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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扯紅布纏情絲 (1)

國子監外人山人海, 有拜帖或者有人引薦才得入內聽, 否則就要在門口找塊地方坐下來, 聽國子監門口的傳講人一句一句将博士祭酒說過的話傳遞出來。

拾京到國子監所處的四方街東口時,隔着人海,恰巧看見張河山帶着他女兒從一輛馬車上下來, 和女兒說了句話後,女兒進了旁邊的飯館, 他自己和同行的幾位衣着鮮亮的學生有說有笑的進了國子監。

有人引薦,方可入內。

拾京無人引薦, 也無請柬,自然不得入內。

拾京在門口徘徊了幾圈, 問了旁邊的人,知道進國子監裏面的學生只有二百來人,外面的等到正式開講,學生們可能會站滿整條街,而且再加上尋商機的小商販, 會更熱鬧。

這麽一來,拾京在門口等張河山從裏面出來截住他的可能性很小, 如果進國子監裏面,國子監裏面聽公講的學生畢竟是少數,能很輕易的就找到張河山。

于是,拾京回到了火铳制造辦,把臉蓋圖紙睡大覺的傅居搖醒,拖着一臉迷糊的傅居到了國子監。

傅居半睡半醒, 聽拾京說要進國子監聽梁修遠講學,驚道:“等等拾京,你書才讀到《六論》,于學問而言只是剛開始,連郡主都比不上,來聽我娘講學,跟本聽不明白吧?你進去做什麽?”

拾京說:“我要進去聽,求學如渴是你母親教我的,而且一年只有這一次機會……你去跟門口的人說,就說我是你引薦來的學生。還有,你母親講學,你作為兒子,難道不該進去聽?”

傅居沉迷讀書,但不喜被人教着讀書,自打從國子監學成出去,就沒再進來聽過母親講學。今日母親公講,他忽然覺得,進去聽聽也好,也可看看國子監這些年可有什麽變化。

行吧,聽就聽吧,反正今日制造辦無趕工,昭王爺身體不舒服也沒來,曠工就曠工。

傅居正了正衣冠,系好衣帶,說道:“好吧,走。”

公講設有高臺,博士祭酒和幾位學士在高臺上授課。

高臺下是學子們落座的一方空地,中間水榭隔開。

高臺和空地旁都設有長角號,公講人對着長角號講,聲音傳的更遠一些。

空地的第一排坐的人是傳講人,一個負責再次重複公講人的話給下面的學生聽,另一個負責記錄,之後将話傳給門外的傳講人,門外的傳講人再把這些話講給國子監外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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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年來的公講,皆是如此,今年也不例外。

拾京和傅居進去得晚,前排已經無座。

到底還是人多。

坐的遠挺不清,所以傅居想找個靠前的位置坐,可他還沒來得及請國子監內的先生開後門,外面忽然高唱皇上駕到。

國子監內連忙封門設禁,國子監外來了兩隊先遣侍衛清路。

一會兒,皇帝的儀仗就緩緩走進國子監,兩旁站好。

聽到國子監內的先生們維持秩序,讓大家盡快落座,說是聖上親臨,傅居這才一驚,朦朦胧胧的睡意頓時全飛了,對拾京說道:“要糟,是皇帝親臨,我們還是找後面的座位坐吧……”

聚賢樓盛會前,皇帝會挑個日子到國子監見見各州的學子人才,至于什麽時候來,一般都不會提前告知。

傅居拍着腦門,指着拾京:“你看看你這運氣!”

拾京心不在焉,滿腦子鏟除倒黴坎兒的想法,站在空地最末,一排排找着張河山。

張河山坐在第三排,拾京剛要過去,傅居就把他拉坐下來,叮囑道:“坐下來,別往前頭去,你這小子奇裝異服還長這樣,往前一去我們都得玩完。你老實點不許出聲,乖乖聽完回去,聽到了嗎?”

好在高臺和平地之間隔着水榭,他們又是坐在最末,只要老實點,皇帝不會注意到他們。

拾京問道:“你怕什麽?”

“曠工聽講學,還撒謊你是雲州來的人才,引薦你進來聽……這已經很嚴重了好嗎?你乖乖聽話,別出聲,行不行?”

看到傅居焦急的樣子,拾京的心情稍微舒暢了些,好心情地笑了笑,仁慈地給他點了點頭。

等皇帝坐辇到了之後,傅居随着學子們叩首,伸手把拾京的腦袋也按了下去。

拾京在他們三呼萬歲時,語氣愉快地說:“我看到了,南柳也來了!”

