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想通
待周麒麟走後, 藺郇在書房裏也待不住了,說到底讓他如此易怒的也不是那兩個不争氣的官員, 而是自己與玉蘇之間僵持的關系。今早他走的時候裏面毫無動靜,不用想也知道她是絕對不會來低頭認輸的。
“蘇志喜。”
蘇志喜今天整天都是提心吊膽的, 因為只有他知道內情,所以也就更害怕陛下的喜怒無常了。
“奴才在。”被點名, 他惶恐上前。
“你覺得朕對皇後如何?”藺郇擡頭問道。
來了,回答不好他很有可能會掉腦袋。
蘇志喜彎着腰抱着佛塵,思索了片刻,掂量着回答道:“回禀陛下,陛下與皇後主子走到今天這一步實屬不易,其中艱難奴才看在眼裏都為二位捏了許多把汗。如今陛下與皇後主子能修成正果, 那是多少人喜聞樂見的事情啊,帝後同心, 我大齊才能昌盛啊。”
蘇志喜一邊說着一邊小心打量皇上的神色, 見他并未生氣,鼓足勇氣道:“陛下乃萬民之主,胸寬似海, 能忍常人所不能忍。皇後主子并非是不講道理之人,陛下若能放下身段去和她解釋, 想必皇後主子也能理解陛下的一片苦心。”
按理說, 奴才應該為着自家主子說話。但蘇志喜卻反其道而行之, 他為着皇後說話。
再看藺郇的神色, 他對此似乎也不覺有任何不妥。
蘇志喜稍稍地松了一口氣, 雖然在陛下的身邊伺候的時間長,或多或少也能摸到他的心意,但這般稍有不慎便讓人脖子分家的問題仍然讓他忐忑不已。
忽然,一直穩坐的人站起了身。
“去泰元宮。”
蘇志喜心下稍喜,趕緊跟了上去。
紅棗正端着藥準備進殿,忽然看到陛下帶着人走來,面上一喜,趕緊放下盤子請安。
“這是什麽?”藺郇走進了才聞到一股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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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禀陛下,是娘娘的安胎藥,奴婢親自盯着煎的。”紅棗回答。
藥汁黑乎乎的,不用品也知道該有多麽難喝,可是這碗藥她每日都會喝,為了他們的孩子。
藺郇轉過頭邁進了殿門,步伐加快了兩步。
蘇志喜停在門外将紅棗攔下,笑着道:“姑姑稍候再進去吧,這藥恐怕得再去爐子裏加熱一回了。”
紅棗知道他的意思,點了點頭,沒有選擇這個時候進去。
姚玉蘇正半倚在貴妃榻上看書,她似乎天生不喜動,能躺着就絕不坐着,他每次不打招呼來訪,都能看到她歪在榻上,不是在看書便是在看賬本。
見他來了,她動也沒動,連拿着書的手都沒有亂抖一下。
他掀開袍子坐在她對面,擡眸看她,道:“玉蘇,咱們來談談。”
他以為這句話同樣也會像自己一樣被忽略過去,沒想到她卻放下了書,轉頭朝這邊看了過來。
就如蘇志喜所說,皇後是個講道理的人。
“陛下先請吧。”她的聲音平淡無波,聽不出喜怒。
藺郇點了點頭,道:“昨日是朕考慮不周,沒有顧及到你們母子分離的情況,在這一點上朕認錯。朕會找個由頭将玄寶接進宮來,但住的地方不宜在後宮,朕給他選了聽風齋,那裏離朕近離你也近,你看如何?”
能迅速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并且做出調整,這樣的人其實很值得敬佩。他們有承認錯誤的勇氣和上佳的執行力,給出的結果也讓人可以輕易接受,皆大歡喜。
姚玉蘇心裏的那口氣稍稍舒緩了一些,一直發疼的神經似乎也被拯救了。
“陛下費心了,臣妾領這個情。”她點了點頭,認同他的做法。
藺郇認真地看着她,問:“那我們可以和好如初了嗎?”
“在此之前,陛下可以再回答臣妾一個問題嗎?”
“你說。”
姚玉蘇坐直了身子,直視他的雙眸,開誠布公地問:“陛下可承認算計過我?”
藺郇神色微怔。
“說你不能生育,承諾扶持我的兒子,再讓我懷孕,這一切,是否是你精心算計過我的?”這一點,她必須弄清楚。
恰好,這一連串的事情環環相扣,難以讓人相信這是巧合。
藺郇沉了心思,問她:“說到底,你還是想讓玄寶來坐朕的位置。”
姚玉蘇搖頭,一再搖頭。
“不,這樣的心思早就沒了,我只想讓他平安快樂。”他辛苦打下來的江山,怎麽會拱手讓給敵人的兒子?這根本于理不合啊。她不是天真的人,這麽會還存着這樣的想法。
“可你之前一再确認朕是否能有孩子,不就是打的這個主意嗎?”既然要說開,那便全都攤開好了。
姚玉蘇舔了舔幹涸的嘴唇,側過頭,似乎想回避這個問題。
藺郇并不感到吃驚,這是她的風格,他在愛上她之前就已經充分了解了。即使今日她要為了玄寶一劍插入他的胸膛,他雖然會難過,但絕不會吃驚。
“玉蘇,承認吧,咱們都是一樣的人。”心懷鬼胎,說得不就是他們?
“計較來計較去,難道過去的事情就可以改變了嗎?”他輕輕一笑,道盡萬般無奈,“朕在娶你的事上确實耗費了不少心思,可做哪一件事不需要算計?咱們已經結為夫妻了,就不能就往事都抛開好好過日子嗎?”
