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顧旭揉了揉額,找李材要了奚钰的電話號碼,撥過去問情況。
奚钰一開始還懵懵懂懂,問你誰啊,顧旭介紹完了自己後,奚钰瞬間清醒,還扭捏了起來:“顧,顧總啊,你打電話給我有什麽事嗎,我現在在酒吧,這邊好吵哦,我出去和你睡,呸,說,看我這嘴。”
顧旭忍着不适,盡量耐心道:“奚小公子,我打電話給你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想和你确認一件事。”
奚钰也是機靈的,聽顧旭語氣這麽正經,一想起自己才不久發的動态,就明白了,主動道:“你是想問林少吧?”
“他還在酒吧嗎?”
“不在了不在了,我看着他出去的,自己出去的。”
他本來也以為林謹言和顧旭分手然後找了別人,或者沒分手還是找了別人,但林謹言從廁所出來後,健步如飛全無醉态,身後那人雖然跟着,但明顯被嫌棄了。倆人在廁所裏逗留的時間也并不足以做別的。
“不過吧,林少看起來心情不太好,喝了不少的酒,你們倆是吵架了嗎?”
“那你知道他去哪了嗎?”顧旭不答反問。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多謝。”
他幹脆利落地挂斷了電話,剛巧老宅那邊的電話切了進來,他只好先應付家裏。
電話是老爺子身邊的司機打來的,老爺子血壓升高住院了。
顧旭靠着沙發,疲憊地閉上雙眼,耳旁司機還在叮囑:“今天先生去見了林少,不知道說了什麽,林少走了之後,老爺子就犯病了。”
“我知道了,我回去看他。”
深夜,顧旭風雪兼程趕往醫院,路上暴風雪愈大,車子開得很慢,但總算在十二點前到了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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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南半球過來,雖然回江庭後加了衣服,但也沒想到雪越下越大,還是穿得少,下車後就忍不住咳嗽了一聲,被撲面的鵝毛大雪迷得眼睛都睜不開,眨眼頭發上結了霜,好像瞬間老了幾十歲。
醫院大概是這個風雪夜最熱鬧的地方,但痛苦哀嚎和急救車的鳴笛都被呼嘯的風雪吞沒,顯得有些無力,住院部倒是清淨不少。
顧旭一路上樓,到了頂層,進了病房。
醫生剛好查房,顧旭便問了一嘴:“老爺子什麽情況?”
“血壓升高,有動脈硬化中風的危險。”
顧旭松了口氣,坐到床邊。
老頭竟然還沒睡,睜開眼看了他一眼,哼了一聲,又閉上。
顧旭忍着疲憊,脫下外套,又接過劉叔遞來的毛巾擦頭發:“怎麽回事,您為什麽要私下去見謹言?”
老頭聞言頓時不幹了,撐着床板就要坐起來:“你這語氣,你是在質問你爺爺?”
顧旭鼻子有些堵,腦袋也有些暈,緩了緩:“沒有,爺爺,我只是覺得奇怪,你早就知道我喜歡男人,而且我有那麽多前任,你怎麽就唯獨找上林謹言了?”
顧慶山冷哼:“我為什麽找上他,你自己心裏有數。你三十四了,你以為你還小嗎,還能在外面玩幾年?我是你這麽大的時候,你大伯都七歲了!”
“那要讓您失望了,我不管幾歲,都不會有孩子。”
顧慶山氣得一抽,哎喲叫喚起來。
劉叔慌忙上前扶着他又躺下:“顧少爺,你何苦又氣老先生呢,老先生這身體狀态也經不起刺激啊,他剛知道您得了癌症……”
“知道了?”顧旭有點意外。
“知道了,”見顧慶山不想說話,劉叔只好解釋,“是林少說的。”
顧慶山又哼了一聲:“你找的對象,好啊,故意氣我,說你得了絕症活不了多久了,你說他抱得什麽心思?他就是想氣死你爺爺!”
顧旭卻微怔後笑了一聲。
顧慶山眼看着他,心裏咯噔一聲,就知道這次确實不對勁,以往他也的确不會放下身份去找顧旭對象的麻煩,但他年紀大了,等不了幾年,就怕顧旭真找了個男人定下來。
“還笑,看來他要氣死我,你還挺滿意?”
顧旭忙否認道:“沒有。只是之前,我也騙過他,誤導他我是癌症晚期,逼他和我在一起了。”
林謹言竟然沒有撒謊,顧慶山眼底的光沉下去,無力感湧上來。
他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一會才慢慢道:“顧旭啊,爺爺不是不理解你,可他對你有幾分真心你知道嗎?”
