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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祭典前

赤珠營活捉了幾個神風教教徒,并不用嚴刑拷打,逮到他們的時候,顧驕陽報上自己的名字,他們就招了。

原來,神風教真的是沖玉帶林下的礦藏來的。

然而他們并不是要和朝廷争礦藏,而是要給朝廷下絆子。

蒼族占了塊好地,玉帶林下多少礦藏,恐怕蒼族人自己都不知道。

三年前,涼州銅鐵礦因地勢地形所限,無法再開采下去,朝廷在洪洲和雲州之間,定下了水運更便利,離朔州更近的雲州。

因而,玉帶林這塊風水寶地就被擺在了桌上,不僅朝廷盯着,神風教和前朝舊黨也都盯着。

只是神風教和前朝舊黨早被新朝的氣象磨的只剩半口氣,不成氣候,無法正大光明與朝廷奪這塊肥肉,思來想去,也只能在歪門邪道上下功夫。

神風教教徒把神風教教主的計謀坦白的一清二楚,說教主收到封明月動身前往青雲營的消息後,就開始了行動。

他們集合涼州的神風教教徒,來了一出聲東擊西,引開赤珠營,讓幾個前鋒喬裝成獵戶樵夫潛入玉帶林,冒充朝廷派來的人,傷幾個蒼族人,之後把鍋往青雲營腦袋上一扣,就算完成任務。

顧驕陽與封明月對視一眼,二人的表情一言難盡。

顧驕陽道:“你們神風教現在有教衆多少?”

“多着呢!”一個俘虜說道,語氣中竟有幾分炫耀,“十裏八鄉全都是,教主說了,我們神風教就像風,哪裏有風哪裏就有我們的兄弟姐妹,不僅鄉野裏有,京城也有!”

他自豪完,卻聽顧驕陽奇道:“這也行?能想出這種小兒戲耍般計策的蠢笨教主,神風教非但不倒,竟還能遍地開花?”

封明月笑她:“驕陽,你可別忽視了愚昧的力量。聰明人必是少數,十三州最不缺的就是只有兩條腿一張嘴卻沒腦袋的笨人,這些教派随随便便說點風啊雨啊之類的話,借神的名義行愚昧之舉,只要足夠神秘,總會有人信的。”

那個俘虜不悅道:“明月将軍,你這話就不對了,是看不起我們嗎?我們教主真的很神的,他會預言,他說新朝馬上就要完了。我們教主還說了,人沒有什麽聰明愚蠢之分,只有信神風和不信神風之分,不信我神風的人,生前再有名,死後也都會被風遺忘,無法依托神風投胎轉生。”

他似威脅般看着封明月和顧驕陽,好像在說:“你們不怕沒辦法投胎轉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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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驕陽拍了拍封明月:“聽見沒,提前尋個沒風的好地方,咱倆死後一起蹲那裏,看他們投胎玩。”

封明月拍開她的手,笑着對俘虜說:“謝謝啊,我跟驕陽不投胎也能萬古流芳,與日月共長久,不在乎你們那點風。”

顧驕陽來後,封明月明顯更随性了些,這種氣氛下都能玩笑。

顧驕陽偷樂完,坐下來問他們:“不過,有一點我倒是挺佩服你們教主的,你們派去玉帶林的人,都從哪學的蒼族話?”

“岚城來的先生。”一個俘虜回答,“那人原本是岚城的藥房夥計,跟我們鄉裏的姑娘成了親,就留在我們教中了。他年輕時常跟着掌櫃的進林挖藥材,聽得多了就學會了。蒼族話好學,簡單。”

顧驕陽笑眯眯道:“你會?”

“會啊!”那俘虜還說了一句,回答道,“蒼族話跟我們村東靠近涼州浮蛤那地段的話相似,反正我是覺得好學。本來我也是要去喊話的人,可你們赤珠營來的太快,我還沒進林就被你們攆着逃了半裏地,迷了方向……”

他滔滔不絕,顧驕陽和封明月對視一眼,笑的像狡黠的貓,一切盡在不言中。

他們需要會蒼族話的人,因為明日南柳救走拾京後,他們不能讓拾京再入玉帶林做譯。

南柳腳下帶風,帶着青雲營和赤珠營的兩隊人從玉帶林返回。

她直闖入帳,喚了聲驕陽舅娘,對着封明月笑了笑。

封明月見她面帶笑意,知她此行必是見到了拾京,放心問道:“人沒事?”

