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外史之花落知多少

第4章 三回

是夜月圓。

沁陽城內未到酉時，家家戶戶便已熄燈閉門，整個沁陽城宛若一座死城。此時，沁陽城內一家規模最大的客棧，卻與沁陽城好似兩個世界，燈火通明，人聲鼎沸。這滿堂群豪，一桌上的十人中有五六人是唬人的花架子，剩下的倒還真有那麽點本事。

被夏顏拉去沁陽城最大的客棧的屋頂吹着夜風，戚青鋒拿起裝有羊奶酒的羊皮袋喝了起來。羊奶褪去腥味，多了一絲奶香，喝着甚是爽口。舔了舔殘留在嘴角的羊奶酒，戚青鋒淡淡掃了眼邊上對着自己手掌心哈氣的夏顏，道：“怕冷就回去。”

“才不要呢。”夏顏朝戚青鋒努了努嘴巴，道：“冷的話有青鋒哥哥給我當暖爐。”說完，雙手挽住戚青鋒的手臂，身子緊挨着她。

伸出指頭，往她額頭輕輕一彈，戚青鋒笑道：“鬼丫頭。”

夏顏嘟了嘟嘴巴，剛想說什麽，就聽不遠處傳來一陣歌聲。“冷月照孤冢，貪心莫妄動，一入沁陽城，必死此城中……”歌聲凄厲，缥缥缈缈，若有若無，在這寒冰刺骨的季節與此時烏雲罩月的黑暗中，好似有個身着白衣的索命幽魂，正獰笑着長歌，随歌而舞。

客棧裏頭的喧嚣一時間化為靜寂，過了半晌，只聽到一聲厲喝：“追！”緊接着就看到無數修長的人影穿窗或門而出，一陣陣衣袂帶風之聲在夜晚顯得格外詭異。

目送着一條條人影遠離客棧，戚青鋒挑挑眉，不屑似的輕哼道：“裝神弄鬼的爛把戲。”

夏顏伸長脖子往漆黑的夜空中張望着，見客棧內有本事的人都差不多跑出去了，便忍不住嘆了口氣，道：“去時容易，回時難啊。照目前的情況來看，那歌聲是故意引他們這幫人去送死的。”說完，她頓了頓，接着又道：“恐怕這客棧裏頭也沒幾個人能安然活下來。”

“與我們無關。”戚青鋒對管閑事沒什麽興趣。

夏顏道：“青鋒哥哥，出門在外，我們要不要取個化名什麽的？”她們此番主要是查清楚在關內的那些商行掌櫃為何無緣無故與西域各大商行的舵主們失了聯系。既然要查，自是不能光明正大地頂着自己的真名去查了。

戚青鋒道：“那從現在起，我叫戚少商，你叫夏晴。”

“戚少商？少商哥哥……呵，好，那從現在起，你就是我的少商哥哥啦。”夏顏笑嘻嘻更加緊挽住戚青鋒的手臂。

她們倆坐在頂上旁若無人地聊着卻無一人察覺，這時有一條人影正往客棧這邊跑過來。那是個漢子，高壯的漢子，他跑得極快，兩鬓發絲淩亂，額上還有薄薄冷汗。跑回來的是『潑雪雙刀将』彭立人，他腳步不停，氣也不敢大喘一下，直接奔回客棧，上樓進了自己的房間。此時，客棧內也是一片驚亂，幾個粗壯的小二正往外擡着屍身，在這短短的時間內，又是十幾條人命亡于這沁陽城。

彭立人才剛進自己的房間就被端端正正坐在屋裏頭的灰袍人給吓到了，那人背向着門，長袍一片灰滲滲，披散着長發，在這燭火黯淡的房間裏，一點也不像是個活人。彭立人打不過灰袍人，才區區一掌就讓他再無回擊之力，跌倒在地的他吐了一口鮮血，還未開口，就聽那灰袍人冷冷道：“區區人力，也想與鬼争雄。”

這灰袍人話音才剛落下，就聽房外一聲咯咯笑聲。“嘻，大活人，要裝鬼，不要臉，羞羞羞！！”

沒想到房外頭還有人，灰袍人和彭立人皆是一驚。只見灰袍人頭也不回，長袖反揮而出，直指彭立人身後的房門。房門大開，雪花立時飄入，紛飛的雪花片一朵接着一朵湧入房內。

彭立人扭頭看向房外，心‘砰砰’跳得厲害，他在顫抖，全身都在顫抖。房外頭哪有什麽人，除了一張小小的漂浮在半空中的紙片人。紙片人通體雪白，一張笑臉配上此情此景顯得格外陰森可怖，它咧着嘴，繼續扭動着身體，咯咯笑道：“大活人，要裝鬼，不要臉，羞羞羞！！”

縱使是見多識廣之人遇上這麽個紙片人也會被駭到說不出話來，何況灰袍人的确是人裝鬼。回過頭是一張隐蓋在長發之下的面容，看不清五官，就知道那只露在發外的眼睛格外明亮，他盯着扭來扭去的紙片人，厲聲道：“何人裝神弄鬼。”

紙片人聽了他的話，忍不住大笑起來。“嘻，賊喊捉賊，裝鬼質問真鬼，真真天下之滑稽。”

灰袍人盯着紙片人，驀地陰森森地笑了起來，就在他準備出手的時候，門外忽然刮起大雪風來。風雪交加，雪花紛飛，使房裏頭的人一時間被風雪迷了眼。就在這一瞬間，彭立人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力量正拽着他，将他拉出房門，緊接着還未等他反應過來，他的身體就像不受控制似的整個飛起，往沁陽城外飛了出去。