他仍是遠遠地看一眼就能認出她。

傅居連忙去捂他嘴,生怕他不懂事,一擡起頭就會叫聲南柳出來。

南柳确實也随皇帝到國子監聽公講來了,這是儲君要做的事之一。

于是,叩拜完皇帝後,衆學子又在禮儀官的宣唱聲中,同公主行禮問安。

緊接着是行師禮。

這之後,大家才踏踏實實落座聽講。

拾京一直盯着南柳看,又歡喜又怨。

大婚的事,南柳從未和他提過,只還是後來他聽周圍人都在說此事,問南柳是不是要按照父母的意思,在傅居和陸澤安之間挑一個成婚。

南柳問他:“你覺得哪一個好?”

拾京道:“哪個都不好。”

南柳說:“是啊,我也這麽認為,哪個都不好,所以……你安心,我不會委屈你的。”

現在,拾京琢磨着這句話,似乎回過味來,又想到她送的那一身銀飾,怨氣稍稍減輕了些。

拾京心想,她送都送了,那就是定下我了,她的意思,是只要我一個人的,此事就不容再變。

大婚?

不會有的。

拾京彎起眼睛,好心情地笑了。

傅居見他也不聽公講,只顧自己出神,不知道在想什麽,輕嘆了口氣,不明白自己當時為什麽會心血來潮地答應帶他進來。

可能被灌了**湯。

傅居心想,公主還是選陸澤安吧,可千萬別是我,不然我這樣的人……到時候一個心軟說不定就……所以,還是算了吧。

可這麽想了之後,傅居卻莫名難受不舍起來。

傅居有些委屈,儲君未出事之前,與皇家成婚,他還是很期待的。畢竟公主他是喜歡的,不煩,而且性子也差不多,能說得上話。而且,他這樣的,當個閑散王君挺好的。

可儲君出事後,傅居就不再如此期待。儲君之位,以後必是公主的,這時候,皇家恩賜落到他家,其實是重擔壓肩,所以現在,他對大婚是抵觸的。

他抵觸大婚,可若讓他主動放棄,他又不甘心。

反正說來說去……就是莫名覺得委屈。

于是,坐在後排的傅居和拾京,全都在出神想別的事情,跟前面雙眼放光求知若渴的學子們形成了鮮明對比。

按例,講完一小節之後,在梁修遠歇息時,皇帝要提些問題,讓學子們解答探讨。

這一環節,叫試才,識才。

今日講完半場後,梁修遠恭請皇帝提問,皇帝卻輕輕擡了擡手,示意南柳代她發問。

學子中,頭腦靈光的都瞧出了端倪。

雖說儲君身體好了些,但這些日子卻并未上朝理政,朝堂聽政巡兵問賢,都讓公主去做。而今,皇帝讓公主做的,都是之前儲君要做的事。

皇帝恐怕是要易儲了。

看來,儲君現在的身體狀況,不□□穩啊……

南柳起身,玄衣幹練,邁步行至長角號前,說道:“今日梁師講的是《新語》中的品學論,既如此,那我們就來談品性與學問。我近日聽聞,有些地方的讀書人,讀書只為求富貴,求仕途順達,他們拜訪名師,四方游歷,并非求學,而是求名。衆位對此,如何看?”

這問題不難,比較好說,又是公主提的,衆學子頓感壓力減小,有勇氣說一言兩語的人多了起來。

拾京盤腿坐着,撐着腦袋看他們一個個站起來跑到旁邊的長號角那裏,先報上名字跟籍貫,接着講自己的看法。

拾京歪頭對傅居說:“挺有意思的。”

傅居打了個哈欠,眼淚汪汪道:“你能聽懂嗎?聽不懂也不虧,起碼見到公主了。”

拾京高興贊同:“你說的對,從我住到雁陵家之後,好久沒見南柳了,也不知道她現在都在忙什麽。”

“還能忙什麽?忙接手政務。”傅居說道,“那些個政務之前都是儲君操心的,公主從小到大從未上過心,現在要接手,自然經驗不足,需要歷練。如今多少雙眼睛看着呢,她要做不好,今後就難服衆了。”