南柳好心情道:“他無事。定的明日辰時三刻,明天就能帶他回來。”

顧驕陽不知想起了什麽來,眼神直了一瞬,問封明月:“像娘?”

封明月甚是無奈,卻依然好脾氣笑着,認真答道:“像,眼睛像,不過沒那麽陽光燦爛,許是少年時爹娘離世,心裏壓的事情多,有些郁郁的。不過,總體而言,南柳看人的眼光不錯。”

南柳這才知道舅舅和舅母是在說拾京,失笑道:“舅娘難道還惦記着二十年前的夏天美人?”

顧驕陽也毫不避諱,直言:“匆匆一瞥,甚是驚豔。你知道我,疆場孤狼京中富貴花幾乎看了個遍,猛然見深谷幽林藏着未沾俗塵的夏日晨光,着實印象深刻。只是可惜,那樣清麗脫俗的美人竟沒生個姑娘,不知她兒子身上還有沒有她的影子……定是沒留幾分。她的美在秀,屬于女子的那種特別的秀美,像泉水,男孩子怎可能繼承這份秀骨……”

語氣竟是遺憾的。

南柳回想初見時的拾京,正經回答:“秀倒也有幾分,但拾京的話,美在于雅,別致出衆。每次見他總會覺得,他和上次見到時又有不一樣之處,清雅出塵又有帶着些天真的純淨,可有時候又有沉郁之感,似是突然長了些年紀,氣質也沉下去了幾分……”

眼見她越陷越深,顧驕陽的眼也明亮了幾分,似是感興趣,封明月搖了搖頭,重重咳了一聲,強行終止了話題,問南柳:“明日做好計劃了嗎?舅舅只有一個要求,盡量不要起沖突。”

南柳收回早已飛出去的神思,笑道:“騙出來,蒼族人很好騙,舅舅到時就說傅大人從京城來,要見譯者。只要把人騙出來确保他無事,往後蒼族問不問我們要人,我們也都無所顧慮了。”

封明月憂愁:“你是無顧慮了,舅舅可是要替你忙了!”

南柳懶洋洋笑道:“舅舅忙舅舅的,我呢,忙我的。你談你的林子,我救我的人,定不會給舅舅添太多麻煩的。”

玉帶林沉入黑夜。

拾京發燒了。

他眼皮千斤重,整個人就像在浪裏沉浮,茫茫黑夜尋不到結束漂泊的亮光。

天地渾然一體,只剩自己的意識還守着一點點微弱的光,随着他的身體,慢慢沉下去。

他擔憂着自己的身體,提防着外界的危險,卻也無能為力,任由自己的意識一點點消失。

意識消失前,早些年,好多他已經忘掉的事情,一些細節,慢慢串成了一個圈,形成了一個完整的圓。

拾京想,哦,原來是這樣。

那時,族長還不是族長,他見過她,在阿爸出事之前。

她知道阿媽藏着一個外族男人,也知道他是阿媽的兒子。

她來看過他。

那時,阿媽叫她阿姐。

阿媽說:“阿京,真是阿媽的姐姐,你霞溪阿娘。”

阿媽藏着阿爸和他的秘密,只有兩個人知曉。

守壇的阿叔和阿媽的姐姐霞溪阿娘。

守壇的阿叔是個好人,笑起來很腼腆,總是會在得空的時候,跑過來抱抱他,叫他阿京,有時會把剛摘的果子送給他。

他跟着阿爸學做了好多東西,都是能随身帶的小玩意,最早磨出的是枚木手镯,圓潤漂亮。

後來,霞溪阿娘趴在石洞前,朝他招手叫他阿京的時候,手腕上戴着一模一樣的木手镯。

拾京迷迷糊糊想道:“原來阿叔喜歡過霞溪阿娘……”

那時候,霞溪還會沖他笑,那時候,霞溪還不是大母,只是霞溪阿娘,是阿媽的姐姐。

後來……人為什麽會變呢?

天上的日月東升西落,林中的溪水北向南流,它們從不會改變,始終如一。

可人為什麽會變呢?

拾京想起,他被人從洞中拖出來時,最先見到的是站在祭壇中央,臉上沒有一絲笑容的霞溪阿娘。

人們把她簇擁在中間,他跑過去拽着她的鮮紅色布挂,想求她去看看重病的阿媽,想告訴她,阿爸出去找守壇阿叔,還未回來。

阿爸的眼睛看不到,他怕阿爸迷路,又怕阿爸被人發現。

霞溪旁邊的人把他拉開,叫霞溪大母。

“大母,這個孩子怎麽辦?”