顧旭沒有說話,顧慶山又道:“你也知道你是逼他的,他今天見到我,被我那麽一通羞辱都沒有氣急敗壞,反而知道我的痛處在哪裏,知道反過來刺激我。”
“他說了什麽?”顧旭自認還算了解林謹言,不等顧慶山回答就道,“他是不是說,他是因為我得了癌症才答應和我在一起的,他和我在一起是因為同情我?”
顧慶山審視地看向他:“你自己覺得呢,他是不是這麽想的?”
顧旭笑了笑,靠進沙發:“我是癌症早期,做完手術就沒什麽大事了,不是嗎?”
顧慶山:“你騙了他,他沒和你生氣?知道你是癌症早期,不會和你分手?”
顧旭依然笑道:“沒有,最多哄哄他。”就是難哄了點。
顧慶山盯着他看了一會,終究是不甘心,哼了聲:“你爸你媽都是甩手掌櫃,什麽都由着你,我年紀大了,也操心不了你的事了。你要真想和他在一起,他身世清白,也沒什麽不行,我不攔着你。但如果他要是和你分手了,你就老老實實回來,婚姻上聽我安排。”
顧旭低眸翻看手機:“他不會和我分手,不過你今天去找了他,确實讓我有點棘手,您今天到底和他都說了什麽?”
顧慶山閉上眼,有些困倦:“你自己去問他。”
、
因為下大雪,林謹言在北市耽誤了一天,後來實在忍不了,打車去鄰市坐高鐵回了海市,再晚他怕趕不上徐韻的忌日。
今年小年他打算在外婆外公家過,但是除夕卻沒有任何安排。
林謹言的外婆是蘇繡大家,外公是有名的歌舞劇編劇。徐家确實算是書香世家,祖上還有大學裏教書的,甚至還有有名的文豪。只是家裏冷清,外婆外公只有徐韻一個孩子,和別的親戚也甚少往來,或許出于讀書人的清高,外公對林謹言這個外孫并不親厚,外婆倒稍微好點,但奈何這兩年得了老年癡呆,不認識林謹言了。
林謹言覺得在外公外婆這待的不自在,這幾年都是過了小年,去墓地看望過徐韻後就離開。
來外公外婆家就沒有出門接待的優厚待遇了,林謹言一路自己摸到公寓樓上,按了好一會門鈴才等到外公來開門。
“來了?”外公也提前接到電話了,不過說完好像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讓林謹言進來,才又道,“飯菜快好了,你外婆在客廳看戲。”
林謹言嗯了聲:“你們身體還好嗎,海市最近不冷吧。”
“挺好的,不冷,今天還出太陽了。”廚房還有菜,外公讓林謹言坐,“你坐着,外公去端菜出來。”
林謹言嗯了聲:“您辛苦了,不用忙什麽,随便吃就行。”
他走到客廳,看到沙發上坐着一個佝偻着的小老太,聽到興起處,揚聲叫好。
林謹言掃了眼電視,發現唱的是牡丹亭,眼睛突然就酸了。
他記得徐韻臨死前也在看牡丹亭,她還能給林謹言唱兩句:“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賞心樂事誰家院。”
她告訴林謹言:“你姥姥最愛聽牡丹亭,你媽從小跟着聽呢,學了兩句,只是可惜現在嗓子不行了,唱不出以前的感覺了。”
林謹言當然知道,徐韻又不是第一次給他唱牡丹亭,他幼兒園,學校有才藝表演,要求家長也要出節目,徐韻就唱過,穿文服上彩,身段婀娜,語調細膩婉轉宛若夜莺,贏得滿堂喝彩。
外婆的阿爾茲海默症是選擇性遺忘,忘了身邊所有人,唯獨記住了牡丹亭和她命苦的女兒,連朝夕相處幾十年的丈夫都時常不記得。
家裏只有二老,林謹言曾提出請保姆,外公拒絕了,每次林謹言回來,都是外公親自下廚。
外公手藝不如外婆,但是也很盡心盡力,這一桌擺下來,六菜一湯,非常夠看。
林謹言推着懵懵懂懂的外婆坐到桌邊,幫她盛飯布菜。
外婆連忙攔住他:“哎呀,你是客人,怎麽能讓客人來給我盛飯呢,我自己來,謝謝你啊,謝謝你。”
林謹言把碗放到她面前,不知道第幾次糾正她:“外婆我是您外孫,不是客人。”
他說完頓了下,覺得其實外婆說的也沒錯,他常年不來,偶爾來一次,豈不是來做客的。
外婆笑呵呵道:“你這後生就知道哄我,我女兒才十六呢,高中還沒上完,哪來的外孫。”
林謹言便不說話了。
外公又從廚房端來了最後一道菜,坐下來,叮囑一句:“謹言不要客氣,想吃什麽夾什麽。”
林謹言嗯了聲。
一家人便悶頭吃起來,只有筷子輕輕碰到碗碟的聲音。
過了會,可能是外公也覺得有些過于沉悶了,道:“謹言今年找工作了嗎?”