待風雪乍停，灰袍人回神過來，房裏房外空空如也，啥都沒有。剛才還在房外扭着身子的紙片人早已不見蹤影，而那已被他打傷在地的彭立人卻已無影無蹤。眯起眼睛，裝了大半個月鬼魅的灰袍人怎也不會料到今兒個讓他真遇上了活生生的鬼怪。

夏顏捂着肚子，無聲地在屋頂上狂笑，她的手裏正捏着張紙片人，小小一張，赫然正是剛才在彭立人房外取笑灰袍人的紙片人。

而此時，彭立人早被她用術法挪到沁陽城郊外了。

戚青鋒搖搖頭，無奈地看了她一眼，道：“別玩過頭了。”

夏顏将紙片人塞入衣袖，強壓住想要大笑的谷欠望，道：“安心啦，少商哥哥，我就玩玩，不會失了分寸的。”她也的确沒怎麽過管閑事，就是有些看不慣這些個裝神弄鬼的家夥，才會出手管了彭立人的閑事。

“少商哥哥，我們跟上去看看，好不好？”

戚青鋒伸手拂去夏顏肩頭的銀屑，淡淡道：“一眼。”

夏顏用力地點頭，道：“好，一眼就一眼。”

戚青鋒起身，将羊皮袋挂在腰間，伸手摟住夏顏的腰，帶着她悄然無息地從客棧的屋頂上離去。

沁陽城附近的洞窟離得不遠，沒多久她們倆就跟上那幾個先前從客棧追出去的中原武林人士。洞窟在山崖下，而山崖附近皆是光禿禿的枯木，夜晚看着宛若鬼之影，在這漫天雪花中尤為可怖。

一個滿身紅如火的三尺童子在林間狂奔，那是個靈動的小娃，滿頭梳着十幾條小辮子，根根沖天而立，身上穿着火紅的衣衫，就連腳上的鞋子也是豔如火。這樣的打扮在這空蕩蕩的枯木林子裏顯得格外顯眼，他一直在跑，白皙柔嫩的圓臉蛋上布滿了懼意和委屈。“姐姐等我一等……等我一等……！！”

那孩子身後還跟着一個一模一樣的小娃，不過這娃的臉上戴着一副裂着大嘴的火紅鬼面。鬼面娃一直跟着小娃，他們很快就來到山崖下，那漆黑的洞窟就像是張牙舞爪的妖魔鬼怪的巨口，等待着獵物的進入。洞窟四下亂世高堆，石頭上積滿了冰雪，漆黑的洞窟與覆蓋着的白雪形成鮮明對比，更顯洞窟詭異莫測。

那小娃還未跑入洞窟，就被鬼面娃一個手刀給劈暈敲暈塞到了離山崖十餘丈左右的一方巨石下的洞口內。戚青鋒和夏顏都是目睹鬼面娃用白氅将小娃裹好塞入洞內，再用巨石堵上洞口的人。待鬼面娃離去，戚青鋒和夏顏來到巨石前，将巨石推開，從裏頭把小娃給抱了出來。

看年紀，這小娃也不過十歲左右的年紀，一張白嫩嫩的小臉慘白慘白，他雖昏睡過去，身體卻克制不住地哆嗦着。

“真是可憐的孩子，姐姐沒找到，先被人給暗算了。”夏顏從戚青鋒手裏頭接過小娃道。

“回客棧。”

夏顏低頭，盯着懷裏頭的小娃，問道：“那這孩子怎麽辦？”

“待到明日，他家裏人自會來尋的。”這麽小的一個孩子，肯定是跟家裏人一起出來的，他姐姐不在，他家裏人總歸是在的。“這孩子明日一醒，肯定會回那家客棧找他家裏的人，務須擔心。”

夏顏點點頭，覺得戚青鋒這話沒錯，抱緊孩子，兩人很快就離開這裏，回了她們所住的客棧。

第二日午後，小娃一睜眼便瞧見自己睡着一間幹淨的房間裏頭。騰地一個翻身從床上起來，他發現自己身上火紅的衣服被換了下來。睜着一雙滴溜溜的大眼睛，還未等他反應過來，就聽到一聲清冽的聲音自門口響起。“醒了？”

那是個他不知該如何形容的青年，豐神俊朗……俊美無俦……那些個平日裏用來贊美人的成語和詞此刻一點都不适合眼前的青年。青年的相貌極其出色，他的臉可以說是美到極致，可在他身上卻絲毫感受不到一絲女氣，反而透着一股清雅出塵的氣質。

面對這麽個出色的青年，小娃還滾在喉嚨口的質問卻硬生生軟了下來。“你，你是誰？”

戚青鋒雙手環于胸前，身體微微依在門板上，一舉一動都透着慵懶之意。“要別人報上名頭前，不是應該先自報家門的嗎？”

盯着那雙微上挑的桃花眼，小娃面色一紅，連忙從床上下來，抱拳一揖，道：“小弟朱八，爹爹叫我喜兒，姐姐叫我小淘氣，別人都叫我火孩兒。”

戚青鋒微微一笑，淡淡淺淺，卻讓朱八生出一股日月清風之感。“戚，我姓戚，名少商，字長生。”本來她是沒字的，在她十歲那年，太師父給她加了個字。

長生，長生，希望她長久生存，雖不求生生世世，起碼這一世能夠長命百歲。