拾京忘不了她當時的眼神。

曾經她眼中的溫暖,像是被打碎,什麽都不剩,唯有冰冷的光,帶着恨意,高高在上的俯視着他,憐憫着,厭惡着,又萬分複雜。

那是種他無法理解,既冰冷又熾熱的目光。

霞溪說:“叫醒巫藤,我既成為族長,就必須像溪水一般無私又公正。今日,巫藤不再是我的妹妹,她犯下的罪孽與該受到的懲罰,即便像溪水岸邊的沙礫一樣多,我們也要一一數清。”

有人問道:“巫女觸犯族規,我們該讓誰去請溪水母神來審判?她沒有選定下一任的接替者,我們怎麽辦?”

“請巫依來。”霞溪說道,“巫依可以代我們詢問母神如何做。”

拾京墜入冰冷的潭水,他醒過來,眼角滑落的淚滴在祭臺上。

他想起來了。

阿媽倒在泥土中,暴漲的溪水剛剛退去,泥水弄髒了阿媽的衣擺。

鮮亮的衣服被泥土染髒,阿媽拽着霞溪的布挂,哭求霞溪放過他。

“阿姐!阿姐我求你……他是我的孩子,阿姐,你親手抱過他,你忘記了嗎阿姐!不要讓他死,求求你了阿姐……你不能……”

霞溪遠遠望着他,又慢慢将頭轉向巫依。

她的眼神中,有對巫依深深的不滿。

巫依是這樣說的。

“好吧。母神仁慈,孩子可以留。他有一半的血屬于我們,屬于純淨的溪水。十年後,扶蒼星升空,若有母神的祝福,或許能驅除他那一半外族血。”

“巫依提前祝福大母,願大母十年後,得到母神的祝福,得償所願。”

拾京睜開眼,漸漸看清了天空,有風無雲。

已經早晨了。

他躺在祭臺上,周圍的樹葉圍成圓,中間一輪太陽,晨霧中溫柔的白。

陽光灑在他身上,暖洋洋的,他卻很冷。

發熱的冷,尖銳的冷,由內向外,刺痛他的皮膚。

嗓子火辣辣的疼,連呼吸都是疼的。

他失聲了。

拾京疲倦地再次閉上眼睛,聽到了貝珠的聲音,聲音從祭壇外飄來,斷斷續續,隐隐約約,似是在懇請站在那裏的守林兵讓她進來看他一眼。

拾京微微擡了擡手,沉甸甸的鎖鏈還在手腕上。

他想:“我昨天為何要回來呢……”

牛角吹響的時候,他完全沒有多想,本能地回到了玉帶林。

雖有怨恨,但畢竟是……

或許真的有血脈的召喚,無形的血脈紐帶捆綁着他,即便他有棄族遠離之心,但對玉帶林本能的牽挂卻無法斬斷。

拾京聽到了巫依的藤木拐杖聲,從他身邊經過,遠去,在壇邊停下,呵斥了貝珠。

不知過了多久,拾京再次從昏睡中蘇醒。

一切已回歸寧靜,只有風吹拂樹葉的沙沙聲。

他慢慢偏過頭,見巫依正看着他,她恰恰遮住了陽光,頭頂上銀做的貓頭鷹,在太陽的陰影下,變成了陰暗的黑色。

拾京無力地笑了笑,笑容帶着諷刺和落寞。

他發不出聲音。

他的眼神在說:“巫依,我知道你們要做什麽了。”

她們等了十年,現在絕不會讓等待落空。如果要取他性命,十年前他就該和阿爸一樣,沉屍墨玉潭。

巫依将手放在他額上,探了溫度,嘆了口氣。

“你不願成為蒼族人,不然你的身體不會掙紮反抗。”巫依說道,“拾京,這是上天的安排,認命吧。你若認命,天就會給你活路。若是執意被心魔誘惑,走上反叛命運安排的道路,你活不長的。”

拾京輕輕一笑,眼中火不滅,隐隐有股死不認命的倔強。

他又昏昏睡去。

巫依擡頭,看向遠方。

玉帶林中央的入口,青雲營赤珠營前來和談的隊伍緩緩進林。

巫依說道:“再不願,祭典結束後,你也會死心,這才是你的命運……”

南柳一夜淺眠,清早醒來,剛出營帳,見封明月匆匆趕來。

“南柳,昨晚蒼族兵力分布有變化。”

南柳哈欠打了一半,忙問:“什麽變化?”