話說完,傅居忽然開竅,覺得,大婚的人選,可能也沒他戲了。

公主本就經驗不足,若是再找個遠離朝政沒有經驗不适合官場的人當王君……

傅居不得不承認,陸澤安比他更合适官場。他幽幽嘆了一口氣,看向拾京的目帶上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意思,跟拾京一起耷拉着腦袋,百無聊賴地看着前面的學子們一個個站起來說自己的看法。

直到長角號裏帶着回音的張河山三個字傳進拾京的耳朵,拾京才一個激靈,立刻把魂收回來,坐直了看着張河山。

張河山激動不已,先歌頌贊嘆了皇帝偉業後,開始談自己的看法。

其實和之前幾個都差不多,他總結了一下前面幾位的觀點,将現在學子們求學為富,為沽名釣譽撈錢求官的現象批判了一番。

張河山其實很謹慎,聰明又謹慎的在他的安全區內進行了嘗試,不談新奇看法,站出來只是為了能說上一句話,好讓自己的身價再往上拔上一拔。

張河山心花怒放,自他拿了那張銀票後,運氣似乎好了不少。

先是結識了不少京城學子,一起作詩作賦,其中還有涼州雲州在讀書人中很出名的幾位知名學子,這樣一來,他拿着這些人的詩賦回家,就可說自己和這些學子私交甚篤。

緊接着,他跟着這些學子進了國子監,還聽了梁修遠講學,這樣,他就可以說,自己曾拜訪過梁師,梁師還對他大加稱贊。

其實,到國子監聽梁修遠公講已經是他能想象到的運氣頂點。

沒想到,今日聖上親臨,這真是上天注定的好命啊!

張河山興奮的直哆嗦。

若是剛剛發問的是皇帝,張河山也不敢出來博這個出頭的機會。

但上天待他不薄,讓公主發問,而且又是很安全的問題,張河山鼓起勇氣,走出來說了自己的看法,心中已經在構想衣錦還鄉後縣鎮的官員們争先宴請他,他在宴席上大談公主如何贊揚他的畫面。

富貴聞達,就在今日!

張河山一臉喜色,越說越順:“讀書是為了修身修心,讀書人需品學兼優,若因慕身外之物錢財仕途而丢棄高潔品性,是讀書人之恥……”

南柳以袖掩面偷偷打了個哈欠。

這人不是人才,只是把前頭幾位學子的話挑挑揀揀給又說了一遍,倒是有點小聰明。

傅居聽張河山發表言論,輕聲對拾京說道:“我還是覺得剛剛那個身懷六甲的洛州學生說得好,書讀得好,學問滿懷,身外之物自然無憂。但卻不能一開始就為了身外之物去讀書,讀書就是讀書本身……所以你挺好的,你讀書就是純粹的讀書……對了,你最近在侯府有沒有堅持讀書?《六論》讀完了嗎?”

傅居邊說邊轉頭等拾京的回答,可一轉頭才發現人不見了。

傅居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剛要張望尋找,只聽長角號裏傳來一聲:“張河山,你說的都是假話,不會臉紅嗎?身為讀書人偷人錢財不說,偷完還敢在皇帝面前扯謊,談什麽品學兼優,把你偷我的銀票先還我,五十兩!”

不止傅居,在場的,不管是高臺上的皇帝公主也好,還是下方空地上的學子和傳講人,所有人俱是一愣,瞌睡的,開小差的,覺得無聊的,現在全都打起了精神,伸直脖子朝後排的牛角號看去。

拾京很惹眼,身上穿的是自己操剪刀改過的制造辦發的官服,露着白皙的胳膊和腳腕,手腕腳腕上套着五六個銀镯,碰撞時響,不撞在一起時,上面的銀鈴響。

總之,他每說一句,銀飾就響幾聲,從長角號中傳出來,聽的大家腦袋一陣疼。

拾京頭發依舊很長,垂到腰。因為制造辦規矩少,拾京畫圖時把頭發紮上去,不畫的時候就把頭發放下來,銀簪随意一繞,于是,現在他就像剛睡醒未打理頭發,蓮花型的銀簪搖搖欲墜,還有脖子上非常紮眼的九瓣蓮鎖心環,被眼尖的人見了,頓時就猜到了他是誰。