她撐着面頰偏着頭,有眼淚從顴骨上滑落,她輕輕拭去,透着一股說不出來的倔強。
她一直看着地,他一直看着她,兩人靜默了許久。
終于,她不再流淚,而是轉過頭來用紅紅的眼睛看着他,道:“我總以為我再嫁會跟上一次不同。”
受過傷的人總比沒有受過傷的人更懼怕傷痛,因為前者知道刀子割下來的時候會有多痛。
他們之間的算計越少,能分開他們的力量要越強大才行。但從目前看來,他們的開始還是緣于彼此的不真誠,各自藏着自己的小算盤。
藺郇的臉色随着這句話而變得凝重了起來,如果她害怕的是兩人不能坦誠相待,那他害怕的便是她用上一次失敗的昏姻來與當下作比較。
他離開了椅子站了起來,她的視線也随着他移動,仰頭看着她。
“玉蘇,朕很後悔當初沒有用盡全力争取你,以至于他給你帶來的傷害。”他聲音低啞,仿佛有沙子堵在了喉嚨。
她望着他,神色驚訝,一時頓住。
“朕沒辦法阻止你心中将朕與他做比較,朕唯一能做的就是将最好的全都給你。”他的眼睛像是幽深的海,一眼望不到底,“你若想要朕這坐的這把椅子,朕不會阻止,只要你想要。”
“朕還有政務要忙,先走了。”他快速地看了她一眼,轉頭往外走去,到了門口還不忘囑咐紅棗把藥熱一下再端進去。
半晌,紅棗端着溫熱的藥進來,見主子卻還維持着陛下離開時的模樣,僵硬地坐在榻上,像是一尊石像。
紅棗上前,将托盤放在桌面上,端起藥碗遞過去:“主子,藥熱好了。”
她像是突然被什麽驚醒,茫然地看着紅棗。
“主子。”紅棗心疼地看着她,“主子,你別吓奴婢啊……”
紅棗從未見過她這副模樣,即使是在最艱難的時刻她也沒有露出這樣脆弱無助的樣子。
“紅棗……”她伸出手。
紅棗放下藥碗,雙手上前握住她的手,道:“奴婢在。”
“他對我夠好了,我在想什麽?”她疑惑地看着紅棗,像是不相信如此矯情的女人竟然是她自己。
權勢、地位、寵愛,她統統都有了,她還在逼他做什麽?難道要他下一刻便将皇位傳給玄寶才算完嗎?她的餘生就為了讓玄寶登上皇位而活的嗎?
紅棗抿唇,緊緊地握住她的手:“主子,想清楚了就好了。”
她轉頭,端起放在一旁的藥碗,将藥汁兒一飲而盡。
——
次日,皇後身子大好,宣召各宮妃嫔。
“皇後娘娘看起來精神頭挺好的,昨天是怎麽回事?”
“不知道啊,興許是累着了吧。”
“不過皇後娘娘是真美啊,雍容華貴,跟她一比,咱們就像沒毛的野雞一樣,真是無地自容。”
“那是,否則怎麽能讓陛下為她屢破先例呢……”
出了泰元宮,各宮妃子私下都交談開了。
唯獨許妃和文妃被皇後留了下來,原因也很簡單,之前後宮沒有女主人,宮務便是兩人商量着來的,如今正宮娘娘來了自然要移交掌宮之權。
許妃見皇後翻閱着手裏的賬冊,什麽話也沒說,坐得有些難受,笑着開口打破沉默:“臣妾與文妃都經驗尚淺,處理宮務自然沒有皇後娘娘在行,要是有做得不好的還請皇後娘娘勿怪。”
姚後從賬冊中擡起頭,瞥了她一眼,欲笑未笑。
許妃被她看得有些發毛,面上有些尴尬。
“皇後娘娘……”
姚後合上賬本,随手放在一邊,道:“許妃說得是,本宮曾在這宮裏待了十年,自然比你二位要熟悉宮務。今日勞煩二位了,請回吧。”
許妃面色發白,眼神瞟向文妃,示意她趕緊說點兒什麽救場。
文妃起身,福禮告辭:“臣妾告退。”
許妃無法,只得匆忙跟着離開。
“文妃!”
出了泰元宮,許妃便叫住了文妃。
“你剛剛是什麽意思?”許妃惱怒地看着她,“不是說好了站在一條線上嗎?”
文妃環視了一番四周,輕笑道:“你不妨再說大聲一點兒,好讓宮裏所有人都知道咱們的事兒。”
許妃自知失言,上前一步壓低聲音:“那你剛才是什麽意思?為何不幫我?”
“你非要張開嘴亂說我有什麽辦法。”文妃嗤笑一聲,淡淡地看着她,“今朝的事兒非要提前朝,你說你是不是活膩了?”
“那、那我說的也是實話啊。”許妃眼神慌亂,手裏的帕子絞成一團,“這宮裏的一草一木她再熟悉不過了,難道咱們還能在她面前充大不成?”
“不會說就閉嘴不說。”文妃懶得跟她糾纏,瞥了她一眼,“以後小心點兒吧,我看皇後第一個收拾的就是你。”
說完文妃便帶着自己的宮女離開了,留許妃在原地又急又氣。
“姓文的吓唬誰啊!”許妃氣呼呼地道。她當初吓憐嫔也是這般招數,不稀奇了!
月華心疼地看着主子四處碰壁,上前道:“主子,咱們回吧。”這裏畢竟還是皇後的地盤,再被人聽見就不好了。
許妃咬咬牙,擡頭看了一眼泰元宮的牌匾,什麽也不敢說,只得負氣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