“他們昨晚撤回守在林邊的兵,重兵圍守祭壇。”

“……祭壇?”南柳憤然道,“難道他們打算鎖着拾京讓我們到祭壇跟他們和談?!他們到底怎麽想的?”

顧驕陽說:“方向想錯了姑娘,蒼族的祭壇不經巫女允許,本族人都不敢輕易到那裏去,你覺得他們會把和談地點設在祭壇,讓我們這些外族人過去?”

“他們只加大了祭壇周圍的兵力?”南柳疑道,“其他的呢?”

封明月沉聲道:“一切如常。”

南柳似是不相信:“所以?”

顧驕陽接道:“所以,他們根本沒有打算和我們和談。”

若是定下和談的地點,按理說必會提前布兵,重點把守。

可一夜過去,只有祭壇周圍的兵力有變化。

南柳很是不解。

顧驕陽養的鷹長嘯一聲,盤旋在玉帶林上空。

顧驕陽擡頭望了眼,問道:“人在祭壇?”

南柳點頭:“是,人鎖在祭壇。”

顧驕陽吹了聲口哨,鷹向玉帶林南邊飛去。

她說:“他們應該不會放人,也沒打算和我們會面商談。你的玄衣衛呢?”

南柳不知她要做什麽,答道:“在墨玉潭。”

“現有幾人能用?”

“七八個吧,還有雁陵。”

“那就想辦法把人偷出來吧。”顧驕陽這麽說道,不理會封明月臉上的震驚,“不管他們談不談,我和你舅舅入林去見他們族長,稍微弄出點小事故,引一下兵力。你讓你的玄衣衛查探好地形路線,把人偷回來。”

她見封明月欲言又止,一臉疲累不堪又無奈的神情,好心加了一句:“為了不讓你舅舅愁白頭發,盡量別和蒼族人起大沖突。”

南柳點頭:“我知道了。”

封明月嘆道:“驕陽,我們主要是來和蒼族商談遷族一事,你怎麽能……”

“絕對談不成。”顧驕陽道,“朝廷給了時間,給了任務,卻不限方法。雖要先禮後兵,但他們既然不接我們的禮,那也不必有顧慮了,道聲得罪開打便是。既然打都要打了,今日還談個什麽,直接虛晃一下,讓南柳救個人得了。”

封明月找不到詞反駁她,只好搖了搖頭,萬般無奈下囑咐南柳:“探好路做好計劃再去,準備好前不要貿然行動,還有,讓玄衣衛去,你就待在這裏,別給人添亂。”

南柳心裏打着親自去救人的主意,勉強應下。

顧驕陽的鷹折返回來,落在她肩頭,爪子在她肩上輕輕摩挲了兩下。

顧驕陽說道:“赤溪經過祭壇,祭壇南邊無法布兵,你可以讓玄衣衛由此道前去探路。找好路徑告訴我們,什麽時候行動就打個信號,我和你舅舅幫你散些蒼族的兵力。”

南柳高興應下:“多謝舅娘!”

她二人把事定下,南柳匆匆去喚玄衣衛,封明月唉聲嘆氣。

顧驕陽淡定道:“人命是大事。”

封明月嘴角抽着,說道:“我姐姐剛坐穩乾元殿的龍椅,我是想能和和氣氣解決就和和氣氣解決,若真要打,雖說這是咱們大同的土地,但跟明搶也沒什麽區別,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做些文章出來,民心又要亂上一陣了。唉……”

“不打看樣子也解決不了。”顧驕陽說,“三月先禮,把姿态做足,遷族的地方和氣送去給他們看,有什麽要求也都上報朝廷,盡量滿足。百姓不瞎,都看着呢,到時候若還不行,就開打,打服為止。”

辰時三刻,顧驕陽和封明月帶着兩隊兵進了林。

“你們的譯者呢?”封明月問道,“我們是來拜訪你們族長的。”

蒼族人聽不懂,也不想聽懂。

他們兩邊散開,蒼族族長霞溪緩緩行來,她頭上戴着繁複的銀飾,銀色蒼鷹在上,寶石為目,長喙鋒利如刀,陽光下銀光璀璨,身上的首飾銀鈴紅藍寶石幽幽閃光。

封明月驚訝,小聲對顧驕陽說道:“這是那個冬天姑娘吧?當族長了。”