“張河山,若是不記得我,我來提醒你。來京途中,你跟我在一條船上。我們遇到過兩次,第一次,你被江鬼打劫,是我幫了你。之後又在洪洲遇上,你住在我旁邊的船艙中,我受傷生病,你用生鏽的刀剜了我的傷口,我支撐不住,睡前提交待你,船到港之後叫醒我。你卻偷了我身上的一張五十兩銀票,把我扔在馬廄裏就離開了。若不是被路過之人搭救,我早就沒命了。對了,我身上的傷又複發了一次,郎中說了,是因為你那把刀太髒,還不如不用。你要還錢!把偷我的東西還給我,你再談什麽學問和品□□。”

衆學子嘩然一片。

張河山在認出他後,雙腿就抖了起來。

剛剛心中還在幻想的畫面全都灰飛煙滅了,腦子一片空白,滿背冒汗。

然而,他在一片嘩然聲中,快速反應過來,幾乎是立刻就想到了拾京的通緝犯身份,抓過眼前的長角號一端,大聲回道:“胡說!你是通緝犯!我背你下船後,放你在馬廄休息,去給你找大夫,沒想到你卻是個通緝犯!我看到通緝令了,你是延半江的幹兒子,那次江鬼劫船也都跟你是一夥兒的!我當時是去找官兵抓你,沒想到卻讓你跑了!”

張河山指着拾京,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大喊:“皇上!皇上,此人是前朝舊黨,是洪洲的通緝犯!”

衆人又是一驚。

傅居驚愣之後,在滿腦子回府要挨雞毛撣子的想法中,大義凜然,決定冒死過去把拾京拉回來,卻晚了一步。

侍衛們訓練有素,反應神速,聽到前朝舊黨四個字,不管他是不是,先出手押下控制住,再等皇帝發落。

拾京被按在地上時,叫了一聲南柳,聲音不大,但南柳聽了,心猛的揪了起來,想也未想,不管不顧地翻過高臺,躍過水榭,經過張河山身邊時,怒火沖天地吩咐道:“拿下!”

她相信拾京說的話,更是對張河山沒好氣。

張河山說出前朝舊黨這個詞時,皇帝抖了下眉毛,恍惚了一刻,慢慢站了起來,看着南柳慌忙奔下去,什麽話都沒說。

好好的公講來這麽一出,她面上卻什麽表情都不露,也不知心中是怒還是憂。

南柳扶起拾京,回頭狠狠瞪了傅居一眼:“你帶他來的?

傅居立刻承認:“我的錯……”反正雞毛撣子少不了了,再承認一錯他死不了。

南柳對拾京說:“這時候來搗亂,你真是……”

皇帝神情悠然,接過旁人遞來的茶,抿了一口,說道:“去,把人送刑部查明白。”之後,又坐了回去,說道:“梁修遠,你繼續講。”

拾京被侍衛送出國子監時,對南柳說:“我跟你說過的就是他,葉叔送我的錢袋你也見過,裏面的五十兩銀票就是他偷走的!”

南柳又想發火又想笑,最後只得板着臉點了點頭,讓侍衛把他和張河山都帶了下去。

南柳轉身回高臺時,遠遠聽到拾京對侍衛說:“對了,他還有個女兒,你們記得跟她說一聲別讓孩子着急……”

南柳嘆息一聲,目光柔和了許多。

拾京和張河山收押刑部後,分開查問。

刑部的官員查問拾京的都是一些關于延半江的問題。

拾京有删有減的把怎麽跟延半江遇上的事交待了,之後,把重點轉移到了讨要銀票上,仔細把事情前因後果說了一遍,又拿起記錄狀,認真看過之後,寫下名字畫了押。

“什麽時候還我錢?”

刑部官員說道:“公子稍安,一經查實,我們會立刻告知。不過……”

不過,拾京還有幾條罪要領。

于是拾京領了擾亂公講,禦前失儀的罪,挨了十下板子,坐在刑部的公堂上等人來接。

過了不久,裴雁陵的母親江蕊匆匆從宮中趕過來,半句話未說,把他接回了侯府。回府後才仔細問了事情經過,閉上眼嘆了口氣,讓他回房歇着。

拾京是個麻煩。

一個猶如上天橫□□京城局勢的一個釘子,突然出現,讓所有人措手不及,挪不走,也無法除掉,所有人都繞着他生疑,繞着他猜想着當年舊事。

舊事和他有沒有關系,他是不是舊人之子,已經不重要了,不管是不是,他都不能掉進任何政局勢力中去。

皇帝的意思,江蕊明白。

要讓他安全,也要讓他遠離朝政,舊事還不能讓公主知曉,對他的處理也不能讓公主不滿。

江蕊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後,只得自告奮勇領了這個麻煩。既然他已經來了,那就讓他處在這暴風雨中心吧,越接近敏感點,反而越不引人懷疑,而裴家的這個侯爵,正适合做拾京的避風港。