“沒有。”林謹言頓了下,“不過,我打算出國,繼續學畫畫,去李老那。”
他那年出國學畫,就是在李老手裏。李老是有名的水彩畫家,曾經帶過徐韻,只是後來移民國外,再要找他就沒那麽方便了。他後來什麽也沒學成,回國的時候李老氣個半死,讓他滾了就這輩子都別出現在他面前。
外公嗯了聲,也想起來,問道:“你不是之前去過他那裏?”
“之前沒認真學,這次再去求求他。”
外公又嗯了聲:“這次要好好學。”
“我會的。”
談話進行到這,好像又沒什麽可說的了。
過了會,反倒是外婆開了口,笑眯眯看着林謹言:“這位後生,你年紀看着不小了,上大學了吧,談戀愛了沒?韻韻現在高中,學校裏就有女孩子談戀愛,我就讓她上大學再談。大學裏要是有像你這樣聰明懂禮貌又長得好看的男生,我是願意讓韻韻談的啊。”
林謹言霎時哭笑不得:“外婆,我是你外孫,我都大學畢業很久了。”
外公給她夾了點菜:“好了,你吃吧,韻韻大學也不會談戀愛的,放心。”
外婆有點不高興,但是她喜歡的菜,她還是給面子地吃了,又道:“韻韻也喜歡紅燒肉,我少吃一點,留給她放學回來吃。”
外公明顯已經适應了外婆的狀态,還配合着應道:“給她留了。”
林謹言卻不管什麽時候聽到外婆這樣說,都會覺得心口發悶,沒什麽排解的辦法,只好也悶頭扒飯。
吃了一會,外公大概是被外婆提醒了,問道:“今年談對象了嗎?過了年你也二十六了。”
林謹言筷子頓了下,夾了一塊面前的水煮魚:“沒有。”
“可以談了。”
“不急。”
談話到此中斷。
下午,林謹言出門,先去看望徐韻,他每次回來都要去看徐韻兩次,一次單獨去,一次和外公外婆一起,不過這兩年外婆就不會去了,怕刺激她。
徐韻死後,外公堅持把骨灰帶回了海市,埋在了海市的墓地。每年林謹言都會提前一兩天回來。
墓地有些遠,他打車坐了兩個多小時才到,又在附近買了徐韻最喜歡的紅玫瑰。
海市雖處南方,冬天也一樣蕭索,墓園更是光禿禿的,要麽枯草幾根。
這個天墓園裏沒什麽人,林謹言很容易就找到了徐韻的位置。
如果說人死後有什麽是稍微值得高興的,大概就是,年輕時死去,靠着幾張照片在還記得她的人心中,容顏永駐。
墓碑上的徐韻,是她生前最鮮活姣美的時候,笑容裏不摻雜一絲一毫的雜質,冬日的陽光下,純粹得仿佛消融的冰雪,又像他手裏嬌豔的玫瑰。
林謹言彎腰把玫瑰花放下。
這幾年他每次來看徐韻,都懷揣着不一樣的心情。
大學時,是對徐韻的惋惜不舍對林平升的恨。
畢業了,依然有對徐韻離世的不甘,對林平升還能這麽自在的不爽,還有些覺得自己對不起徐韻期待的愧疚。
這一次再來,他內心卻難得很平靜。
“媽……”
想了半天要說什麽,最後還是閉上了嘴。
林謹言陪着徐韻坐了好一會,被冷風吹得臉有些僵了才離開。
“我下次來看你。”
他一邊走出墓園,一邊掏出舊手機。
手機裏裝了以前辦卡時運營商送的一張副卡,他給顧旭發了條消息。
“我決定分手,你有什麽想說的,等我回北市再說,勿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