二十年前,封明月和顧驕陽入林與族長商談開林一事。

族長旁邊立着一位姑娘,眸光深沉,不茍言笑,顧驕陽叫她冬姑娘。

沒想到,二十年後,冬姑娘成為了蒼族的族長。

霞溪坐在藤木椅上,做了個請的手勢,又揮了揮手,一個胖乎乎的蒼族女子坐在了她的右手邊。

“二位請。”

那個蒼族女子說着音調古怪的官話,封明月與顧驕陽互看一眼,坐到對面。

蒼族從開林到閉林有十年之久,會說幾句官話的蒼族人也是有幾個的,只是不那麽流利罷了。

封明月放緩語速,禮貌道:“給族長問好,多年不見。”

那名做譯者的蒼族女沒聽懂多少,沒說話。

封明月啞然失笑,展開地圖,用更慢的語速說道:“我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族長談,你們族中,可有識字的?”

霞溪微微瞥了眼地圖,對蒼族女說了句話,蒼族女用官話,費力地說:“我們不開林子,不接受所有外人,沒有礦,不怕皇帝。”

顧驕陽笑了出來,說道:“明月,昨天神風教說的話,她們倒是聽明白了。”

封明月略尴尬,語言不通着實不便,就是現在解釋,以這位譯者的官話水平,她們也聽不懂啊。

鷹從南邊俯沖而來,蒼族人彎弓聲四起。

顧驕陽眼睛一亮,知道這是南柳給的信號,她打了聲口哨,鷹又滑翔至西北邊,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中。

顧驕陽慢慢笑道:“抱歉,我的鷹。”

不久之後,西北方黑煙滾滾。

封明月佯裝驚訝,站了起來:“有情況?”

昨晚他們探知蒼族調了守在玉帶林北側的兵駐守祭壇,因而,現在玉帶林的西北方無兵看守。

于是,顧驕陽讓青雲營的幾個将士跑到玉帶林西北側,在林外升了火燒木頭。

蒼族人見濃煙升起,以為西北側林子起火,連忙等待大母下令。

霞溪擡了擡眼皮,喚來溪砂:“你帶着貝桑他們去看看。”

“阿媽,是不是他們燒了我們的林子……”

霞溪搖頭:“你去看看就知道了,去吧。”

她說完,又對溪清道:“你到祭壇去,巫依年紀大了,我怕她看不住拾京。告訴守壇的人,警覺一些,提防外族人到祭壇去。”

溪清不知大母為何有此擔憂,不過仍是領了命令。

顧驕陽見她方向不是向北而是向南,眉頭皺了一瞬,對封明月說道:“冬姑娘好像挺聰明。”

封明月卻道:“南柳說蒼族人并不重視拾京,可如今來看……”

顧驕陽沉思許久,說:“二十年前,冬姑娘就不喜我們這些外族人,你想起她之前看我們的表情了嗎?夏姑娘和當時的族長對我們很和善,但冬姑娘看我們的眼神卻截然不同。她不喜外族人,卻又養着一個外族孩子,說是不重視,卻鎖在祭壇上重兵把守,聽南柳說,祭典過後這孩子就是蒼族人,她們如今這麽寶貝他,應該也是這個理由。可我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南柳帶着她的玄衣衛藏在祭壇南端溪對岸的樹叢中。

拾京躺在祭壇中央的祭臺上,鎖鏈的一端陷在祭臺旁的石柱中。

放走顧驕陽的鷹,等了許久,卻不見把守祭壇的蒼族人有變動。

南柳嘆了口氣,有些心急。

她招手輕聲喚來一位玄衣衛:“能先去看看他的情況嗎?我看他好久都沒動一下……”

那名玄衣衛輕功卓然,觀好祭壇四周的情況,像片樹葉,随風輕掠過溪水,悄無聲息攀上祭壇。

巫依在祭壇下的石屋中還未現身,把守祭壇的蒼族兵背對着祭壇。

那名玄衣衛微微松了口氣,落至祭臺前,探了拾京的氣息,發覺他唇色蒼白,臉頰兩末不正常的紅。

拾京張開眼,那名玄衣衛輕輕噓了一聲,見他怔然,貓腰研究他手腕上的鎖。

拾京啞着嗓子,忍着疼痛輕聲問他:“南柳?”

