山水中便是肅殺的萬裏獵場,郁郁蔥蔥的樹和狂傲瘋長的野草挺立在排空的熱風中。周圍是金黃、銀白二色的帳篷,上繪古樸而繁複的花紋,精細結識,巧奪天工。

“轟隆隆——”

“駕——!!”

“駕——!!”

“……”

樹林中的獵物被傾軋而來的馬蹄聲驚醒,旌旗飄搖,馬蹄轟隆,爽朗的笑聲勢要穿透蒼穹,這浩大的聲勢吓得林中群鳥驚飛,一瞬間尖嘯的鳥鳴聲也要刺破人的鼓膜。

錦笙很久沒有見過如此開闊的場地了,縱馬馳騁,放肆豪情,一箭奪命的快意也甚是久違,但她還記得今兒個自己是來幹什麽的,因此拍了拍紅巾的腦袋,惆悵道,“沒得跑了,你就跟着我吃吃草吧。”

紅巾不滿地偏了頭不讓她摸,目光卻放在了不遠處飛馳而來的綠酒身上,然後興奮地甩起前蹄朝綠酒瘋跑而去,錦笙猝不及防,趕忙繞緊缰繩。

兩匹馬撒歡似的交頸奔跳,互相逐尾,錦笙尴尬而又不失禮貌地笑了笑,“太子爺。”

紅巾果然是個有腦子的,小小年紀就知道要讨好尊貴的太子爺那尊貴的坐騎,怎麽的,讨好了他就能把綠酒賞給你配個好點兒的種還是怎麽?

“這身衣服,挺好看的。”君漓的目光落在她的衣服上,淡聲道。

錦笙低頭看了一眼。她今日穿的是馬裝,因為紅巾是棗紅色的,雲書一早給她配衣裳的時候就說穿個紅色的,既顯眼又好看。

顯眼當然是為了那些埋伏在獵場中的手下能夠看見她。

至于好看麽,其實就是胸前類似于鳳凰的織金青鸾很有特色。梁朝有規定,龍鳳紋飾只能皇室用,但是鸾鳥一類的無妨礙。

“多謝太子爺誇獎。”錦笙照例贊揚一番道,“太子爺今日這身也很好看。”

大概是沒懂他說的是什麽吧,君漓別有深意地看她一眼,“可差了那麽點意思,若胸前這只是鳳凰,就完美了。”

語畢,他扯了缰繩往帳篷那方走去,“跟着我。”

錦笙連忙跟上。

尊貴的皇帝陛下正騎着馬在帳篷外聲情并茂地背誦一年一度的圍獵開場致辭。

其實沒有什麽意趣,為官多年的大臣們表示耳朵都聽出繭子了,兩朝為官的大臣們更是表示你老子當年也是這麽說的,翻來覆去就是那些句子,都不曉得改幾個字。

其內容,先是贊揚大梁朝的大好河山,再贊揚在座諸君不論文武都忠肝義膽,最後謙虛含蓄地說自己治理國家得當,擁有一群一級優秀人才,為彰顯我朝男女皆強,邊境不敢來犯,為鼓勵我朝男女重視鍛煉,保重身體,特設圍獵并希望傳承。此地山河齊聚,此時良辰美景,圍獵正式開始。

就在大家以為也如往常一樣可以開始圍獵時,皇帝陛下竟然意外地加了一句臺詞,“朕思來想去,每年讓你們這些老滑頭這麽容易得了賞賜,心裏就不是滋味,此次圍獵,須得給你們加些難度才行。”

聽致辭要聽睡着的文官都清醒了,紛紛表示這不是去年的臺詞,換花樣了?

錦笙的嘴角微微抿起,眸中有光彩潋滟。

“路德忠。”皇帝陛下拈着高深莫測的笑,拍掌吩咐道,“去把人都帶上來。”

路德忠微笑應是。

不消片刻,在衆人詫異驚訝的目光中和疑惑不解的竊竊私語下,皇帝陛下身後帳篷內有序地走出一溜兒膚白貌美的婀娜女子。

“今日但凡狩獵者,身邊皆随侍一名婢女。”景元帝笑得深不可測,“宮中女子身嬌體貴,若是磕了碰了,受了什麽傷,弄丢了,朕可要治你們的重罪!”

“這……?”一幹大臣暗暗揣測,這是在給他們此次圍獵加難度吧?

畢竟有些人騎射本就不好,還要帶上一名礙手礙腳的女子,那還有什麽賺頭?

皇帝就是皇帝,什麽便宜都不讓他們多占了去,偏生又不容反駁。

畢竟到手的這麽些如花似玉的美人兒,豈有不要之理?

很快大家就看開了,各自帶了一名婢女出發。

整個獵場中的角逐游戲也正式拉開序幕,錦笙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馳馬沖進樹林中的景元帝,手中的缰繩握得更緊,但願不要出什麽岔子才好……

“李承運走的那邊。”君漓輕聲道,“走吧。”

他的話音剛落,遠處的帳篷裏就沖出一個人來,笑吟吟地看向錦笙道,“錦閣主!我們又見面了!皇後娘娘讓我來問你是不是也要進樹林中圍獵?”

錦笙低頭一看,是程心燕,“是啊,我和太子爺一起。上次輸了太子爺騎馬,這次想贏回來。”

程心燕驚喜笑道,“那錦閣主可否帶上我一起去?我……我就坐在你前面,保證不吵你狩獵!”

這……

君漓平靜如水的眸子緩緩移了過來,徑直看向程心燕,然後抿了抿唇。

氣氛忽然就有一些微妙的尴尬。

錦笙咳了一聲,覺得難以擺脫,“我要不了多久就回來了,程小姐若是有心圍獵,倒不如自己去找一匹馬,要能拔得頭籌的話還有不少賞金!”

不解風情的榆木腦袋,程心燕賭氣似的哼了一聲,頓了一下又道,“我不想騎馬,就想坐你的馬,而且以我的騎術,怎麽可能拔得頭籌?錦閣主,你就帶我一起玩兒,我不會打擾你的!”

“……”這孩子,怎麽就說不聽呢。

就在兩人僵持不定之時,遠處的帳篷內忽然跑出來一個婢女,蓮步輕移,小跑了過來,她笑着先問了太子爺安好,随即看向錦笙道,“錦閣主,皇後娘娘讓奴婢問你現在要不要去圍獵?如果不去的話,要不要去娘娘的帳篷裏坐坐,大家都在那裏,世子也在那裏。”

“我?”錦笙蹙眉,“娘娘為何會邀請我過去坐?”

那婢女輕聲一笑,道,“錦閣主忘了嗎?皇後娘娘說要讓你見見安丞相的夫人,讓安夫人看看閣主你生得是不是像她年輕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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