裴家與昭王息息相關,是敏感中的敏感,卻巧妙地避開了朝政中心以及勢力争奪,是站在衆多勢力中間,最安全妥當的皇黨。

可想法是死的,人是活的。

江蕊萬萬沒想到,拾京這麽能招惹麻煩。

江蕊憂愁自語:“不知公主是否能明白陛下的苦心……”

可惜,南柳不明白。

她到底還是年輕沒經驗,只心亂如麻的想如何讓皇帝接納拾京,未考慮其他。

回宮路上,南柳趁此機會,跟皇帝說了推遲大婚,給拾京三年時間歷練機會的想法。

皇帝惱怒:“你說什麽?給他三年,讓他在朝中占一席之地,拜三品職,讓朕好封他做你的王君?!”

南柳态度堅決:“是,就是這個意思。”

皇帝擡起手,想一巴掌打到她臉上,又不舍得,把手狠狠拍在車辇的扶手上,恨聲道:“想都不要想!”

她的回答在南柳意料之中,她無所謂道:“傅居和陸澤安,我哪個都不要。”

這話像挑釁,也像氣話,不管怎樣,這句話的語氣,能刺傷九五至尊。

皇帝氣的臉色發白,手抖着,按下心頭怒火,冷冷撂下話:“你若再說,朕明日就下婚旨!滾下去!”

車辇欲進內宮,南柳還需在外殿問政。

南柳依言跳下車,卻忽然一笑,直接跪在旁邊,說道:“若母皇降旨賜婚,兒臣只接有拾京名字的。”

宮人們吓得跟着她跪了一地,皆頭冒冷汗。

一片寂靜中,南柳聽到皇帝說:“擺駕寧和宮!”

皇帝身邊跟了多年的老宮人猶豫道:“陛下,公主她……”

“就讓她跪着!!”

宮人們連忙站了起來,跟着皇帝的車辇離開了此地。

南柳無聊地摸着袖口的牡丹繡,擡頭看着天。

“不好,跪的時候不對。”

她這麽說,可不是想明白了現在求婚旨時候不對,她純粹是指今天的天氣,不适合跪。

今日天陰雲重,空氣濕,估計不久就該下雨了。

果然,不久之後就起風了,冷風似刮透了她的衣裳,直接往骨頭裏鑽。

南柳想,如果北舟好好的,她以後只當個輔政的閑散公主,是不是求婚旨時,母皇就不會發這麽大脾氣?

可是沒有如果。

南柳理解皇帝現在的難處,她不是當儲君的料,這誰都明白,可現在,母皇卻不得不讓她抗下重任。

南柳忽然想到,如果以後換個說法跟母皇談,會不會母皇一時心軟就同意了?比如。比如告訴母皇,接儲君位,她已經是百般不願了,若是再和一個不喜歡的人大婚,這輩子她就沒什麽活頭了。

是的,她或許可以用儲君位來做籌碼……

南柳幻想完,在第一滴雨落下時,又憂傷地想:“做什麽美夢……根本不行……”

她什麽籌碼都沒有,什麽談判資格也都沒有。

只能跪在這裏,跟傻子一樣,等第二天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再接着,十三州的百姓們都知道了之後,給母皇施壓。

這是下策。

南柳跪在地上時,就已經知道,此舉是下策。

但起碼……起碼能保住拾京的命。

十三州的人都知道公主為一個蒼族男人下跪求婚旨,這樣一來,母皇就是再生氣,也不會拿他的命威脅她了。

快入夏了,雨一來,氣勢兇猛,暴雨砸地,濺起的水花都能迸濺到南柳的頭發上。

有宮人疾跑來給她撐傘,南柳笑道:“芽兒啊,省省吧,這雨勢,根本擋不住。”

宮人埋怨道:“殿下好糊塗……”

“你說,我這麽跪着,母皇會心疼嗎?”