玄衣衛點了點頭,指了指他手上的鎖,又指了指南邊的叢林。

拾京了然。

玄衣衛研究了半晌,搖了搖頭,告訴他打不開,輕聲詢問他哪裏有鑰匙。

拾京慢慢擡起手,掙紮着坐起來,看着手腕上的鎖,忽然笑了笑,伸出另一只手,在玄衣衛驚訝的表情中,掰斷了自己的拇指。

他微蹙着眉,把鎖環一點點脫掉,表情淡然,仿佛無知覺。

玄衣衛回過神來,驚出一頭冷汗。

此時,卻聽一聲冷喝。

拾京擡頭望去,溪清指着祭壇上的玄衣衛,下令拿下。

玄衣衛翻身躲過箭雨,被不斷落下的箭雨逼至祭壇邊,回頭看了眼拾京。

拾京有一瞬落寞,笑了笑,又躺了回去。

玄衣衛只好越溪離開。

溪清趕來,怒視着拾京:“你想做什麽,真要棄族離開嗎?”

拾京閉上眼,不想說話,也說不出話,疼痛令他無比清醒。

他想起了霞溪阿娘看到阿爸時的目光,又冷又恨,卻有着異常的熾熱。

石門開啓,巫依執杖而來。

溪清責怪她:“為何不看好他?若不是我趕到,他就被外族人帶走了!”

巫依冷冷看了眼溪清,又沉默地看着拾京。

溪清深吸口氣,走下祭壇去向大母報告情況。

巫依繞着祭臺走了一圈,問道:“鎖怎麽開的?”

沒人回答她。

巫依用杖挑起鎖鏈,見鎖環完好,拿過他的手仔細一看,不可置信道:“看來你真被邪魔瘋了心智!”

她叫來守壇人,用藤條把他捆在祭臺上,捆的結結實實。

“我說過,你的命運早已注定,放棄掙紮會讓你活得更久。”

拾京聲音微弱,巫依卻清楚的聽到他在說什麽。

“巫依,你是要把我獻給溪水,還是獻給大母?”

巫依手指搓着藤杖,沒有回答。

他的聲音很輕,似是說完就要随着風消散:“我錯了,我一直以為你要把我獻祭給溪水。我從沒想過……巫依,她是我阿娘。我以為你們都知道,我叫溪清姐姐,叫溪砂哥哥……”

巫依說話了。

“今晚祭典過後,你是蒼族人,你身體裏的血是新的,不再是誰的兒子,你只是蒼族人。”

未能救出人,南柳返營,封明月說什麽都不讓她再進林。

“你耐心些,今晚祭典,祭典前他人肯定無事。”封明月說道,“第一次沒成功,你大白天的再去劫人,肯定也不會成。不如耐下性子,好好做個計劃。”

南柳無法冷靜:“他把自己的手折斷了!我卻要讓他等到晚上?!他們那群蒼族人,就那麽放着他不管!侍衛說他病了,身上還有傷,現在還斷了手。”

南柳深吸口氣,卻依然不能平靜,紅着眼眶,又急又氣:“舅舅,肯定是出什麽事了。他昨天不顧一切跑出林求救,今天看到有人要帶他走,連自己的手都能折斷……肯定是出事了。”

南柳別過臉擦了淚,說道:“我要去搶人,兵借我。”

封明月拼命說服自己要理智,開口訓斥道:“為了點兒女私情就要動兵動槍,傳出去也不怕人笑話!”

“我連自己看上的人都搶不回來,眼睜睜看着他在那破林子裏受罪,這難道不招人笑話?!”

“我又沒說不讓你救!”封明月按住她,把她按坐下來,“和談告吹,仗總是要打的,但你不能憑着一時沖動就要帶兵搶人。蒼族人不是羊也不懂什麽戰争禮儀,你帶兵去,他們不怕,進林就是打,怎麽,你是想讓我們大同這些将士,就為了你看上的一個人,為你的沖動流血犧牲?”

封明月氣憤道:“我的兵就算死也要死在戰場上,不是你封榮的兒女情長上!”

南柳深深吸了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冷笑道:“那我自己去救。”

封明月舍不得打她,狠狠一巴掌拍在桌上,氣了好久,說道:“你休想從我這兒帶走一兵一卒。”

南柳帶着一身冷氣,僵着臉離開。

顧驕陽在帳外溜鷹,見她氣勢洶洶殺來,嘻笑一聲,扯住了她的披風。

“消消氣,你聽舅娘說一句。”

顧驕陽放飛了鷹,俯身在南柳耳邊輕輕說了一句話。

南柳一怔,問道:“當真?”