宮人道:“殿下最無情,刀子都往人心裏捅,陛下定心疼壞了,可……可這怎麽能讓殿下起來,殿下想想辦法,不如……不如暈過去,讨個軟,好讓陛下讓你起來……”

“我若把臺階遞過去讓她下來,那今日就算白跪了。”南柳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說道,“這雨最好再下久一點,讓我再慘一點,母皇不來,把父君招來也行。只要父君心疼我,讓我起來,這事就好商量了……”

柳書名看着外面的雨,慢慢繞着書案轉了幾圈,等了一會兒,見外面的雨依然不見收勢,忍着焦急,停下來想了想,喚來人:“去侯府接人,給她換個撐傘的人,看她還能跪多久。”

什麽都好說,唯有此事,他需和皇帝站在一起,半步都不能妥協。

南柳跪着,膝蓋酸痛,又浸在冰冷的雨水裏,冷的她只哆嗦,為減輕些痛苦,南柳只好閉上眼默背些文章,讓自己不去想那雙沒經思考就跪下去的倒黴腿。

後面的人給她披上了一件厚實的鬥篷,還細心的替她卷起衣擺。

雨傘似乎比之前管了些用,遮擋住的雨多了點。

南柳身上暖和了些,腰杆又直了些,心中默默将自己還能支撐的時間又延了一些。

忽然,紫色的電從天而劈,落在地上,緊接着是一聲雷響。

春雷乍響,南柳受到驚吓,抖了一抖,自嘲道:“還真是……倒黴。”

身後,拾京問她:“你怕雷響?”

南柳一驚,比聽到雷還要害怕,轉頭一看,更是魂飛天外。

拾京看起來比她慘,渾身上下都是濕的,白着一張臉,紅紋都黯淡了不少,雨水順着粘在臉頰的發絲滑落,好像還蒙着仙霧,水汽氤氲的,猛的一看,跟剛從熱水裏撈出來的落水妖精一樣。

南柳表情錯愕,千算萬算,沒想到父君給她來了這麽一招:“怎麽是你?!”

拾京彎起嘴角,給她笑了笑,說道:“有人讓我進宮來給你撐傘。”

南柳心疼的不行,連忙握着他的手,哈了口氣:“什麽時候來的?!冷不冷……你來就不會說句話嗎?!”

氣死了。

“把傘扔了扔了!還給我撐什麽傘!”南柳從地上連滾帶爬的扶着他站起來,“誰讓你來撐傘的?讓你來你就來了?你傻了,沒見外頭下雨?”

拾京看着她,說不清臉上是什麽表情,眼裏又翻滾着什麽情緒,他問她:“你是因為什麽跪在這裏的?為我嗎?”

“感動嗎?”南柳吐出一口雨水,抱住拾京笑道:“這次沒說錯,還真是因為你跪的。拾京,想跟我成婚嗎?”

拾京愣了好久,才慢慢問她:“想。能嗎?”

“怎麽不能?我說能就是能。”

又是一聲驚雷。

拾京吓了一下,抱緊了南柳。

南柳哈哈笑了起來:“就這麽說定了。暢快,暢快,還是要這般為你瘋一瘋,心裏才不憋屈的慌……”

雨簾中跑來一個宮人,見她起身,大喊着:“殿下,甘泉宮備的有姜湯……”

“不去了。”南柳把傘遞給那個宮人,拉着拾京朝宮外走,問道:“怎麽來的?走,我送你回

去。”

宮人抱着雨傘,不明所以:“殿下,殿下,皇上還在寧和宮……”

“不去。”南柳回頭說道,“跟她說,既不賜婚,那我今日就不回宮了。”

反正她已經任性了一回,還怕什麽。

既然要暢快,就要暢快到底。

南柳跟着拾京到了侯府,裴雁陵都快要把‘不懂事’三個字貼在腦門上給她看了。

南柳卻半點不回應,換了衣裳,躺在床上,喝着姜湯暖身體。

拾京擦幹頭發,問她:“你腿冷嗎?”

南柳放下姜湯,摸着腿說:“唉……它還真是涼的,有點疼。”

拾京坐到床上,把她的腿圈進懷裏暖,南柳眼中的笑意變暖了些。

沒人搭理裴雁陵。

雁陵送他倆一人一個白眼,只好默默離開,順着幫他們帶上了門。

南柳一聲舒服的嘆息,歪在軟枕上,看着屋內的燭火映在拾京低垂的眼睫上,心中一顫,招手道:“你來,我跟你說句話。”

拾京傾身過去,南柳手指勾着他的鎖心環,輕輕一拽,拾京撲在了南柳胸前,撞上兩團柔軟,耳朵尖立刻紅了。

南柳的手伸他的衣襟裏,一邊摸一邊感嘆道:“啊……好暖和。”

拾京撐起身子,一只手按住她摸到自己胸前的手,問她:“所以,你想說什麽話?”