“那還有假?”顧驕陽說道,“不打無準備之仗。我和你舅舅來之前向傅起問了個明白。傅尚書研究蒼族三十多年,他說的話你總該信吧?扶蒼星對蒼族而言意義重大,因而今晚的祭典,整個玉帶林無人看守,所有的蒼族人都會到祭壇去,趴在地上跪拜溪水母神,心中默念頌歌并要說出自己的心願,整個頌歌完成之前,他們不能中斷這個儀式。你就等這個時機就好了。”

顧驕陽又問:“你舅舅給你多少兵?”

南柳嘴角一抽,沒好氣道:“我自己帶侍衛去。”

“侍衛怎麽行呢?”顧驕陽笑着搖了搖頭,“術業有專攻。侍衛不是兵,擅長的東西不一樣,埋伏救人布兵陣,這種還是要兵的。”

南柳略一思索,确實覺得只帶侍衛不妥。他們要在玉帶林布兵埋伏觀察時機,确保到時候能一次成功。

可就是封明月說的,青雲營和赤珠營的兵将,就是流血也要流在真正的戰場上。

她的身份昨晚已曝光,大家也都知曉,因而,她之後的所作所為,代表的不是朔州柳家的南柳,而是大同的公主封榮。

堂堂一個公主,動用青雲營赤珠營的兵力,為她一己私情轟轟烈烈進林搶男人……南柳嘆了口氣,可能真的會寒了這些青年才幹為國效力的熱血。

顧驕陽笑問:“南柳平時在青雲營,有沒有關系好的朋友?”

“朋友?”

“嗯,柳南柳的朋友。除了雁陵,還有沒有其他人?”

南柳呵呵一笑,謝過顧驕陽,匆匆奔向教場。

宋瑜他們正在練習火铳,馬上扛槍打靶。

南柳躍上馬,狠狠甩鞭,槍聲陣陣。

自從知道她身份後,宋瑜不敢和她說話,只敢縮在姚檢身後,巴巴看着她。

南柳緩緩行來,對宋瑜說道:“宋愚昧,你欠我三文錢沒還。”

宋瑜半晌沒合攏嘴,很想狂叫你缺那點錢嗎?

“晚上要不要跟我去趟玉帶林。”

宋瑜愣道:“幹什麽?”

南柳垂眼擦拭着火铳,吹了吹槍口的煙,淡淡道:“搶個人。”

宋瑜還在狀況外:“呃……搶完回來,我就不用還了?”

“行嗎?”南柳短暫笑了一聲,說,“你要把我當朋友就點個頭,不想去我也不強迫你。”

宋瑜差點咬到舌頭:“娘咧我跟你……”

姚檢突然插話道:“是昨天跑出林的那個小哥?”

南柳點了點頭:“若是你們把我當朋友的話……”

“當呀!”宋瑜說道,“南柳你能把我吓死!昨天知道你是那誰誰後,我以為你會回來揍我……我跟你說,我還就樂意跟你這種人做朋友,玩命作死起來根本不顧身份,一套一套的。不就是搶個人嗎?你就是搶座山,我也願意去,走着!誰讓我欠你錢呢!”

姚檢啧了一聲。

“姚賤人去不去?”宋瑜問姚檢,“沒聽出來嗎?南柳搶人,但沒人跟她一起去搶。為了朋友,我幫,你的話……你之前也罵過南柳,這債你要還!”

姚檢心中罵道我他娘的又欠什麽債了?!嘴上卻說:“那就算我一個吧。”

就當為自己博個再平坦一些的前途。

宋瑜興奮道:“咱們什麽時候開搶?”

南柳望着玉帶林,說道:“太陽落山後,我們就進林等待時機。”

太陽西沉,地平線吞噬了最後一道光。

蒼族的祭壇旁,燃起了火把。

珠明結束了忏悔,低着頭站在巫依身後,神情悲傷。

貝珠站在祭壇下,擡頭望着祭壇四周的火把,手中緊緊攥着一枚小小的骨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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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強行處,是這次男主們的性格設定所致,我寫文對于男女主是不是處完全看他們各自的性格與經歷,我前面也有寫男女都非處的,也寫過男非女處的,一切設定都為劇情服務,不上升到現實層面的道德三觀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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