南柳輕輕笑了出來:“嗯?什麽話……”

她說:“你再離近點,我告訴你。”

拾京略猶豫了下,忽然滿眼笑,緩緩壓下身去,在她耳邊說:“告訴我什麽?”

見他主動,南柳樂的心花綻開,手從他脖子上的鎖心環中伸出來,勾住他脖子,歪頭,唇輕輕點了點他的唇角,意猶未盡道:“妖精,我現在……現在就想降了你!”

拾京輕聲笑了起來,溫潤的氣息搔着南柳耳朵。

南柳說:“我玩個游戲,我來看看,你的聲音鎖在哪裏。”

拾京好奇:“什麽是聲音鎖?”

“就是能開啓美妙聲音的鎖……”南柳把手伸進他衣服裏去,問道:“現在我的手在哪裏?”

“……我身上。”

“具體。”

“……脖子。”

“嗯……現在呢?”

“……背。”

“好……現在呢?”

拾京的臉和南柳同燒着:“……前胸。”

“嗯……這裏呢?”

“……是……腰。”

南柳低聲笑着,看着他的表情,手繼續游動着,眯起眼看着他。

拾京一怔,抑制不住地低哼一聲,本能想跳起來攔她,卻被南柳輕輕一圈,又倒在了她懷裏。

“啊!看來是找到了。”南柳笑道,“鎖在這裏,我剛剛開了它,你聽到了嗎?”

拾京低聲喘着,眼底翻滾着濃濃情意,迷蒙又銳利。

“……南柳,閉眼。”

南柳笑他:“為什麽呀?”

拾京道:“有光……有光的話……”

“嗯?所以,你們族裏,一般都是黑燈瞎火的,交流感情?”說完,南柳唉喲一聲,又笑道,“你可真能忍……別天真了,長大吧,好歹和我也是同齡人,還好意思天真下去?這種事,你們族人怎麽做,你就怎麽做。試試看?”

拾京輕輕碰了碰她的耳垂,說道:“我們族人……都在花前月下,找個半人高的草地……”

南柳笑他:“怎麽?你要到院子裏去?你身體可不是這麽說的,還蹭,你抖什麽……哈哈哈哈哈,混蛋,手拿出去!”

拾京說道:“數肋骨,你教我的,玩嗎?”

“啊……混蛋哪裏是肋骨你這分明是……還去不去野地?”

“就在這兒吧,外面下着雨,我這裏暖和,公主,要不要我溫暖你?”

南柳一邊笑一邊驚叫:“啊……你個……狼崽子……不許咬我……”

雨下了一整晚。

宮裏不再有人來,侯府的西院也沒人敢進。

裴雁陵憂愁叼着筷子,蹲在西院的牆角,和樹上的暗衛意味深長地對視一眼。

是他們大意了,但也來不及了。

妖精不愧是妖精,裝的一路純,卻這麽快就得手了。

三更之後,南柳開了房門,披衣起來,見雁陵在,滿面春光招手讓她過去:“你家有紅布嗎?取一匹來,還有剪刀,也拿來。”

雁陵連連後退:“……殿下你……你是想……做什麽?”

南柳在雁陵一言難盡的表情中知道她想到了哪裏去,扶着腰笑了會兒,板起臉吓唬她:“知道還這麽多話,取來!今日我要替百姓收了這妖精,捆妖繩捆住他,為民除害!”

雁陵打了個羞憤的哆嗦,腳下飄着到庫房給她取紅布去了。

紅布取來,南柳丢給裴雁陵一個妩媚的眼神,又打算回房掩門,道:“雁陵去休息吧,沒事。”

裴雁陵雖知現在提很煞風景,然而還是鼓起勇氣說了出來:“明日……”

南柳收了笑,說道:“明日再說明日事。”

南柳進屋,見拾京正襟危坐,只是滿室旖旎,情欲未消,他越正經,就越勾人。

“喲,起來了?衣服這麽快穿好了?”

拾京說道:“脫着也快,要不要再躺下?”

南柳不語,低頭笑着,扯開紅布,将手中的紅布抛過去,朱紅色的布從天而落,罩在拾京頭上。

拾京從紅布中露出頭,眼睛裏蘊滿了滿意的笑。

南柳拿着剪刀把他按在床上,坐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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